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脑袋上染了几缕黄毛的男生--张翔,因为可能涉嫌此次案件,被依法请来了警局。
隶荷市刑警队的问询室里,空气凝重。
白苍苍的灯光打在张翔那张年轻却写满惶恐的脸上,他下意识地想蜷缩,却被冰冷的椅背硌着,只好安静的坐在椅子上。他那几缕刻意染黄的头发,此刻像衰败的枯草,耷拉在额前,更添了几分狼狈。
解珩安没有坐在他对面,而是随意地靠在桌沿,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沉默地、极具耐心地注视着张翔。
郄浔则选择站在稍远处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外兜里。他微微垂着眼睫,看似在走神,实则耳朵捕捉着房间里的每一个音节,每一次呼吸的频率。
“我……我和子离……早就分手了……”张翔的声音干涩发颤,手指不由自主地抠着牛仔裤的破洞。
解珩安没直接接他的话,只是换了个更随意的站姿,指尖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那规律的“咚咚”声,像倒计时的秒针,敲在张翔紧绷的神经上。
压力在寂静中于张翔心中疯狂蔓延。
终于,张翔崩溃了。他双手插进头发里,支支吾吾的地开始交代:“是我不好……那次……那次我喝了点酒,她非要跟我吵……我,我没控制住,推了她一把……她撞在桌角上……胳膊……胳膊就……”
他猛地抬起头,眼圈通红,分辩道:“但我后来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我给她买过药……我也没再纠缠她!我不知道她会想不开啊!”
“想不开?”解珩安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谁告诉你,她是想不开?”
张翔噎住了,脸色瞬间惨白,确实警方没告诉他周子离是怎么死的。
一直沉默的郄浔忽然动了。他从角落的阴影中缓步走出,停在了解珩安身侧稍后的位置,目光平静地落在张翔身上。
“张同学,”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实验室里工作人员特有的平静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到周子离,具体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她当时的状态如何?有没有提到过特别的人,或者……特别的东西?”
他的问法很独特,没有强调暴力,而是指向了具体的时间、地点、状态和物证。这让张翔愣了一下,似乎没能立刻从“暴力前男友”的剧本里跳出来。
“特、特别的人?”张翔眼神闪烁,避开了郄浔的注视,“……没、没有吧……”
“仔细想想。”郄浔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性,
“比如,穿着与众不同鞋子的陌生人?或者,周子离身上有没有沾染上不寻常的气味?比如,特殊的化学品味,或者……不属于她的香水味?”
“化学品?”张翔茫然地重复,显然被这个过于专业的问题问懵了。
但他似乎被触动了某根神经,磕磕巴巴地说:“……人……人我好像见过一次……就、就在学校后门那边,有几个……社会上的人拦着她说话……带头那个,叫赵伟,是这片儿出了名的混子,胳膊上有纹身,穿的球鞋……鞋底好像会反光……”
“赵伟。”解珩安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个名字。
“你知道他对周子离做了什么吗?周子离给你提起过什么吗?”郄浔追问,同时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个便携的证物记录本和一只笔,快速记录着。
“我……我不知道具体……”张翔带着恐惧的声音更低了,
“但我那天去打台球偶然听到赵伟跟他的小跟班说……说子离‘长得不错,就是性子闷’,还说什么……‘吓唬吓唬就听话了’……‘给她点“好东西”尝尝,以后就离不开了’……我,我那会儿特害怕,没敢管……”
“好东西?”郄浔笔尖一顿,抬眼看向解珩安。两人目光交汇——这极可能指向毒品。
“张翔,”解珩安的声音陡然转厉,身体前倾,“案发当晚,凌晨三点到五点,你在哪里?”
“网吧!我在‘黑极速’网吧通宵!有上网记录,还有我好多哥们儿都可以给我作证!”张翔几乎是喊出来的,急于摆脱嫌疑。
解珩安盯着他看了几秒,直起身,对旁边的记录员示意了一下。张翔暂时被带了出去,问询室里只剩下解珩安和郄浔。
“你怎么看?”解珩安摸出烟盒,想到场合,又烦躁地塞了回去。
“情绪反应真实,对赵伟的恐惧不像假的。时间线和动机上,他的直接作案嫌疑下降。”郄浔合上记录本,冷静分析。
“但他提供的关于赵伟和‘好东西’的信息,价值很高。赵伟可能涉及胁迫、以及提供违禁药物。周子离指甲缝里的未知成分,需要优先考虑与毒品或者大环境。”
解珩安点头:“你通知朱尔愈,让他立刻重点排查赵伟!我要他所有的底细,尤其是涉毒情况和案发当晚的不在场证明!”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你跟何羡对周子离的尸体进行更深入的毒理分析,扩大筛查范围,特别是有关JH-21这方面的化学成分。”
“……明白。”郄浔应道,“我会跟进毒理分析流程。”
命令迅速下达,隶荷市刑侦支队开始高效运转起来。
关于赵伟的信息碎片被快速拼接:无业游民,有多次暴力前科,活跃于灰色地带,有线索指向他参与小额毒品分销,但之前几次抓捕都因证据不足未能将其定罪。
与此同时,郄浔直接去了毒理实验室。他穿上干净的实验服,戴上护目镜和双层手套,与法医一起,操作着那个精密的仪器。屏幕上,复杂的色谱图缓缓展开,每一个峰谷都可能隐藏着真相的密码。
“解队,周子离体内的成分,用常规筛查依旧是阴性。”郄浔通过内线电话向解珩安汇报,目光却紧盯着屏幕上几个不太起眼的次级峰。
“但是,我在保留时间这个区域,出现了几个微弱的、还没被识别的信号峰。信息库无法直接匹配市面上常见毒品,需要进一步进行分析,这也可能是一种新型衍生物。”
“能确定是什么吗?”解珩安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一丝急切。
“需要时间比对和解析其分子结构特征。”郄浔回答道。
“但目前可以排除她吸食的是JH-21的衍生物。”
他的语气十分肯定,带着专业领域的绝对自信。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解珩安才“嗯”了一声后道:“现在来一趟小会议室。”
过了一段时间,朱尔愈对周子离背景的深度挖掘取得了突破性进展。而且成功恢复了周子离加密网络日记中被删除的大部分内容。
当那些破碎、绝望、时而混乱的文字被整理出来,呈现在大家面前时,即使是以冷静著称的刑侦人员,也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日记里充满了痛苦的呐喊:
“……张翔的阴影还没散去,为什么又来了赵伟?在校门口堵我,眼神像要把我活活咽下去……”
“……我恨张翔!他毁了我的信任!我的骨头还在提醒我……”
“……赵伟……那个恶魔……他昨天在巷子里……逼我……我不敢反抗……好脏……”
“……他给我吸一种‘烟’,说能忘记烦恼……可是我真的好难受,头晕,想吐,之后却像飘在云端……醒来更空虚,更害怕……”
“……通润医院的医生……开的药吃了更迷糊……他们看我的眼神……不对劲……好像在看一件商品……”
“……有时候,我会“消失”一段时间,醒来不记得发生了什么……镜子里的人好像不是我……“她”是谁?是“她”在替我承受这一切吗?”
“……我不是我……我是谁?”
最后几篇日记,笔迹时而潦草,时而工整,仿佛出自不同人之手。
但这清晰地指向了解离性身份障碍的典型症状。而“赵伟逼我”、“通润医院不对劲”、“吃药更迷糊”,这些关键词,与张翔的供词,以及郄浔在毒理分析中发现的未知信号峰,形成了残酷的相互印证。
一个患有DID的脆弱少女,在遭受前男友的暴力伤害后,又落入赵伟的魔爪,被胁迫、可能被性侵、并被逼尝试新型毒品,而本该提供庇护的心理治疗机构“通润医院”,似乎也扮演着极不光彩的角色,甚至可能与赵伟,以及与那个隐藏在暗处的“轮煞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砰!”蔡铭溪一拳砸在会议室的桌子上,震得茶杯盖子跳了一下。他脸色铁青,眼中翻涌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人渣!”
郄浔默默地将日记打印件整理好,放在了解珩安的桌上。他的指尖拂过那些绝望的文字,眼神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如同千尺深渊般的冷冽。
他想起了解珩安提过的“轮煞会”,想起了JH-21,如今又出现了结构不明的“新型毒品”和可疑的“通润医院”。这些线索,像散落的化学试剂,正在某种看不见的规则作用下,发生着危险且剧烈的反应。
“老大,城西警察局通报了一条消息,赵伟在‘黑八’台球厅出现了。”一个警员推门汇报。
解珩安猛地站起身,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召集人手!抓人!”他看向郄浔,“郄顾问,你跟我一起。我需要你的专业判断,现场如果他身上或者场所里有任何可疑物质,我要第一时间知道那是什么!”
郄浔点了点头,迅速脱下白大褂,露出里面简洁的深色衬衫。他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微型证物采集包和快速检测试纸——这是他曾经留下的习惯。
警笛划破了隶荷市沉闷的天空,数辆警车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城西方向疾驰而去。车窗外的霓虹灯光怪陆离地闪过,映在郄浔平静无波的侧脸上,也映在解珩安深邃锐利的眼眸中。
真相正一点点地变得清晰,而前方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残酷的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