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他》 第1章 他在那里,我碰不到。 “最近怎么样?” “就……这样吧。” 齐宋点点头,在本子上写了什么。 我低着头,不想被对面的心理医生观察到表情。 其实,我最近过得很好,比上次见到齐宋时还胖了四五斤。但我不能如实说,对于一个丈夫刚离世月余的寡夫,有些字眼并不合适。 尤其是在外人看来,因为与爱人阴阳永隔生了癔症的寡夫。 今年是我本命年,没穿红裤衩,犯太岁犯得厉害。九十七天前,我的妈妈沈佳茵女士抛下我独自去了天国。我是单亲家庭,和妈妈感情很深。在遇到卫祈安之前,沈女士是这个世界唯一一个爱我的人。 我很爱她。 那段时间,我浑浑噩噩,最严重的时候出现了失语、失聪、失明的症状。卫祈安抛下手头全部工作专心陪我,我只有他了,毫不夸张,他是我的所有。可六十三天后,他也走了。 原谅我的粗心,卫祈安走后我的状态更糟,已经完全记不得两人是什么原因离开的。 或许是我的潜意识拒绝回忆痛苦的记忆。 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卫祈安头七那天,他的魂魄回来了。 只有我能看见的魂魄。 听上去很荒谬,请相信我,我没有疯,他真的回来了,不然我怎么只看见了卫祈安? 沈佳茵真小气。 好吧,我承认,我或许真的有病。不过我只模糊记得沈女士说要带我去看医生,卫祈安好像还不知道。 我猜,要么是我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觉得没必要去医院但我妈又实在担心;要么我的病无药可医,不敢告诉卫祈安。 幸运的是,目前还没发现哪里不对劲。 除了能看见死去的卫祈安。 这不是很好很好的发展吗? 扯远了。 我为什么说自己没有疯呢? 那天,我正准备出发去墓地。刚出电梯过了拐角,一眼看见站在客厅的卫祈安。他眼睛通红,嘴角抽动半天,最后吐出一句:“对不起啊,言言。” 起初我以为又在做梦,毫无顾忌地扑了上去。 我太想念卫祈安的怀抱了,他的气味、他的温度、他的一切。曾经触手可得的一切如今变成遥不可及的奢望,只有在梦里才能求得一丝逃避。 可惜,事与愿违,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穿过卫祈安的身体,直愣愣地摔在地上。来不及委屈,我连忙爬起,再次奔向卫祈安。 你知道结果的。 当时没有想太多,满脑子都是卫祈安不愿意抱我,说不清是憋闷还是害怕,久压的情绪瞬间爆发,我为什么要做这么残忍的梦?坐在地上崩溃大哭,似乎要把以前的份一起补上:“卫祈安,你抱抱我!你抱抱我!不要讨厌我!我好想你!你为什么不抱我啊卫祈安!” 我一边哭一边偷瞄他,笃定他会心软。以前连我破个皮都要担惊受怕的男人如此冷漠,一动不动。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更伤透了我的心:“为什么啊卫祈安!” “你为什么不愿意抱我!” “是怨恨我没有和你一起走吗?” 话一出口,我突然想通了,卫祈安一定在怪我,怪我太冷静。如果先走的是我,卫祈安绝不会独活。 不是我自恋,我的丈夫确实很爱我。从某种角度,他做到了一辈子只爱我一个。 好冷的笑话。 言归正传。我们聊过生死的话题,当时我没当回事儿,打趣他:“如果我先走了,不可以再找新老公哦。我会在天上一直监督你,永远。” 说实话,虽然我和卫祈安的感情如胶似漆,但我依旧不相信永远的爱情。不是自讨没趣和男人要虚无缥缈的承诺,当时的我只是在行使“现在”的爱人特权。 卫祈安是截然相反的态度,聚精会神,比去上面开会还认真。听完我的话,把我搂得更紧:“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走。” 我哼了声,戳着他的胸肌:“那你最好祈祷我比你短命,我才不会给你殉情。” 为 什么我会对这件事印象这么深,因为卫祈安的回答。卫祈安说:“不行。” “好。” “言言……长命百岁,快乐就好。” 我擦掉眼泪,迅速爬起,向厨房冲去。我其实不会做饭,但喜欢给卫祈安打下手,所以对厨房的布局还算了解,轻车熟路地找到趁手的工具。 金属平面映出我扭曲的笑脸,快意肆虐,很快就能见到我的爱人了。我下意识看向卫祈安,想向他证明我的真心和决心。 卫祈安脸色顿变,大步上前:“言言!把刀放下!” 畅快的心情席卷全身,原来他还在乎我。 我高高举起手里的菜刀,剁排骨般瞄准脉搏的位置准备下手,刺耳的尖叫突然炸响。 茫然地看向卫祈安的位置,这分贝、音色怎么听都不像他能发出的。 一个女人火急火燎地闯进视野中央,哪是我的丈夫。 “啪嗒。” 菜刀掉在操作台上,发出震颤的余音。女人的呼喊缠绕在耳边,我的意识逐渐模糊。 原来是卫祈安请的阿姨。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再次看向某个位置,卫祈安的担忧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他分明在。 郭姨,你快看啊,卫祈安就在那里!你去叫他来啊! 卫祈安,你为什么只停留在原地?为什么不来抱抱我? 我知道我的嘴巴在动,但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盯着,眼皮不受控制地逐渐合拢。 果然是梦,我想,卫祈安怎么舍得这样对我? 醒来时,我回到了卧室。突然回魂,猛地坐起:“卫祈安!” 视线在房间内到处巡视,终于发现了藏匿在黑暗里的丈夫。窃喜占据我的大脑,正准备像往常一样黏着他,掀被子的手突然一顿。 梦里我与卫祈安的距离还没有现在远。 狠狠在大腿掐了一把,我倒吸一口凉气,凉意瞬间侵占全身。 刚才发生的的一切,不是梦? 如果不是梦,角落里和卫祈安长得一模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动静有点大,引起了男人的注意。男人皱着眉,厌恶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我没有说话,拿着枕头下床,对着他的脑袋、他的身体就是一顿猛锤。枕头很软、很舒服,是卫祈安在发现我入睡困难是因为对枕头的要求极高,测试了一千七百二十七款后,才敲定的。 真是稀奇,我的记性越来越差,这些无足轻重的小细节总是记得格外清楚。 “脏东西!从卫祈安的身体里滚出去!” “还敢在我面前蹦跶!去死!去死!” “把卫祈安还给我!” 柔软的枕头砸不碎坚硬的石头,我大声尖叫,自己都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愤怒?庆幸?害怕?期待? 应该是期待,我好希望他回我一句:“我就是不走,有本事你就打死这具身体。” “庄言,”男人起初挨了我几下,后来发现我没有停止的迹象,一只手钳制住我两只手腕,头发凌乱,略显狼狈,“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我挣扎起来,头脚并用,踹了男人好几脚:“滚出去!” 男人发出嗤笑,保持着同样的姿势把我拖到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叫谁滚呢?” 我狼狈坐起,又被男人压了回去,摁着我的脑袋,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抚摸着,神情温柔却毫不隐藏玩味,残忍道:“卫祈安不在,你能依靠的只有我。” “别耍小性子,我没那么多耐心陪你胡闹。” 鸡皮疙瘩爬满全身,我想起来了,他是卫远道。 卫祈安的双胞胎哥哥。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根本分不清他们俩。卫祈安对我温柔,但其实和他哥很像,面对外人一向不近人情。我很内疚,根据过往从电视剧里汲取到的经验,只有真爱才能分得清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卫祈安听了我的忏悔简直哭笑不得,告诉我直到现在他们的父母都分不清他们俩个。 有被安慰到。 和卫祈安待太久,被他保护得太好,都快忘了还有一个极其厌恶我的“大舅子”。 居然连梦都不是。 我又哭了。 卫远道眉眼间的嫌弃更深,放开了我。我连忙把自己缩成一团,心脏好痛,胃好痛,恨不得把器官从我的身体里掏出来好好安慰一番才好。 郭姨一直守在门外,我听见了她和卫远道的交谈……或许用交流更合适。 “卫先生,庄先生他……” “死之前不要联系我。” “可是……” “没有可是。” …… 哭累了,沈女士走了之后我总是在哭,我依稀记得我以前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 算了,不重要了。 没有人在乎。 “言言。” 我听到了卫祈安的声音。 这次我没有再追着声音的方向,也不想去追究到底是梦境还是幻觉。 祈安,再叫叫我吧,我好想你。 “言言。” 祈安。 再叫叫我。 “言言。” 看吧,这才是我的祈安。 “言言,抬头,看我。” 我不要。 “言言,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卫祈安的声音又缓又轻,是我们俩说悄悄话时的语调。正常情况下,下一句一定是—— “言言,乖乖。” 我依旧抱着被子,没有抬头。 太真了。 当个精神病没什么不好。 “言言,是我。” “对不起。”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存在多久,我们不要闹别扭好不好?” 我早就心软,深吸一口气,认命了。哪怕是假的,我也不想和卫祈安生嫌隙。 刚探出脑袋,对上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没有烦躁与疏离,欣喜下是掩盖不住的担忧与懊悔。 我看呆了,大脑一片空白。直觉在呐喊,这就是卫祈安,这就是卫祈安!我想摸摸他确认他的存在,手穿过与真人无异的身体,仿佛穿过自欺欺人的投影。 见状,卫祈安表情变了又变,最后留下忐忑与悲伤。 我也是。 他在那里,我碰不到。 第2章 只有你能看见我 我想到了之前的梦,我不想哭的,但忍不住。 什么啊…… “言言,言言,别哭,对不起。” 卫祈安手足无措起来,慌慌张张想替我擦掉泪水,手指来来回回穿过我的脸颊、眼眶,我清晰地感受到名为阴森的凉风,身体下意识抖了抖,眼泪流得更盛。 “我今晚就去卫远道的梦里吓死他,鬼压床、鬼打墙都让他体验一回行不行啊言言?” “别哭,我擦不到你的眼泪。” 我抽泣着,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生怕错过一点变化:“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啊……” 卫祈安无措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我……之前没有记忆,今天是我的头七吧,都想起来了,连忙跑回来找你。” “本来不想吓你的,更不该困住你。” “但言言,”卫祈安的眼睛里满是心疼,抬起手虚虚地捧着我的脸,“你太难受了是吗?对不起啊言言,我还是这么自私。” “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我配合着他的动作仰起头,露出这几个月来第一个笑:“只有口头表示?我没那么好哄。” “庄……庄先生!你在做什么!” 没等到卫祈安的表态,郭姨端着托盘,满脸惊悚。 我有些疑惑:“和祈安聊天啊。”随后恍然大悟道:“郭姨你别怕,祈安不会伤人的。” 对哦,卫祈安是鬼,大多数人看到鬼都会害怕。 不过对我而言,卫祈安是日思夜想的爱人,是例外而已。 郭姨犹豫半天,我等得有些烦躁,我现在只想和卫祈安两个人……一人一鬼待在一起。 “小庄啊,要不然……去看看心理医生吧,卫先生肯定不愿见你这样折磨自己。” 我指着卫祈安,莫名道:“郭姨,他就在这儿。” 郭姨的担忧更甚:“雇主的事我不该插嘴的,但是小庄,身体是自己的,卫先生知道了会着急的。” “不是,郭姨,你看……卫祈安!卫祈安!” 说话的功夫,卫祈安不见了! 我慌了神,不顾郭姨的阻拦到处找:“卫祈安,你在哪!” “卫祈安!” “小庄!你冷静一点!卫先生他……他根本不在这里,”郭姨追着我的步伐,见我一直神神叨叨,怒吼道,“他怎么可能在这里!” 我没有理睬郭姨,坚持每个房间寻找我那再次消失的爱人。我不怕出现幻觉,我怕卫祈安真的消失。魂散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于是,有了我和齐宋的第一次见面。 我不喜欢齐宋,有两个原因。 第一,我是被卫远道绑过去的,像一只待宰且毫无抵抗力的肥猪,生杀大权全在他人手里。而齐宋,好比肥猪的买主。 第二,齐宋语气温和,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但在我与他交流的过程中,他的神情分明再说“有什么疑惑呢,这不就是个精神病?” 呸,毫无医德的黑心医生! 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卫远道走的时候没关门让郭姨自行进房间,吓到了卫祈安的缘故,那之后我一直没见过他。 我心里有个不愿意承认、始终逃避的猜测。 这只能证明我是真的很爱、很担心卫祈安,和我是不是精神病有什么关系? 不对,被带偏了。 我不是精神病,不用纠结。 犯人审讯式的问答很漫长,好不容易结束,齐宋把我送出办公室。 我说:“你们都不相信我。” 他说:“我会和卫总好好聊聊。” 呵。 家里空无一人,郭姨也不在,她被卫远道以怕被我发病误伤为由放了长假。 我呛他:“人是卫祈安请的,老板又不是你,你凭什么做主?” 卫远道本来就烦我,听我这话更生气:“你真是病得不轻!” 我和郭姨并不亲近,她来我家做活不算久。沈女士走后,有时候我缠卫祈安缠得紧,卫祈安脱不开身,便额外请了个阿姨负责做饭。要说我完全不在意她,不准确,毕竟是卫祈安为我请的。要说她有多特殊,也没有,家里负责打扫和院子管理的叔叔婶婶那么多,老板都是卫祈安,我不可能各个顾得上。 我非得留下郭姨,存粹是看卫远道那副“老子才是当家人”的态度不爽。别人不好说,卫远道绝对是在和我得瑟。他讨厌我不是因为我这个穷小子攀上高富帅,他同样讨厌卫祈安,因为卫祈安比他优秀,更适合继承家业。 卫祈安不感兴趣,他本质和我一样,是条咸鱼,因为出身的原因不得不对外表现出强大、能干的样子,不然也不会为了我选择抛下全部工作。 我没有怀疑卫祈安对我的爱的意思,请注意,我说的“全部”。那段时间我没见过卫祈安接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短信,哪怕是半夜惊醒他都守在我身边。甚至总秘的电话打到我这里来,卫祈安依旧没有回复,只扔下一句:“该找谁找谁。” 这个谁,指的的卫远道。 卫远道不可能相信卫祈安,就像他不相信我没疯一样。 “言言。” 沉浸在失落情绪的我听到熟悉的声音,惊喜地看向声源,卫祈安嘴角含着淡淡的笑,一如既往。 “他们都说我疯了。”我压下雀跃的心情,委屈道。 卫祈安靠近我,手搭在我的脑袋上,从动作上看应该是这样,我顺从地蹭了蹭。 “言言,”他说,“只有你能看见我。” 我依旧撇着嘴,心里简直要爽上天,却还是可怜兮兮地问:“啊?怎么会这样?” “没关系,我有你就够了。” “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我问。 卫祈安歪着头,眉头蹙起,面露迷茫:“我只记得那天,郭姨和你说了些什么,我想阻止你,自己先失了意识。再睁眼,就是刚才。” 我心里一紧:“是因为我和郭姨说了你的存在?” “应该是我的问题。” 更残忍的可能。 手机铃声响起,我看都没看摁了静音。卫祈安无奈道:“言言,不可以。” 我瞪了他一眼,没眼力见的臭男人。瞄了眼屏幕,上面只写了一个字:卫。 卫?我不记得是谁。 我给卫祈安的备注是“老公”,那么我认识的姓卫的……卫远道?我怎么会写这么个备注?不亲近,略显生疏,却莫名意味深长。 怕我最爱的亲亲老公误会,我直接开了免提,盘算着等通话结束就改成“呕吐”的emoji。 “庄言,你在干什么?” 别误会,他不是在嘘寒问暖。通过听筒传来的声音犹为冰冷,更像质问。 我下意识反问:“关你什么事?” 卫祈安面无表情,没有表露不满。我就知道,他也不喜欢这个哥哥。 对面问:“我是谁?” “卫远道你什么毛病?” 那头不说话了,一直沉默。 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你到底要干什么?” “齐宋说漏了几项检查,我待会儿去接你。” “滚蛋!” 我直接挂了电话。 “有病。”我评价道。 抬眼撞上卫祈安的视线,我这才发现,卫祈安死了之后的瞳孔颜色深了好多,结结实实的黑色,没有半点水光。 卫祈安也不说话,我问:“怎么了,祈安?” 他还是看着我,一声不吭。 “老公?” “卫远道,”卫祈安终于开口,“不是个好东西。” “我知道啊。” 卫祈安笑得有些勉强:“嗯。” 怪怪的。 “老公,”我蹭着他,哪怕碰不到,软着嗓子撒娇,“和我说说嘛~说说嘛~” 好的,我知道听上去有点恶心,但卫祈安很吃这一套。 果然,卫祈安纠结片刻,小声道:“我已经死了。” “所以呢?” “我没有办法碰你、抱你、亲你。” 瞳孔深的坏处体现出来了,卫祈安的眼神比以往更具侵略性。我咽了口口水,有些紧张:“那、那又怎么了?” “但卫远道可以。” “?” “言言,”卫祈安想抓我的手,穿过我的身体后自嘲一笑,拉开距离,面露乞求,“在我消失前,不要找别人,好不好?” 什么乱七八糟的。 好想暴打某只鬼一顿。 他怎么就是只没有实体的鬼呢? 我长长叹了口气,生无可恋:“我为什么要找别人?卫远道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卫祈安收回视线,扣着自己的衣角:“我们俩长得一模一样啊……如果你找卫远道做替身,我可能会很开心吧……不要是现在。” 我的心脏好痛。 被气的。 还敢装可怜! 狗男人! 我不可置信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 “不是,”卫祈安声音很轻,很快消散在空气里,“我只是害怕,我们俩这样可以坚持多久呢?” “永远,”我抚上卫祈安手的位置,坚定重复,“永远,哪怕你不在。” 没有人会相信,我和卫祈安之间,卫祈安才是没有安全感的那个。我们俩高中同学,大学相恋,一毕业就去领了证。除去我暗恋的那几年,我们的感情称得上顺风顺水。 对我来说,卫祈安喜欢我好比在赠品彩票上刮出了一等奖,白捡了个大便宜。卫祈安和我告白的时候,我半天没反应过来,搞得他还以为失败了,差点哭出来。嗯,我早该发现苗头的。 或许正是因为一切都太顺利、太顺理成章,卫祈安的控制欲很强,有段时间我连门都出不了。沈女士总是抱怨我太惯着卫祈安,我笑笑不接话。 卫祈安很害怕我有一天会厌烦、厌恶他的掌控。他越害怕,控制欲越强;控制欲越强,越害怕。我不知道该如何缓解他的这份压力,一遍一遍地告诉他—— 我很喜欢你的控制欲,这是你爱我的证明。我爱你,所以愿意配合你一切荒唐的要求。 卫祈安听不进去。 所以,毕业半年后,我从某大厂辞职了。 不要为我感到惋惜,卫祈安说养我是真的养我。 每个月光零花钱就有五百二十万呢。 平时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不需要我操心,五百二十万属于纯收入。 当然,各位,不要轻易模仿我的大胆,我只是幸运的个例。 不然,你也不会羡慕我了。 第3章 有问题的不是我 好不容易安抚好卫祈安,卫远道的电话又来了,我直接挂断。 我瘫在沙发上,卫远道坐在我脚边。 别误会,我们没有字母的爱好。我也不想虐待他,谁让鬼魂碰不到阳间的东西呢? 不过为什么可以坐在地上? 啧,真奇怪,正好可以让我好好研究研究。 “祈安,要是烧个沙发给你,你可以用吗,”我指着手机上的纸扎小玩意儿,“烧这种东西还是烧真的?” 卫祈安第一次做鬼,什么都不知道。 我努努嘴:“咱们到时候都试试。”随后感慨道:“可怜见的。” 卫祈安撑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也用同样的姿势看着他。 眼神来回交汇,无声胜有声, 我和卫祈安还没过结婚两周年的纪念日,算是新婚夫妻,感情正浓。两个人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空气里都能冒粉红泡泡。 我太专注,以至于根本没听到大门解锁的提示音。骤然看见来人,我的笑僵在脸上。 卫远道眉头紧皱,“川”字纹尤其明显。 到底是这人喜欢皱眉还是看见我就皱眉? 卫祈安站了起来,双手抱胸,很明显的防御姿势。 “你怎么进来的?”我问。 卫远道摸着腕表,我感觉他的眉头夹得更紧了。许久,他说:“今天先休息,我和齐宋约好了,明天再去。” 我故意找茬:“不去,连检查项目都能忘,庸医。” “别耍脾气。” “卫远道,你是不是想趁机把我关到精神病院?” 卫远道一怔,多了丝不同的情绪:“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以为我猜对了,进了精神病院还出得来吗?电不电击不是他卫总一句话的事?我不敢和他聊祈安,拔高音调:“我不想和你废话,从我家滚出去!” “你家?”卫远道鼻子发出气声,眉毛舒展开,留下三道浅纹,嘴角上扬:“难道不是我家?” “川”字病传染给了我,我做着和他之前相似的表情,嫌弃道:“该去看医生的是你吧。”这是我和卫祈安的婚房,和他卫远道有什么关系? 卫远道点点头:“行,随你。明天上午九点半,我来接你。”随后一步步靠近,我忍着后退的冲动,故作镇定,生怕在气势上落了下风。 卫祈安挡在我的面前,但只是徒劳。 卫远道穿过他,俯下身,近乎要贴上我的脸,一字一顿:“我们一起去看医生。” 我连忙推开他:“你真的得去治治脑子。” 卫远道举起双手,逐渐后退,满眼无辜。 我直犯恶心,明明是和卫祈安一模一样的脸,卫祈安做这副姿态会让我觉得心软,恨不得把一切亲手奉上。 而卫远道…… 呕! 卫远道走得干脆,而我宛若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抖得厉害,虚汗直冒。 我搜寻着卫祈安的位置,我需要他,但我看遍客厅每个角落,都没找到他。 怎么会这样?我根本没和卫远道提到祈安! 明明几分钟前他还挡在我的前面。 “应该是我的问题。” “应该是我的问题。” …… 卫祈安的话来回盘旋在我脑中,头疼欲裂,眼前一黑,摔在地上。我蜷着身子挪到角落,不安地抓着胳膊,疼痛带给我短暂的清醒。 我做足了心理准备,踉跄着起身,想再试试,却一眼锁定对面半人高的绿植间突兀的黑色。 直奔目标,拨开叶片,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针孔摄像头。 我知道家里有监控,明的、暗的,卫祈安需要这些东西确认我的动态。但他很尊重我,安装前会征求我的意见,所以我清楚每一个摄像头的位置。 但这个,我不知道。 “报警言言,不是我装的。” 卫祈安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转了一圈,依旧没找到他。 “祈安?” “祈安,你在不在?” 没有人回答。 但我稍微冷静了些,祈安目前或许是安全的。 我现在要做的,是听他的话,报警。 “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里,应该的。” 卫远道和警察打完招呼,搂着我的肩膀强硬地把我带出了警局。 我还没缓过神,警察为什么要给卫远道打电话?为什么不处理摄像头?为什么卫远道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阴影覆下,卫远道替魂不守舍的我系好安全带,嘲讽道:“一天天的,事挺多。” “你骗警察。我根本没有养过猫,不可能是我用来看猫的监控。就算是真的,我怎么可能把摄像头放在那么容易被猫扒拉的位置?” 卫远道悠悠道:“清醒了?”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我一直都很清醒!” “那为什么,”卫远道盯着我的眼睛,“警察不相信你的话?你明明是成年人还要打电话给我?” 我才不会上他的套,因为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摄像头是你放的。” 卫远道没说话,点火启动,目视前方,好像真的很认真在开车。 我确定了:“就是你放的。” “监控弟弟和弟夫,你是变态吗?” 卫远道:“警察和你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你什么意思,”我反问,“炫耀你权势通天?” 警察一共和我说了三句话。一、具体讲讲什么情况。二、你再想想呢。三、我们已经给你家里人打电话了。 卫远道要是没搞鬼我和他姓。 卫远道没理我,之后无论我怎么骂他,都是一张死人脸。 好不容易到家,我火速解开安全带,车门却被锁着。 “庄言,”卫远道不紧不慢地点了根烟,缓缓开口,“你知道你忘了很多事吗?” 我离车门更近了些,封闭空间抽烟,好没素质。 “我知道,但这不是你断定我精神有问题的理由。” 男人摇摇头,讥笑的弧度扩大:“不,你不知道。” 卫远道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向我的方向靠。 我警惕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提醒提醒你是个什么玩意儿罢了。” 卫远道抓着我的手腕,整个人压上来。我的脑袋贴着窗户,动弹不得。尼古丁混杂着男人身上的香水味,熏得我头晕。 领口被拉大,燃烧的香烟被戳在我的锁骨上,我没忍住叫出了声。 “你倒是鸡贼,什么都忘了。” “那些记忆就该永生永世缠着你,凭什么你能解脱?你配吗?” 卫远道将剩余的烟团成一团,捏着我的下巴就要塞进嘴里。我还没从上一波的疼痛中解脱,男人的话和加密电文似的,根本听不清。意识到男人想做什么,疯狂扭动脖子。画面应该很搞笑,毕竟我的狼狈取悦到了男人。最后,烟从窗户扔了出去。 他摩挲着我的脸:“更爱卫祈安一点吧,等你恢复记忆那天,一定很精彩。” 我惊魂未定,呆呆地看着一个方向。 卫祈安在那儿。 脸涨得通红,额头、脖子的青筋暴起,凶狠的目光恨不得把自己的亲生哥哥抽皮扒筋,吊打三天三夜。对着我时,眼泪瞬间蓄满眼眶。 我听见他说:“言言,我在呢。” “言言,对不起。” 我笑了,除了告白“失败”那天,我还没看过卫祈安哭。原来他是个小哭包啊,眼泪说来就来。 “祈……安……” 卫远道收了力道,我没注意到,我正忙着安抚无能为力的丈夫。 卫远道没有信守承诺等到第二天再绑架我,当天我就来到了齐宋的办公室。 卫祈安陪着我一起。 好烦,跟这些没老公的说不通。 首先,我确定卫祈安是真实存在的。 其次,就算卫祈安是假的,他们怎么就不明白,我根本不在乎所谓的“健康”? 最后,我真的好讨厌齐宋。 所以,我拒绝回答他的一切问题。 闹腾半天,都拿我没辙。卫远道黑着张脸要送我回家,遭到我的激烈反抗。 开玩笑,生命还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再来一次,卫祈安能活生生把自己气死。呃,不对,他已经死了。 要是能气活就好了。 算了,不说丧气话。 今天发生的事,足够我膈应卫远道一辈子,更别说我还听到了他和齐宋的对话。 原本打算装肚子疼偷摸溜走,没想到该死的厕所竟然把窗户建在天花板上。我只能磨磨蹭蹭地小步挪出去,能拖一时是一时。 结果迷路了。 我顿时放松下来,路过一扇未关紧的大门,听到了齐宋的声音,他说:“他的状况很糟糕。” 紧随其后的,是卫远道的声音:“所以呢?” 我停下脚步,这个“他”,应该是我。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闹成这样,祈安他……” 我呼吸一滞,耳朵完全贴在了门上。 然而,卫远道打断了齐宋的话,我又在心里把卫远道骂了八百遍。 “什么都没发生,我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了我该做的事。” “是,可他是无辜的。” “齐宋,你搞错了,我在帮他找回记忆,我在帮他。” “你会害死他的!” “那就祝他们小两口百年好合。” 齐宋好像被吓到了,磕磕绊绊:“你……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远道,你不能这么报复他。最开始是你不厚道,就算他和卫祈安藕断丝连,也是……”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房间陷入沉默,我也是。 什么叫“就算我和卫祈安藕断丝连”?诽谤!造谣!我和祈安明明情比金坚! 我正龇牙咧嘴无声控诉呢,卫祈安从我身后冒了出来:“言言,我说过,卫远道不是个好东西。” “齐宋是他朋友,只听他说。” 卫祈安这么讲,我懂了。如果卫远道告诉齐宋我杀人放火,齐宋也会信。 好恶毒的男人! “多长时间了,怎么还没回来?” 齐宋的话拽回了我的注意力,我飞快掏出手机按下静音。果不其然,下一秒,卫远道的电话便来了。 我小心提着步伐,离门口远了些,装模作样地接通电话:“我迷路了。” 卫远道和齐宋同时出现在我偷听的门口,我的心情骤然轻松了些。 我很确定,有问题的不是我。 就像卫远道认为我才是有病的那个。 我望着卫祈安,他也看着我,我不该怕的,我的后盾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