隶荷市刑侦支队解剖室内,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混合的冰冷气息。
惨白的灯光照在解剖台上,将少女了无生气的身体照的愈发苍白。
何羡带着口罩,全心贯注地进行着解剖,器械偶尔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郄浔站在一旁,并非主力,而是单纯的观察,记录。
他的目光冷静的不像是在看一具尸体,更像是在解一道晦涩难懂的化学方程式。
“颅骨粉碎性骨折,颅内大面积出血,这是主要致死原因。”何羡的声音隔着口罩有些发闷,“胸腹腔多处脏器破裂,肋骨多发性骨折,符合高坠伤特征。”
初步的尸检结果,似乎仍在将此次案件的结论推向那个简单的词语--自杀。
然而,解珩安抱着臂靠在墙边,眉头始终没有舒展过。
他听着何羡的分析,视线却落在郄浔身上。那个年轻人正微微俯身,凝神看着死者的指甲缝隙--那里似乎沾染了一些不明显的暗红色污渍,但并不是血液凝固后的那种深褐色。
“何法医。”解珩安突然开口,打断了何羡正准备下一步的动作,“指甲缝里的东西,取样了吗?”
何羡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哦,还没来得及……但初步看来像是泥土或者是铁锈?”
“取样。”解珩安言简意赅,目光转向郄浔,“郄顾问,你觉得呢?”
郄浔直起身,从解剖台上取了一根干净的棉签,小心翼翼的从死者指甲缝里刮取了些样本出来,并放入了微型物证袋中,他的动作稳定而精准。
“依我肉眼观察,成分存疑。需要化验进行分析。”他回答的十分简洁,没有其他多余的情绪。
解珩安嘴角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似满意,又似别有其他意味。“尽快。”
就在这时,解剖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技侦朱尔愈探进头来道:“解队,死者名为周子离,是隶荷职高高二八班的学生,十七岁。她平时在校表现……很一般,性格也很内向,这几次成绩也就中下等。”
就这样一个看似毫无人生波澜的少女,在一个寂静的凌晨,诡异坠亡。
“她的人际关系网,家庭背景,最近一个月的所有行踪,通话记录以及社交软件动态,全都给我挖出来。”解珩安下令,语气不容置疑,“我要知道,就这样一个普通女孩,她为什么会在凌晨,独自出现在三号楼。”
“是!”
隶荷市刑侦支队迅速运转起来,解珩安转身离开解剖室,郄浔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将物证袋封号,贴上了标签,交代给了何羡,也默默跟了出去。
外面,天色已经大亮,阳光冲散云层,透过银杏树,给警局院子里的水泥地投下斑驳的光影。
解珩安站在走廊的窗边,点燃了一支香烟,烟雾缭绕中,他侧脸的线条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郄浔就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随意的靠在窗台上。
“害怕吗?”解珩安忽然问道,没有回头。
面对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郄浔怔了一瞬,当意识到他问的是面对尸体害不害怕,他摇了摇头,用他偏冷的声线道:“没什么感觉。”
“是吗?”解珩安吐出一口烟圈,声音带着一丝嘲弄意味,“我以为你们这些搞化学的,更习惯面对那些试管和药剂,而不是,冰冷的尸体。”
“化学试剂处理不当,造成的后果可能比尸体更可怕。”郄浔望着楼外的风光,平静地回答。
解珩安终于回过头来,深邃的目光审视着他:“比如说JH-21?”
郄浔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脸上依旧没露出什么表情:“那都是过去式了,解队长。”
“希望如此。”解珩安掐灭了烟,“周子离指甲缝里的样本,你亲自跟。我需要最快速度知道那是什么。还有,现场勘察报告和初步的询问记录已经整理出来了,在我办公室。你以最快时间看完,然后跟我去趟学校。”
“是。”
解珩安的办公室和他印象里其他领导的一样,整洁,生硬,几乎看不到任何有关他自己的私人物品,甚至缺点…人味儿。
郄浔坐在客用椅子上,快速浏览着那沓厚厚的文件。
现场照片拍的很详细,老槐树伸出的诡异的枝干,以及树下那片暗红色的血迹,泥泞的地面,以及那栋因为许久没有刷过漆而显得破败的三号教学楼……
那个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校卫和女学生的问询笔录也附在其中。
那校卫的说辞和他在现场看到的东西大致吻合,充斥看到尸体的惊恐。
而那个女学生,名叫孙小雅,是周子离的同班同学,她的描述更加语无伦次,句句话都充满了“我特别害怕啊!”“吓死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去哪儿…”之类的词汇。
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一个内向少女由于想不开,选择在学校的禁忌之地结束生命。
但郄浔的视线停留在现场地面痕迹的几张特写照片上。
雨水冲刷的虽然很厉害,导致大部分脚印都模糊不清,但在警戒线的边缘,靠近老槐树根系裸露的一小块相对干燥的区域,现勘人员发现了一个不太完整的鞋印,花纹极为特殊,并不像是学生穿的普通运动鞋,更不像校卫和老师会穿的鞋。
而且,那个位置……不像是正常走向树下会经过的地方……
“看出来了?”解珩安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郄浔身后。
郄浔没有回头,只是指着照片上的那个可以鞋印说:“这个鞋印,需要核对。”
“我已经安排人去比对了。”解珩安拿起外套,“走吧,我们去学校听听,周子离的那些同学们,会怎么说。”
再次回到隶荷职业高中,由于一条生命在此结束,白天的学校也显得那么沉闷。
雨水冲刷过的操场,空无一人,新教学楼里偶尔传来老师讲课和学生朗读课本的声音,但总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倦怠感。
解珩安和郄浔直接上楼找到了高二八班的班主任。
那是一个带着黑色方框眼镜、面色憔悴的中年女人,提到周子离,她也只好连声叹气,表示这孩子过于内向,很少与人交流,在最近一次的月考里成绩下滑的厉害,上课也心不在焉,她说她也找过周子离进行谈话,但她只是耷拉着脑袋,什么都不说。
“她最近有没有和什么人结怨?或者,有没有比较异常的举动?”解珩安问道。
班主任努力回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真的没有。她就是……太过于普通了,别的孩子至少有点啥特长,没特长的也很调皮,而她不论性格还是特长,普通到容易让人忽略掉。”
他们在学生们下课的时候又随机找了几名和周子离同班的学生,结果他们得到的回答大同小异。
周子离就是像一个透明的影子,存在班级的角落里。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去三号楼,更不知道她有过什么自杀的缘头。
直到他们找到一个坐在最后一排,脑袋上染着几缕黄毛的男生,眼神有些闪烁的男生,当解珩安亮出证件时,男生明显变得紧张起来。
“你感觉周子离在出事前,有什么异常?”
“周子离……不……不太熟。”他眼神躲闪,不敢直视他们二人。
解珩安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平静的看着他。无形的压力在空气中蔓延开。
男生咽了口唾沫,声音压低了些:“我…前几天……好像看见她放学后,在学校后门那边……跟几个社会上的人说过话。”
“社会上的人?”郄浔精准的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就……就看起来不像是学生,穿得流里流气的……”那个男生比划着,“嗯……其中一个人,他胳膊上还有纹身!”
“具体时间?你还记得那几个人长什么样吗?”解珩安追问道。
男生努力回忆着,描述的磕磕绊绊的,但提到了一个细节:“……其中一个男的,个子挺高的,他那天穿了个球鞋……鞋底好像是有个什么特殊的图案吧…反光的,特扎眼,我一眼就记住了。”
球鞋?特别的图案?
解珩安和郄浔不约而同的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现场那个特殊的鞋印。
这个看似封闭的自杀案件,仿佛这个不起眼的线索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郄浔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一道道线索都指向那个如同梦魇般的犯罪集团--轮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