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芜打算先从科学的角度解梦,她去了观松南的心理咨询室,他们是老朋友了。
周芜戴着遮住半只眼睛的檐帽,丝质的黑色长裙,茕茕孑立。
她看起来孤独且不可一世,像一片薄弱的叶子,叶脉全无,将死未死。
“你最近状态很糟糕啊。”观松南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周芜说,他正在给周芜倒水。
周芜不置可否,开门见山:“我要你帮我解梦。”
观松南觉得这个倒新奇,嘴角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解梦可不是我的专业,你应该找个江湖骗子,听他从虚幻中给你的人生指点迷津。”
周芜不理观松南的挖苦,她说:“我很痛苦。”
观松南收起嘴角的那抹笑,变得严肃:“你怎么了周芜。”
周芜大概给观松南讲了那两个梦,听完后,观松南说:“这很正常,人就是会做很多莫名其妙毫无根据的梦,梦里甚至会出现各种奇奇怪怪的人,发生各种不同寻常的事,这说明不了什么,我看你是最近压力太大了,你试着深呼吸,把脑袋放空,平时在家找点感兴趣的事情或者去发掘新的爱好把自己的生活填满,你不应该持续的沉湎于这种感知和痛苦中。”
观松南接着说:“我上次给你开的药你按时吃了吗?”
“没有。”
观松南一脸就知道的表情。
“吃了会让我的思维变得迟缓。”
“这个药的效果就是这样,这样你就不会想的太多。”
“不想明白,我会更痛苦。”
“周芜,你不能总这样,在痛苦中寻求解决办法。”
周芜起身,她看着观松南,眼神平静,内藏暗涌。那是深蓝海水下的波涛,是无法阻止的自然变动,是流动的深蓝色。
观松南的解释也无法让周芜信服,她认为这个梦跟她的心理状态无关,跟压力无关。
这个梦对她来说是美好的,又带着一点刺痛。那是玫瑰的特性。
玫瑰是自然界的生物,它艳丽而孤寂,那极致的暗红色,是周芜理解的关于爱情的一部分,如果爱只有美没有痛,是单薄的。
“谢谢你,我走了。”
观松南看着周芜单薄的背影,她的痛苦变得缥缈,他无计可施。
在周芜快拉开门的时候她回头了,他们四目相对,她看到观松南眼里的疼惜,他尽可能用科学的办法帮她减轻痛苦,梳理她的内心,但是他不知道,周芜的痛苦是无法梳理的,那是根植于内心的,是冬季枯干的树,常年萧条,不死不灭。
周芜略过他的眼神,说:“我记得你有个朋友是开了私人侦探所,我需要他的帮助。”
“好。”
观松南给了周芜那个私人侦探的联系方式,并叮嘱他周芜是他很重要的朋友,请他务必多上点心。
周芜从工作室离开后,去停车场找到了自己的车,躺在座椅上拨通了那个私人侦探的电话。
对面的男人声音老成,他侃侃而谈,爽朗,痛快。
他说:“我知道,你是松南的朋友,你放心,这事能办我一定给你办好。”
周芜说:“谢谢,我需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周芜觉得没必要对这个人描述那两个梦,也没必要解释她为什么找那个人。但是如果这一切都略过,她仅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她甚至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到底是哪两个字。
同音的字那么多。
“他叫陈疏,16-18岁之间生活在逹安。”
“哪两个字?”
她不知道。
“耳东陈,疏远的疏。”她直觉认为应该是这两个字。
她知道的信息就那么多,她不想给观松南的朋友压力,说了一句:“找不到就算了。”
“我尽力。”
接下来的几天,周芜等待着观松南朋友的调查结果。她偶尔写两句是似而非的话在草稿里,偶尔侍弄她养的几株植物。
日子波澜不惊,周芜心中暗流涌动。
直到那通电话打来。
“你好。”周芜接通。
是观松南的朋友。
“不好意思啊,我们没找到那个人,试了各种办法都查不到任何关于他的档案和踪迹。”
“没事,是我提供的信息太有限了。”
周芜原以为对话到此结束,对面忽然问:“这事对你重要吗?”
周芜沉思了片刻,看着窗台的一片绿色,她在想这些植物不进行光合作用真的活不下去吗?植物死了,它们的灵魂会去往哪里,会返回生命中最留恋的片刻吗。
周芜已经有了答案。
“重要。”
那些让她眷恋的、渴望的、冲动的时刻,很重要。
“没关系,我会自己找到。”
周芜挂断电话,既然这条路行不通,她心中浮现出一个人名——“施边月”
周芜打电话给施边月,约她今晚见个面。
施边月有些受宠若惊:“周大美女,最近怎么有空约我吃饭,荣幸之至。”
周芜语调冷淡:“找你帮忙。”
“行。”语调活泼,小狗翘尾巴。
周芜约她在一个南法餐厅见面,装潢复古斑驳,低调中隐露奢华,这就是贵族中所追求的不费力的高贵松弛吧。
这倒是跟周芜挺像的,冷淡、低调、却耀眼,一种被自然养育的浑然天成的美。
周芜穿了一件暗紫色的衬衫,白色裤子,看起来就价值不菲。她总是能使用很简单的东西勾勒出独具一格的自己。
她了解并能主宰驾驭自己。
施边月到得早,开口就是止不住的欣赏:“一段时间不见,周大美女还是那么漂亮。”
周芜笑了笑,很清浅的,嘴角微微漾开,礼貌、克制。
让人很容易就看出来了,她目前没心思开玩笑。
施边月也正经了起来,问:“你找我什么事啊?”
“帮我解梦。”
“解梦?”她印象中的周芜,坚决的科学拥护者,她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平时她跟周芜说有关玄学的事情,装神弄鬼的,周芜会听但是不信。
如今解梦这东西多少跟玄学有点关系,而来找她,更是要从这里入手了。
“什么梦?”施边月接着问。
什么梦能让周芜一反常态?
周芜大概描述了一下这两个梦,施边月听完,沉吟了片刻。
直言:“你摊上事了。”
是的,周芜摊上事了,根据周芜的描述,施边月和周芜一样,不相信这跟压力大或心理状态有关,这个听似莫名其妙,其实有逻辑可以侦查。
有一种力量在推进这两个梦,她和周芜的想法一样,她也认为梦中那个男人能解答这件事。
而这个男人的神秘更印证了这一点,以前的同学记得他,但是没有一个人能联系上他。私家侦探也调查不到他,这个人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既然运用正常办法已经找不到他了,那只有赌一把了。
这久违地,也引起了施边月的好奇心。
施边月觉得这事有点刺激啊。比她天天占卜算卦,问天喊地可刺激多了。
周芜拧了一下眉头。
施边月有些发难:“我怎么跟你说呢,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帮你引荐一个人。”
“什么人?”
“你这事以我目前的能力无法帮助你,但是我觉得有个人应该可以。”
施边月给了周芜一个地址,在郊区,有些偏僻。
“我陪你去吧。”施边月说,那地方很偏,第一次去有可能找不到,而且她也怕周芜一个人去不安全。
“不用。”
周芜不想给施边月添什么额外的麻烦。
施边月也不强求,点点头,叮嘱道:“那你自己可得当心点,到了记得告诉我。”
周芜点了一下头。
施边月也看出了最近周芜状态不好,比上次见她还要差,施边月也问出了那个和观松南一样的问题:“你是不是没按时吃药?”
周芜说:“这很显而易见吧。”
“周芜,你不能总这样钻牛角尖,很多事情不是非一定要一个答案的。”
她们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周芜看着窗外,这里静谧优雅,窗外有一个花园,因为是晚上更增添孑立,莫名的有一股避世感。
周芜捋了一下散落在嘴角的头发,她说:“边月,世界上就是有一种人会过着一种偏执的生活。”
施边月看着周芜,她看起来是那么平静,如同一盏玉碗被蓄了半杯水,风吹不动,偶尔滴进几滴雨水也不起波澜。
平静的状态也是最坚决的状态。
施边月和周芜认识那么多年,她懂周芜的偏执,她只是心疼周芜,她不想她折磨自己。
施边月露出不忍的神情:“周芜....”欲言又止。
她想说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如果周芜注定这样活着,她希望能在这矛盾、挣扎里,给周芜一个能喘息的地方。
这个话题太严肃了,施边月换了一个话题。
“周大美女,你为什么和季时分手啊,我觉得季时挺好,那么帅还绅士。”
周芜想了想,他确实挺好的,如施边月说的一样绅士帅气,出身好没架子。只是他们的分手,如果非要问一个原因的话,那就是所有和平分手的桥段里那样——不合适。
他们就是不合适,即使季时已经做得很好了,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可能是周芜的原因吧,她想要的爱情不是这样的。
他们的爱情没什么冲动也没什么矛盾,寡淡无味。
周芜说:“不合适。”
施边月佯装愠怒:“周芜,你真不够意思,咱俩谁跟谁啊,你竟然用这样老掉牙的理由搪塞我。”
“真的。”周芜说:“没什么激情,比你外公的牙还老还松,基本上掉的差不多了。”
施边月被逗笑了:“周大美女,你用我外公的牙来形容你俩的爱情,我要是季时肯定气死,我要在网络上曝光你这个薄情寡义的家伙。”
“我没什么热度,引不起多大的轰动。”
施边月瞪大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周大作词人,你还没热度啊?你给裴钰写的那几首歌都火成什么样了,我觉得他如果没有你,根本不可能那么红,我现在去商场到处都是他的广告。”
周芜觉得裴钰现在的成就跟他极具特色的嗓音脱不开关系,她不过是锦上添花。
“他自己的优势更多。”周芜倒不是谦虚,这是事实,她接着说:“他上次让我帮他写十周年专辑。”
施边月就差站起来了,她比当事人还激动,说:“这裴钰真够意思,这是好事啊,以他现在的热度和实力,这专辑一出不得卖爆啊,到时候你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了,歌手十周年专辑,作词人——周芜!”
周芜当即泼了一瓢冷水:“我拒绝了。”
“啊?”施边月下巴快掉到锁骨了,她真想问问周芜是不是脑子烧坏了:“为什么啊?这是个好机会啊!”
相比施边月,周芜冷静多了,她淡淡地说:“没灵感,不想写。”拽上天了。
施边月两边眉毛都皱在一起了,呈八字形,有些滑稽。一脸懒得骂的表情,她觉得周芜真的疯了:“就因为这个?他又不是让你马上就交给他,你现在没灵感不代表一直没灵感啊,你有灵感了再写不就行了。”
施边月说的话跟裴钰差不多,裴钰甚至说他可以等,但是周芜就是不想,内心杂乱。
“我不想写。”周芜又严肃起来,她的决定向来无法改变。
“那算了,不想写就算了,估计你最近事也多,至少目前得先查清楚那两个梦,你也是没有太多精力。”
施边月选择理解,她总是这样,为周芜考虑但是看出周芜的坚决和抗拒之后又支持她。
周芜温柔地看着施边月,眼角有淡淡的笑意。那双难过的眼睛也被云挡住变得柔软,轻轻一碰就升腾,踩不实的踏实。
此刻头顶星空,被朋友爱着,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