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渗出的淡红色液体顺着污水蔓延,岑九灯掌心的疤痕猛然一抽,像是被针扎进骨缝。她后退半步,手指已经摸到了袖中的银针。
裴照野挡在她前面,机械弩对准门缝。他的右眼闪着微光,扫描着门后结构。门板开始震动,裂缝扩大,几只工虫从里面钻出,复眼泛绿,口器滴落酸液,腐蚀了脚下的金属格栅。
“三只。”裴照野低声道,“再靠近就开火。”
工虫没有扑上来,而是停在原地,排列成三角阵型。后面的缝隙里又有更多虫体挤出,层层叠叠,像潮水一样涌出来。空气里全是腐臭味,污水翻起白泡,管道壁上的膜状物开始收缩。
裴照野扣下扳机,三支基因抑制剂射入虫群。前排工虫抽搐倒地,但后面的立刻爬上去,啃食同伴的外壳和残肢。几秒后,它们的身体变硬,外甲呈现出金属光泽。
“它们在进化。”他声音绷紧,“这不对劲。”
岑九灯盯着那些虫子的动作。它们不是乱冲,是受控的。她低头看掌心,那道旧疤还在跳动。记忆突然翻上来——老阵师说过,地下管网有一处封虫结界,三十年前用三百人血祭才压住虫母意识。
这里就是遗址。
现在结界破了。
她咬破指尖,鲜血涌出。裴照野听见响动回头,看见她抬手往破庙残留的木门上画符。
“别!”他伸手去拦,“血符反噬会伤经脉!你现在不是状态!”
她甩开他的手,动作干脆。血沿着指缝流下,在门板上勾出一道曲折纹路。符线刚成一半,虫群集体抬头,所有复眼转向她。
裴照野一把将她拉到身后,机械弩连射两针,逼退最前面的五只。但他左肩伤口裂开,血顺着胳膊流到手肘。
“闭眼。”她说。
他猛地转头:“你说什么?”
“闭眼。”她重复,声音很平,没有起伏。
他看着她。她脸上没有表情,只有指尖还在不停画符。最后一笔落下,血符完整浮现,暗红色纹路像活了一样,顺着木门蔓延。
整个通道瞬间安静。
下一秒,轰的一声,一股无形力量从符中炸开。百米内的虫群像被撕碎,肢体爆裂,内脏飞溅,化作红雾洒在泥水里。残翅和断腿从空中落下,像一场血雨。
裴照野单膝跪地,耳朵嗡鸣不止。他右眼扫描显示,前方三百米内已无生命信号。
可身后的女人也跪下了。
她撑着膝盖没倒,嘴角却溢出一道血线。手指发抖,掌心伤口不断渗血,符纹颜色正在褪去。
“九灯!”他翻身过去扶住她肩膀。
她摇头,想站起来,腿却不听使唤。视线模糊,耳边有尖锐的鸣叫。她知道这是气血逆行的症状,再撑十秒就会昏过去。
裴照野不再说话,直接俯身将她抱起。她的头靠在他胸口,呼吸很浅。他转身冲向后巷,脚步踩过满地虫尸,每一步都溅起血水。
左肩的伤又裂得更深,血浸透衣服,但他没停下。眼角余光扫到天花板角落,有几根菌丝微微颤动。他加快速度,冲进一条狭窄夹道。
头顶传来振翅声,他抬头,一只飞虫刚探出头就被气流震碎。血符的余威还在,暂时清空了上方空间。
他贴着墙走,避开主通道。地上有裂缝,冒出热气。远处有灯光扫过,应该是军方无人机在搜查。
抱着她跑了近两百米,他找到一处半塌的便利店。门口广告牌倒下一半,挡住正面视野。他侧身挤进去,里面是地下室入口,铁门歪斜着,能钻人。
他小心把她放在角落干燥处,背靠着水泥柱。她眼睛闭着,脸色发白,呼吸断断续续。他撕下自己衣襟,包扎她手掌上的伤口。
血还在渗。
他拿出那支WY-7药剂,握在手里看了几秒,又收回去。现在不能随便用药,温昀留的东西,谁也不知道有没有问题。
他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然后坐到门口,右眼持续扫描外面动静。街道上有巡逻队走过,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慢慢消失。
风从废墟间穿过,吹动一块松动的铁皮,发出吱呀声。
他低头看她。睫毛很短,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刚才她那一句“你肩上的疤……像我弟弟”一直卡在他脑子里。
他已经很久没想过“家人”这个词了。
实验室爆炸那天,父亲的身体被虫丝缠住,一点点拖进母巢口。他没能救他。后来接受军方实验,也只是为了活下去,而不是成为什么英雄。
可她明明可以丢下他逃走,却用了血符。
那是要命的术。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全是她的血。他又想起三年前黑市医馆里,她也是这样用银针刺进他脊椎,一句话没说就把他从暴走边缘拉回来。
那时候他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一个陌生人愿意冒这种险。
现在他知道答案了。
不是因为任务,不是因为利益。
是因为她看见了他身上的伤,想起了某个再也找不到的人。
他靠在门框上,右手握紧机械弩。外面天色更暗了,云层压得很低。偶尔有燃烧的飞虫残骸坠落,在地面炸出小火堆。
他没动。
必须等她醒来。
必须守住这个位置。
他盯着街道尽头,那里有一盏路灯忽明忽灭。第三次闪烁时,他发现路灯杆底部有个凹槽,里面塞着一张折叠的纸条。
他没起身。
不能离开。
可纸条被人动过。边缘有血迹,形状像是刚留下不久。
他眯起右眼,放大图像。
纸条上画着一个符号一朵枯萎的花。
温昀的标记。
他又低头看怀里的女人。她还没醒,呼吸比之前稳了些。外套盖到脖子,只露出一点苍白的脸。
他站起身,轻轻把她往里挪了半米,藏进柱子阴影里。然后抓起机械弩,朝门口走去。
走到一半,他停下。
她手指动了一下。
他回头。
她睁开眼,目光有些涣散,看了他一会儿才聚焦。
“你要走?”她声音很轻。
“外面有东西。”他说,“温昀留的。”
她撑着柱子想坐起来:“别碰。”
“我知道有诈。”
“不是那个。”她喘了口气,“我说……别丢下我。”
他站在原地,没动。
她抬起手,指尖碰到他手腕,很凉。
“答应我。”她说。
他点头:“我不走。”
她手滑下去,头重新靠回柱子,闭上眼睛。
他蹲下来,把机械弩放在她手边。
“我就在这。”他说,“你睡一会儿。”
她没再说话。
他坐回门口,盯着那盏闪烁的路灯。风更大了,吹起地上的灰烬,打着旋儿掠过空地。
纸条还在凹槽里。
他没去拿。
也不能去拿。
他看着夜色深处,手指搭在弩机上。
一只虫腿从屋顶掉落,砸在门前,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