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芜站在一大片翠绿的稻谷中,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似真似幻般的游离。
那一片奇特的稻谷绿油油的向她倾轧而来,她站在如同天路一般的水泥地上等待。
越来越近,那个影子越来越近,近到她认出了来人是十年前的故人,她还没来得及张口那人就先一步说出:“我们有婚约。”她看着他,似乎没从这句话里理出什么头绪,棉麻的裤子随着那片翠绿摆动,眼前的人是如此具象,利落的短发,幽暗的眼,折射出来的是她怎么也不懂的坚定和寂寞。
她想说你等我多久了,又想说我们好久不见。
“上车。”两个简短的字打乱了周芜的思绪。
“去哪?”周芜问。
“带你去见我的家人。”
周芜坐在车上,他们慢慢远离这一片翠绿的稻谷地,这条天路延伸至很远,仿佛永远不会有尽头,风略过他们的脸和衣摆,周芜心中印下大大的两个字-——“私奔!”
带我走啊,离开现实的锁,离开空旷而整洁的房子,离开最亲密无间的血缘、情缘爱人,我不要管这一切是不是真的,让我淬炼出最隐秘的疯狂,沿着这一条不存在的天路肆意走到幸福的结尾。
可是目的地并不是这个男人说的家人,而是一个古怪的小镇。
这里一切好像都是被时间淘汰下来褪色了,有一种陈旧的嘈杂。
那个男人下车给周芜买了一个刨冰,他们一起睡在沙滩上,周围人声鼎沸,周芜总觉得这是一场不实际的幻觉,离奇得很,可是又让周芜如此眷恋,让她想到了那扇深蓝的窗户还有南方特有的潮湿。
她想到了那个男人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我们有婚约。
于是她问:“你爱我吗?”
那个男人没有回答,牵起周芜的手带她跑,他们跑出了这个小镇最热闹最繁华之地,在空无一人的木门前,他想开门带周芜进去,对周芜说,他的一切都是真心的。
说完之后那个男人消失了,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荒唐和迅速。
然而更让人迷茫的事情来了,周围的人突然都凑上来,在周芜身边七嘴八舌的争论着,周芜从中理出的最重要的信息就是那个男人他杀人了,而且是为了周芜。
周芜搞不清楚,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刚刚还具象的一切突然正一点点消失,刚刚还在激烈讨论的人也在消失,周芜的面前出现一把刀,直觉告诉她这是她的,而且对她很重要。
她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世界在消散,看着她重要的工具,朋友,正以不可名状的速度消散。
这离奇的一切,周芜也忽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她说:“为了我连人都愿意杀,我们之间怎么这样了”。
周芜醒了,原来刚刚的一切都是梦。
醒后,知道这是一个梦之后,周芜更茫然了。她怎么会突然梦到以前就没什么交集,往后的岁月里依然也没有任何交集的人。
周芜感觉很累,内心巨大的空虚。她说不清是什么在作祟,这是一个没有诱因的梦。而又从中提炼出了一种莫名的、奇特的眷恋和渴望。
到了这个年纪,周芜有点看破红尘的意思,早已不再执着于爱和婚姻。也谈过几段不深不浅的恋爱,她恐惧婚姻,所以从来没有和那些男人走到这一步。
说来真的奇怪,一个个具体的人都没让周芜对婚姻改观,就一个梦竟然让周芜有一点想结婚的冲动。
那是她第一次如此懵懂又清晰地相信有人能带她跑出婚姻的炼狱,在田野里,他们沿着那条长长的石板路慢慢走。她不需要穿电影里的裙子,甚至头发是凌乱的。他不用告诉周芜他从哪里来,周芜只知道他是为她而来的。
虽然知道这是梦,周芜还是有种无以复加的怀念和动容。
没想到有一天周芜渴望婚姻和幸福是在梦里,一个诡异而毫无交集的人给她的。
周芜觉得好笑,因为一个梦被扰乱了心绪。
她起来倒了一杯水,缓缓地喝下去,她穿着墨绿色的真丝连衣裙头发随意的挽起,脸色有些苍白,她眼神空洞出神地望着落地窗外的车流。
她在回忆那个梦,企图回忆出更多细节,描摹出那个男人的脸。
那个男人她认识,他们之间还有一些乏味的记忆。她从回忆的洪流中抓寻他们曾经有过片刻共度的瞬间,这些东西转瞬即逝,她实在不记得了。
周芜作罢,只是一个梦而已,代表不了什么。她认为过几天她就会忘记。
只是她以为的忘记没有到来,那个梦那个男人就像缠上她了一样。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看书的时候、工作的时候脑海中都会不自觉的浮起起那个梦,心中还有一种特殊的感受,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微弱地响起。
“找到他。”这是她内心的声音,这些天一直时不时冒出来,好像在提醒她,她无法屏蔽内心的渴望和选择。
她想找到他。
她记得以前她有过他的联系方式,随即打开手机翻找。
在手机联系人里找了几圈都没有找到这个人,周芜心想她是不是记错了,他们之间根本没有过联系方式。
其实这样的逻辑也合理,他们以前就很少有什么交集,他们之间甚至没发生过几件具体的事。
没找到周芜就放弃了,准备关上手机的时候电话来了。
接通后,对面的第一句话就是:“那事考虑的怎么样了,我的第一人选可是你。”
周芜淡淡的,没因为这个特殊的“第一人选”产生多优越的情绪,她回绝道:“你找别人吧。”
对方提高了音量:“你知道这是多难得的机会吗?”
周芜说:“我最近没什么灵感。”
她知道,但是她不在乎。
“那就等你有灵感的时候再写,我可以等。”
周芜躺在单人沙发上,外面还是车流不息,丝质的长裙盖住她的脚踝,隐隐露出一点刺青。桌上透明的没有一点杂质的玻璃杯在等水吗?一定得是那杯水吗?事实上饮用水都一样,被倒进一个容器里看不出什么区别。所以世界上哪有那么多非谁不可。她不打算做这件事,世界上能做这件事的人很多,她很疲惫。
她再次回绝:“你找别人吧。”
对方还是在坚持:“为什么周芜?你知道的这张专辑对我很重要,我青睐你来写这张专辑。”
“我不想写。”
对方顿了顿,没再继续今天的坚持,只是说:“我过段时间再找你。”
周芜看着那个透明的玻璃杯,说:“随你。”
他总会找到差不多质地的水的,只是时间问题。他喝下去之后也就知道了,饮用水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
挂了电话之后,周芜套上一件深棕色的风衣出门了。
大大的墨镜遮住了她半张脸,她漫无目的的开着,发丝在风中变换着,像一部文艺片。如果这是电影,影迷们此刻应该能看到女主脸上的迷茫和挫败,继而可以理解为与男主的爱情被现实击溃了,她此刻痛苦无助。
但是这些经历统统不是周芜的,她没有被情所伤,她痛苦但不无助,她挫败但不是因为爱情。
她开着车从市中心到郊外,她想逃离什么呢?
她只是不想停下来。
她来到郊外的一个墓地,墓碑上的脸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和蔼慈悲,眼神中有一种神性。
周芜用手扫了扫墓碑上的灰尘,她只是站着,看着,什么都说不出来。与死人应该怎么对话,周芜始终没有学会。倾诉想念,祈求平安吗。
这些都不是周芜所求的。她想起之前她去寺庙,也是这样站在一尊佛像前。佛祖大爱无疆,慈悲为怀。众生跪坐一团,嘴里念念有词,都是一些贪念。只有周芜站着,直直地站在那里,面对着佛祖,似乎是在与信仰对峙。一个老和尚走过来,对周芜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周芜不得其深意,看着老和尚。
老和尚说:“施主,杂念太多啊。”
周芜双手合十,朝老和尚鞠了一躬。
从墓地回来后,周芜简单洗漱,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眼前的场景很熟悉,道路的两旁是稀疏的黄沙和树木,天好像破了一样,下着猛烈的暴雨。
这是周芜童年时期生活的地方。
她回家了。
周芜站在雨中,雨好像淋不湿她一样。大雨之下周芜看到了那个斜坡,很高很高,通向一个没有修建好的,残破的、被废弃的停车场,下面有很多人在那里排队玩游戏。他们在干什么?周芜带着这样的疑惑想走近,却发现根本走不进去,她似乎没有加入的资格。
于是她只能在外围看着,这里的时间过得很快,一轮又一轮交替着,周芜依旧躲在周围的草丛里看他们玩那个看不懂规则的游戏,直到有一天周芜看到了那个男人,那个在她上一个梦里已经死了,消失了的男人。
他染头发了。
他不是死了吗?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
周芜心中有巨大的疑问,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芜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快步走到了人群里。
雨很大很大,周芜走到那个男人面前问:“你怎么在这里?”
他不回答,周芜继续问:“对我没有什么其他的想说的吗?”
他说对不起。
就在此时,周芜被人发现了,他们走过来让周芜出去,周芜奋力反抗着,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
雨水像个屏障隔绝在他们之间。
周芜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在死后,又出现在这里,他在这里干什么?他为什么突然死了,还是为她而死。
周芜本来对这个组织没有兴趣,现在,她要弄清楚这里面是干什么的?隐藏着什么,为什么诈死?在训练什么?
周芜敌不寡众,被请出了那个废旧的停车场。在她一筹莫展之际,遇见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有些丰腴,皮肤白里透红,拥有成熟女人的韵味。
她雪白的指尖指着停车场问周芜是不是想进去,周芜点点头。周芜看着她的脸,一双丹凤眼摄人心魂,嘴角似笑非笑,看起来温柔又妩媚。周芜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但是想不起来了。
周芜通过她的帮助,顺利进去了。
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帮助了周芜,又莫名其妙的消失的无影无踪,快速到周芜来不及问为什么,也来不及感谢。
进去之后,周芜发现他们玩的都是一些很奇怪的游戏,听不懂规则也不明白在训练什么。
雨还是很大很大,整个世界昏天暗地。有人派车把他们拉走了,好像是感觉这个天气不能再训练了。
周芜和那个男人上了一辆车。
在车上周芜继续问他:“你在这干什么,这里是干嘛的?”
那个男人遮住了周芜的眼睛把窗户打开了,周芜的头发被风吹得很乱,风里还夹杂着雨,让他们的对话显得更加泥泞,像一脚踩进了泥坑,怎么努力都拔不出来。
他说不能看不能说。
周芜问为什么,那个男人没有给她答案,而是把头埋进了她的臂弯里。她就这样抱着他,看着他被染色的头发和幽深的眼睛。
他们四目相对,周芜觉得好疼。
他在她的生命中颠簸,昏暗的雨水低沉的天空,掩埋了爱情的所有与众不同,抱着你,我觉得好疼。
雨还在下,那个男人说了很多,一直说对不起。
如果你爱我,怎么会觉得这个世界有那么多过错。
周芜醒了,又是梦,又是那个男人。
这个梦好像上一个梦的延续,他进了木屋之后消失了。只是周围的人说他死了,实际上他到底是死是活根本无从断定,顶多是失踪了。
于是这个梦,周芜找到他了。
他一直在说对不起,到底是对不起什么呢?
这两个梦可以串联起来,奇幻的甚至有些古怪。
如果说上一个梦只是大脑机制的巧合,人会做各种奇怪的梦,这不足为奇。
那这个梦怎么解释呢?这个梦是大脑制造的幻觉吗?
在这个梦的驱使下,周芜决心找到那个男人,被她层层记忆掩埋只有零星碎片的男人。
周芜有种莫名的直觉,和在梦里直觉那把刀是她的一样,她觉得这个男人能给她答案。
周芜在通讯录继续翻找,只要发生过就一定会有痕迹,以前那么多人,一定有人还记得他,还有人留存着他的联系方式。
万幸周芜没有清理过通讯录,屏幕上赫然出现“吴由”这是和那段时光有关联的人,他和他们一起经历过那段时光。
周芜按下拨通键,她不确定那么多年他有没有换过号码,不确定他是否记得自己。响了大概三十秒,对方接了电话,她试探性地说了句你好。
“你是?”对方疑惑地问。
“我是周芜。”
对方沉默了半晌才想起来:“哦,是你啊。你有什么事情吗?”
周芜开门见山:“你还记得陈疏吗?
如果周芜没记错的话,陈疏就是那个男人的名字。
对方又回忆了半晌,接着说:“哦,认识认识。”
“你还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我找找啊。”电话里一阵静默,周芜等待着吴由的消息。
“没有了,过去太多年了。”
在等待的过程中,周芜早已预见了结果,多半是找不到的。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电话挂断。
这通电话,周芜至少得到了一个信息,她没有记错,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一个人。
但是找到他似乎没那么简单,后面周芜又陆续问了几个人,大家都记得他,但是都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他被储存在人们的记忆中,却无法开展后来。
周芜越来越觉得这件事透露着超出理解范围的诡异,她不信奉鬼神之说,她觉得任何玄幻的事情都有科学解释作为支撑。
可是这件事,科学怎么解释,解释为部分脑细胞遭遇了某种刺激,引起了这种怪异的活动?
这无法说服周芜,她相信梦境是具备科学解释的,也和个人思想,经历存在一定的关联。但是这种关联绝对无法和她梦里的内容关联到一起,这离奇的梦境,离奇的甚至有点超过虚幻。
这到底是梦,还是某种无法触及的现实的投射?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