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升职记》 第1章 穿越 楚知瑶的手触上锈迹斑斑的古剑时,一阵巨大的力量将她的灵魂抽离,仿佛被拉扯着进入了梦中。 青砖黛瓦,粉色花瓣纷扬,雾气迷蒙下,女子宽大的黑色斗篷掩住她的面容。 “你是谁?”楚知瑶开口。 女子取下斗篷,露出侧颜。她玉颊微瘦,眉目清冷,相貌却并不出众,小巧的鼻头,偏黄的肤色,唯一可圈可点的,是那双澄澈透亮的月牙形眼睛。 截然不同的气质,却是与她如出一辙的相貌。 知瑶大惊,正欲再问,却落入了黑暗之中。 时为正午,码头人头攒动。 商肆林立,巷口叫卖声不绝,行人装束各异,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样子。知瑶擦着几人的肩肘而过,街角烤肉冒出的烟雾熏得她睁不开眼,在陌生的热闹中她有些茫然。 只因,她不属于这里。 楚知瑶本是一名现代女大学生,寒窗苦读数十年,金榜题名时,竟被博物馆的一把破宝剑送到了这个鬼地方。几日前,她想尽办法也无法回去,在找到办法之前,绝不能死在这了。 但显然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原主所处的栖影阁是江湖小有名气的暗杀组织,有近百位杀手,将“拿人钱财,替人卖命”奉为宗旨。 原主在暗杀九皇子时暴露,被刺了一剑,虽刀口比心脏偏了半寸,也因此元气大伤,让她这个“冒牌货”偷了梁,换了柱。 不过,杀手只是个名号,只要佣金足够丰厚,栖影阁可以帮顾客做任何事。 比如,楚知瑶这次的任务就是——偷东西。 葱白手指拉开画卷,墨色勾出男子清秀的五官。最下面有一行楷体小字写着:沈喻。 仅仅画像,也难掩男子的清风之姿,霁月之态。她的任务,便是从这画中人的手上偷取一枚刻有“重阳”字样的令牌。 几日前,她得了沈喻的消息,快马加鞭赶往江州,似乎并没有什么用。没有江湖经验,楚知瑶完全不知道如何在一个不小的地方找到沈喻。江州是南方的市镇,虽比不得城镇,但地方终归不小。 顺着人流,她找了个客栈住下。在楼上泡了个热水澡,将自己带有汗味的衣裳脱下,换上 淡黄色短衫和褐色宽裤,十分轻便灵巧。随后,对着铜镜用一根发簪为自己束了个最简单的发髻,这是她唯一学会的一种。看着镜中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相貌,她叹了口气。 楚知瑶,你究竟是谁? 心中虽有些郁闷,但她平素乐观,不一会儿就一扫不快。下楼寻了一家人多的餐馆,不过一刻钟,就将面前盘子扫荡一空,只留下些许油渍。 酒足饭饱后,她擦擦嘴,畅快地伸了个懒腰。 老板看她狼吞虎咽的模样,笑得合不拢嘴,倒是个好相与的客人。 知瑶看着老板的笑容,倍感亲切,问:“老板娘,你有见过此人吗?”,一边说着,一边展开画卷。 “姑娘,每天有十几个人,都是拿着这粗糙的画卷问我,我并看不出你这一张与前面几人的有什么区别”,老板娘很热心,只捂着嘴笑她。 好像,是有点蠢。 “他名唤沈喻,老板可识得。”知瑶挠挠头。 “不识得” “好罢” 月上枝头,江州的夜晚总是来得格外早,摊贩上的灯笼陆续熄灭,木轮滚过路面的声音格外响,孤寂席卷着宽阔的路面。三日了,茶馆、酒楼、客栈……楚知瑶几乎将江州人问了个遍,但都一无所获。今天她来到菜市,倒不是为了探消息,而是这食物散发的香气实在太勾人。 楚知瑶在一个烧饼铺前停下脚步,老板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 “老板,来个烧饼!”楚知瑶饿了一天,但此刻中气十足。 “好嘞” 她将手心的铜钱数了又数,依依不舍地递过去三个铜板。她翻遍“楚知瑶”的房间都没找到积蓄,只舔着脸找栖影阁的几位借了钱。如今,也所剩无几。 而她,连沈喻的影子都没见着。 矮胖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很是和蔼,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道:“姑娘,送你。” 她本想推脱,一个脸红扑扑的小女娃从男人的身后钻出来,害羞地对她说:“送给姐姐” 一股暖意涌上心头,让她想起自己的父亲,她摸摸女孩的脸蛋,“真乖,这么小就出来陪爸……爹爹” 女孩咯咯笑了几声,又不好意思地躲到父亲身后了,她眼眶微湿,不再推脱,连声道谢。 知瑶如狼似虎地啃着烧饼,不顾嘴角沾了些许碎屑。忽然,她听见“砰”的一声,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猛然回过头,刚刚那矮胖男人跌倒在地上,女孩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手托着他的头。知瑶走近的时候,看见女孩死死咬着下唇,眼角流出一行清泪。 楚知瑶不忍,安慰她,道:“莫怕” “最近的医馆在哪个方向?”知瑶冲进一家未打烊的店铺,急匆匆地问。 “东行三里,下溪村” 来不及道谢,知瑶便冲了出去。来之前她在裴风的教导下勉强重拾了轻功。幸亏原身力气大,背起男人不是很吃力,她不敢将孩子随便乱放,便用白缎将女孩挂在自己胸前。 风声疾驰,看到原木牌坊上几个大字——林氏医馆,楚知瑶身上迟钝的酸痛才慢慢席来。 知瑶朝里望去,店里黑漆漆的,但门是大敞开的。她拿不准其中是否有人,朝着门内大喊:“大夫!大夫在吗?!” 那漆黑处里面走出一人,她没有听见脚步声,吓得她一大跳。 “今日不看病了,姑娘请回罢。”,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疏离。 这人真是的,看不见人都要死了,还计较那么多。 “喂,等下!你只需帮我看看这人是否有危险,若没有,我明天再来。”楚知瑶下意识拉住他的衣袖,生怕他跑了。 看男子微愣,又补了一句,“求你了,日后,你有什么要求都尽管提,一定有求必应。” “先放手。” “你答应我就放。” “我数到三……三”男子抿抿唇,强忍不耐。 知瑶没想到那人不按常理出牌,触电般松开了他的衣袖。 “大夫,求您救救我爹”女孩稚嫩的声音带了写哭腔。 男子眉头松动,将手指搭上矮胖男人的手腕,黑夜下楚知瑶看不清他的表情,大约不太妙。因为他顿了几秒,沉声道:“进来” 男子将他们带进了里屋,屋里有淡淡的药草香,屋中唯一的光亮,是一点柔和的月光。 “不点灯吗?”知瑶背着男子,膝盖撞到凳子,一时有些吃痛。 “……” 男子摸索了一阵,找到了只蜡烛,屋内终于亮了些。 屋内很整洁,一木床,一书案,一木柜,再无其他。 微弱的灯光下,知瑶仓促看了一眼他的脸,她没想到这大夫如此年轻,莫约二十岁左右。他眉眼生得极好看,远山的眉,桃花眼上是窄而深的双眼皮,长睫聚合成一把小扇,在卧蚕上打出漂亮的阴影。 但为什么,总觉得那张脸,在哪里见过? 他的手指修长白净,指甲被修剪的很整齐,此刻正慢条斯礼地施针。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始收针,知瑶和女孩都松了口气。 “他得的是什么病?” “有些中风,救治及时,已经无碍。” 说完,男子便转身抓药去了。趁他离开的间隙,知瑶与小女孩交谈了一阵,女孩年幼,说了些模糊的信息,她得知女孩名叫徐嫣,她的父亲名叫徐道行,其他的,知瑶也听得云里雾里。 忽然,她瞥见木柜的一角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知瑶挪动脚步,心中有些雀跃,不知是否因为心理作用,那大夫的脸渐渐与画像上的人重叠起来。 难道,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令牌的背面是龙凤浮雕,看起来很是精致,知瑶垫起脚尖,正想将牌子翻过来确认一番。 “药来了”清润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哐当”一声,令牌掉落的声音在房间里显得格外清脆。 差点被吓死了,这人走路怎么没有声音的。“啊……抱歉”她一边假意道歉,一边弯腰将那令牌捡起,这回,在烛光下,她看清了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字:重阳。 她在来的路上了解到,重阳是当今最负盛名的大派,弟子选拔极其严苛。她一路听百姓称赞,里面的弟子个个是人中龙凤。若男子也是重阳的弟子,他为何会甘于在这个平凡的小镇谋生呢? 不过,她不敢轻举妄动,乖乖将令牌放了回去。 “怎么了?”男子的声音有些疑惑。 “不小心把你的东西碰掉了,对不起。还好没有坏。”知瑶也有些诧异,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何须多此一问。 “无妨”男子勾唇,露出浅浅的微笑。“这位先生病情有些重,恐怕需要在这里多待上几天。”男子将手中的药往前递了些,确认知瑶接稳才放了手。 “好呀”知瑶心里美得不行,她正愁没机会偷呢。 知瑶接过药碗,她才发现那双清透的眼睛,是失焦的。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那人面色如常,全然没有察觉。 看着面前唾手可得的令牌,她咽了咽口水,终究是收了手。 沈喻听见女子离开的声音,站在刚刚她触碰过的木柜旁,取下令牌在手中摩挲。 “该给你换个位置了。” 两年前,师父在重阳山脚的森林,塞给了他这块令牌。他有很多不明白的,比如,为何去坟山执行任务的同门一去不复返,而他却在后山发现了失踪师兄的身影;为何在那日醒来后,双目剧痛,眼前只有无边的黑暗;为何一向和蔼的师父毫不留情地将他赶出了门派。 “闲事莫管,改名换姓,一直往前,别再回来了。”这是师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一天,师父递给他一根可以折叠的竹杖,被磨得很精细。那一天,他甚至还没学会分辨方向,不知摔了几跤,眼睛剧痛,抬手只摸见一片濡湿,分不清是血是泪。 沈喻,他在饭馆听那个迷糊明朗的女子提起时,怔了一瞬,那个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的名字。 似乎有一张网在慢慢收拢,实在有趣。 第2章 危机 医馆之后,是一方小院,艳阳高照,丝瓜藤蔓层叠着攀附上院落的篱笆,黄花点缀在翠绿上更显生机。院中有序放着**个簸箕,她叫不出名的那些药材已被人仔细分拣过,每个簸箕里是不同的种类,红绿蓝紫,甚是丰富。 楚知瑶转醒,已日上三竿。她不由得感叹:当刺客有刺客的不容易,当大夫也有当大夫的不易。 “姑娘,你醒了,正好可以吃饭了。”,来人明眸皓齿,双瞳剪水,虽身着布衣,仍难掩清丽气质。 楚知瑶在与其交谈中,得知她叫林婉儿,是林大夫的独女;而林清言,是林大夫的徒弟。半年前林大夫去世,便留下这间医馆给她。 奇怪,难道她找错人了?或者是化名? “呃……林清言,你们自小就认识吗?” 一抹红晕爬上少女的脸,“两年前我们才识得,是我父亲将他带回来的。” 那**不离十,沈喻,说不定就是他原来的名字。 “可惜我学艺实在不精,只好由清言继承父亲的衣钵。”说到此,她叹了口气,有些郁闷。“所以,只能做些琐事。不合胃口的话,请不要介意。” 楚知瑶和身边的徐嫣盯着盘中的食物眼睛发直,知瑶吞了吞口水,开口:“人各有所长,我看姑娘的菜就做得很不错。我估摸着,比那醉仙楼的大厨还要厉害。” 林婉儿掩唇笑了笑,她久居闺阁,还从未见过如此明媚爽朗的女子。其实她是希望这女子快些走的,她的到来,总让自己有种隐隐的不安,似乎平静的生活会因此而打破。 不过,听了她的话,也让人雀跃了几分。 远处,一人白衣胜雪,步履从容,墨色的双瞳落在很远的地方,楚知瑶一时看呆了。 林婉儿看沈喻走来,便帮他摆好碗筷。 沈喻惜字如金,林婉儿也温婉得紧,于是四人就这样奉行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准则。莫非这是古代的规矩? “对了,与你一起的那位先生,今日便会醒来。”男子淡淡开口,听不出情绪。 楚知瑶夹菜的手指顿住,这意味着,今天,她必须作出决定。偷?还是不偷?万一那令牌对他很重要,自己与他,算不算农夫与蛇?想到这,知瑶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句。 不过,一想到同门口中任务失败的惩罚,楚知瑶皮子便紧了些。世道都不一样了,还要什么节操?! “慢吃,我来洗碗就好。” 他吃得很少,先收拾了自己的碗筷到院中心的水槽中清洗。沈喻很熟悉这里,行动自如与常人无异,若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他是瞎子。 下午来了许多人,趁着沈喻和林婉儿看诊之际,她又蹑手蹑脚来到了那间房,将罪恶之手伸向把手。 忽然,一阵刺痛,知瑶已经被封住了穴道,动弹不得。 身后,俊美绝伦的男子负手立于书案后,为自己酌了一杯茶。 “姑娘,我们忙着招待你,你却在这里……忙着做小偷。”沈喻的剑已横在她的咽喉,说话时,将剑往里送了几分。“说!谁派你来的?” “我我……我说,别杀我。公子眼睛不好,要不先将这剑拿开几分,要是失手了就不好了。”楚知瑶盯着那剑锋讨好地说,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她就人头落地。这男子看着温文尔雅,下手真狠,果真人不可貌相。 男子不悦的神色加重了些,“我有分寸,你再多嘴,我不介意失手。” “我只是奉命来偷你身上的令牌,你是沈喻?” “何人?” “栖影阁。” 他听过这个名字,似乎是近来兴起的暗杀组织。这令牌,每个重阳弟子都有一枚,为何要大费周章取他这枚。 “雇主是谁?” “不知道” “不知道?你倒是答得振振有词。什么都不知道,我留你做什么?”沈喻眯了眯眼睛,似乎在判断女子话语的真实性。 “喂!你这个人,真说了你又不信。我不过是偷个东西而已,又没伤你性命。”楚知瑶动不了,只能恶狠狠地说,希望唤醒面前男人的一丝怜悯。 长剑入鞘,她勉强逃过了一劫。 “你要偷的是这个吗?”男子抬起手,刻有“重阳”二字的银铜色令牌赫然展现在知瑶面前。令牌做工精细,有些许磨损,能看出些许岁月的痕迹。 楚知瑶点头如捣蒜,见男人一动不动,连声应答。 “你看,现在被你抓到了。我也不会再偷了,不如先把我放了吧?”楚知瑶干笑几声。 “姑娘还想走?我却是在想,要不要……杀了你。”男子嗤笑,音色冷冷。 彻骨的寒意从大脑向全身蔓延,楚知瑶啊楚知瑶,你可是惹上大麻烦了。 “你慢慢想,不着急啊。你不就是想知道雇主吗?我帮你查,怎样?” “不怎么样,听闻栖影阁以暗杀闻名,今日一见,不过如此。”他出言讥讽,栖影阁能够培养出这样百年难遇的蠢货,想来也是徒有虚名。 “阿言,徐先生醒了。”温婉的女声从屋外传来。 楚知瑶正要发声,沈喻眼疾手快地点了楚知瑶的哑穴,温温道:“知道了。” 这人!这人!简直是变脸比翻书还快。 “别乱说话,否则,你知道后果。” 他凑近了些,热气喷洒在知瑶的耳边,他面似白玉,几乎无瑕。接着,他从袖口拿出一个玉瓶,从中取出一粒猩红色的药丸塞入她口中,紧接着捏住她的下颌,药顺畅地通过食管,滑入身体。 “你可以走了。”沈喻勾唇一笑。 “搞什么啊?给我吃了什么?!”知瑶气愤不已。 “毒药,一月为期,查不到人,就不用回来了。” “任务没完成我怎么回去啊?不如,借你令牌一用。”穴道解开,她身体松快了些,垫起脚想夺过他身上的令牌。 沈喻将令牌举起,道:“有理。”随后,他沉思了一会,温和一笑,说:“我与你一同去罢。” “一起去?!你被发现,我可就完蛋啦!” “那姑娘自己去好了。” 五月的槐花开得正盛,少女站在树下,看着奶白色的花瓣盘旋落下,空气中是甜丝丝的香气;她伸手接住一粒,放在鼻尖轻嗅,多了些清新的甘甜。知瑶在树下百无聊赖之际,终于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还是妥协了,答应了这个荒唐的要求。栖影阁的交易向来是秘密,若是打探的事败露了,她也活不成了。索性带上他,大家一起死吧。 “解药带了吗?我若死了,你也活不成。” “你是栖影的人,这么怕死?”沈喻轻笑,眼中并无嘲弄之意。 “当然啦,栖影的人不是人啊?活着多痛快,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她转了转眼珠,“你先把解药给我呗。” “可惜,我不怕呢。”少年勾了勾唇角,与她一起上了船。 “喂!什么意思?我可不想和你一起死啊。” 知瑶见他并无搭话的意思,也觉得无趣,便一同沉默下去。只是有时来了兴致,还会冒出三言两语。 “这么说,你是重阳的人咯?听说里面的弟子个个武力惊人,能以一敌百,是真的吗?”知瑶压低了声音问,她对这个陌生的世界还是有些好奇的。她见过裴风凌厉的剑法,听夕月说,重阳大弟子肖云的剑法比裴风师兄还要厉害几分。“他们说肖云可厉害了,你见过他吗?是不是英俊潇洒,气度非凡?” 他指尖一顿,忆起自己看见的最后一张脸,目色晦暗,嘲讽道:“你让瞎子看?” “诶呀,你难道就没有听闻过吗?” “我不是。” 楚知瑶倒是不觉失言,兀自猜测:“可你怎么会有令牌啊?”,她思索了一番,“莫非……你是里面的大夫?厨子?还是扫地的?” “渴了,去打水。”少年微微阖上双目。 “你自己怎么不去啊?”楚知瑶看着少年漂亮的双目,将这句咽进了肚子里,拎了他的牛皮水壶去打水。 折返路上,她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知从哪里冒出许多黑衣人,随后是刀剑相交的声音,甲板上乱成一团。 她只得逆着人流,在混乱的人群中寻找沈喻。不知是幸运还不幸,刀光剑影中,她看见一个黑衣人的剑锋正要刺入那人的背脊。 “喂,后面有人”楚知瑶大喊。 “真是多事”白衣男子利落转身,用内力将身后的黑衣男子打落水中。 这一喊,些许黑衣人以为她是白衣男子的同伙,纷纷将剑锋转向她。 “喂!我和他没关系。”楚知瑶极力躲闪,小臂处中了一刀。 “没关系你喊什么?留着去和阎王爷解释吧。”领头的黑衣人发话,他们无法近沈喻的身,转瞬向她攻来。 刀尖即将刺入胸口,知瑶惊恐地尖叫出声,她连滚带爬堪堪躲过,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过来。” 楚知瑶闻言,足尖一点,近了他的身,幸亏老娘在栖影的时候,已经将轻功练得如鱼得水。 二人只守不攻,渐渐落了下风。 那男子声线冰冷,略带讥讽地开口:“这般武力,只会躲吗?” “还不都是……因为你,你厉害……你上”夕月被男子漫不经心的话语气到了,在躲避的空隙回怼他。 “姑娘最好客气些。毕竟现在,你的命在我手上。” 男子右手执剑,左手不断地推搡她,避免利刃刺破她的要害。 夕月数次看着刀剑擦着她的身体穿过,惊呼声不断。 “天呐” “救我!” “……” “不想死就闭嘴”男子强忍不耐,恶狠狠地对她说。 她这才捂住嘴安静下来,一时着急,竟忘了他需要听风辩向。 “走!” 沈喻拉住楚知瑶的手腕,从甲板上一跃而下。 第3章 重阳疑团 沈喻感受到身边人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这个笨蛋,连换气都不会吗?嗅到空气里的青草与泥土交杂的气息,他向岸边游去。 女人吐出了些水,他拍拍她的脸,说:“醒醒”。见那人没反应,叹了口气,认命般背起她。 他想,她要死,但不是现在。 竹杖在打斗时掉了,他在错综复杂的丛林里辨不清方向。幸好,他们运气不错,听着水流声,最终找到了个山洞避风。 双目传来阵阵刺痛,连带着耳根、脑袋、身上的每一处神经,又毒发了。他扶着岩壁勉力站起,在洞口撒了些可以隐匿踪迹的药粉。 听着身旁平稳的呼吸声,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在横跳。要杀了她吗?杀,重阳的事就断了线索;不杀,自己会不会葬身此处。 她可是栖影的人,他这样想着,白净修长的手指已放在女人的喉间。 罢了,眼皮越来越沉,他还是放下了手。 “沈喻,你是不是有病啊!又点我穴,快给我解开,你再不解开我快要饿死啦!” 剜心阵痛让他短暂地失去神志,意识被女人聒噪的声音拉回。 她真的很吵,就应该连哑穴一起点了。 “还不醒?沈喻,你就是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的?啊? ”女子调大了音量,那声音几乎穿破了他的耳膜。 “闭嘴”他用残存的力气对她说,是想将那些人再招来吗? 犹豫半响,他伸长了手,替她解开了穴道。 “还敢叫我闭嘴,哼,要不是你……”那人偏过头来,她才看见那双琉璃般剔透的瞳孔是血红色,沈喻平素一尘不染的白色袖口沾了点点血渍。“啊……你流血了?严重吗?会不会死啊?你别死。” 楚知瑶这时才注意到那人苍白的嘴唇,说着说着眼泪忍不住掉了出来。 眼泪掉到沈喻的手背上,明明是冰凉的触感,可为何会觉得有种久违的温暖。 “饿。” “好好好,我去找吃的。这是你的剑”楚知瑶将剑塞到沈喻手上,他的手很凉,大致是穿了一晚上湿衣服的缘故。现在衣服已风干,走之前,她将自己的外衫披在他身上,自己只穿一件白色里衣。 “你……” “我穿得厚了,分你一件。”她爽朗一笑,转身离开。 谎话连篇,她莫不是忘了,瞎子的触觉最灵。 树木苍翠,隐天蔽日。知瑶顺着蜿蜒的河流深入,她发现了几朵色彩鲜艳的蘑菇,但似乎不能吃。终于,在一处清撤干净的溪水中,几条肥美的鲤鱼在欢快地游着。她幼时经常跟着父亲捉鱼,很是拿手,不一会就双手抱着一条大鲤鱼回了山洞。 她在沈喻的指导下,终于点起了火。 他有了些力气,现下火光在他的面庞上跳动,面色倒是相比最初红润了些。 楚知瑶用湿绢布拭去他眼尾的鲜血,他的双目依旧通红,与面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怕吗?”他开口,他毒发的样子,林大夫救他时见过一次,之后,再没让人瞧见过他这幅模样。他知道,从眼角不断溢出的濡湿,是血。 “我想,你若死在这里会更让我害怕。”知瑶将手中的烤鱼翻了个面。 “……” “你流了很多血” “嗯。” 这个人,似乎对自己的一切都毫不关心,知瑶也懒得自讨没趣,便闭了口。 半响,扑鼻的香气在山洞中溢开。知瑶撕下鱼肚子那块的肉,将刺挑尽,递给他。谁知那人偏开头,淡淡说:“谢谢,我不吃鱼。” “为什么?” 他沉默下去,为什么她总有那么多为什么?她难道不知道,一个瞎子,最讨厌的就是吃鱼。 “不为什么。”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可是这里只有鱼,你不吃会饿死的啊。吃一点嘛,我特意帮你把刺挑干净了,花了很长时间呢。”知瑶将鱼块放到他的鼻尖,试图诱引他。 他这才缓缓伸手接住。鱼肉被她烤得有些焦,但味道不错,外酥里嫩,且如她所说,一丁点鱼刺都没有。或许是太久没吃鱼,或许是太饿的缘故,他竟意外地觉得有些美味。 “这样才乖嘛。只要能活着,其他都不重要。”知瑶拍拍他的肩膀。 指尖擦过他的前额,是灼人的滚烫。楚知瑶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那人感受到了什么,偏头躲过。 楚知瑶惊呼,她知道现在发热意味着什么,“你发烧了?怎么不早说。” “现在你知道了,又能如何。”沈喻淡淡开口。 “你要什么药?我去药铺给你拿。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他眼中闪过一抹古怪的神色,“我死不死,和你有什么关系?放心,死之前,解药一定会给你。” “喂,你这人!能不能别总把人想得那么阴暗。我是很讨厌你,但我也不想你平白无故死在这里。我没那么恶毒。” 沈喻闭上眼睛,双目的血已经止住,但他的面色依旧不太好,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 楚知瑶看着他苍白的面色,终是不忍,割下一条裙角,浸湿放在他的额头上,又用叶子乘了水放到他的唇边。 沈喻唇上的燥热得到了一丝舒缓。这个女人为何留他?想要解药,现在难道不是最好的时机。他查过她很多次,面前的女人,明明是栖影阁出色的杀手,为何比初入江湖的小辈还稚嫩,真是匪夷所思。 她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昏暗的烛光跳动在二人的脸上,后山传来若有若无的狼鸣声,他感受到身边的人靠自己越来越近,肌肤相接的刹那几乎让他吓了一跳。 他一向独来独往,极少与别人靠得这样近,尤其是女孩。他挪开了几分,蹙眉开口:“干什么?” “你……武功应该很好吧。”知瑶扯扯他的衣袖,有些讨好地问。 沈喻似乎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勾唇一笑:“不怎么好呢。不然,我们怎会在这里。” 楚知瑶的后背瞬间冷汗淋漓。“那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好像是……” 此时,一阵阴风吹来,洞里微弱的烛火灭了。 “啊!!”知瑶的手瞬间紧紧抓住沈喻的手腕。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男子的声音清亮了些。 “不过,我医术倒是很不错。” “你脑子没事吧!!万一没有让你施展医术的机会怎么办?你好些了吗?我觉得……我们还是趁现在走吧。” 沈喻勾起唇角,憋着笑意开口:“栖影有姑娘这样的人,当真是很有趣。” “是是是,我贪生怕死行了吧。那你说,有什么聪明的办法吗?”知瑶愤愤。 “你行走江湖多年,难道不知你撒在门口的药粉是什么?” 楚知瑶有些心虚,心道:我说我被夺舍了你信吗? “我孤陋寡闻,行了吧。” “桂味枝,可以隐藏活人的气息。我来守夜,睡吧。” “不行,你待会悄悄跑了怎么办?” “你倒是聪明了一回。” 于是,楚知瑶不顾沈喻诧异的目光,用一条丝帕将两人的小臂绑在一起。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到肩头沉了一些,鼻尖是少女的发香,思绪逐渐飘远。 一日后,他们穿过层层密林,抵达了就近的一个小镇——砚回。 这里是最靠近重阳派的一方土地,他们在人群的空隙穿梭,沈喻的面上早已覆上一个银白的面具,遮住他清隽的上半张脸。而她,牢牢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这样做,自然是因为…… 他口袋里的银钱。 在城门口一个包子铺前,二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沈喻思索了一会,从衣襟中掏出了素色钱袋。 楚知瑶驻足在一间酒楼前,楼内热闹非凡,觥筹交错间,辣椒混着热油的香气似潮水般涌来,一阵一阵,让不少行色匆匆的人停下脚步。 “沈喻,我想吃饭。”知瑶扯了扯他的衣角。 “不是刚吃过吗?”沈喻蹙眉,他们的行李都留在了船上,盘缠已经不多。 “那叫包子!不叫饭!!” 姑奶奶我豁出去了,楚知瑶咬紧牙关,憋红了脸,大了声音道:“夫君,人家已经一天没吃饭了,真的很饿。我保证不点贵的,好不好?” 楚知瑶晃了晃他的胳膊,一幅我见尤怜的样子,倒真像极了委屈的小娘子。 她这么一说,行人纷纷侧目。沈喻看不见,但他已经能够听见周围人窸窸窣窣的指责。 “那姑娘真可怜,嫁了夫家连饭都吃不起了。” “看看,男子以色待人,能好到几时” “……” 他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拂袖离去。楚知瑶的眼泪不断在眼眶打转,她怎么忘了,他素来如此。即便他们此刻相伴相依,他仍然不会为任何人妥协半分。 她明明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眼泪如短线的珠子,簌簌而下。她似无助的儿童,用手背一次次擦拭模糊的视线。 “诶哟,这个公子真是小气。这有什么,我请你好了。” 面前的中年女人莫约四十来岁,风姿绰约。 楚知瑶任由她热情地挽住自己胳膊,二人即将踏入酒楼之际,左手忽然被一人拉住。 是他。 “哟,我当是谁,这不是你那小气的夫君吗?”中年女人出言讥讽,眉目中透露出些许焦躁不安。 “你怎么回来了?”楚知瑶讷讷开口,有些不满。 “一起吧,我请。”他不答,只是风轻云淡地说出这句话。 最终,楚知瑶看着沈喻顶着比锅底还黑的脸色走进了酒楼。 “既然你的丈夫回来了,我也不打扰了,我先走了。”女人说完,不等知瑶客套,便匆匆拜别了他们。 “诶?她怎么走了?” “点菜吧,夫人。”沈喻咬咬牙,在说后面两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 “呵呵呵,你不打女人的,对吧?” “总有一天我会的。” 楚知瑶自知理亏,随意点了几个菜便安静下去。她大快朵颐之时,几声酒客的闲谈钻进二人耳朵。 “听说,南蛮与中原战火又起,这世道如今是乱的很啊!” “可不么,周边的小国对中原虎视眈眈,中原现在岌岌可危。江湖不涉朝政,可是,连那重阳的长老都与南蛮串通一气,也不知道这战况到底如何了。”言者叹了口气。 “是啊,我见过沈长老几回,没想到他竟是这种人。” 坐在一旁的沈喻本是漫不经心的神色,但听到这里,他脸色忽地一变。 知瑶看着他来到几人的桌前,站定。她有些不放心,便也跟过去。 “诸位口中的沈道长,可是名唤沈阔?” 几人面面相觑,点了点头。 “我与沈长老是旧识,此行本欲拜访,几位可否与我详细说说?” 其中一人开口:“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半年前重阳派发了通告,公示了沈长老通敌叛国的罪名,并罢免了他在重阳的一切职务,此事涉密甚广,并没有过多交代。” 沈喻指尖一顿,“那……处置结果是?” 一位灰衣男子挠挠头想了半天,最后拍了拍脑袋,开口:“应当是被关在了重阳地牢里。” 第4章 栖影秘事 桃花灼灼,清风盈盈。 淡粉擦过他的面容,留在他的发尖,轻轻拨动琴旋,指尖流出一串流畅的音节,楚知瑶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失了神。 双臂枕在脑后,红晕不知不觉爬上双颊。 知瑶不知道沈喻与重阳究竟有何种联系,只记得那晚桃林下的琴音倾泻而出,明明是最流畅悠扬的琴音,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 楚知瑶不知道他怎么了。第二日,他们快马加鞭赶往吴州——栖影组织的基地。 接近七日的舟车劳顿,抵达栖影时已接近凌晨。 “你真要跟着我进去啊?!我告诉你,栖影的禁制很严的,被发现我就惨啦!”楚知瑶对某人不以为然的态度十分烦躁。 “我最后说一次,进。”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开口,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有那么多废话,明明无法改变结果,却一遍又一遍的言说。 知瑶挪了挪脚步,想悄悄溜走,被沈喻轻而易举地抓住手腕。他面露不悦道:“别耍花招,大概是鄙人性子太好,让姑娘险些忘了……你的命,还在我手里。” “呵呵呵……开个玩笑嘛。”楚知瑶有些尴尬,认命般打开了栖影的谷口。圆盘转动,厚重的石门敞开,沈喻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跟着她进入了栖影。 知瑶院外几束灌木的阴影在月光的映衬下像极了犬牙交错的样子,随着阴风一下下地晃动。不知是谁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惊呼出声。 原本在身后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知瑶这才松了口气。 月色下,少年衣角纷飞,多了几分意气风发。裴风是她的师兄,性子爽朗又不乏智慧,明里暗里帮了“她”不少。这些日子,楚知瑶在栖影得以蒙混过关,多亏了他。 裴风见她来了,朝她开怀一笑,二人不紧不慢地并肩。闲谈间,知瑶得知栖影的交易一一记录在册,放在东院的藏书阁中,藏书阁由师兄弟轮流看守,从来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楚知瑶啊楚知瑶,你可是惹上大麻烦了。 裴风看楚知瑶一幅呆愣的样子,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诧异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好奇。” “每一日藏书阁都至少有三人把守,以你的武力,不可能进得去。”他目色暗了暗,开口:“小九,你以前从来不会过问这些的。你是不是……” 裴风少有这般严肃的神情,不等他说完,楚知瑶打断他,“没有的事,我就是随口一提,师兄疑心太重了。” 楚知瑶打了个寒颤。 知瑶怕漏了陷,只是微微一笑。“也罢,既然师兄不喜,便不谈了。” 与裴风告别时,她终于松了口气。她虽愚笨,但凭借周围人的反应,也能猜出原主的性子与自己是大相径庭的,她战战兢兢,每日用微笑和沉默伪装着自己。 说起来,回到栖影后,虽安全了些,倒远不如在外自在。 推开门,沈喻已经在屋内一角打好了地铺,倒是很自觉。她将今日之事尽数告知,不知从何时起,她莫名地信任他,莫名地依赖他。 今天面对裴风时,她突然明白自己为何会轻易对这样一个淡漠的人充满信任,大概是因为:伪装面具后的一颗心,嬉笑怒骂,只在他面前鲜活。 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正午醒来时,沈喻已经不见。那人神出鬼没的,她亦乐个清闲,收拾一番,便独自到后山练剑。 她在练武场偷偷看过几次栖影的人练功,在裴风和夕月的指导下,身法也明了了七八分。只是想起昨日裴风狐疑的模样,她摇了摇头,最近还是少见为好。 出剑、运气、收鞘一气呵成,转眼已日落西山,青翠的山脉染上浅金色余晖,天边的黑幕舔舐着山尖的翠绿。 回到小院,暮色夕沉,一只白猫在知瑶的脚边蹭了蹭,那双琉璃眼睛在黑暗中闪着萤绿的微光,屋内空无一人。不远处一群人由远及近,星火点点,嘈杂至极。 她拉住一个扫地丫鬟问:“前面那群人是做甚的?” 那丫鬟活泼伶俐,指着前面乌泱泱一片,说:“说是阁内进了刺客,正挨户查呢。” 知瑶心中暗叫不好,转身后,眉头一皱,快步回了屋子。 刚进里屋,脚下毛茸茸的一团咬住她的衣角,顾不得其他,拿上配剑,悄声翻窗而出。 走过长廊时,好巧不巧,恰好遇见一行人,避不开,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庄管事。” 来人名唤庄平,身形健壮,模样周正,莫约四十来岁,是栖影的管事。 庄平捋了一把胡子,开口:“是楚姑娘啊,阁内闯入了外人。姑娘可曾看见一位白衣男子,戴着一个银色面具。” 知瑶讷讷一笑,摇摇头:“在哪处发现的?我轻功不错,或许可以帮忙寻一寻。” “藏宝阁。”几人行色匆匆,草草道谢后便离开了。 楚知瑶心下了然,忙向藏书阁方向走去。通往藏书阁的小路隐于层层高楼之中且无灯火,全然是黑漆漆的一条小路。 忽然,嘴巴被捂住,张不开,也喊不出。她感受到那人按住她拔配剑的手,声音晦涩:“是我。” “你疯啦,我不是让你老实些,他们迟早会发现你的!!” 他已换了套玄色衣服。 “为什么找我?” “废话,你若是死了,我如何活?” 他怔了一瞬,眼中的落寞一闪而过,接着从袖口掏出一个陶瓷瓶子递给她,道:“解药,你走罢。” 知瑶接过瓷瓶,看着他沉默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与她一般年岁的少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孤独。 “你去哪啊?” “这都和你没关系了。别跟过来,说不定,你会死。” 她有时候会想,或许他们就像两条平行线,待她失去了利用价值后,注定会分开。可她还是无比期盼日暮西沉时,一袭白衣翻窗入室,优雅落座。 最终,她还是跟了上去。 “我轻功很好的,可以逃走的。”她放低了声音,有些底气不足。 “……” 果然,藏书阁值守的几人已经离开,估计今日所有值守的人,正在整个栖影寻找“刺客”吧。 空气中的灰尘扑面而来,让二人不禁呛了几声。食指抚过书架,立马套上了一层灰纱指套,显然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这里没有窗户,完全黑暗的空气中泛着淡淡的霉味。 楚知瑶看不见屋内摆设,只好紧紧跟在沈喻身后。只见他走到一处角落,拿出几本蓝色封皮的书册在鼻尖嗅了嗅,随后点燃了火折子。 “原来你带火折子了,刚刚怎得不拿出来,害我白白跌了几跤。” “明火容易被发现。劳烦楚姑娘找一找,你那一卷,是否在这一册上。”修长的葱白手指出现在楚知瑶眼前。 “幸好我跟过来了吧。”知瑶一脸的洋洋得意。随后便忙不迭的迅速翻找起来。可书上的字迹既潦草又难辨,是独属于那个时代的正统文字,她哪里识得。 “呃……我不识得字。” 二人听见远处隐约传来阵阵脚步声,沈喻当机立断,挑了几本藏入衣襟中。 “分头走。”沈喻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留下令牌,便跃入茫茫夜色中。 楚知瑶仿佛感受到什么东西在指尖流逝,摸不着,抓不住。她忽而大喊:“喂!你还会回来吗?” 那人微微回头,唇角一勾,宛若初见。 “或许不会了。” 一抹玄色融于夜色。之后几日,知瑶果然没再见沈喻,她无聊到极致时,也会寻栖影的姐妹找些乐子,但回到空荡荡的屋子,也会觉得少了些什么。 这日,门外传来有力的敲门声。 他朝楚知瑶温厚一笑,道:“姑娘,阁主有请。” 枯黄的枝叶挂在树梢,摇摇欲坠,似老者将古老的故事娓娓道来。 栖影地势低洼,初秋,这里已有几分寒凉,知瑶紧了紧身上的米黄色绣花披肩,亦步亦趋地跟在庄平身后。血色残阳穿过枝丫,打在碎瓦片铺就的地板上,长廊旁是一间间错落有致的小院,质朴雅致。 最终,他们走过长长的台阶,在正中的大殿前停下。 坐于正位上的人压迫感太强,楚知瑶将目光移到那人的血色长袍,压制下心中胆怯。 她以恭敬的姿态,将令牌双手奉上。 男人手腕转动,在令牌上细细摩挲。男人本是清秀的长相,在大殿深蓝色烛火的映衬下显得十分阴冷。 “小九”他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惹得众人虎躯一震。 “属下在。” “这令牌,似乎是假的?”男人话音刚落,万籁俱寂,在场的人皆为她捏了一把汗。 知瑶算得上是第一次见他,拿捏不准栖影主子的脾性。她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口:“属下不知,那人的确是画像中人,令牌也确是信中所述之物。若有差池,属下愿再走一遭。” 楚知瑶后背冷汗直冒,这个沈喻,好歹相依为命了那么久,居然戏弄于她,可算是把她害死了。 男人挑起她的下颚,锐利的目光直视她的眼睛,知瑶自知避无可避,照单全收。 “如何拿到的?” 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任由他捏住下颚,开口:“属下无意撞进一家医馆,发现那大夫与画像之人十分相似。那沈喻似乎不是很宝贵这枚令牌,我拿走后竟没有发现。” 男人眯了眯眼,似乎在思考她话语中的真实性,最后勾唇一笑:“如此简单,倒是便宜你了。” “小九的轻功向来是阁内上乘,如此也不奇怪。”夕月看知瑶沉默半响,连忙帮腔。 男人面色稍缓:“有理,小九运气向来不错。不如,此次武林大会,你走一遭吧。” 虽不知什么是武林大会,但生怕主上再发难,知瑶连连应下。 男人缓缓放开她的下颌,哈哈大笑,接着戏谑道:“果真是失忆了,小九不及曾经有趣了。” “主上此言差矣,若是小九去武林大会,那可是会有趣的不得了。”一位魅气的女人嗤笑出声,那笑声莫名让知瑶有些不舒服。 “有理。我一起去好了!去年老四那副可怜模样,实在是不能再热闹了。” 男人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指了指一旁的裴风,说:“还有你。” 和知瑶想象中不一样,大家似乎不是并不是很害怕所谓的主上,反而热络地讨论起来。众声嘈杂中,楚知瑶了解到所谓武林大会,便是各门各派大展风采的好时机。美其名曰切磋,实则各派都在暗中较量,上一届的桂冠被重阳的大弟子肖云摘得。栖影的老四冲动下与人生了口角,结果技不如人被对方挑断了手筋,沦为江湖人的笑柄。 虽然主上并不在意,但此次还是派了相对沉稳的裴风前去。 但是!!为什么还有我啊?!我失忆的事情几乎传遍了整个栖影,论武力,“我”定然也不是栖影最强的。 “那个…我可以不去吗?”楚知瑶挑了个大家嘘声的间隙,弱弱地开口。 “不可以!如今还有谁去能比你更热闹?”预料之中,坐于主位上的男人哈哈大笑。 男人似是倦了,一声令下,几人便四散而去。 长廊上,夕月与知瑶并肩,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主上这个人,不能用寻常人的思维来衡量他。” “直接认输行吗?”知瑶努努嘴,愤愤地说。 “恐怕不成,未战先降,对手只会认为你看不起他而更加气恼。”夕月略微思考,又补充道:“况且,上擂台后生死不论,万一遇到坏心肠的人,很难全身而退。” “你说,我现在跑还有机会吗?” 第5章 失散的妹妹 楚知瑶终究没有跑。 像大夫要替人看病,乐师要为人弹奏,剑客总是要替人办事的。若是离了这里,她也不知道她要去到哪里,靠什么吃饭。 武林大会在半年后,而她今晚就需要吃饭。因此,她今日又要替人家办一件事情。 京都离吴州不远,快马一匹,七日可达。 此次的任务,是雇主要她来的,至于干什么,她也不太知道。来了这里后,才得知主人身子抱恙。于是,她还在府邸住了个一两日。 此刻,楚知瑶一手举起一个火腿肘子,一口狠狠咬下软糯的皮肉。看着桌上的焖羊肉、酸笋鸡、桂花圆子汤……她突然觉得,做剑客也是很不错的。 在她将甜丝丝的红糖热汤一饮而尽,便见一个身着桃红棉袄的丫鬟进了屋子。丫鬟站定,恭敬道:“楚姑娘,我家主人有请。” 知瑶跟着丫鬟穿过长廊,院子很雅致,亭台回廊错落有致,每一处建筑都似一张精美的画卷,无不彰显主人的雍容华贵、财大气粗。 这是楚知瑶第一次见到周云初,身前的书案掩住了他的下半身,昏黄的灯光下,清俊的面容泛着病态的白,几乎与雪白色大氅融为一体。 “楚姑娘,住得可还习惯?”男子温温一笑,却只是客套。 楚知瑶却并听不出来,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随即开口:“还得多谢周公子的招待。”又抢先道:“你寻我来,是要做什么事?” “在下听闻,姑娘轻功在江湖数一数二,只要姑娘出手,就没有偷不到的东西?” “呃……江湖传闻罢了,不可尽信。”知瑶有些心虚地笑了笑,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回事;或许曾经的楚知瑶可以,若是她的话,可真说不定。不过她又想起,自己这样说,岂不是丢了栖影的生意,便立刻补充道:“不过,是什么东西?” 男子的笑容没有消失,淡淡道:“这就是我寻姑娘的原因,我想偷的,不是东西,是人。” “这听起来可不太道德。” “我有一个妹妹,小时候走散了,最近才探到她的消息,便想找个轻功一流之人带她来这里。” 讲到这,男子低沉的言语间夹杂几声轻咳。 知瑶暗自松了口气,幸亏不是什么不道德的事情,否则她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 “公子真会玩笑,既是你妹妹,如何算得上偷呢?” 岂料男子微微正色:“因为,她就在皇宫内。” “好罢,你妹妹姓甚名谁?在哪个宫殿?我明晚去给你偷出来。” “她名唤徐音,手腕有一颗红色朱砂痣。其余的,我一概不知。”男子无奈地摇摇头。 楚知瑶两眼一黑,果然,因为“她”在江湖上名头不小,指派给她的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任务。 “听起来我得一个个宫殿去找,有没有聪明点的法子?”楚知瑶托腮,手指交替着在脸颊上敲起节拍。 周云初觉得面前的女子甚是有趣,她似乎不是很聪明,身上也几乎没有戾气,与传闻中的江湖人很不一样。 “我不是你,我怎会知道?” “喂,我可是在帮你做事!” “我给的银子,足够你想十个办法了。” 银子进姑奶奶钱包了吗?知瑶腹诽。二人沉默下来,男子虽未言一字,但她从那淡漠的脸上看出两个字:送客。 不再纠缠,转身回了自己屋子。 冷月高悬,明黄瓦片在月色下泛着阴冷的光。宫道上,零散的侍卫在巡逻,太监宫女在守夜。只是他们不曾学习内力功法,自然难以发现屋顶上多了个黑影。 知瑶思来想去,还是得先找到皇宫存放宫人资料的地方,不可能真一个个宫殿找吧。她在这已绕了半个时辰,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块地方。 对啦!她怎么总是忘记,自己是有武功的。 于是,她从屋顶一跃而下,将剑横在一位宫女的颈旁,冷了声音:“别出声!宫内人的资料都存放在哪个地方?说!” “我……我不知道啊” 她想她大概懂了些沈喻的无语,知瑶放开她转身往暗处飞去。 却不料那人大叫:“来人啊,有刺客。” 知瑶迅速地敲晕她,可显然有些来不及了,听脚步声来人至少有十几人,她就近躲入一处院子。 面前的女子身着青衣,肤如凝脂,唇如点珠,虽不施粉黛,但眉眼清丽脱俗,让人过目不忘。她呆怔的一瞬,知瑶点住了她的穴道。 庭院很古旧,大概很久没有翻修过,却被打扫得很干净。知瑶停留在斑驳的石桌前,想为自己酌一壶茶,壶中已倒不出半点水。 脚步声消散于此,知瑶靠近女子,道:“你们这,存放宫人信息的地方在哪处?”,想了想又补充道:“声音小些,否则杀了你。” 指尖轻点,解了她的穴道。 女子面容沉静,她淡淡道:“内务府。宫内地形复杂,姑娘不嫌弃的话,我带你去。” “你这什么破地方,连个门也不开。”知瑶推了推那扇古旧的朱门,那门依旧一动不动,找了半天,连个锁扣也没找到。 “冷宫。”女子默了默,秋水般的目光落在知瑶肩上,她沉声道:“你莫怕,我没疯,只是太久没看过外面的样子了。” 最终,楚知还是带着她跃出了宫墙。 他们负着夜色前行,还算顺利地抵达一处宫殿。知瑶在屋顶点上一柱迷迭香,不到一刻,屋檐底下几个守夜太监就陆续倒地。随即,她揽着女子稳稳落地。 “里面还有人值守吗?” “没有,进吧。” 哪知,她刚推开门,一人便惊叫出声。知瑶上前,迅速点了她哑穴,月光透过月白色帘幕,映出女人惊恐的面容,再环视四周,这哪里是什么内务府,这明明是另一个女人的宫殿! “好啊,你耍我?” “是又怎样”与她一同的青衣女人开口,声音变得尖利。 知瑶此刻想提气,才发现身子已经软了下来。她愤愤:“你……你给我下了毒?!” “蠢货,连你自己的药都不识得了,我可不是坏心肠的人,仅仅是克了你的解药。” 知瑶想起在女人房间吃的糕点,不禁背脊发麻。 “我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等我杀了这个贱妇,你明早趁乱逃走就好。” 趁乱逃走,说得好听。若是这个女人死了,罪名定然落到自己头上;若这个女人没死,定不会轻饶了自己。 “好你个吴筝云!我视你为亲姐妹,你倒好,夺我夫君,杀我孩儿。今日,让你给我的孩儿陪葬!”看着女人拔下头上的珠钗,朝她们一步步逼近。 楚知瑶用了最后的力气,解开声旁女人的哑穴。既然事由她而起,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人死去。 “来人啊,江婉宁从冷宫跑出来了!” 这是楚知瑶晕过去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耳畔是嘈杂的脚步声,伴着金属的撞击声,眼皮沉沉落下。 鎏金兽首香炉上,暖烟流淌。一美人坐于金丝软塌上,右手肘倚着紫檀嵌云小桌,面前立着几人,众说纷纭。 “娘娘,说不定这刺客与那婉嫔是一伙的。此事非同小可,务必告诉皇上啊!” “是啊,昨日要抓的刺客便是她罢,上报宫中可是大功一件。” “吵吵吵,吵得我头都疼了。干脆这主子,你们来当好了。” 清风徐徐,将青金石地板上的丁香紫襦裙吹起丝丝涟漪。视线上移,女人身着紫色襦裙,月色上衣。一张脸出落得明艳动人,不正是昨日从床上惊坐起的美人。 想来昨日,胜负已定。 见知瑶睁眼,面前的几人吓了一跳,一个侍卫急忙拔刀护在吴筝云身旁。楚知瑶动了动身子,发现手脚皆被粗木绳子捆住,动弹不得。 吴筝云朱唇轻启:“你不是皇宫的人?”知瑶见她双手交叠于膝,身姿笔挺,姿态从容,一幅大家之女的模样。心中不禁赞叹:这后宫的女子容貌举止无一不是百里挑一。世人皆说吴州的姑娘,个个是美人,但见了这后宫的女子,才知道什么是集千万户之长。 楚知瑶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们刚刚讨论的正是如何处置自己。 “我乃江湖人,昨日被那女人利用才叨扰了娘娘,希望娘娘放我一条生路。” “江湖人?”吴云筝对她的话来了兴致。又问:“你来皇宫做什么?” “实不相瞒,我来皇宫是要找一个人。” “什么人?” “这……不便告知。” “找到了吗?” “若是找到,也不会被娘娘绑在此处了。”知瑶淡淡一笑,她发觉在地上说话,实在是很不舒服。 “那便留下吧。” 留下?什么意思?一旁的丫鬟看知瑶不答话,便上前给她松绑,噗嗤一笑:“娘娘的意思是,这怡春宫收了你了,难道你有地方住?” 楚知瑶喜笑颜开,便知道自己暂时脱离了危险。学着丫鬟的样子,行了一礼:“谢娘娘。” 第6章 死而复生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烈日炎炎下,知瑶准确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一月后,便是太后寿辰,宫内的嫔妃自然想各显神通。眼前的吴筝云,也就是雅嫔,对于她能神不知鬼不觉进入宫殿的动作十分惊奇,便留她打听了许多江湖事。 这是她演示的第十遍剑法,吴筝云虽动作僵硬,也勉强学会了些,不然她不知道还得在烈日下待多久。 吴筝云倒是体贴,命下人拿来了一盘冻好的葡萄,清凉果肉入口,解了几分烈日酷暑。知瑶忽而觉得,做妃嫔也是极好的。 “不教了不教了!!我自个的事还没做呢”她痛快地打了个饱嗝,瞧着面前的琉璃青玉瓷盘空空如也,知瑶朝着吴筝云摆了摆手。 “你到底要找谁呀?我让小安子帮你找不就行啦,轻功再好,难免是会被发现的。”吴筝云许是自我感觉良好,誓必要在寿宴上一展风采,不想让知瑶离开半步。 “对哦!”知瑶一拍脑袋,思来想去,这事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便低了声音:“你过来些,我告诉你。” 吴筝云将信将疑地靠近知瑶,只听少女清甜的声音道:“告诉你也无妨,她名唤徐静。” 吴筝云怔了一瞬,手中娟秀香帕即刻落了地。 “娘娘认识?那可再好不过了。” 吴筝云眼中闪过几分异样,但很快被她掩盖下去。她朝着知瑶微微一笑:“不认识。” “好罢,劳烦娘娘帮我查一查。” 吴筝云摆出满不在乎的姿态,问:“一个小小宫人,何人花大价钱请你查?”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知瑶俏皮地眨眨眼,她发现所谓的嫔妃,也不完全是宫斗剧里那般趾高气扬的,她们也有很多面貌。想到这,她胆子大了几分,又补充道:“娘娘此言差矣。或许宫人在你眼中命如草芥,但别人眼中却如珍宝呢?人的联结,是无法用价值来评判的。” 不等吴筝云回应,尖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皇上驾到!” 她下意识跃上了屋顶,眼下这一身黑着实与富丽堂皇的宫殿格格不入,这不明摆着自己是刺客吗。 此刻,怡春宫屋檐下也因来人而热闹起来。楚知瑶在上方看得不太真切,但能感受到吴筝云显然比刚刚殷切了许多。幸好那抹明黄只留了片刻,不然她恐要在这烈日下曝晒许久。 她跃下屋檐时,吴筝云脸色变得不太好。 她忽而觉得,做一个剑客,也是很好的。轻功跃十里,白马踏千程,不用忍下所有的委屈和苦楚,在方寸之地,喜怒哀乐都为一人所牵动。 她吃了一顿沉闷的午饭,面前是玉盘珍羞,众人却各怀心思。 她想,得快点找到人才成。这个地方像个精致的灯罩,待得久了,她感觉到自己也快窒息了。 天不遂人愿,有关宫人的资料浩如烟海。小安子一连去了几次都一无所获,她也只得暂时留在怡春宫担任雅嫔的动作指导,甚至还教会了她一些凝气之法。 又过了几日,小安子传来消息:徐静是西淳宫的一名宫女,早在一年前就染病去世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楚知瑶匆匆与雅嫔拜别。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催促着她离开这个地方。雅嫔虽有不舍,但并未过多挽留。 天气渐寒,枯黄的秋叶飘零,她从风华绝代的女子眼中看见了难以言喻的孤独。 阳光透过窗棂打在他的面上,比初见时多了几分血色。知瑶觉得周云初的肤色白的过了头,让她一个女子都自愧不如。 楚知瑶进门时,周云初正低头执笔写着什么。周云初身子不好,他总给她一种柔和的感觉;此刻,他笔下的字体却是雄健有力的,连着整个人都多了几分神采。 “楚姑娘”周云初突然开口,吓得她一大跳。 楚知瑶有些奇怪,不禁问:“我明明没打招呼,你怎猜到是我?” 周云初唇角微勾,脸上多了一抹笑意:“正因没打招呼,所以是你。” “算你厉害”楚知瑶嘻嘻一笑,不过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事,她立马笑不出了。她正了神色:“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看来都不是什么好消息。”面前的男人叹了口气,勉力一笑。他看着楚知瑶尴尬的神色,心不可抑制地沉下去。 “你的心脏有问题吗?”她有些怕眼前的男人下一秒会因她说的话气得晕过去。 周云初忽而垂下眼睑:“现在我几乎可以确定没什么好消息了,姑娘只管说便是。” “你那妹妹……大概、莫约是死了。”楚知瑶见他没什么反应,继而道:“你妹妹一年前触犯了宫规,被一位娘娘处死了。逝者已去,你宽心些吧”楚知瑶略带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以示安慰。 周云初笃定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她不会死。” “你不是她,你怎会知道?”楚知瑶觉得这人魔怔了,不禁向后退了几步。 “我虽不是她,但却很了解她。”周云初将目色投向楚知瑶,朝她温柔一笑:“既然姑娘也不确定,不如再帮我查一查?” 周云初大多时候都是温和有礼的,楚知瑶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丝毫压迫感,却让人很难拒绝他。 她不禁点了头。 “我倒是有个好法子”楚知瑶圆溜溜的眼珠一转,双掌一合,暗自为自己的聪明拍手叫绝。她在周云初的书桌前激动地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既然你很了解她,我将你妹妹‘偷’出来,不如把你‘偷’进去。内务府的东西不能带出来,但我们可以偷溜进去看嘛。口说无凭,我带你亲自看看好了。” 知瑶朝他眨眨眼,像一只骄傲的猫咪等待夸奖。 周云初笑着摇摇头:“是个好法子,可惜行不通。”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残废。我的腿,半步也走不了。”他说这话时,面色如常,有时候知瑶觉得眼前这人温和过了头。 楚知瑶张口结舌,不知作何反应。她从没想过这个温柔从容的少年郎竟是个连出行都困难的人,他的身上没有丝毫的戾气。 她挠了挠头,讷讷道歉。她捏着袖口,绞尽脑汁想了些安慰的话。最后还是小心开口:“若你不嫌,我力气很大的,也可以带你进去的。” 周云初盯着她良久,神色复杂。最终,摇了摇头。 “想就想嘛,装什么装!你没试过飞吧?来来来。”她来了兴致,一边说一边俯下身子让周云初趴在她的背上。最终,在周云初的欲迎还拒中,她带他飞上树梢,跃上屋顶。 无视下面人的惊呼,楚知瑶枕着双臂,大赖赖地躺在瓦片上。周云初的脸色从气愤到惊诧,他用双臂撑着自己,这是他第一次俯瞰这秀美的园林,才发现这里是如此的磅礴大气。 “你的确没有说谎。”他嘴角缀了笑意,他发现自己一见她就想发笑,真心实意的笑。阳光洒在他的面上,他闭上眼睛,享受着这温暖。 “她几岁时候走失的?” “十四岁” 这里的寻常女子十五岁已经嫁为人妇,这么大的女子为何还会走失,楚知瑶不禁问:“如何会走失?” “如何不会?” 身旁的人云淡风轻的吐出这句话,看似发问实则只想堵住她的嘴。她被气得不轻,索性不再自讨没趣,静下心来欣赏这高远蓝天和满园金黄。 月上中天,晚秋的空气中蕴着冷湿的薄雾,知瑶能感受到身后人在极力忍耐咳嗽。 她扶额,竟忘了这茬。他们刚刚溜进内务府,顺利找到了记载徐静资料的册页,周云初如今是彻底死心了。 原本,当务之急是得趁着夜色逃离这里,路过怡春宫时,突然想起吴筝云落寞的身影,她决定去见她一面。也许,能带着周云初在这里借宿一晚,免得他回去患了寒疾。 “我在这里有个朋友,我想见她一面。” “好……你将我放下罢,我怕惊扰到你的朋友。”说话间,他夹杂着几声轻咳,显然是受了寒。 “我会很快。” 楚知瑶怕他坐不稳摔下屋顶,于是在院里找了棵粗壮的树,将他放到一根结实的枝干上,繁密的树叶隐匿了他的身影。 楚知瑶跃下树干,对面的丫鬟瞪大了眼,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人是谁。 “怎么了?不认识我啦?”楚知瑶调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 “是楚姑娘,我去禀娘娘。”丫鬟眉开眼笑。不一会,她从殿内端出些许糕点,工工整整放在小院的石桌上。 吴筝云见来人是楚知瑶,眼神不知不觉柔和了几分。 她娇嗔道:“阿瑶,你不在这几天,我快闷死了。你的事情办好了么?” 楚知瑶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说了周云初的怀疑,说自己这次来宫里,是拿证据的。 她胡乱说一气,最后,她长舒一口气总结道:“自然是办好了的。” 吴筝云体贴极了,含笑听着她娓娓道来,不时递给她一杯茶水。楚知瑶突然发现,她和周云初很像,不是外貌,而是由内而外的温柔气质。 “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这句话被堵在了喉间。因为,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身子软了下去,无论如何都提不起气。 她震惊的看着吴筝云,那双温柔的眼睛此刻充满了阴霾,陌生极了。她淡淡开口:“阿瑶,劳烦你最后帮我一个忙,那就是——永远留在这里陪我吧!” 她朝树干的方向,拼命地摇头。她想,今日,周云初算是被她害死了。她死了,他要怎么逃出去呢? “相识一场……求你帮我……将一个人……送出去。” “好啊,好妹妹,你乖乖吃了这粒药,我就答应你。”楚知瑶不知道吴筝云为什么要杀她,自己在劫难逃,只希望不要牵连周云初。 她不再挣扎,任由吴筝云将一粒淡紫色的药丸放到她唇边。她有气无力地开口:“他就在……那棵树上。” 吴筝云淡淡应下,丝毫不在意。因为,她根本不会满足她的要求。看到了不该看的,难道她会任由他离开吗? “阿姝!住手!!”安静的院中忽然传来一声厉呵,声音冷得出奇。 [让我康康]本来想让沈喻做男主的,写着写着喜欢上了云初,想改一改女主感情线了。果然,人会在不同阶段反复爱上温柔平和的人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死而复生 第7章 失散姐妹 众人朝树下望去,才发现那里不知何时坐了一位玄衣男子,玄色衣袍,明显是楚知瑶的同伙。 良久,丫鬟上前,发现那人额角已冒出些许细密的冷汗,她有些犹豫地问:“娘娘,这人怎么处置?” 此时,吴筝云才回过神,看着那人,淡淡开口:“进屋说吧。” 那丫鬟看着那男子依然一动不动,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有些愤愤:“你没听见娘娘的话吗?你可知道这是谁的地界?”她在宫中见过许多皮相姣好的男子,这人的相貌生得是极俊美的,可性子傲了些,她心中如此想。 吴筝云回过头,看见小安子正要拉扯他起身。她急忙开口:“别动他!” 那人向来如美玉般醇厚温雅,她怎忍心他受半点屈辱。 楚知瑶怕吴筝云一怒之下杀了周云初,急急解释:“他有腿疾……走不得的。” 吴筝云目光呆滞,喃喃自语:“腿……疾?怎么会。地上凉,我让小安子背你进去。”说着,缓缓蹲在了周云初的面前。 他冷冷别过头,指着楚知瑶说:“我不喜旁人近身,我要她背。” 吴筝云咬咬牙,犹豫了一会,最终命人拿来了解药。 楚知瑶嗅了嗅鼻尖的香丸,终于感受到力气在一点点凝聚。她揉了一把僵硬的大腿,走到周云初面前,尴尬一笑,小声说了句:“抱歉。”他眨眨眼,朝她宽慰一笑:“会没事的。” 二人默契十足,这让吴筝云心中很不是滋味。知瑶刚刚将周云初放上椅子,她立刻将所有人请了出去。 看着周云初掩不住的咳嗽,吴筝云为他倒了壶茶,又命人为熏炉添了些炭,屋子里暖了些。见他没有半分开口的意思,吴筝云先开了口:“腿……怎么了?” 周云初并不想谈及,将目光投向别处:“没什么。” “徐静死了,为什么?”他将身体前倾,犀利的目光仿佛能透视对面人的眼睛。 “是不是你?”他蹙了蹙眉头,继而说。语气出奇的冷。 “我没杀人,真的!”吴筝云看着他失望的眼神,心底划过一阵凉意。 听到这话,他语气和缓了些:“知道你在此处,我便放心了。今日,我们在此留宿一晚;明日,放我们走。” “好” “让楚知瑶进来吧。” “你很信任她?” “她很难让人不信任,不是么。”提到楚知瑶,周云初的唇角不自觉扬了起来。随后,他又想起了什么,语气带了几分嘲弄:“她说,她来此处是为了寻一位朋友,这位好朋友,不会是你吧?” “你喜欢她?” “是” 那句“那我呢?”如鲠在喉。她最终鼓起了勇气:“八月既望那日,你来郊外的桃林了吗?” 周云初微微颔首:“我说过,我从不食言。而你,却从来都没有真正相信我。” 吴筝云恍惚了一瞬,茶杯从指尖滑落,瓷片瞬间四处飞溅。楚知瑶冲进来时,只见吴筝云仍然在喃喃自语:“你让我怎么信你?!你是周氏一脉唯一的继承人,财富名利谁能弃如敝履?我怎么敢指望你为我忤逆父亲。” “人各有志罢了。往事已逝,纠结亦是徒增烦恼。”周云初撇开脸,将目光移向仓促而来的知瑶,温温一笑:“知瑶,劳烦了。” 楚知瑶嘻嘻一笑:“你给的银子,劳烦十次也无妨。”她那时只觉得劫后余生,背着瘦弱的男子匆匆离去。 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吴筝云看着他们的背影黯了神色。 “那位男子,娘娘识得?”身旁的丫鬟好奇的问她。 “不识得。” 一入宫门深似海,相逢却恨曾相识。满腹愁肠,更与谁人说。 红日撞碎紫黑的夜幕,在四周激荡起一缕缕胭脂色的涟漪,整个天空似是被谁胡乱打翻的调色盘。 知瑶难得没有贪睡。趁着宫人还没起来的时候,她就悄然溜进了周云初的屋内。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他的脸,少年面容如玉,长睫的阴影落在在眼睑上,像极了一把鸦羽小扇。耳边是少年清浅的呼吸,还有自己的心跳声。 “醒醒,周云初。”她一边喊一边轻晃他。 少年的眼中还蕴着些许雾气,知瑶看呆了。她发现,他有一双过分好看的眼睛,那是一双纯净而透亮的眼睛,像初生的小鹿,没有染上丝毫世俗污垢。 过了一会,他的睡意逐渐消散,眼神清明了些,他有些疑惑地问:“怎么了?” “这地方好生危险,趁他们没醒来,我们快跑吧!” “好” 楚知瑶背过身,耳边只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等得无聊,好奇的问:“你和她认识?” “不认识” “不认识?她怎会那么好心?上一秒明明要杀了我,一见到你,便答应放我们走。” “有理。”背后传来清淡的笑声,周云初一本正经地开口:“所以我们得快些走。” 红日初上,宫人们还在沉睡。楚知瑶肆无忌惮地在琉璃瓦片的屋顶上穿梭,朝露沾湿了她的衣裳。身上人的骨头硌得她的后背隐隐发痛,他倒是不重,甚至太过瘦弱了些。 往下看去,一身粉色宫装的丫鬟步履匆匆,手中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知瑶瞬间定住了脚步。 “怎么了?”周云初有些疑惑的开口。 “嘘……你小声些。阁楼下是吴嫔的丫鬟。” 她转了方向,小心翼翼跟在丫鬟身后。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猜测。 “你打算跟踪她?”周云初有些惊诧。 “你不是要找你妹妹吗?我有种直觉,你妹妹的确没死。” “我信了,她的确已经死了。”周云初叹了口气。“天快亮了,我们快些走吧……咳咳。” “怎得又咳起来了?你再坚持一会,我很快!” 周云初见自己说服不了楚知瑶,也任由她去。但当那丫鬟走到一处宫墙的拐角。他便再也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肺腑欲裂。震得楚知瑶都有些站立不稳。 墙下的丫鬟这才发现了二人,转头向反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快来人抓刺客呀!” 楚知瑶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在心中腹诽: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皇宫的人怎么那么爱告状? 她带着周云初走了几处,发现那禁卫军,竟是从四面八方赶来的。 “周公子,怕是今天我们得交代在这里了。”看着乌泱泱的人群,她有些不知所措。 “抱歉,你放下我罢。一个人,更容易脱身。”他没想到,那丫鬟会喊来禁卫军,是他错了。 “你想让我做背信弃义的小人?这不可能!” 看着紫霞下的火光越来越近,她只得故技重施。想寻个废弃房屋,只要能活着,再遇到个神经病又算什么? 可惜,四周荒芜。她寻了半天,只找到一间水泥房子。那房子密不透风,只留一扇狭窄的木门供人进出。好巧不巧,窄窄的门上有一把布满铁锈的大铜锁,看起来十分坚固。 “……” 楚知瑶试着聚气,她感受到自己的气息停留在手掌处。 “嗒” 痛,太痛了,她不确定自己的手骨是否裂了,反正那把大铜锁是分毫未动。在她忍不住叫出声来之前,她被门后的一只眼睛盯得说不出话来。 这只眼睛,眼骨突出,眼眶发黑,不像是一个活人的眼睛。 “有鬼,有鬼啊!周云初”楚知瑶连连向后退去。 “别怕,你看,她指着天花板。她让我们从屋顶进去。”他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想让她冷静下来。 “我不要进去!它会把我抓起来的。” “我不知道鬼会不会抓人,但我知道侍卫的尖刀一定会刺破我们的喉咙。”他轻声地说服她。 屋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马汗味和尿骚味弥漫在室内。知瑶的胃里翻江倒海,但她一丝动作都不敢有。 对面的人亦是,他们就这样僵持着。 突然,对面的人向他们走近。知瑶吓了一大跳,连连后退。周云初轻轻包住知瑶攥紧的拳头,声音平稳:“抱歉,今日我二人多有冒犯,但我的这位朋友有些害怕;兄台有话就站在那里说吧。” 来人的脚步顿了顿,忽然猛地上前,知瑶感受到手腕被握住,背后冒出阵阵冷汗。 “妈呀!鬼啊” 她手一松,周云初险些从她背上跌了下去。 “姑娘,吓到她了,你先放开。”周云初想将对面人的手掰开,可那只手紧紧缠绕在楚知瑶的手上,任由他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 “你是姑娘?”楚知瑶不免惊诧。 那人用手上越来越重的力道来回答他的问题,紧接着发出了微弱的呜咽声。 “你不能说话?” 回应她的,同样是含混不清的声音。 “知瑶,她有话对你说,将你的手给她。” 楚知瑶稀里糊涂地将手伸过去,这才想起来自己是不识字的。 “差点忘了,我是个不识字的。你有什么想说的,写在他手心吧。”她嘿嘿一笑,全然将刚才的紧张抛之脑后。 面前人犹豫了半晌,最终在周云初手心写下 ——求你们,救我出去。 第8章 真假雅嫔 “知瑶,她让我们救她出去,你可以带两个人出去吗?” “当然,多跑一趟就好了。” 周云初有些头晕,楚知瑶摸索了一阵将他放在地上。 “你没事吧?”她忧心忡忡地问。 他的唇凑近她耳边,热气喷洒在她的耳畔,她听见他低沉喑哑的声音:“我们不能带她出去。”知道她会疑惑,他缓缓道:“她看起来被关在这里很久了,倘若她是宫中的罪人,我们救她定然会被牵连。” 楚知瑶微微一怔,最终,摇了摇头:“可是……她救了我们。万一她不是呢?” 周云初还未来得及拉住她,她已然开了口:“姑娘,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为什么被关在这里的吗?难道是犯了什么罪或是得罪了什么人?” 那姑娘渐渐靠近,在周云初手心写下:人 “谁?” 那姑娘的手臂颤抖,知瑶见周云初抿了抿唇:“雅嫔” 楚知瑶一拍大腿:“是她啊,那我更要救你了。不过,我得先带这位公子出去。” 傍晚,夜色入户,楚知瑶带着周云初溜之大吉。这次,他们畅通无阻地出了宫门。 厅堂正面悬着“汇通四海”牌匾,备好的炭火滋滋作响,蕴着热气。沉稳的红松木桌椅有一种让人眷恋的力量。但想到自己的承诺,仍旧匆匆转了身子。 “你当真要去?先休息一下吧?” 楚知瑶摇摇头,豪迈一笑:“君子一诺,驷马难追。我虽非君子,但也知道等待的滋味可不好受,我速去速回。对啦,我接到她,可以先带她回周府吗?” “好。”他知道那姑娘的话不可尽信,但看着她期待的眼神,也无法说出一个“不”字。 不等周云初告别,她已大步跃出房间,那句“千万小心”卡在了喉间。 他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心生了些羡慕。他自幼体弱多病,药石不断。上至父母,下至小厮丫鬟,总是对他百般管束,千般注意。只有妹妹,并不那么在意他的身体,让他觉得,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她总带着他偷溜出府,偶尔受了风寒,他大病一场,她也免不了被责骂。可她依旧乐此不疲。他以为,日子能一直这样下去,直到那一日。 父亲为她寻了一门好亲事,对方是钱庄的姜公子,妹妹听说了这件事,宁死不从。 “阿姝不愿意,便算了。”想起她绝望的眼神,一向温顺的他难得与父亲发生争执。 “儿啊,你糊涂!她根本不是你亲妹妹,她只是我从寺庙里抱来给你续命的弃婴。你自幼随我经商,与钱家联姻会给周家带来多少便利,你不会不知道!” “父亲!” 他心中一直有个疑惑,为什么任凭妹妹百般讨好,父亲总是不待见妹妹。 原来,这才是答案。 心中气血上涌,鲜血伴随着咳嗽从他的嘴角溢出。倒下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一抹淡紫色的衣角。 妹妹,不是这样的。 他高烧昏睡了几日,醒来时,周静消失了。 他去质问父亲,父亲也不知道那个周府不受待见的小女儿去哪里了,这次,难得在他脸上看见了悔意。 他拖着病骨,带人在京都找了好几天,皆没有结果。 那日,他收到一封信,上面写着:兄长,既望日酉时,到城外桃林带我走,不要带任何人。 他看着信上熟悉的字体,是他教与她的。 夜晚,他收好了她的东西,只身一人赴约,桃林却空无一人。再后来,他腿骨有疾,再出不了府邸的大门。那个带她溜出去的姑娘也再没有回来。 想到这,周云初叹了口气。桌面上的菜热了几次,下腹隐隐作痛,活泼的身姿却迟迟未归。 身穿蓝色长袍的中年男人为周云初披上大氅,自老爷去世后,少爷愈发任性了。 “少爷,先用餐吧。熬那么晚,身子如何受得住。” 周云初淡淡一笑:“你下去歇息吧,她不来,我也是睡不着的。” 万籁俱寂,空荡的大厅只留了一盏烛火,盖在腿上的大氅滑落到了脚边。 轻微的响动将他从睡梦中拉远,睁眼,他还是那个寸步难行的周云初。看到眼前人时,惊吓比惊喜来得更急。 他看着面前的两人,目色沉静,但眉微不可见地蹙了起来。 “你来做什么?” 对面的周云初面若冰霜,楚知瑶也察觉到了这诡异的气氛,连忙将背上的人放下。昏暗的烛光将她的脸色衬得蜡黄,女子紧抿嘴唇,一幅战战兢兢的样子。 “怎么是你?!”楚知瑶也慌了神,这个被她“偷”出来的人,不是吴筝云是谁?她迅速将刀抵在她的脖颈处。 女子发出一串破碎的音节,周云初与楚知瑶相视,松了口气。 周云初命人端来饭菜,取来纸笔。三人总算可以闲坐下来解决一下饥肠辘辘的肚子。他往楚知瑶碗面前的小碟中夹了四五片牛肉,三四片烤鸡肉。 “你还没吃饭呀,身子怎么受得住,其实不用等我们的。”楚知瑶嘀咕道。 “够了够了!”知瑶一边说着,一边用筷子制止他。 楚知瑶盯着那张神似吴筝云的脸良久,疑惑地问道:“你见过吴筝云吗?嗯……就是雅嫔” 女子点点头,她的眼神与雅嫔完全不同,那双眼睛,是那么柔和而平淡的。 她提起笔,缓缓在纸上写下:因为,我就是吴筝云。 “她写的什么?”楚知瑶用胳膊杵了杵周云初。 “她说,她就是吴筝云” “啪”一声,楚知瑶瞪大了眼,手里的白银筷子掉到了地上。周云初又为她拿来了一双。 “她是吴筝云,那宫里的雅嫔又是谁?”楚知瑶凑近观察那张秀丽无比的脸,并未察觉二人的脸庞有何不同。 “她是我妹妹”周云初垂下眼睑,淡淡开口。 墨渍在纸上晕开,故事的真相在吴筝云的笔下娓娓道来。 ——入宫数月后,我忽然发现有一位宫女长得与我十分相似,我一时好奇,便要走了她。 入宫非我自愿,她说,她愿意代替我留在宫中。可在约定好的那天,她并没有遵守约定放我走…… 知瑶听得目瞪口呆,世间竟有如此离奇的故事。她托着腮,咬牙切齿地说:“这雅嫔真是坏透了!可是,这世间竟会有容貌如此相似的两个人,真是稀奇。” ——也算不得稀奇,因为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听了周云初的转述,楚知瑶彻底懵了,她指了指周云初,又指了指吴筝云,道:“她是你妹妹?还是她妹妹?” “准确来说,她是我父收养的孤儿。这位,才是她真正的家人。” 楚知瑶这才恍然。 “她知道吗?”知瑶看向吴筝云。 女子淡淡一笑,摇摇头。 “你不恨她?” 女子依旧摇摇头。 “你既然出来了,需要我们帮你做什么吗?” ——多谢,放我离开即可。 第二天一早,日光毒辣,马鸣瑟瑟。初冬湿重的露水还未褪去,清丽的女子与二人拜别。楚知瑶记得她昨日聊到她的情郎时,神采奕奕的目光。周云初为她准备了一辆上好的马车,一位有经验的车夫,送她到杭坊。 “有事给我写信,这个地址。” 泛黄的纸条上稚嫩的笔迹写着:吴州栖影街。这是昨日周云初教她写的。 吴筝云感激地握了握她的手,她知道,那是感谢的意思。 马车越来越远,楚知瑶和周云初仍矗立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我感觉,又失去了一位朋友。” “人生总是在失去呢。” “你会想你妹妹吗?” “会。但是现在,她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能是吴筝云。” 楚知瑶注意到周云初前额已冒出些许细密的汗珠,便推着他朝屋内走。 周云初脸色微沉,淡淡道:“我自己来。” 楚知瑶倒是一点不介意,走到他身边,边走边说:“那皇宫有什么好的,成百个女人都看一个男人的脸色,等一个人的垂怜。我看,倒不如这周府风景秀丽,自由自在。” 二人驻立在湖边的凉亭中,看着水面泛起涟漪。 他淡然一笑:“可并非所有人都这样想。这世上,有人求权势,有人求富贵,有人求自由。不论是徐静还是筝云,最后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也不失为美事一桩。你呢,你求什么?” 楚知瑶嘿嘿一笑,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我啊,我还没想好。我只想每天都有饭吃,好好活着。” 轮椅上的男子失声一笑:“你的追求可不小。留下来,我每天都让你有饭吃。” “可是,我留下也不知道做什么。这样说起来,我还是更喜欢骑马。” 周云初黯了神色,开口:“你过几日也要走了?不在这里多留几日?” 楚知瑶点点头:“半年后我有一场比武,来这里已经耽误了许久,我得回去抓紧时间练功了。” “比武?会危险吗?” “这个不好说。” “既然危险,就不能不去?” “你是商人,便要做生意;而我是刺客,定然免不了与他人比试。” 周云初了然,微微颔首,坠满星辰的目光看着她。 “那……你还会回来吗?” “如果我来,会有好吃的饭吗?” “自然。” “好呀,我一定会回来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真假雅嫔 第9章 武林大会 周府门外,北风正紧。初冬的第一场雪落在知瑶的白色大氅上,摸上去湿湿的,软软的。雪花散在她的指尖,有些冰凉的触感。 “天冷,回去罢。” 周云初轻轻摇了摇头。她快步跨上马车,朝他挥挥手。那个温雅的身影随着马鞭响起,被她落在身后,逐渐缩成一个小点。 这段平淡的日子,真是好日子。她这样想着,便睡去了。 再睁眼,是利刃划过耳边的声音。楚知瑶快速掀帘,一支飞镖正中车夫的头顶。四五个黑衣人将马车团团围住。 她心中一紧,迅速从腰间抽出剑,剑身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黑衣人见状,纷纷抽出长刀。 “留活口”领头的黑衣人大喝一声,向她攻来。 楚知瑶身形灵活,迅速腾挪转移,堪堪躲过对方的攻势。 “你们是什么人?”她一边抵挡,一边大声喝问。 黑衣人并不答话,只是攻势愈发猛烈。 一个黑衣人趁她分神之际,长刀直劈而下。楚知瑶侧身一闪,刀锋擦着她的衣襟划过, 马蹄声越来越近,黑衣人的攻势愈发猛烈。伴随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黑衣人缓缓倒下,眼睛却直愣愣地盯着她,画面渗人极了。 雪幕中。楚知瑶松了口气,收剑入鞘,茫茫小雪中,她终于看清了来人。 若不注意,是万万发现不了银色面具后那双失焦的眼睛。毕竟,没有人相信一个瞎子会有如此好的武力。 “你要这样去参加武林大会?”他一脸戏谑。 “不然呢?你替我去。”知瑶在心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拉下面罩的一瞬,她无比确认她与这些人无冤无仇。 他听见她的动作,道:“是真火殿的人。” “为什么?” “真火殿擅用暗器、长刀,但轻敏较弱。所以,你刚刚才能垂死挣扎那么久。我很好奇,你到底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真火殿竟会耗费那么多人力来追杀你。” “我也很好奇。”楚知瑶撇撇嘴,“楚知瑶”你曾经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 “走了”沈喻纵身一跃跨上马鞍。 “这里离京都远吗?” “不远,半日路程” “能不能先送我到京都。” 沈喻头上的青筋跳了跳:“你几时与我这般熟了?” 楚知瑶颤抖着用手去探他们的鼻息,强忍不适为他们阖上眼。 “你可以拒绝。” “想为他收尸?你手上死无葬身之地的冤魂只怕不计其数,还在乎多一个?” “上来。”二人沉默许久,沈喻开口。 御风急驰,飒马流星,星光明灭之时,他们带着尸骨回到了周府。 周府联系好车夫的家人,裹尸还乡,重金抚恤。 安顿好一切后,二人只得在周府暂时住下。 管家端来炭火,炭盆发出滋滋烤炽声,卸去了几丝凉意,知瑶低下头,愧色尽显。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前一秒还与她谈笑风生的人,后一秒就凄然死去,因为她。看着一桌子珍馐,她却失去了食欲。 “对不起,让你费心。”她抿抿唇。 “不用自责,这不是谁的错,只是意外。周府所有的车夫都做好了出意外的准备。”周云初忙碌一天,面上疲态尽显,但还是朝她宽慰一笑。 沈喻倒是习以为常,悠然地夹着菜。 “你先去休息吧,不用管我们的。” 周云初摇了摇头:“无事。”他踌躇一会,又开口:“这位公子是?” “是他救了我,他叫……” “知瑶,吃菜。”他接过话头:“在下林清言。” “林公子,我身子不适,以水代酒,谢谢你救了知瑶。” “言谢倒不必,我倒是好奇,你与她是什么关系?”沈喻嗤笑一声,与他碰杯。 周云初愣了一瞬:“知瑶姑娘是我的朋友。” “她于我而言,只能算是陌生人呢。”沈喻勾唇,缓缓道:“既然她是你的好友,我救了她,你允我一个条件。不过分吧?” “喂!你这个人,你有什么条件?冲我来好了……” “好” 不等我说完,周云初开口,碗中又多了一块肉片。 我诧异地看着他。 他看着我,温雅一笑:“于我而言,没有任何事比生命更重要。” “我也有一个条件。”周云初微微正色:“你将她平安送回栖影” “可以。” 一顿饭,几人各怀心思。 次日,知瑶与沈喻走得很早。在冬天,这是个难得的晴天,薄雪覆上枯枝,湖面零零散散结起了一层薄冰。 马车压断枯叶发出一阵响声,她醒过来,掀开帘,点了点沈喻的背脊,问:“到哪了?” “砚回” “这里与吴州不是反方向吗?” “原来方向错了。”他有些懊恼。 楚知瑶扶额,她脑子一定让驴踢了,竟让一个瞎子当车夫,自己却在车上呼呼大睡。不过若是她睁着眼,八成也不会知道路走错了。 “我一定病得不轻。”她顺势坐在他的旁边,初冬的风刮竟一惊,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憋着笑,似乎逗弄她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不紧不慢地开口:“可我什么时候说要去吴州了?” “昨晚。” “我承诺周云初将你送回栖影,但我有说是现在吗?” “你你…别太过分了!你要带我去哪?”知瑶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你回栖影干什么?为了去武林大会?”面前的人步步紧逼,热气喷洒在她的面上,知瑶觉得耳根痒痒的。 “你怎么知道?”一想到这里,她不住带了些哀嚎。 “栖影的人,现在有工夫陪你练武吗?” “我还没回去,我怎么知道。” “我有工夫,但是你要与我一同行动。” “啊?”知瑶看着他抽搐的嘴角,明了几分。 “好呀” 她的身子在马车上晃来晃去,雀跃道:“如果我遇到了狠毒的人,你会救我吗?” “我不会。”他语气淡淡:“你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一定会输,我不帮输者。” “你以为我想啊!你那么厉害,当然不会像我这般摇尾乞怜。” 自从来到这个鬼地方,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不是担心自己死掉,就是害怕连累别人。 想着想着,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滴滴砸在裙摆上。 “抱歉,我只是玩笑。” “……” 那日的尴尬,逐渐被时间冲淡,像曾经的每一次。他们在砚回镇的郊外,找到一处废弃的小屋。 沈喻昼伏夜出,日上三竿时才起来。 知瑶腹诽:还不如让我回栖影,你的有工夫,和别人的没工夫也差不了多少。 雪后初霁,砚回镇郊外的林子里,那汪瀑布下的池水未被冻结,反而因地势,水声潺潺,腾着薄薄的雾气,与两岸堆积的残雪相映。 “你今天的任务,就是抓鱼。”沈喻半侧过头,睡眼惺惺。他顺势倚着岸边的青石躺下,冬日稀薄的阳光打在他的面上。他勾起唇角,似笑非笑:“抓不到的话,今晚没饭吃。” “我合理怀疑你在假公济私。” “你可以这么想。” “切,不就是抓鱼。我去!” 楚知瑶走到池边,发现池中的那鱼与寻常鲤鱼、鲫鱼不同。那鱼通体似雪,在澄澈池塘中,皆若空游无所依。 “你确定这可以当晚饭?这鱼是白色的。” “自然,这是斑斓鱼,重阳的特色。” 知瑶在岸边褪去鞋袜,指尖触到白雪,她被冻得打了个哆嗦。清水没过她的膝盖,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反而感觉比刚刚暖了几分。 她死死盯着前方清澈水流中那些倏忽来去的白影,眼睛都快瞪酸了,指尖冻得发麻,猛扑下去——“哗啦!”水花四溅,扑了个空,还呛了半口冷水。 她撑着溪底滑溜的卵石,狼狈地爬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水,几乎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 “你若连鱼都抓不住,”他果然开了口,声音隔着水声传来,平淡里透着股凉津津的意味:“便等着在武林大会上做活靶子吧。” “你……”楚知瑶猛地转身,湿透的衣摆带起一串水珠,“这跟抓鱼有什么关系!武林大会上难道比的是抓鱼么?” 她冻得嘴唇发紫,声音都变了调,很不服气。 沈喻半侧过头,面具对着她的方向,仿佛真能“看”见她此刻的窘态:“轻功根基,在于腰腿与身法的瞬息配合。你脚步虚浮,动作黏滞,转折之际尽是破绽。又笨又慢!” 自从莫名其妙成了“楚知瑶”,这种无力感如影随形。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喉头的哽咽和胸口的憋闷,不再争辩,咬着唇,再次将视线投向溪水。 这次她没急着扑。她强迫自己冷静,观察水流缓急,看那些灰影惯常游动的路径。一条稍大些的鱼慢悠悠摆尾,停在两块卵石间的凹陷处。她屏住呼吸,极慢极慢地沉下腰,手掌拢起,小心探入水中,一点点靠近……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双手猛地一合!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水靠向岸边,打开手掌,里面空无一物。 “中了邪了,刚刚明明抓住一条了!”她大叫。 沈喻嗤笑道:“斑斓鱼价值千金,最大的原因在于它速度快、擅变幻颜色迷惑敌人。”他正了神色,缓缓道:“在一个这么小的池子里,你都不能抓不到它。更何况你的对手。” “继续在这里抓,抓不到鱼,不许回去。” 第10章 第 10 章 日头渐渐西斜,林间寒气重新聚拢。楚知瑶嘴唇乌青,四肢早已冻得麻木,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楚知瑶摇晃着爬上岸,冷风一吹,湿衣贴在身上,激得她浑身剧颤,几乎站立不稳。 她紧抱双臂,汲取着那点微薄的暖意,牙齿仍在打战,没说话。 “一条也没有?你这底子未免也太差了。 ” 沈喻已站起身,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段干爽的布巾,准确无误地递到她面前。 知瑶湿重的裙摆轻扬,一条鱼便被棕褐色的短树枝插在了松软的雪地上。速度快到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做到的?!你当真是瞎子?”知瑶忍不住用手在他的眼前挥了挥手 他精准无误地捏住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