(陈远揉了揉眉心,老宅昏暗的光线让日记上的字迹有些模糊,但他仿佛能透过纸背,感受到林晚笔下那个越来越令人窒息的温柔囚笼。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阅读。)
X月 X日天气:晴得虚伪
平静之下,暗流汹涌。自从那日音乐的小小“反抗”后,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变了。沈知遥的温柔依旧,甚至更加无微不至,但那层温柔下面,多了一层看不见的、冰冷的审视。
她开始更频繁地“帮助”我回忆。不再是随意闲聊,而是带着某种引导性。
“晚晚,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看海吗?你赤脚踩在沙滩上,说沙子像糖。”她看着我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像两面镜子,映出我茫然的脸。
我努力挤出一个笑:“有点模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是啊,”她满意地笑了,指尖轻轻梳理我的头发,“那天你还被贝壳划伤了脚,是我背你回的酒店。”
她讲述的细节栩栩如生,情感充沛。可每一次,当我试图顺着她的描述去深入“感受”时,脑海里还是一片空白,只有一种强烈的、被植入的疏离感。这些“记忆”像精美的油画,好看,却没有温度,没有气味,没有当时心跳的触感。
我像一台被输入数据的机器,努力运行着别人设定的程序。而真正的操作系统,在我意识的深处沉默着,发出微弱的警报。
X 月 X 日天气:闷
我开始秘密地、小心翼翼地测试这个世界的“边界”。
趁她洗澡,我快速翻阅书架上的书。在一本厚厚的《医学词典》里,我找到一张夹着的、字迹潦草的便签纸,上面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林晚”和一个电话号码,墨水已有些褪色。林晚?这不是我的名字吗?为什么会被单独写在这里?像是一个需要被记住的信息?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迅速将纸条藏进口袋。就在这时,浴室水声停了。我慌忙将词典塞回原处,假装在看旁边的小说。
沈知遥擦着头发走出来,目光扫过书架,然后落在我脸上,微微一笑:“在看什么?”
“随便翻翻。”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
她走过来,拿起那本词典,随手翻了两页,又放下,状似无意地说:“这本书还是以前帮一个朋友查资料时买的,没什么用。”她的手指,恰好拂过刚才夹着便签的那一页。
是巧合吗?我的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X 月 X日天气:阴,有风
试探变成了冒险。
今天下午,我说想试试做饭。沈知遥显得很高兴,系上围裙在一旁指导。切番茄时,我“不小心”让汁水溅到了旁边一本摊开的烹饪书上。我连忙道歉,抽出纸巾擦拭。
书页上印着一张彩色图片,是某种意面。而在图片旁边的空白处,有几行极淡的、铅笔写的字迹,似乎是一个购物清单,笔迹……与我之前发现的便签上的字迹很像!上面写着:“全麦面包,低脂牛奶,草莓(晚晚最爱)……”
晚晚最爱……草莓?
沈知遥从未说过我喜欢草莓。她总说我喜欢蓝莓,因为抗氧化。
我的手抖了一下。沈知遥立刻接过我手中的纸巾,温柔地说:“没关系,一本书而已。你看你,手都抖了,还是去休息吧,我来弄。”
她自然地合上那本书,将它放到了一边。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她周身的气场有瞬间的凝滞。
晚上,那本烹饪书从厨房消失了。
X月 X日天气:雷雨
今夜,我被一个极其清晰的梦惊醒。
梦里,我不是在这个冰冷的公寓,而是在一个充满阳光的、有些凌乱的房间里,墙上贴着乐队的海报,桌上散落着画到一半的素描。一个笑容明媚、梳着马尾辫的女孩(是照片上的“表妹”!)拉着我的手,兴奋地说:“姐,快看!我抢到票了!”她晃着两张音乐节的票。
然后画面一闪,是尖锐的刹车声,刺眼的白光,和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猛地坐起,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那个房间,那个女孩,音乐节……如此真实!这才是我的记忆碎片吗?
“晚晚?做噩梦了?”沈知遥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睡意和关切。她打开床头灯,温暖的光线照亮房间,也照亮她毫无破绽的脸。
我看着她,突然鼓起勇气,声音沙哑地开口:“知遥……我好像……梦到一个音乐节……还有,一个女孩,叫我姐姐……”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了。
沈知遥脸上的温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虽然只有一瞬,但我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中闪过的震惊,以及……一丝恐慌?虽然她立刻用更深的担忧掩盖了过去。
“傻晚晚,”她把我搂进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声音带着诱哄的意味,“那只是噩梦。你没有什么妹妹,你是独生女啊。肯定是白天看太多电视了。”她的怀抱依旧温暖,但我却感觉像被冰冷的蛇缠住。
“可是……感觉很真实……”我喃喃道。
“记忆是会骗人的,尤其是生病的时候。”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晚晚,相信我,那些都是假的。我才是真实的,我在这里。”
雷声在外面炸响,照亮了她半张脸,那瞬间,我仿佛看到她眼底深处,有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一闪而过。
她不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抱着我,像要把我揉进她的骨血里,也像要彻底扼杀我刚冒头的、真实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