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门外,北风正紧。初冬的第一场雪落在知瑶的白色大氅上,摸上去湿湿的,软软的。雪花散在她的指尖,有些冰凉的触感。
“天冷,回去罢。”
周云初轻轻摇了摇头。她快步跨上马车,朝他挥挥手。那个温雅的身影随着马鞭响起,被她落在身后,逐渐缩成一个小点。
这段平淡的日子,真是好日子。她这样想着,便睡去了。
再睁眼,是利刃划过耳边的声音。楚知瑶快速掀帘,一支飞镖正中车夫的头顶。四五个黑衣人将马车团团围住。
她心中一紧,迅速从腰间抽出剑,剑身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黑衣人见状,纷纷抽出长刀。
“留活口”领头的黑衣人大喝一声,向她攻来。
楚知瑶身形灵活,迅速腾挪转移,堪堪躲过对方的攻势。
“你们是什么人?”她一边抵挡,一边大声喝问。
黑衣人并不答话,只是攻势愈发猛烈。
一个黑衣人趁她分神之际,长刀直劈而下。楚知瑶侧身一闪,刀锋擦着她的衣襟划过,
马蹄声越来越近,黑衣人的攻势愈发猛烈。伴随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黑衣人缓缓倒下,眼睛却直愣愣地盯着她,画面渗人极了。
雪幕中。楚知瑶松了口气,收剑入鞘,茫茫小雪中,她终于看清了来人。
若不注意,是万万发现不了银色面具后那双失焦的眼睛。毕竟,没有人相信一个瞎子会有如此好的武力。
“你要这样去参加武林大会?”他一脸戏谑。
“不然呢?你替我去。”知瑶在心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拉下面罩的一瞬,她无比确认她与这些人无冤无仇。
他听见她的动作,道:“是真火殿的人。”
“为什么?”
“真火殿擅用暗器、长刀,但轻敏较弱。所以,你刚刚才能垂死挣扎那么久。我很好奇,你到底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真火殿竟会耗费那么多人力来追杀你。”
“我也很好奇。”楚知瑶撇撇嘴,“楚知瑶”你曾经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
“走了”沈喻纵身一跃跨上马鞍。
“这里离京都远吗?”
“不远,半日路程”
“能不能先送我到京都。”
沈喻头上的青筋跳了跳:“你几时与我这般熟了?”
楚知瑶颤抖着用手去探他们的鼻息,强忍不适为他们阖上眼。
“你可以拒绝。”
“想为他收尸?你手上死无葬身之地的冤魂只怕不计其数,还在乎多一个?”
“上来。”二人沉默许久,沈喻开口。
御风急驰,飒马流星,星光明灭之时,他们带着尸骨回到了周府。
周府联系好车夫的家人,裹尸还乡,重金抚恤。
安顿好一切后,二人只得在周府暂时住下。
管家端来炭火,炭盆发出滋滋烤炽声,卸去了几丝凉意,知瑶低下头,愧色尽显。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前一秒还与她谈笑风生的人,后一秒就凄然死去,因为她。看着一桌子珍馐,她却失去了食欲。
“对不起,让你费心。”她抿抿唇。
“不用自责,这不是谁的错,只是意外。周府所有的车夫都做好了出意外的准备。”周云初忙碌一天,面上疲态尽显,但还是朝她宽慰一笑。
沈喻倒是习以为常,悠然地夹着菜。
“你先去休息吧,不用管我们的。”
周云初摇了摇头:“无事。”他踌躇一会,又开口:“这位公子是?”
“是他救了我,他叫……”
“知瑶,吃菜。”他接过话头:“在下林清言。”
“林公子,我身子不适,以水代酒,谢谢你救了知瑶。”
“言谢倒不必,我倒是好奇,你与她是什么关系?”沈喻嗤笑一声,与他碰杯。
周云初愣了一瞬:“知瑶姑娘是我的朋友。”
“她于我而言,只能算是陌生人呢。”沈喻勾唇,缓缓道:“既然她是你的好友,我救了她,你允我一个条件。不过分吧?”
“喂!你这个人,你有什么条件?冲我来好了……”
“好” 不等我说完,周云初开口,碗中又多了一块肉片。
我诧异地看着他。
他看着我,温雅一笑:“于我而言,没有任何事比生命更重要。”
“我也有一个条件。”周云初微微正色:“你将她平安送回栖影”
“可以。”
一顿饭,几人各怀心思。
次日,知瑶与沈喻走得很早。在冬天,这是个难得的晴天,薄雪覆上枯枝,湖面零零散散结起了一层薄冰。
马车压断枯叶发出一阵响声,她醒过来,掀开帘,点了点沈喻的背脊,问:“到哪了?”
“砚回”
“这里与吴州不是反方向吗?”
“原来方向错了。”他有些懊恼。
楚知瑶扶额,她脑子一定让驴踢了,竟让一个瞎子当车夫,自己却在车上呼呼大睡。不过若是她睁着眼,八成也不会知道路走错了。
“我一定病得不轻。”她顺势坐在他的旁边,初冬的风刮竟一惊,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憋着笑,似乎逗弄她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不紧不慢地开口:“可我什么时候说要去吴州了?”
“昨晚。”
“我承诺周云初将你送回栖影,但我有说是现在吗?”
“你你…别太过分了!你要带我去哪?”知瑶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你回栖影干什么?为了去武林大会?”面前的人步步紧逼,热气喷洒在她的面上,知瑶觉得耳根痒痒的。
“你怎么知道?”一想到这里,她不住带了些哀嚎。
“栖影的人,现在有工夫陪你练武吗?”
“我还没回去,我怎么知道。”
“我有工夫,但是你要与我一同行动。”
“啊?”知瑶看着他抽搐的嘴角,明了几分。
“好呀”
她的身子在马车上晃来晃去,雀跃道:“如果我遇到了狠毒的人,你会救我吗?”
“我不会。”他语气淡淡:“你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一定会输,我不帮输者。”
“你以为我想啊!你那么厉害,当然不会像我这般摇尾乞怜。”
自从来到这个鬼地方,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不是担心自己死掉,就是害怕连累别人。
想着想着,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滴滴砸在裙摆上。
“抱歉,我只是玩笑。”
“……”
那日的尴尬,逐渐被时间冲淡,像曾经的每一次。他们在砚回镇的郊外,找到一处废弃的小屋。
沈喻昼伏夜出,日上三竿时才起来。
知瑶腹诽:还不如让我回栖影,你的有工夫,和别人的没工夫也差不了多少。
雪后初霁,砚回镇郊外的林子里,那汪瀑布下的池水未被冻结,反而因地势,水声潺潺,腾着薄薄的雾气,与两岸堆积的残雪相映。
“你今天的任务,就是抓鱼。”沈喻半侧过头,睡眼惺惺。他顺势倚着岸边的青石躺下,冬日稀薄的阳光打在他的面上。他勾起唇角,似笑非笑:“抓不到的话,今晚没饭吃。”
“我合理怀疑你在假公济私。”
“你可以这么想。”
“切,不就是抓鱼。我去!”
楚知瑶走到池边,发现池中的那鱼与寻常鲤鱼、鲫鱼不同。那鱼通体似雪,在澄澈池塘中,皆若空游无所依。
“你确定这可以当晚饭?这鱼是白色的。”
“自然,这是斑斓鱼,重阳的特色。”
知瑶在岸边褪去鞋袜,指尖触到白雪,她被冻得打了个哆嗦。清水没过她的膝盖,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反而感觉比刚刚暖了几分。
她死死盯着前方清澈水流中那些倏忽来去的白影,眼睛都快瞪酸了,指尖冻得发麻,猛扑下去——“哗啦!”水花四溅,扑了个空,还呛了半口冷水。
她撑着溪底滑溜的卵石,狼狈地爬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水,几乎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
“你若连鱼都抓不住,”他果然开了口,声音隔着水声传来,平淡里透着股凉津津的意味:“便等着在武林大会上做活靶子吧。”
“你……”楚知瑶猛地转身,湿透的衣摆带起一串水珠,“这跟抓鱼有什么关系!武林大会上难道比的是抓鱼么?” 她冻得嘴唇发紫,声音都变了调,很不服气。
沈喻半侧过头,面具对着她的方向,仿佛真能“看”见她此刻的窘态:“轻功根基,在于腰腿与身法的瞬息配合。你脚步虚浮,动作黏滞,转折之际尽是破绽。又笨又慢!”
自从莫名其妙成了“楚知瑶”,这种无力感如影随形。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喉头的哽咽和胸口的憋闷,不再争辩,咬着唇,再次将视线投向溪水。
这次她没急着扑。她强迫自己冷静,观察水流缓急,看那些灰影惯常游动的路径。一条稍大些的鱼慢悠悠摆尾,停在两块卵石间的凹陷处。她屏住呼吸,极慢极慢地沉下腰,手掌拢起,小心探入水中,一点点靠近……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双手猛地一合!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水靠向岸边,打开手掌,里面空无一物。
“中了邪了,刚刚明明抓住一条了!”她大叫。
沈喻嗤笑道:“斑斓鱼价值千金,最大的原因在于它速度快、擅变幻颜色迷惑敌人。”他正了神色,缓缓道:“在一个这么小的池子里,你都不能抓不到它。更何况你的对手。”
“继续在这里抓,抓不到鱼,不许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