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同,你这回是和那谁坐!”
每半学期一次大调,换座位。我指望遇见一个聊得来的同桌,虽然对排座位的班长谄媚些,也能达到目的,但是我没有那么做。原因很简单,我在班上受欢迎,任何人都不会想为难我。
我问:“谁啊?”
前同桌笑嘻嘻的:“你猜?”
我心说,不能是之前角落里那个邋遢的胖子吧。虽然刚经历过分班,彼此都不太熟悉,但不代表我想和不合眼缘的人坐到一块。我靠窗,淋着剔透的阳光,心想,最好别离开这位置。
我的脸被阳光一照,应该很迷人。
“我不知道。”
“隔壁班来的,黎玉钟。”
我蹙眉,“那个是谁?”
那个是谁,我真不知道,如果是我不知道的人,大概率不是什么出名的,或者有趣的人。但前同桌又提示我,“思想者啊,就是你说得那个思想者。”我想起来了,我是起过那个绰号。
军训的时候,有个不用军训的人,任谁都会对他产生好奇和嫉妒。有一天,我和朋友们看到他坐在草地的长椅上,双腿之间夹着一本书,一手托腮,蹙眉深思。和他身后的雕塑很像。
的确很像。
朋友们开怀大笑。
后来我偶尔能碰到思想者,并且,因为我人缘广泛,这个绰号很快传开了。我无从得知绰号的本人是否喜欢它,不过,我也不在乎。我风趣、幽默,玩笑似的嘲讽一个和我素不相识的人,然后博得众人的关注和笑容。而且就算我冒犯到他,想必这样奇怪的人,也不敢追究我。
毕竟我那么漂亮。
那时的我,那时的李君同,骄傲、趾高气扬,人群的中心,除了出现在班级和走廊、操场,还出现在别人的口中,相册里,聊天框里,甚至,某封表白情书上。所以换座位时,我正在整理书桌里的信,摆放好它们,存放在一个铁盒里,我不在意里面的内容,只在意它的厚度。
我如此目中无人。
目空一切。
暂时想不到有哪位同龄人配得上我。
突然有人坐到我旁边的空位。前同桌的东西还没搬走,整间教室里都在换座位,嘈杂的“让一让”“借过一下”此起彼伏,我很好运,依旧安排在窗边属于我的原座。空气里满是尘埃。
我抬头和思想者对视。
其实我并不熟悉他,他的脸,他的性格,还有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没有抵触他成为我的同桌,别惹我不开心就好。他指尖夹着一封粉红的书信,看着我,嘴唇碰了碰,他说话声音很小。
听不清。
我挑眉:“给我的吗?”
“掉在地上的。”他说。
哦。
切。
装什么哦。
他面无表情,让我觉得脸上挂不住,我误会了这个。算了,思想者,不过是个被我起外号的男生,他有什么出众吗?我观察着他苍白的脸,比其他人要柔软和浅淡的发色,阳光下泛着亚健康的黄。他不矮,但身形瘦弱,像女生穿着男生的校服,他的指尖泛着紧促的粉红色。
我接过,放进那只铁盒里。
他又说:“……我的位置。”
“什么?”我真的听不清,桌子椅子挪的声音都很吵,我提高了音量,“你能大声一点吗?”
他的肩膀一颤,幅度很小,我猜是我的音量吓到了他。我有点厌恶,其实。我在所有同学和老师面前表现得善良、慷慨,不太议论别人的短处,但是,要面对我自己的内心,还是有点。
嫌弃?
也说不好。
他也提高了音量:
“你坐的是我的位置。”
原来是这事。我都忘记了,因为喜欢靠窗坐,所以每次都商量和坐在内侧的同桌换,基本上不会被拒绝,我也习惯了不被拒绝的请求。所以我同他商量我能坐窗边吗,没想到他拒绝我。
“我也想……”
“哎呀,”我打断他,“我坐习惯了。”
我想,我应该找好了角度,让光晕正好落在我的鼻子上。我皱着眉头看向他,表现出无辜和央求。他一定不会拒绝我的,我自信地认为,很少有这种事发生,往往需要再央求个几遍,如果还不成,就佯装成宽容大度的模样,说,好啦,没关系的,把这件事轻飘飘地揭过去。
我在心底冷漠地想。
他沉默片刻,“也可以。”
“谢谢你!”我必须装作很受馈赠的样子,还要表现出适当的惊讶。之后,我还要和走过来同我聊天的朋友提及这件事,说他有多么好。因为他是个不受欢迎的人,他几乎不与人同行。
这是我观察到的思想者。
事实也正如我想得那样,黎玉钟,孤僻、胆小,即便是偶尔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或者有同学找他说话,他的音量也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小。然后,他还咳嗽,捂着嘴轻轻地闷咳。
他还是个男生吗?
我常常怀疑。
直到目睹他和其余男生一样走进男厕所,我才打消了这个念头。彼时正是第一个学年的体测,作为体育委员,我要监督每一位同学跑操。早春时节,将暖还寒,呼出的气透着沸喉的凉。
黎玉钟向班主任递交的申请里,如果身体不适,可以停止一切对心肺有负担的活动。我觉得没那么过,我看到过他在宽阔的场馆里打羽毛球,他能跑,我认为能,所以,当他跑完一圈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时,我吹哨,严肃地催促他。我承认我有奚落他的意图,“动起来啊。”
他显得有些艰难。
我拍了拍手,“动起来,动起来。”
结果就动出事了。
当时还没觉得有什么,因为大课间跑完就要回班,走进教学楼,楼梯上是堵着的,班上也没开窗,闷得乌烟瘴气的,特别是人流汗又喘气的。黎玉钟虚弱地趴在桌上,挡住我进去的路。
我轻咳了两声。
他就像没有听见。
所以我又重咳了两声,轻轻地踢了踢他的桌角。他缓缓抬起头来。在还未看清楚他的脸时,我的确在想,他有可能为了报复我让他受罪,故意不搭理我,不给我让座。是有这种人。
但很快,我不这么想了。
他的脸色太差了。
他的脸,
红透了。
那红晕由于出现在他过分苍白和削瘦的脸颊上,像是油彩涂抹上去,像给他上妆。他深深地蹙着眉头,额头上满是薄汗,惊慌,无措,用校服袖子蒙住鼻唇,就着一点点的缝隙呼吸着。
“怎么了?”我问。
哪有人那么夸张?跑两步就不行了。至此我还觉得黎玉钟在惺惺作态,哪个人呼吸不过来,还能维持如此斯文的表情。他也摇了摇头,一只手撑起身,给我让座,但很快又倒了回去。
我吓了一跳。
我大喊,思想者晕倒了!立刻有人来围观,我感到很不安,然后班主任来了,急匆匆地赶到黎玉钟身边,摁住他的肚子,帮助他呼吸。然后又从他的课桌里拿出一个很大的牛皮纸袋。
黎玉钟的下半张脸都被纸袋遮掩住,他无意识地眯起眼,看起来离死不远了。我手指不知不觉已经凉透了,紧紧地掐进掌心。那一刻我把所有最严重的事都想了一遍,我恐怕要完蛋了。
难不成我也背上人命了?
好在,没有。
班主任很生气,问班长位置到底是怎么排的,他再三强调了要让黎玉钟坐窗边,不能仅仅是“靠窗的位子”。班长说就是那样排的,但是她瞥了我一眼,又改口,“可能是不小心弄错了。”
我顿时面红耳赤。
“黎玉钟的身体有问题,很容易咳到喘到,必须呼吸新鲜空气。我让你们经常开窗,我说了没有?”班主任又严厉地走到我的桌子前,翻开练习册,看到我的名字。他没那么凶残了。
“李君同,你下节课跟他换回来。”
班主任说的是“换回来”,我猜他很有可能知道我擅作主张了,但是为了给我留一份体面。血液渐渐从面庞涌向四肢,我说,知道了。他又问其余同学,黎玉钟大课间做了剧烈运动没。
“他跑了两圈。”有人说。
“谁让他跑的?”班主任又严厉起来。
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我。
我说:“是我,老师,对不起。”
他略微问责,“你不知道黎同学有身体问题?”
“我不知道。”我咬着嘴唇。
黎玉钟很虚弱地开口:“老师,是我没和体育委员说清楚,我当时觉得自己身体没问题。”
他说话的声音其实很小,因为刚喘匀气,更是断断续续。但班上太安静了,就显得很有份量的样子。我表面上松了口气,心里厌恶地道,既然他有病,就应该和我说呀!害我被批评!
我那么要面子的人。
“你觉得,你觉得!”班主任也有点愠气,能理解,如果出了那样的事,谁都没办法负责。他对待病患的态度更加恶劣,“你自己应该最清楚自己的身体,是什么状况,平时该怎么样!”
“……对不起,老师。”
他又转向我:
“对不起。”
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
我的良知告诉我,他已经很可怜了,并不需要向谁道歉。其实我的怜悯心不是特别重,走在路上看到流浪的小猫小狗,我从不蹲下,而是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我天生匮乏一定的善意。
即便如此,当我虚弱的同桌,刚结束他和鬼门关的拼搏,那张沁润着薄汗的脸,疲惫,腼腆,又满怀愧疚,除此之外,好像是束手无策的平静。搞什么,我心灰意冷,我真是倒霉透了。
我没必要同情他。
我干嘛要和他坐同桌?害得我被班主任那样“警告”,从小到大没有人出格地对待我。我下节课立刻闷着脑袋换座位。我采取的是直接搬书桌的方式,他要挪自己的桌子,我立刻抬声:
“放下!”
他愣了愣,手指慢慢地从他坚硬的桌沿,松懈开。我用我已经能维持的,最友善、最理智的嗓音,我说:“你的身体都虚弱成那样了,我不好意思让你搬桌子,免得又出了什么意外。”
我想他一定读懂了我的言外之意。因为他讷讷地挪开他的手。那是一双骨节分明、血管明晰的手,我的手由于刻意降低体脂率,已经有点浮夸了。但是黎玉钟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低声说:“……不是身体原因。”
“什么?”我有些不耐烦。
“我是,过呼吸症,有时候太激动,或者情绪,”他结结巴巴地解释,“情绪不好,才会……”
我蹙眉:“你的意思是,因为我让你跑步,你情绪不好,所以才那样?还是我踢了你的桌子?”
“不是!”他有些急切,“我很少能跑完两圈,在规定时间。因为害怕自己没做到,很紧张。”
“你是因为紧张才犯病了?”
我觉得我这么说有点没礼貌。但他看起来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想必也没资格觉得,他肯定不想得罪我,因为我在班上人缘非常好。而且他这样的病秧子,肯定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
他肯定很孤独。
我就不一样,我受欢迎,同学们都喜欢我,老师也偏爱我。自尊心于这时候的我,是得不到就会咬牙切齿的东西,我为此准备了充沛的表演欲。我担忧地说:“难怪,一定很不容易吧。”
“……嗯。”他看起来有点高兴,因为我的理解。我虚假的理解,他当真了,真可笑,我可一点都不同情他。他又说,“其实我的身体,真的没问题,还有,可能当时班上人太多了……”
行了,我没兴趣听他讲他的那些事,别把随手施舍的善意当作结交的信号。我不动声色地将座位换好,就起身去接水了。在接水的池子那里,有别班的人来问我,黎玉钟晕倒的事情。
传得这么快。
我有点反胃,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千万别说是我刁难他,不让他停下来休息什么的。我做贼心虚地打听了几句,好在没人那么想。把自己撇干净,我的名声,还不想变得糟糕。
这是我唯一珍惜的东西。
-
相安无事地度过这半个学期吧。
等下个学期,换座位,我保准不会和黎玉钟再同桌了!尽管他学习成绩很好,并且性格上也不怎么会拒绝人,是完全不会拒绝。这种傻子,我和他没有共同话题,我的快乐和他不相通。
浮躁的年纪,连校服的领口、袖口和裤腕都要讲究的年纪,脸上长了几颗闭口,一清二楚。杜绝了涂脂抹粉,就在别的地方钻研心思,眼睛,手表,鞋子,牌子货,拗口的读不出的。
我穿过A货。
朋友圈里,新货发成九宫格,价格比它象征的意义要便宜许多。大部分人的眼界就在那里,没人分辨得出来,分辨得出来的人,八成也不屑于去指正。我得以营造出家境不差的假象。
然后,踩着硬硬厚厚的篮球鞋的底子,在操场上转圈,挽着朋友的手,谈论某个惹人讨厌的教导主任,某个最近在年级里出名的人物,当然,肯定有男生。无非是少女时代的调剂品。
八卦满天飞。
深知越漂亮的人,越要和异性保持好距离,否则就会成为同性的公敌。我选择“投靠”女生阵营,对异性的示好敬而远之,这往往受到褒奖,一些女生肯定了我,因为她们讨厌的同性样貌不如我,偏偏和男生们的关系要好,她们就会说:“李君同那么漂亮,都不像她那样!”
好像我很检点。
不是。完全不。我比她们想的要更关注男生,并且,一定要表现得更不屑一顾。这符合我的脸蛋,我营造的人设。我苦心经营,希望它讨喜一些,再讨喜一些。就像写一本虚拟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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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笔尖是心惊胆战的汗水。
非必要的情况下,我不对任何一个人袒露心扉,哪怕是再亲密的同性。哪怕是和我用上情头的闺蜜,上厕所接水都要一起,也不会。如果要被窥探,我心想,最不愿意的就是被熟人。
我还遇上一件很麻烦的事。
冬季趣味运动会,很多新项目,高一和高二都搞。我作为体育委员,负责报名。在双人羽毛球的赛事上,我们班只有一个有意愿,并且有资格参加的男生。另一个,则被我严厉回绝了。
“你不能报。”我说。
黎玉钟难得的,表现出想与我争辩的态度:“我可以的。我的身体没问题,而且,都说好了。”
“什么说好了?”我问。
如我所料,他说另一个报名的男生。我几乎想笑:“我要的是,你和你家里人说好了,你和老班说好了,你和你搭子说好有什么用?再说了,真出了什么事,谁能负责?你能负责吗?”
他说:“班主任说我可以上去打,就当成平时去打,别当作比赛。一觉得累,换下来就好了。”
“那你家里人呢?”
“都说好了。”
我沉默片刻,“不行。”
生怕他觉得我不可理喻,我大声说:“就你这个身体,哪里敢让你上阵杀敌?去后方呆着!”
我经常作为黎玉钟的嘴巴。自从那件事之后,我算是长了记性,体育课上老师问他怎么不跑,我大声说,老师他身体有问题。要搬书,换座,大扫除,我也带着“善意”地阻止他干活。
渐渐的,班上的人也默认了他是孱弱者,是需要保护起来的角色。我不需要做什么,我做我该做的事情,剩下的,别人怎么理解他,是他的事。不过他确实处理不好自己的人际关系。
他的病,很碍事,让人关护他,在这个基础上,再敬而远之。可以想象他初中三年,小学,甚至幼儿园,别人可以尽情大闹推搡的时候,他是怎么过来的。他像一个易碎的玻璃娃娃。
没人想接触他。
也难怪他有意隐瞒。
这一切统统不关我的事,可谁能想到,报名没成,他竟然有点迁怒于我。其实运动会都过去好久了,我原以为这事都过去了。一个生物课的晚自习,大家再次开起他“肺喘者”的玩笑,顺带一提,这个外号也是我起的,但我以为他没什么意见,毕竟他从未就此发表任何意见。
趁着我去办公室交卷子,他也跟过来,在半暗的廊道里,他说:“能不能别给我起外号了?”
“为什么?”我不觉得过分。
他低下那张柔弱的脸。
“就是……不喜欢。”
你不喜欢,呵呵,你不喜欢的事情多了去了。就连我不喜欢的事情也多了去了。但是我比你要高贵,在那时的我的价值观里,足够受欢迎,花团锦簇,没有一个女生或男生对我摆脸色。
我不是只对他一个人开玩笑,也许我有带头作用,引导别人说什么话了。但是,是我的错吗?那些盲目被我的言语逗乐的乌合之众,那些一只一只往我指的地方跳的羊群,它们没有错?
他为什么只对我说?
我想了很多个理由,我通常以不亚于自己的恶毒去揣测他人,我的身上一定是带着锐刺的,我自己都能感受出来。其中一个理由,他误把我认为人群中最善良、最好说话的人了,对吗?
他把我当作最好欺负的那个。
我就问:“你怎么不和别人说去?”
他愣了愣,随后,局促地捏紧他的校服袖子。我想起他以这块布料掩住过口鼻,在被洗衣液焕然一新之前,肯定沾染了他的喘息、痛苦和口水。他总是很容易变红的脸颊,很像玫瑰。
他说:“我把你当作……”
操。
不是吧。
他千万别说那个词!
“不是!”我立刻说,“你想多了!”
说完我就退后,生怕沾染上什么脏东西。其实我应该按步骤来,拒绝别人的示好总是有一套步骤的,首先表示感谢,再适当地抬高别人和贬低自己,然后说出那句不合适。我理应如此。
这算是我的失态。
我飞快地解释:“我跟别人解释你身体不好,就是怕你再出什么事,我是体育委员也要负责。我不想班主任说我,更不想别人说我,就这么简单。还有,既然你不喜欢,我以后不会了。”
我用的“喜欢”这个词,因为我也误会了:我以为男生会热衷于被我这种受人欢迎的女生开玩笑呢,因为每当我皱着眉头,冷笑着调侃他们,他们总伴随着呆滞的、欣喜难挨的笑容。
切。
不识趣。
难怪他不受欢迎。
真没意思。
在这之后,我和思想者就没交集了。
家长会快到了,我着急找一个能扮演的人,花了八百多块。找到学校附近一个火锅店的老板,我就说我家里人都在外地,来不了。他觉得我是小姑娘好面子,我穿着校服,没什么好骗他。
我跟他说,不用说什么话,开完会签个字就能走人了。我说我爸的名字时,脸上泛着烫意,生怕他知道那是谁,好在他应该不知道。多年前,在工地上砍人,然后还上电视的那一个。
我不知道他和工友发生了什么,反正他被关进去了,我妈也二婚了,不常来看我。没跟我爸说家长会的事,我一上小学他被关进去,我被人笑话六年。初中在一个区,转不了别的地方,还是那些熟面孔,我没能交到朋友,我抑郁得要疯掉了,所以高中我特地到另一个区的学校。
我没想到他找了过来。
当时还下了很大的雨,他执意要进我学校,我把他往旁边的巷子里推。他问为什么不让,我说谁家人能让,你别去给我丢脸了。他扯着嗓门说,我给你丢脸吗?我说对,你个杀人犯!互砍怎么没砍死你呢?他扬声说当时又不是他的错。我不是和他争这个的,我说,让他滚。
他给了我一巴掌,就走了。
神经,神经病,如果不是怕被同学看到,我早就从后面骑上他的肩膀,指甲撕开他的头皮,把里面的东西抠出来扔进下水道里!我红着眼眶,狠狠地咬住唇,额发的雨水滴进眼睛里,冰冷,刺骨。我懊恼地抹了把模糊的眼,视线里突然出现一把伞,我一抬头,看见黎玉钟。
一瞬间,自卑贯穿了我。
我如遭雷击。
我狠狠拍开他递来的伞。
“你装什么好人?”
伞砸在地上,溅起一地的水花。我粗重地喘息着,克制自己冷静下来。眼前再次被黑色覆盖。
他再次,将伞塞进我的手里。他的指骨并住我的手背,尝试缓缓攥紧。伞柄是坚硬而温冷的。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温暖莹亮的吊顶灯光,周遭有掌声,指骨上坚硬的触感,我垂眼。
黎玉钟将订婚戒指戴在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