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日※
就在江澄因那骇人消息而惊怒交加,目光如利剑般射向窗边时——金光瑶正含笑提笔,在雪白宣纸上落下两行簪花小楷: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笔锋婉转,诗意凄艳。
他似有所感,徐徐搁笔,迎上江澄刺骨的目光,唇角微扬:"江宗主,这般看着我作甚?"语气轻缓,仿佛只是在闲谈中被打断,“别看我呀,此事……非我所为。”
话音一转,他微微倾身,姿态从容如引迷津:“不过……我倒是隐约猜得出,出自谁的手笔。”
他神色宁定,条分缕析:"含光君何等人物,岂是愚钝之辈?若埋棺之土近期有动过的痕迹,他定能察觉异样,心生警惕,又怎会继续贸然挖掘?"
语落清晰,如金石掷地:"所以,这炸药,必是一开始……就随我那口棺椁,一同深埋地底的''陪葬品''。"
“江宗主可还记得?”他指尖轻抚胸前虚无的旧伤,眸色幽沉,“昔日观音庙中,我欲迎回母亲遗骨,不也曾‘领教’过聂怀桑预先埋下的厚礼?”
线索在他唇齿间渐次相连:“当初负责落棺封土的,除姑苏蓝氏,唯有清河聂氏。”他刻意一顿,眼风掠过江澄铁青的面容与角落中那缕剧颤的魂火。
“聂怀桑此人,最擅未雨绸缪,暗布后手。想来他生前便忧虑——有朝一日,泽芜君……或我之余部,会前去启棺救魂,故设下这绝户之计,预埋火药。”
他语气里竟透出近乎赞叹的讥诮:"甚至,我猜测,聂怀桑埋下的炸药,恐怕并非凡物,而是……专为针对金丹修士,能破护身灵力、直毁道基的……特殊玩意儿呢……毕竟,会去开棺的,总不会是寻常百姓,不是么?"
末了,他轻声吐语,字里行间浸透宿命的荒诞:“如今这炸药,未炸到泽芜君,未炸到我之余部,偏阴差阳错,重创了一心要我神魂俱灭的含光君……这算不算是,一段特别的‘缘分’?”
他低低一叹,似怜似讽:“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伤了自己人。”
随即声气转淡,如烟缈缈:“可惜啊……聂怀桑人已作古,这炸毁含光君金丹之罪……终究是,死无对证了。”
言毕,他重新执笔,蘸墨润锋,仿佛方才只是说了一段风轻云淡的闲话,又要继续他那未尽的"雅兴"。
江澄面色铁青,指间紫电噼啪作响,电光流转不定,却不知该抽向何方——是眼前这个顶着蓝曦臣皮囊的恶鬼,还是这令人窒息的荒诞结局?
他死死盯着那道依旧从容、略带慵懒的身影,切齿诘问:“金光瑶!你满意了?!你……早就料到了,是不是?!你就冷眼坐在这儿,等着看这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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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瑶静然扬眉,反诘:“为何……你们每遇变故,首念便是——‘金光瑶,你早料到了,是不是’?”他低幽一叹,“金光瑶不过**凡胎,非能掐会算的半仙。论年岁,我还比江宗主你……小上七载。”
他径直翻起旧账:“昔年穷奇道,”他声调平缓,“魏无羡心神失守,鬼将军温宁狂暴失控,误杀金子轩。你们,连同当时仙门百家,竟如约定般,咬定是我金光瑶——‘早预料’魏无羡必会失控,故意推子轩送死,为己铺路!”
叹息中浸满荒谬:“可我当日,不过见他们冲突将起,危局一触即发!念及子轩是魏无羡姐夫,身份特殊,或可劝和止战!我如何能''料''到,魏无羡竟会连自己的凶尸都控制不住?如何能''料''到,他会连前去劝和的血亲姐夫都杀?!结果呢?魏无羡杀人,这滔天罪业、淋漓鲜血,反倒尽成我金光瑶之罪!仿佛是我拿着刀,逼着魏无羡失控,逼着温宁动手一般!这逻辑,何其可笑,又何其恶心!”
他不予江澄喘息之机,紧接抛出另一旧案:“乃至不夜天!江厌离之死!那般混乱至极之局,刀剑无眼,凶尸横行!她不顾一切冲入战阵,为魏无羡挡下一剑……你们,不也将这血债,记于我头?仿佛我金光瑶非但能料定魏无羡必至、料定他必会失控,更能料定江姑娘会不惜性命冲出、恰被误伤、毫不犹豫为他挡剑?!”
他摊开双手,目中是深浓的讥诮:“在你们眼中,我金光瑶莫非不是凡胎,而是未卜先知的半仙?一切偶然、一切意外、一切他人之过,只要与我有一丝半缕——哪怕是被强扯上的关联,便都成了我处心积虑、早有预谋的铁证?!”
“江晚吟,”他语气沉冷如铁,“你告诉我,究竟是我金光瑶当真神通广大到可预知万事,还是你们……习惯了寻一个最方便的靶子,来承担所有的罪?”
他字字诛心:"毕竟,责怪一个''娼妓之子''居心叵测、算计一切,总比承认自己亲友也会失控犯错……要容易得多,也……显得自己干净得多,不是吗?"
"至于……蓝忘机被炸伤……"金光瑶倦怠地笑了,“眼下这般结局,岂不正是你们……每一个人,依凭各自‘本心’,一步步抉择、共同推动所成?”
他微阖双眼,不愿再看角落那团代表蓝曦臣极致痛楚、剧烈颤动的魂光。
“江宗主,你问我是否满意,事到如今,满意与否,还重要么?”他自问自答,声如风中之絮,“不过,我倒确是……极满意的。”
“你看,如今多‘好’。”
“泽芜君——清誉尽毁,身躯被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蓝忘机——情深不寿,金丹尽碎,道途永绝,心死身残。”
“聂怀桑——算计半生,身死道消,百年基业,顷刻成空。”
声线略顿,最终落回自身:“我呢?一缕残魂,苟存于世,可至少,还能看着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仙门名士、皎皎君子……一个不少,一同陪我在这炼狱中沉沦。这黄泉路……倒也不算寂寞了。”
他低低一笑:“这世间……果然……是个大妓院。熙熙攘攘,利来利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