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怎么样?”
“就……这样吧。”
齐宋点点头,在本子上写了什么。
我低着头,不想被对面的心理医生观察到表情。
其实,我最近过得很好,比上次见到齐宋时还胖了四五斤。但我不能如实说,对于一个丈夫刚离世月余的寡夫,有些字眼并不合适。
尤其是在外人看来,因为与爱人阴阳永隔生了癔症的寡夫。
今年是我本命年,没穿红裤衩,犯太岁犯得厉害。九十七天前,我的妈妈沈佳茵女士抛下我独自去了天国。我是单亲家庭,和妈妈感情很深。在遇到卫祈安之前,沈女士是这个世界唯一一个爱我的人。
我很爱她。
那段时间,我浑浑噩噩,最严重的时候出现了失语、失聪、失明的症状。卫祈安抛下手头全部工作专心陪我,我只有他了,毫不夸张,他是我的所有。可六十三天后,他也走了。
原谅我的粗心,卫祈安走后我的状态更糟,已经完全记不得两人是什么原因离开的。
或许是我的潜意识拒绝回忆痛苦的记忆。
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卫祈安头七那天,他的魂魄回来了。
只有我能看见的魂魄。
听上去很荒谬,请相信我,我没有疯,他真的回来了,不然我怎么只看见了卫祈安?
沈佳茵真小气。
好吧,我承认,我或许真的有病。不过我只模糊记得沈女士说要带我去看医生,卫祈安好像还不知道。
我猜,要么是我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觉得没必要去医院但我妈又实在担心;要么我的病无药可医,不敢告诉卫祈安。
幸运的是,目前还没发现哪里不对劲。
除了能看见死去的卫祈安。
这不是很好很好的发展吗?
扯远了。
我为什么说自己没有疯呢?
那天,我正准备出发去墓地。刚出电梯过了拐角,一眼看见站在客厅的卫祈安。他眼睛通红,嘴角抽动半天,最后吐出一句:“对不起啊,言言。”
起初我以为又在做梦,毫无顾忌地扑了上去。
我太想念卫祈安的怀抱了,他的气味、他的温度、他的一切。曾经触手可得的一切如今变成遥不可及的奢望,只有在梦里才能求得一丝逃避。
可惜,事与愿违,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穿过卫祈安的身体,直愣愣地摔在地上。来不及委屈,我连忙爬起,再次奔向卫祈安。
你知道结果的。
当时没有想太多,满脑子都是卫祈安不愿意抱我,说不清是憋闷还是害怕,久压的情绪瞬间爆发,我为什么要做这么残忍的梦?坐在地上崩溃大哭,似乎要把以前的份一起补上:“卫祈安,你抱抱我!你抱抱我!不要讨厌我!我好想你!你为什么不抱我啊卫祈安!”
我一边哭一边偷瞄他,笃定他会心软。以前连我破个皮都要担惊受怕的男人如此冷漠,一动不动。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更伤透了我的心:“为什么啊卫祈安!”
“你为什么不愿意抱我!”
“是怨恨我没有和你一起走吗?”
话一出口,我突然想通了,卫祈安一定在怪我,怪我太冷静。如果先走的是我,卫祈安绝不会独活。
不是我自恋,我的丈夫确实很爱我。从某种角度,他做到了一辈子只爱我一个。
好冷的笑话。
言归正传。我们聊过生死的话题,当时我没当回事儿,打趣他:“如果我先走了,不可以再找新老公哦。我会在天上一直监督你,永远。”
说实话,虽然我和卫祈安的感情如胶似漆,但我依旧不相信永远的爱情。不是自讨没趣和男人要虚无缥缈的承诺,当时的我只是在行使“现在”的爱人特权。
卫祈安是截然相反的态度,聚精会神,比去上面开会还认真。听完我的话,把我搂得更紧:“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走。”
我哼了声,戳着他的胸肌:“那你最好祈祷我比你短命,我才不会给你殉情。”
为
什么我会对这件事印象这么深,因为卫祈安的回答。卫祈安说:“不行。”
“好。”
“言言……长命百岁,快乐就好。”
我擦掉眼泪,迅速爬起,向厨房冲去。我其实不会做饭,但喜欢给卫祈安打下手,所以对厨房的布局还算了解,轻车熟路地找到趁手的工具。
金属平面映出我扭曲的笑脸,快意肆虐,很快就能见到我的爱人了。我下意识看向卫祈安,想向他证明我的真心和决心。
卫祈安脸色顿变,大步上前:“言言!把刀放下!”
畅快的心情席卷全身,原来他还在乎我。
我高高举起手里的菜刀,剁排骨般瞄准脉搏的位置准备下手,刺耳的尖叫突然炸响。
茫然地看向卫祈安的位置,这分贝、音色怎么听都不像他能发出的。
一个女人火急火燎地闯进视野中央,哪是我的丈夫。
“啪嗒。”
菜刀掉在操作台上,发出震颤的余音。女人的呼喊缠绕在耳边,我的意识逐渐模糊。
原来是卫祈安请的阿姨。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再次看向某个位置,卫祈安的担忧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他分明在。
郭姨,你快看啊,卫祈安就在那里!你去叫他来啊!
卫祈安,你为什么只停留在原地?为什么不来抱抱我?
我知道我的嘴巴在动,但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盯着,眼皮不受控制地逐渐合拢。
果然是梦,我想,卫祈安怎么舍得这样对我?
醒来时,我回到了卧室。突然回魂,猛地坐起:“卫祈安!”
视线在房间内到处巡视,终于发现了藏匿在黑暗里的丈夫。窃喜占据我的大脑,正准备像往常一样黏着他,掀被子的手突然一顿。
梦里我与卫祈安的距离还没有现在远。
狠狠在大腿掐了一把,我倒吸一口凉气,凉意瞬间侵占全身。
刚才发生的的一切,不是梦?
如果不是梦,角落里和卫祈安长得一模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动静有点大,引起了男人的注意。男人皱着眉,厌恶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我没有说话,拿着枕头下床,对着他的脑袋、他的身体就是一顿猛锤。枕头很软、很舒服,是卫祈安在发现我入睡困难是因为对枕头的要求极高,测试了一千七百二十七款后,才敲定的。
真是稀奇,我的记性越来越差,这些无足轻重的小细节总是记得格外清楚。
“脏东西!从卫祈安的身体里滚出去!”
“还敢在我面前蹦跶!去死!去死!”
“把卫祈安还给我!”
柔软的枕头砸不碎坚硬的石头,我大声尖叫,自己都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愤怒?庆幸?害怕?期待?
应该是期待,我好希望他回我一句:“我就是不走,有本事你就打死这具身体。”
“庄言,”男人起初挨了我几下,后来发现我没有停止的迹象,一只手钳制住我两只手腕,头发凌乱,略显狼狈,“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我挣扎起来,头脚并用,踹了男人好几脚:“滚出去!”
男人发出嗤笑,保持着同样的姿势把我拖到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叫谁滚呢?”
我狼狈坐起,又被男人压了回去,摁着我的脑袋,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抚摸着,神情温柔却毫不隐藏玩味,残忍道:“卫祈安不在,你能依靠的只有我。”
“别耍小性子,我没那么多耐心陪你胡闹。”
鸡皮疙瘩爬满全身,我想起来了,他是卫远道。
卫祈安的双胞胎哥哥。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根本分不清他们俩。卫祈安对我温柔,但其实和他哥很像,面对外人一向不近人情。我很内疚,根据过往从电视剧里汲取到的经验,只有真爱才能分得清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卫祈安听了我的忏悔简直哭笑不得,告诉我直到现在他们的父母都分不清他们俩个。
有被安慰到。
和卫祈安待太久,被他保护得太好,都快忘了还有一个极其厌恶我的“大舅子”。
居然连梦都不是。
我又哭了。
卫远道眉眼间的嫌弃更深,放开了我。我连忙把自己缩成一团,心脏好痛,胃好痛,恨不得把器官从我的身体里掏出来好好安慰一番才好。
郭姨一直守在门外,我听见了她和卫远道的交谈……或许用交流更合适。
“卫先生,庄先生他……”
“死之前不要联系我。”
“可是……”
“没有可是。”
……
哭累了,沈女士走了之后我总是在哭,我依稀记得我以前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
算了,不重要了。
没有人在乎。
“言言。”
我听到了卫祈安的声音。
这次我没有再追着声音的方向,也不想去追究到底是梦境还是幻觉。
祈安,再叫叫我吧,我好想你。
“言言。”
祈安。
再叫叫我。
“言言。”
看吧,这才是我的祈安。
“言言,抬头,看我。”
我不要。
“言言,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卫祈安的声音又缓又轻,是我们俩说悄悄话时的语调。正常情况下,下一句一定是——
“言言,乖乖。”
我依旧抱着被子,没有抬头。
太真了。
当个精神病没什么不好。
“言言,是我。”
“对不起。”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存在多久,我们不要闹别扭好不好?”
我早就心软,深吸一口气,认命了。哪怕是假的,我也不想和卫祈安生嫌隙。
刚探出脑袋,对上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没有烦躁与疏离,欣喜下是掩盖不住的担忧与懊悔。
我看呆了,大脑一片空白。直觉在呐喊,这就是卫祈安,这就是卫祈安!我想摸摸他确认他的存在,手穿过与真人无异的身体,仿佛穿过自欺欺人的投影。
见状,卫祈安表情变了又变,最后留下忐忑与悲伤。
我也是。
他在那里,我碰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