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城市奋斗了10年后,我终于凑够了买一居室首付的钱,虽然位置非常偏,但好在环境安静优美。
“确实确实确实”闺蜜林小羽在旁边附和道。
我边点头边补充道“周围环境也好,你看,远处是大片绿化”
林小羽瞅着窗外远处的绿色问道“可是没通电梯怎么办?”
“爬楼呗,正好锻炼了身体”
小羽闭了闭眼“这离市区这么远,你通勤怎么办?”
“小羽“我不好意思地挠头道”我上个礼拜辞职了,所以不用通勤。”
“什么!什么!什么!”林小羽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大吼道。
“什么”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荡了几个圈,又顺着打开的房门在整栋大楼里回荡着。
“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程栀!程栀!程栀!”林小羽指着旁边的水泥墙大喊“你要一个人住在这个破烂尾楼里?烂尾楼里,烂尾楼里”
“破烂尾楼”顺着台阶荡着,从16楼荡到了一楼。
我脑子被林小羽震的嗡嗡的,什么”的尾音衔着“烂尾楼”回音轰炸不休。
我转身关上了房门”你消消气,不是我一个人,我有邻居的,楼里还有几户准备住进来的呢“
“你疯了吧,程栀。”林小羽气得跺脚,扬起一片灰尘。
我嬉皮笑脸地跟她递了杯水,让她润润嗓子。
“小羽”我环视了一圈,又转向头盯着她的眼睛“10年了,我终于有自己的家了”
“我再也不走了”
“我要一点一点装饰它,一点一点填满它”
“我要好好生活”
好好生活个鬼。我正在将之前租房的生活用品搬向16楼。
生活用品和生活一样沉重。
过去几天,我忙着收拾这个简陋的小家,外接水电,水泥地除尘,搭建太阳板,挑挑拣拣,缝缝补补,我终于将小家搭建成了能住的样子。
如今到搬个人生活用品这个阶段,力气已经所剩无几。
到9楼了,生活用品终于把我活生生压趴在地。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
想了想,很久没有席地而躺了。
小时候,我可以在草丛里哇的一声躺倒,可以一溜烟冲进落叶堆,可以在雪地里将自己滚成雪球,可以跟雨滴一样跃进雨夜里,或者也可以什么都不干,就是躺着晒太阳。
可很久了,我渐渐忘了,如何与大地打交道。
我与土地越来越远。我怕弄脏了衣服,我怕弄花妆容,我怕赶不上车,我怕举止不得体。我埋怨任何天气。
我离社会准则越来越近,也离大地越来越远。
如今我终于又可以躺在土地上了。
越想越对自己的现状满意,我振臂高呼!“奶奶我今天就躺下了!”
“你占着道还挺有理”揶揄的声音从楼梯下方传来。
我惊恐抬头向下瞅了一眼,瘦高的男人,简而言之是个人类。
人类的声音,将我的羞耻感、道德感拉了回来,将我重新拉进了社会准则中。
常言道,好狗不挡道;社会习俗约定,女孩子要仪态端庄。
我弹射立起上半身,习惯性地开始了礼貌三件套“,您好!不好意思——”
懂礼貌的人都知道这里面的门道有多深。
可是说到一半就突然累了,连重复过的模板也懒得说完,连立起的上身也懒得再支撑,连睁着的眼睛也懒得继续睁开。
于是我又躺下了,只是屁股和脚用力往旁边拱了拱。
“喏”我头往旁边摆了摆,意思我挪开了,然后闭上了双眼,躺着。
显而易见,本人可没挡你道。
“觉挺好“我听见楼下男人幽幽地说。
真聒噪,我翻了个身,充耳不闻。
男人皮鞋哒哒声由远及近,一格一格上楼,突然站在我身边不动了。
一阵毛骨悚然,久违的安全意识突然涌上脑子,想到这烂尾楼里人烟稀少,而这陌生男人举止奇怪,于是我猛地睁开眼,未等动作,一张五颜六色的巨大宣传纸盖了我的上半身。
“恩,盖上点,别着凉”青年轻声说。接着我听见身边人缓步走了几步,钥匙打开九楼的门,轻轻关上了。
神经病啊,谁盖被子盖脸啊。
我一把掀开巨型传单,看见花花绿绿的广告单,“藏于山水间,尊贵地段优享”首先映入眼帘。
啧,不择手段的卖楼销售。
躺了一会,我回头看了看两大袋子生活用品,东西很杂,面包机、卷发棒、爱豆的专辑等,都是些留之无用弃之可惜的东西。
买的时候很喜欢,但是人总会变心的。
突然,像是下定了决心,我提着两大包行李一鼓作气,噔噔噔的跑到了楼下,唰的打开了垃圾桶盖,干净利落分类扔了进去。
躺在简陋空旷房内,平静喜悦却渐渐填满了我。
最近我一直在简单修装家,这天我准备下楼去买点东西,穿过建筑工地,踏上路边大道没走两步,我听见身后有人叫住了我。
我转头看去,竟是林升——我前男友。
我们之间一直和谐平静,几乎没有争吵。
其实分手是我先提出来的,在婚礼前一天。
林升先打破了尴尬“程栀,好久不见”
“你怎么会在这?”
“我搬进了新房”
“你是说你贷款30年买的房子,那房子不是烂尾了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是搬进来了。”我不愿多说,转移话题“这么偏僻,你怎么在附近?”
“我来扫墓,这里离墓园不远”
我突然记起去年今天他母亲去世,但像是没有桥的两岸,我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时不远处狗吠恰好打断了我们。
只见远处,有只小金毛在冲着草丛奶凶地嚎着“嗷嗷嗷”
表情看似很凶,不过因为实物小巧可爱,所以攻击力为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
因为我听见草丛里突然出现了一声颤声的惊叫声,接着传来一声重物跌倒的声音。
完了,这可能是吓到老爷爷啦。
只见远处的小狗更兴奋了,金色尾巴摇成了螺旋桨,一个冲刺扎进了草丛中。
见状不好,我往过跑去,林升在我身后犹豫了下,最终也跟着跑来。
草丛里,趴着一个戴礼帽,穿着黑衣的男人,小金毛一边咬着他的裤腿,一边抬头冲我们骄傲摇尾巴。
“大爷,您还好吗”我蹲在男人旁边探头问道。
林升也赶了过来,一把薅住了小金毛“大黄,松开”身边林升呵斥道。
他叫它大黄,这狗是他的?我震惊看向林升,他冲我不好意思一笑“晴晴的狗”
我们分手不久,他就找了女朋友,这个应该是她女朋友的狗。
小狗听到呵斥声,委屈的呜咽了一声,四周环绕了圈,乖乖蹲在了我脚边。
林升也赶忙上前准备扶起地上趴着的人,他搭上了地上男人的肩膀道“大爷,不好意思啊,我的狗吓到你了,我扶您起来”
一直在地上沉默的男人偏头瞥了眼老实蹲着的小狗,侧了下身子略过伸向他的手,自己利落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籽,皱眉“谁是你大爷?”
站起来后男人身修长,俨然是个年轻体面的男人,于是林升改口道“你没事吧,兄弟,不知道你这么怕狗”
“我不怕狗”男人看了看我俩,郑重道。
接着他又蹙眉问林升“遛狗为什么不牵绳”
“那个”林升低头搓了搓手“忘了栓了”
我一时惊讶,这是他撒谎常用动作,他并没有忘。
那个年轻人盯着林升不语,气氛有点尴尬。
“我看你衣服脏了,我们出钱,给您送去洗衣店洗洗吧?”我习惯性地跟着道歉。
男人视线转向了我“不用”冷梆梆的回答。
“我走了”男人说完话,不等回答,逆着草丛走了。
旁边的林升挠了挠头说了声“这人挺奇怪,不走正道”
这身形看着有点眼熟,但我无心再看急于解决心中疑惑,低头看着小金毛问“你带着小狗来墓地?”
“恩”林升没抬头,他蹲下摸着小金毛的脑袋,吞吞吐吐的搭着。
我抱着双臂沉默看着他“你真的在遛狗吗。”
我知道他在撒谎。相处一年,我已经相当了解他各种潜意识的小动作。
小金毛讨好的将脑袋努力往林升的手里拱,红色的小舌头轻轻舔着他的手腕。
他轻轻摸着它微笑着,直到苹果肌僵硬的发颤,最后拍了拍他的脑袋,起身泄气说到“我知道我也瞒不过你”
“我是想把他扔掉”
那被戳破心事,破罐子破摔的神情,在我和他婚礼前一天也出现过。
我和林升是一年半年前认识的。
那时,我日子很不好过。我的上司徐粼刚从其他部门调来,一次聚会对我动手动脚后被我拒绝后,他便处处针对我。他先是在部门拉帮结派,带头孤立我,又偷偷向上头打小报告,力荐他手下的人,代替本来即将成为副职的我,接着一系列的打压接踵而至。
那时,我工作上不顺,他孤立无援,让我误以为他是诺亚方舟。
从小到大孤身一人的我想要攥紧那温暖,我想和他立马结婚。
现在想想当时冲动,可能不仅仅是荷尔蒙冲昏了头脑,也是因为急于转移注意力,把自己从工作中的泥潭里摆脱出来。于是我选择性忽略了很多东西。
直到结婚前一天,我听见未来婆婆不小心说漏了嘴“我儿子有本事,娶得老婆挣钱又多,又体贴贤惠,啥彩礼都不要,多有性价比”
我未来的老公在旁边附和“那当然,程栀爹不疼妈不爱,将来也就孝顺你一个人,我看中的就是她的性价比”
那一刻我恍若大梦初醒。
我小心翼翼捧着的真心,在他看来只是有“性价比”。
我晃过神来。
他看了我一眼,语气带上了惯常的委屈语调“我也是没办法,晴晴怀孕了,养宠物对胎儿不好”
是的,他总是迫不得已的。
在我和他说提出要暂时冷静后,他先是愤怒,然后开始埋怨所有人,陈述自己的迫不得已,所幸这反复的迫不得已只持续了几个月。
因为晴晴出现了。没过多久,他就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晴晴身上,他们公司主管的女儿。
我懒得再听他的“没办法”,俯下身摸了摸金毛的脑袋,小金毛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湿漉漉的眼睛委屈地盯着我。
可怜的小金毛,他好像还不懂得自己已经没有用了。
“既然你已经把他丢了”我顿了顿,将小金毛抱了起来“那这只小金毛我捡到了,它是我的了”
听到我的话林升拧起的眉头立刻舒展了起来。
“对呀,你养着最好”卸下道德负担的林升送了口气“正好小狗能帮你看家护院”
小狗好像很高兴,它对于自己易主的事实接受良好,在我怀里360度翻滚撒娇,伸着脖子想要舔我的脸,一个不小心,它从我怀里跳了出去。
“你又抛弃又甩锅,你配提看家吗?”我追着狗跑开了。
身后林升又叽里咕噜激动地说了什么,我没去管。
金黄的小狗飞奔着像是收获的礼花,我们一起猛冲进了绿意蓉蓉的树林里。
看着小狗欢快的奔跑的样子,快乐好像也传染给了我,我投入身心到了给它捉迷藏赛跑中。
我有狗了!我的,没用的,自由的,小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