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日※
江澄怒极反笑:“你设局害死聂明玦,魏无羡与蓝忘机替赤峰尊报仇,何错之有?你金光瑶——又凭什么在此大谈复仇?!”
金光瑶闻言,唇角笑意更深,眉眼间却凝着一片温柔的讥诮。
“江宗主此问,恰中肯綮。”他声音温柔,字字清晰,“昔年射日之征,不夜天城中我救聂明玦于白虹贯日之际,此事泽芜君可证。”他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角落那团颤动的魂火,“然……聂明玦此后屡辱我亡母,斥我‘娼妓之子’,更屡次刀锋相向,杀意凛然——那时,泽芜君向我解释,说聂明玦‘刀灵发作,刀灵反噬’。”
“我从未因此衔恨于聂明玦,刀灵蚀心,非其本愿——恰似魏公子当年血洗不夜天,屠戮三千,世人皆谓‘鬼道失控,鬼道损人心性’……既然如此——”
他话音一顿,抬眼直视江澄,倏然展颜,戏谑道:
“既然刀灵反噬伤人可恕,那……我这满腹算计之人,偶尔‘算灵发作’,又岂能独罪于我?我害死聂明玦——便算作是我金光瑶‘算灵发作,算道反噬,算道失控’,又有何不可?诸君……又以何名目定我罪愆?”
他轻抚心口,仿佛在安抚一道无形的伤:“算灵发作时……我亦如牵丝傀儡,身不由己啊╮(╯▽╰)╭……”
语气半真半假,笑容依旧温柔,却令江澄遍体生寒。
金光瑶却不再辩白,只抬首望向窗外流云,低声吟道: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吟罢,金光瑶牵起极淡的笑意,不似讥诮,倒像是看尽浮沉后的倦怠。
“既然知晓这世间不过是所大妓院,迎来送往,虚情假意,权势倾轧,永无宁日……”他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那我……也是时候,赎身从良了。”
话音落下,带着斩断一切牵绊的决绝。
他微微侧首,望向蓝曦臣那抹哀戚的生魂,脸上浮起一抹极复杂的情绪——释然、疲惫,甚至还有难以言喻的、近乎温柔的意味。他再次唤出那个久违的称呼:“二哥,这一世,承蒙照拂。”他的声音异常温柔,“若有来生,愿你我…不复相逢。”
“你可疑惑,为何专克阴邪的紫电,偏偏抽不出我这缕残魂?”
此言一出,如寒潭坠玉,令江澄神色骤凝,让蓝曦臣的魂体为之一震。
金光瑶未卖关子,徐徐道来,宛若在讲述一折与己无关的戏文:
“紫电乃天地至阳之气所化,专克阴邪。按理说,我这等怨念深重的残魂,早该在紫电一击之下灰飞烟灭。除非……”他唇角漾开一抹令人心寒的浅笑,“这具肉身,从灵台深处就在接纳我。二哥……你……早生了心魔,你的心魔,便是我的归处。”
“胡说八道!”江澄厉声喝断,“泽芜君岂会——”
“岂不会?”金光瑶的目光温柔地望着蓝曦臣的魂魄,“二哥,你闭关之时,为我写诗作画,废寝忘食,弹琴问灵,呕心沥血,恨不能将命都赔给我……这些,难道都只是做戏?”
他的声音里带着钝刀割心般的悲悯:“你那滔天的悔恨,早已如墨入清水,浸透了这具身体的每一寸血肉,甚至改变了灵力的本源气息。”
他直指那个残酷的真相:“你的潜意识里,是不是也曾无数次想过……若阿瑶还能回来,该多好?哪怕只是一缕残魂,一个虚影,只要能填补那片因你那一剑而留下的、巨大的空洞……你也愿付出任何代价?”
他叹息,如秋叶无声坠地:“你的肉身,早已习惯了‘思念金光瑶’这个状态。当我这缕因你执念而凝聚的残魂闯入时,它抵抗得…远不如你理智上希望的那般坚决。”
他继而揭开更深的隐秘,声音带着几分颤意:“在我重伤濒危之时,是这具身体里属于你蓝曦臣的本源灵力,在自发地、不受控制地温养我,维系着我这缕本该立刻消散的残魂不灭!”
他点出那个被忽略的相似之处:“紫电再强,终究是外力。它如何能剥离一个被肉身本源‘认可’,甚至被其本源灵力自发‘滋养’维系了的魂魄?正如它抽不出莫玄羽躯壳中的魏无羡,同样也抽不出蓝曦臣躯壳里——这个被他自己的执念‘请’进来的残魂。你越是悔,我越是不散。你越是念,我越是不灭。”
这番解释,如九天惊雷,炸响在蓝曦臣的魂体之中!
原来……竟是这样?!
不是金光瑶法力高深,不是紫电失了效用,而是他自己…是他那深入骨髓的执念,是他这具肉身潜意识的“呼唤”,才造就了如今这无法挽回的局面。
是蓝曦臣——根本不愿让他走。
他要他活着,哪怕是以这样一种扭曲的方式,活在他的身体里,活在他的罪责中,活在他永无止境的忏悔里。
是他,为自己招致了这场劫!
是他,间接害了忘机!
是他,将云深不知处推向万劫不复!
极致的悔恨如惊涛拍岸,将蓝曦臣的魂体彻底淹没。在这毁灭性的冲击下,那层由执念构筑的无形壁垒,终于土崩瓦解。
心念动处,再无滞碍。
蓝曦臣只觉魂体一轻,如倦鸟归林,带着满身创痛,回归了那具本就属于他的肉身。
就在他魂魄归位的那一刹——那缕强撑许久的金光瑶残魂,仿佛终于偿尽了最后夙愿,如晨露遇朝阳,如春雪落暖炉,连一丝叹息都未曾留下,便悄无声息地消散在虚空之中。
干干净净,再无痕迹。
戏已落幕,唱戏的人早已离场。爱憎悲欢,终被时光碾作尘烟。
唯因果不虚,众生皆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