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灌篮哥第三次走过来向窗外张望。他脸上堆满憨厚的笑容,让梁丘音不好直接发作。
见他晃了半天还不走,梁丘音问:“要换位吗?”
“我就看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说是最后一次,其实是延长了这一次的时间。好不狡猾。
“按说该来了啊……”灌篮哥很是惋惜,而后突然眼神一亮,拿气声喊道:“来了来了!那老头来了!”
一群男生发出低频的欢呼声。
灌篮哥迈开大长腿,两三步便跳出教室。
梁丘音向大门口望去,一个微驼背的身影正推着三轮车经过校门外。他看了眼时钟,此时自习课时间已过半。
然而仅过了两三分钟,李老师便悄无声息地踏进教室。
她今天竟然穿了运动鞋。
几名男生的神色蓦地紧张起来。
李老师扫视一眼全班,眼神点了点最后一排的空位,询问灌篮哥前面的男生:“他人呢?”
许多专心写作业的同学被这一句问话吓了一跳。
男生瞟了眼“同伙”,支支吾吾说道:“肚子不舒服。”
李老师撑着讲桌,摊开一张纸,“临下课前我说几个事情。想必有些同学已经听着信儿了。下个月,咱们学校举行文艺汇演。”
此言一出,全班人眼睛锃亮。
“明年是咱们学校建校五十五周年。那有同学就问了,为什么不明年再举行汇演?原因很简单,现在这一届高三到了明年根本没有那个闲工夫出节目。”
她继续说道:“高一高二各出六个节目,高三出三个节目。这周上音乐课的时候,音乐老师会跟你们说具体情况。不过我要提醒你们的是,汇演结束后就是期中考试。不要以为月考刚结束,就可以放松警惕。”
“有节目的同学,根据音乐老师的安排,可以在自习课期间去礼堂彩排。到时候兜里最好揣个单词本,彩排完了立刻回教室。没有节目的同学少去礼堂那边晃悠,不要瞎凑热闹!”
“汇演的事先说这么多。”李老师拿来另一张纸,“最近值周老师反馈,咱班课间操迟到人数最多。上午第二节课下课以后都别在班里头磨叽,赶紧下楼!”
她的视线落在班长身上,“班长记着提醒一下,不及时下楼的都给我往外撵!”
话音一落,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一口。
走廊里,奔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李老师双臂抱胸,侧目以待。
灌篮哥如期出现在班门口,双手各拎着好几个塑料袋。
他与李老师四目相对。
刚被问过话的男生如坐针毡,似乎预见了可怕的未来。
“干什么去了?”李老师一声利刃划破长空。
灌篮哥腆着脸不予回答。
李老师随即看向刚才做“伪证”的男生,厉声道:“下次串通好了再去!知不知道你们现在这样叫什么?”
“——拙劣!”她指头一挥,“去后面站着!”
灌篮哥悻悻地走去教室最后。
蛋炒饭的味道弥漫开来。
梁丘音有些想笑。
之后,李老师又谈了些校园安全的相关事宜。下课铃准时响起。
“把你的东西放下,跟我来!”
待灌篮哥走出班门,不少人一同松了口气,而后一拥上前,火速瓜分掉灌篮哥带回来的口粮。
街边摊是个奇妙的东西,它是属于未成年人的香烟。
梁丘音收拾好书本,准备回家去取回属于哥哥和自己的口粮。
第二天,梁丘音赶在午休之前,找到了计算机老师的办公室。他的诉求很明确,即参与汇演期间的节目录制工作。
周三体育课时,几名高三六班的女生正在商议节目内容,对话中提到了几个人名和所获荣誉。
她们同时谈到,音乐老师打算直接从高三的“个人荣誉档案”里挑选演出人员。
周四傍晚,梁丘音带着两份晚饭去哥哥班门口等待。靠门的墙上贴着上次月考的成绩排名,他找到了“陆晓妍”三个字。
当晚,他在储物间里翻找出了哥哥参加歌唱比赛的获奖证书。电脑屏幕亮着白光,Photoshop软件上面是“陆晓妍”的古筝十级证书。
第二天,档案室专用的打印机突发故障,档案室老师只能借用邻近的音体美办公室的设备。
打印机房里,两份写有“高三六班”字样的荣誉证书复印件夹在待用纸堆的上层。
音乐老师去档案室借资料,档案室老师顺手归还了那两份荣誉证书复印件。
周末,哥哥与邵凯相约去市图书馆学习。梁丘音恰好在附近的电子一条街上买东西。几人碰面后,梁丘音随口提出想去KTV唱歌。
邵凯顿时来了兴致,可三个人唱未免有些冷清。他电话询问了好几个人,最终定下一行六个人,于一小时后KTV见。
大昱升到高二之后便没再上过声乐课。拿几首歌开嗓后,他直接登上房间一角的单人舞台,娴熟地调整立式话筒的高度,引得台下阵阵欢呼。
旋转舞台灯一波一波拂过。他单手握住话筒,像抓住了一片海阔天空。
新的一周开始,文艺汇演的节目单已然成为大家最热议的话题。
礼堂最后一排的设备桌上堆满了线缆。梁丘音赶到时,计算机老师正跟一名高年级学生讲解音频线路的调试方法。
“吴老师。”
“欸,来啦。”老师转向另一名学生,“升旗仪式上又炸麦了,你查明白没?”
“3号口接触不良。我换了条线,顺便给无线麦加了屏蔽环。”学生说着,举起一个带磁环的接口,“现在就算隔壁电焊课开工,也不会有电流声。”
“混响器也调一下,昨天的诗朗诵搞得像山洞回声。”
“好嘞!”
说罢,男生蹲下身,开始鼓捣起一个方盒子。
老师嘬了一口保温杯里的茶水,呸呸吐了两片叶子,随后问梁丘音:“我看你刚进来的时候在中央机附近晃悠,看出什么门道来了?”
梁丘音蹲下检查后方机的三脚架水平仪,说道:“中央机比后方机高了15厘米,是为了避开吊顶装饰条的反光吗?”
“不赖,勉强及格。”老师盖上盖子,“你记住,中央那台机子拍全景,后面这台抓特写。到时候咱们的主要操作点都在后方机这里,中央机能不动则不动。”
他放下保温杯,起身拍了拍摄像机外壳,“这东西和你家DV不一样,变焦杆儿在这,推拉一定保持均匀。”
老师起身拧开镜头盖,继续说道:“先记住三不要:不要怼着追光灯拍,不要逆光录独唱,不要让领导看见你玩白平衡。”
听到这最后一句,梁丘音扬了下眉毛。
老师压住嘴角,掀开布线槽,勾了勾手,“先跟我把这些线捋清楚,尽量走暗线。”
“吴老师,”那名男生抬起头,“我把混响强度从35%降到18%,延时调到120毫秒,听着利索多了。”
“你小子真行。”老师扔给男生一包焊锡丝,“能者多劳,昨天烧了俩电容麦,你趁这功夫修了。”
男生满脸吃屎的表情。吴老师紧着对梁丘音说:“这是你高二的学长,校广播站镇站之宝,你摄像机收声有问题就找他。”
“您可别给我贴金了。”男生放弃抵抗,“我修完这俩就回去上课了!”之后他便跑去前方舞台。
“你手里那条先留在外面。”吴老师说道。
“哦,”梁丘音放下手中的信号线。
旁边恰好有一台时基矫正器,他便随口问了一句:“校内信号转播也会存在跳帧问题吗?”
“不可避免的。”
梁丘音拎起另一根线问道,“这条线接控制台还是备用电源?”
“火线接口早淘汰了,现在只用来给控制台传数据,传输速度比乌龟爬还慢。”
“那如果演出过程中磁带卡住怎么办?”
“所以你的活儿不就来了?”吴老师指指身后的柜子,“这里头是备份磁带,到时候每半小时换盘带子,母带交到德育处。”
梁丘音瞅了一眼摄像机,“SD卡槽能用来实时备份吗?”
“这十几年的老古董啦!卡槽早坏了!”
“哦。”
吴老师直了直腰,抱怨道:“你们化学老师让我剪个实验安全视频,结果转码的时候文件损坏了!你不用管那些有的没的,到时候节目顺利转播就算大功告成!”
梁丘音没再说话。
对面教学楼的下课铃声传来时,所有电线电缆都已梳理完毕。
“行了,今天先到这,”吴老师活动着肩部,“等过几天学生们彩排的时候,再跟你讲具体摄像的问题。”
“嗯,那我先回去了。”
梁丘音穿过操场,向教学楼走去。秋风裹挟着落叶,卷到他的脚边。
远远望去,操场南边的一排杨树宛如一个个糖人儿,摇着金黄色的身躯,融化在蓝天的嘴巴里。
晚自习过后的学校食堂里,大都是自备口粮的学生,其中又以高三学生为大多数。
梁丘音在校服外面套上外套,拉链一路向上。
“别拉了,”大昱扒拉一口米饭,“外套可挡不住你那头长发。”
他们连续三天都坐在相同的位置。
从两人坐下开始,哥哥便时不时与经过的人打招呼。无一例外,那些人的眼神在兄弟俩之间切换,脸上写着大大的“好奇”,可没一个人敢上前搭话。
梁丘音夹起一片芹菜,放到哥哥的餐盒里。
“这新来的叔叔手艺不错。”芹菜立刻消失在大昱的嘴里。
“蔬菜放太多,”梁丘音撇了下嘴,“你知道吗?他今天买了三袋子东西,一多半都是蔬菜。”
“给你均衡均衡营养还不好?事儿那么多。”
“你就不会放那么多菜。”
“站着说话不腰疼,”大昱吐出一根骨头,“你知道洗菜摘菜有多麻烦吗?”
斜前方有个人向这边看了好几眼,梁丘音算准时机,与那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大方地抛了个媚眼,给那厮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大昱也吓了一跳。
“有人眼神耍流氓。”
大昱皱了下眉头,扒拉完最后一口米饭。
“听说你们高一打算跳女团舞。”
“嗯,我也听说了,”梁丘音轻挑眉稍,“但精彩的不在这。”
“那是什么?”
“女生跳女团舞多没意思。”
大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有意思。”
“所以那帮女生改跳街舞了。”梁丘音说。
“没了?”
“最近午休的时候,广播里放少女时代的歌,你听见了吗?”梁丘音问。
“我们班喇叭坏了,走廊里就能听见。怎么了?”
“凡是听歌跟着扭的男生,到时候通通上台跳舞。”
大昱咧开嘴,笑得像个小太阳。
“这还没完,”梁丘音讲得绘声绘色,“我们有举报制度,举报的人替跳舞的人值日一周。”
“不仅没好处,还要帮值日?”大昱很费解。
“假设让凯哥去跳女团舞,代价是你替他值日一周,你愿意吗?”
大昱脑补了一下,仿佛被熏了眼睛,转而又想了想,坏笑道:“看热闹嘛,也不是不行。”
“还有主动让同桌举报自己的。”
大昱惊讶不已,“就是为了逃值日?”
“高一这学期负责操场卫生。大垃圾桶那附近是什么样,你也知道。”
大昱恍然大悟,“难怪——”在他正对面,小音忽然变得浑身不自在。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蓝色外套的男生从后方走进视野。
“蓝外套那个?”大昱问。
“嗯,你认识?”
“隔壁班的,”大昱用力扣紧餐盒,“等我收拾他。”之后,他靠在椅背上,翘起一条腿,“你呢?老师一般会安排学习好的表演诗朗诵。”
“我才不去呢,”梁丘音空夹了两下筷子,看向哥哥,“你有节目吗?”
“别提了,音乐老师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个人档案,说让我上台唱首歌。”
“你答应了?”
“高三一共就仨节目,单人唱歌太奢侈了,她说再多找几个人一起唱,或者临时组个乐队。”
“你好像挺有兴致。”
“单论上台我肯定不惧,”他一条胳膊搭在椅背上,“不过,上不上都无所谓。”
梁丘音很想再说点什么,一口米饭在嘴里不上不下。
他拿来水壶,灌下几口水,然后盖紧餐盒。
“吃完了?走吧。”
大昱站起身,一手捞起书包,趿拉着鞋向前走。他的校服领子七扭八歪,露出半个后颈。
突然间,梁丘音想把这学校夷为平地。
蜂蜜色的光洒在舞台中央,取景框内是正在台上排练的学生,以及背对镜头的音乐老师。
舞台地板如同撒了一层糖霜,梁丘音的视线落在地板高光处。他的脚尖不自觉地转动,一下一下摩擦着地面。
跟随音乐老师的指挥,钢琴前奏响起。四个小节过后,合唱团齐声进入。歌声回荡在小小的礼堂里,每一个音符都是青春的印记。
梁丘音拿起头戴式耳机的单个听筒,听了一下又挂回脖子上。
礼堂入口开在舞台右侧。几名身穿高一校服的男生走进来。为首的男生正是年级第一。
音乐老师的双手在半空中收住,人声和伴奏戛然而止。她又嘱咐了几句,而后打发面前的合唱团下台。
舞台左侧,美术老师正带着几名学生制作海报。有人碰倒了巨大的海报边框,连同其他工具一起噼里啪啦掉落下来。
高频的金属撞击声回荡在安静的礼堂里。
美术老师轻呼出声,双手捂住胸口,好像被这突兀的声响吓得不轻,而后连忙吩咐学生们拾掇起来。
男生绕道后方走上台,按地面指示站在舞台中央,手里拿着一份稿子。他看上去并不怯场,徐徐环视礼堂一周,与另一头的梁丘音视线相接。
舞台上的讲话声断断续续传到后方。正如哥哥料想的那样,老师给男生安排了单人诗朗诵节目。
“现在左声道没有杂音了。”许航从一堆仪器里探出头。
梁丘音戴上耳机,确认无误后再次挂回脖子上,“谢谢许哥,”旁边有一箱矿泉水,他顺手拿起一瓶来递给许航。
“可别叫我哥,”许航的话很冲,面色却很和善,“咱们……”他忽然停住,眨了眨眼,“不对,你应该比所有高一的人都小。那肯定也比我小。”
许航又灌了几口水,而后问道:“你怎么会对摄像感兴趣?”
“家里有一台DV,没事拿来录点东西。”
“哦,那东西便携,揣兜里就能走,不像这个大东西。”许航指了指摄像机。
“用了好几年,都快被我玩坏了。”
“去年运动会有同学带了一台,在看台上连跳远都能看得清。”
“白天用还行,到了晚上全是噪点。”
“导片方便吗?”
“用读卡器就行。”
一名美术生在海报上不知画了什么,惹来周遭一阵喧闹。
许航回过脸,问道:“那你自己剪视频吗?”
“储存卡装不了多少素材,用不着剪辑。”
“需要的话,广播站硬盘管够,还能直接剪辑。”
许航的微笑中带着某种邀请。
“之后有没有兴趣来广播站?我那儿正好缺人,设备也比这里的好。”
梁丘音很惊讶,“现在广播站只有你一个人?”
“是啊,没有人感兴趣,他们也玩不明白那堆仪器。”
“我也对广播一窍不通。”
“你聪明啊,聪明人干什么都行。”
见梁丘音没回话,许航继续游说:“不用急,期中考试完再决定也来得及。你要是来了,中午可以放你喜欢的歌。”
梁丘音心想,这位学长应该去组织宣传部。
“基本上不会占用你的学习时间。校领导偶尔讲话什么的,或者广播失物招领,咱们去一个人就行。”
“需要我说话么?”
许航看出了梁丘音的顾忌,赶忙说道:“你不想说可以我说,这没有问题。”
“哦。”
“老吴应该跟你说了,录汇演的母带需要交到德育处。不过之后的剪辑还得拿到广播站去搞。”
一双猫眼亮了起来。
“为什么不去机房?”
“感兴趣了?”许航一脸计谋得逞的坏笑,“来了你就知道了。”
猫眼立刻暗淡下去。
“没事,你再考虑考虑。”
梁丘音没有回应。他半张的嘴发不出声音,因为他看到了礼堂门口的人。
是哥哥和林佳佳。
许航的游说工作仍在继续。梁丘音只觉得聒噪。
有太多细小的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期。
礼堂前方,哥哥正两手揣兜,随意打量着舞台。几个女生跑来与林佳佳搭话,她的笑容和她的声音一样甜。
音乐老师招呼哥哥去幕后。梁丘音脖子上的耳机里传来电流声。
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们两个人会一起出现?
梁丘音被钉在原地。
“我先回去了。”许航站起身。
“哦,好。”
许航看向舞台附近,那里只有几个高三女生。顿时,他的嘴角弯起一抹通透的笑意,而后转身离去。
下课铃似乎响了,梁丘音没有听到。
礼堂门口聚集了不少来看彩排的学生。透过身后的窗户望去,操场上有学生在散步。原来已经下课了。
这是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而此时的他应该走出校门,坐上回家的公交车。
他像魂魄出离了一般,恍惚站起身,轻轻飘向礼堂出口。
他回过头。半拉的幕布后,哥哥正拿着话筒,站在木质高台上。林佳佳在与朋友交谈中,时不时瞥向哥哥所在的位置,脸上掩饰不住地喜悦。
双脚拖着梁丘音走出礼堂。或许是他的错觉。今天的杨树叶仿佛更红了一些,像一团火,燃烧至天际。
晚上,兄弟俩到家已过十点。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卤肉香。灶台上多了一个大砂锅。
大昱嗅了几口,忍不住问:“什么东西这么香?”
“叔叔卤的牛肉,现在还是半成品。”
大昱摸着自己的肚皮,“搞得我又有点饿了。”
他撂下书包和外套,去橱柜里翻找,很快便找到一大袋红烧牛肉面。
“你吃吗?”
“我也要,加一个蛋。”
大昱晃悠来,晃悠去,对着那罐牛肉蠢蠢欲动。
“你说这是半成品,那我跟泡面一起煮熟了是不是就能吃了?”
小音闻言,投来一束不解的目光。
等不到答案,大昱索性掀开锅盖。卤料包混着浓郁肉香扑面而来。事已至此,实在不怪他嘴馋。
他用筷子捞起两片肉,兴奋地大喊:“这肉片很薄!煮个几分钟肯定能吃!”兴奋之余不忘回头问一句:“来点儿吗?”
“我等着吃成品。”
大昱撇撇嘴,随后撸起袖子,大刀阔斧张罗起来。
调料包在热水里化开,裹挟着油脂的香气溢满屋内。
历经几百万年演化的基因在此刻被唤醒。人类是多么渺小,即便是梁丘音也无法抵御脂肪的诱惑。
两碗泡面端上桌。包装袋上的一句话恰好能准确形容这两碗面的区别:图片仅供参考,请以实物为准。
大昱挑了下眉,捧着他那碗“图片”炫耀道:“怎么样?看着眼馋不?”
“一般吧,我本来也没那么饿。”
“那你别吃了,给我留着。”
“哥哥给我煮的,怎么可以不吃?”
大昱打了个激灵,而后埋头猛吸,顺便抬起另一只手来比划国际友好手势。
“你的手怎么了?”小音问。
“嗯?”大昱鼓着腮帮,看向自己的手背,“哦,下午去礼堂彩排,木头台子上支出来一根刺,把我划了。”
“你去彩排?”
“嗯。”
“唱歌吗?”
“嗯。”
“定下节目了?”
“嗯?”
不愧是民以食为天。现在哥哥的心中只有眼前这一碗面。一切容后商议。
小音吃不得烫的东西,等哥哥快吃完,他才开了个头。
油脂挂在大昱的嘴唇上,灯光晃过,其鲜美程度不亚于校门口小卖部里旋转的烤肠。
“咱们音乐老师是个有艺术追求的人。”大昱擦了一把嘴,“她把之前的提案全给否了。”
“合唱和组乐队?”
“嗯,”大昱打了个饱嗝,“合唱节目已经有三四个了,没有必要再加一个。而且,我也不想站桩唱歌。”
“那乐队呢?”
“没有合适的贝斯人选。即使有,从零开始排练,对一帮学生来说太难了,搞不好会弄出演出事故。”
“那最后怎么定的?”小音追问。
“她想要流行歌曲配现代舞。”
“谁来跳舞?”
“你知道她,”大昱直视小音的眼睛,“林佳佳。还有,另一个男生。”
“什么?”
“双人舞,加上我。”
“加上你是什么意思?”
“要是我全程都杵在那,还不如后台直接放音乐呢。老师说,编舞的时候也给我加些动作,跟舞者有互动。”
小音低头不语。
热气蒸得他脸颊泛红。他脱去长袖卫衣,露出纯黑色T恤,之后加快速度吃面。
放下筷子时,他开口道:“还没跟你说,这次文艺汇演,我负责摄像。”
大昱笑了,带着吃饱喝足的慵懒,“怎么?家里的DV不够你玩了?”
“算是吧。”
两人视线交汇。
“选曲呢?”小音端起两个碗,“唱哪首歌?”
“我跟音乐老师提议的时候,她愣了一下,说这个有点难度,”大昱的话音淬着亢奋,“但如果编排好的话,会非常精彩。你没看见,她的眼睛都亮了。”
半晌过去,屋里只有沉默。
小音不耐烦地抓挠头发,“吊我胃口?”
“你不是负责摄像吗?”大昱说得好像事不关己,“彩排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白天也有另一个人说过类似的话。
什么“到时候就知道了”,又或者“你来了就知道了”,这些故弄玄虚的词藻让小音没来由地烦躁。他的眉头拧成一股结,半扎发也松散了许多。
他快步走向哥哥身边,双臂撑出一片空间,铺开的影子尽数笼罩住哥哥全身。
“哥,你是故意的吗?”
大昱仰起头,一双倔强的眼睛盯住小音,“我犯不上。”
“那你为什么——”小音的话戛然而止,齿间泄出一缕尖鸣。良久,他悻悻地说:“你明知道我不喜欢猜谜。”
“只是一首歌而已。”
“一首歌?”小音的手指滑入哥哥的指缝间,拇指抚摸着伤口,“你喜欢她吗?”
“谁?”
“这里,是不是贴过她给的创可贴?”
大昱瞪大眼睛。
“看来我猜对了。”
暗红色的伤口旁,粘着一丝创可贴留下的胶皮。
“你连女生的醋也吃吗?”大昱问。
“有何不可。”
大昱失笑,“我以为你已经很了解我。”
“跟这没有关系。”他松开哥哥的手,“但凡是出现在你周围的人,都是我的目标。”
“你当自己是007吗?”
“我的要求从来都不多。”他说得字字清晰,“我说过,我只是想要知道。仅此而已。”
很难说这到底是一句恳求还是威胁。大昱听清了每一个字,却听不懂这其中的情绪。
他撇开视线,额头不经意间碰到小音的肩膀。
深秋的空气挤进窗缝,夜晚的味道寒冷而陌生。
两人相对无言。
大昱望住小音的脸。
他忽然想不起来从何时起弟弟已经长得比自己都高。那张年轻的脸不单单是五官与皮肤的组合。那是从小到大无数张表情重叠在一起的厚厚的图层。
图层太过浓重,以至于让他萌生了干脆全部删掉的想法。这样,会不会变得无情一身轻?
那些从未宣之于口的话语其实也不过如此。说与不说,同样让人难过。
当他的手轻抚上小音的脸颊时,刚被切断的理智重新夺回主权,并强制命令他将手收回。
“今天你先洗澡。”之后,他侧身离开。
小音僵在原地。
五分钟后,他才慢慢走进浴室。
热水扬起蒸气,小小的隔间里湿润朦胧。
他一只手肘抵住墙壁,脸埋在臂弯里。
热水冲刷着地面,冲散他肩头的发。
水滴沿脸颊流下,汇入这一方倾盆大雨。
雨声淹没了其他声音。
他洗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