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云》 第1章 第 1 章 周芜站在一大片翠绿的稻谷中,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似真似幻般的游离。 那一片奇特的稻谷绿油油的向她倾轧而来,她站在如同天路一般的水泥地上等待。 越来越近,那个影子越来越近,近到她认出了来人是十年前的故人,她还没来得及张口那人就先一步说出:“我们有婚约。”她看着他,似乎没从这句话里理出什么头绪,棉麻的裤子随着那片翠绿摆动,眼前的人是如此具象,利落的短发,幽暗的眼,折射出来的是她怎么也不懂的坚定和寂寞。 她想说你等我多久了,又想说我们好久不见。 “上车。”两个简短的字打乱了周芜的思绪。 “去哪?”周芜问。 “带你去见我的家人。” 周芜坐在车上,他们慢慢远离这一片翠绿的稻谷地,这条天路延伸至很远,仿佛永远不会有尽头,风略过他们的脸和衣摆,周芜心中印下大大的两个字-——“私奔!” 带我走啊,离开现实的锁,离开空旷而整洁的房子,离开最亲密无间的血缘、情缘爱人,我不要管这一切是不是真的,让我淬炼出最隐秘的疯狂,沿着这一条不存在的天路肆意走到幸福的结尾。 可是目的地并不是这个男人说的家人,而是一个古怪的小镇。 这里一切好像都是被时间淘汰下来褪色了,有一种陈旧的嘈杂。 那个男人下车给周芜买了一个刨冰,他们一起睡在沙滩上,周围人声鼎沸,周芜总觉得这是一场不实际的幻觉,离奇得很,可是又让周芜如此眷恋,让她想到了那扇深蓝的窗户还有南方特有的潮湿。 她想到了那个男人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我们有婚约。 于是她问:“你爱我吗?” 那个男人没有回答,牵起周芜的手带她跑,他们跑出了这个小镇最热闹最繁华之地,在空无一人的木门前,他想开门带周芜进去,对周芜说,他的一切都是真心的。 说完之后那个男人消失了,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荒唐和迅速。 然而更让人迷茫的事情来了,周围的人突然都凑上来,在周芜身边七嘴八舌的争论着,周芜从中理出的最重要的信息就是那个男人他杀人了,而且是为了周芜。 周芜搞不清楚,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刚刚还具象的一切突然正一点点消失,刚刚还在激烈讨论的人也在消失,周芜的面前出现一把刀,直觉告诉她这是她的,而且对她很重要。 她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世界在消散,看着她重要的工具,朋友,正以不可名状的速度消散。 这离奇的一切,周芜也忽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她说:“为了我连人都愿意杀,我们之间怎么这样了”。 周芜醒了,原来刚刚的一切都是梦。 醒后,知道这是一个梦之后,周芜更茫然了。她怎么会突然梦到以前就没什么交集,往后的岁月里依然也没有任何交集的人。 周芜感觉很累,内心巨大的空虚。她说不清是什么在作祟,这是一个没有诱因的梦。而又从中提炼出了一种莫名的、奇特的眷恋和渴望。 到了这个年纪,周芜有点看破红尘的意思,早已不再执着于爱和婚姻。也谈过几段不深不浅的恋爱,她恐惧婚姻,所以从来没有和那些男人走到这一步。 说来真的奇怪,一个个具体的人都没让周芜对婚姻改观,就一个梦竟然让周芜有一点想结婚的冲动。 那是她第一次如此懵懂又清晰地相信有人能带她跑出婚姻的炼狱,在田野里,他们沿着那条长长的石板路慢慢走。她不需要穿电影里的裙子,甚至头发是凌乱的。他不用告诉周芜他从哪里来,周芜只知道他是为她而来的。 虽然知道这是梦,周芜还是有种无以复加的怀念和动容。 没想到有一天周芜渴望婚姻和幸福是在梦里,一个诡异而毫无交集的人给她的。 周芜觉得好笑,因为一个梦被扰乱了心绪。 她起来倒了一杯水,缓缓地喝下去,她穿着墨绿色的真丝连衣裙头发随意的挽起,脸色有些苍白,她眼神空洞出神地望着落地窗外的车流。 她在回忆那个梦,企图回忆出更多细节,描摹出那个男人的脸。 那个男人她认识,他们之间还有一些乏味的记忆。她从回忆的洪流中抓寻他们曾经有过片刻共度的瞬间,这些东西转瞬即逝,她实在不记得了。 周芜作罢,只是一个梦而已,代表不了什么。她认为过几天她就会忘记。 只是她以为的忘记没有到来,那个梦那个男人就像缠上她了一样。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看书的时候、工作的时候脑海中都会不自觉的浮起起那个梦,心中还有一种特殊的感受,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微弱地响起。 “找到他。”这是她内心的声音,这些天一直时不时冒出来,好像在提醒她,她无法屏蔽内心的渴望和选择。 她想找到他。 她记得以前她有过他的联系方式,随即打开手机翻找。 在手机联系人里找了几圈都没有找到这个人,周芜心想她是不是记错了,他们之间根本没有过联系方式。 其实这样的逻辑也合理,他们以前就很少有什么交集,他们之间甚至没发生过几件具体的事。 没找到周芜就放弃了,准备关上手机的时候电话来了。 接通后,对面的第一句话就是:“那事考虑的怎么样了,我的第一人选可是你。” 周芜淡淡的,没因为这个特殊的“第一人选”产生多优越的情绪,她回绝道:“你找别人吧。” 对方提高了音量:“你知道这是多难得的机会吗?” 周芜说:“我最近没什么灵感。” 她知道,但是她不在乎。 “那就等你有灵感的时候再写,我可以等。” 周芜躺在单人沙发上,外面还是车流不息,丝质的长裙盖住她的脚踝,隐隐露出一点刺青。桌上透明的没有一点杂质的玻璃杯在等水吗?一定得是那杯水吗?事实上饮用水都一样,被倒进一个容器里看不出什么区别。所以世界上哪有那么多非谁不可。她不打算做这件事,世界上能做这件事的人很多,她很疲惫。 她再次回绝:“你找别人吧。” 对方还是在坚持:“为什么周芜?你知道的这张专辑对我很重要,我青睐你来写这张专辑。” “我不想写。” 对方顿了顿,没再继续今天的坚持,只是说:“我过段时间再找你。” 周芜看着那个透明的玻璃杯,说:“随你。” 他总会找到差不多质地的水的,只是时间问题。他喝下去之后也就知道了,饮用水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 挂了电话之后,周芜套上一件深棕色的风衣出门了。 大大的墨镜遮住了她半张脸,她漫无目的的开着,发丝在风中变换着,像一部文艺片。如果这是电影,影迷们此刻应该能看到女主脸上的迷茫和挫败,继而可以理解为与男主的爱情被现实击溃了,她此刻痛苦无助。 但是这些经历统统不是周芜的,她没有被情所伤,她痛苦但不无助,她挫败但不是因为爱情。 她开着车从市中心到郊外,她想逃离什么呢? 她只是不想停下来。 她来到郊外的一个墓地,墓碑上的脸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和蔼慈悲,眼神中有一种神性。 周芜用手扫了扫墓碑上的灰尘,她只是站着,看着,什么都说不出来。与死人应该怎么对话,周芜始终没有学会。倾诉想念,祈求平安吗。 这些都不是周芜所求的。她想起之前她去寺庙,也是这样站在一尊佛像前。佛祖大爱无疆,慈悲为怀。众生跪坐一团,嘴里念念有词,都是一些贪念。只有周芜站着,直直地站在那里,面对着佛祖,似乎是在与信仰对峙。一个老和尚走过来,对周芜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周芜不得其深意,看着老和尚。 老和尚说:“施主,杂念太多啊。” 周芜双手合十,朝老和尚鞠了一躬。 从墓地回来后,周芜简单洗漱,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眼前的场景很熟悉,道路的两旁是稀疏的黄沙和树木,天好像破了一样,下着猛烈的暴雨。 这是周芜童年时期生活的地方。 她回家了。 周芜站在雨中,雨好像淋不湿她一样。大雨之下周芜看到了那个斜坡,很高很高,通向一个没有修建好的,残破的、被废弃的停车场,下面有很多人在那里排队玩游戏。他们在干什么?周芜带着这样的疑惑想走近,却发现根本走不进去,她似乎没有加入的资格。 于是她只能在外围看着,这里的时间过得很快,一轮又一轮交替着,周芜依旧躲在周围的草丛里看他们玩那个看不懂规则的游戏,直到有一天周芜看到了那个男人,那个在她上一个梦里已经死了,消失了的男人。 他染头发了。 他不是死了吗?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 周芜心中有巨大的疑问,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芜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快步走到了人群里。 雨很大很大,周芜走到那个男人面前问:“你怎么在这里?” 他不回答,周芜继续问:“对我没有什么其他的想说的吗?” 他说对不起。 就在此时,周芜被人发现了,他们走过来让周芜出去,周芜奋力反抗着,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 雨水像个屏障隔绝在他们之间。 周芜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在死后,又出现在这里,他在这里干什么?他为什么突然死了,还是为她而死。 周芜本来对这个组织没有兴趣,现在,她要弄清楚这里面是干什么的?隐藏着什么,为什么诈死?在训练什么? 周芜敌不寡众,被请出了那个废旧的停车场。在她一筹莫展之际,遇见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有些丰腴,皮肤白里透红,拥有成熟女人的韵味。 她雪白的指尖指着停车场问周芜是不是想进去,周芜点点头。周芜看着她的脸,一双丹凤眼摄人心魂,嘴角似笑非笑,看起来温柔又妩媚。周芜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但是想不起来了。 周芜通过她的帮助,顺利进去了。 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帮助了周芜,又莫名其妙的消失的无影无踪,快速到周芜来不及问为什么,也来不及感谢。 进去之后,周芜发现他们玩的都是一些很奇怪的游戏,听不懂规则也不明白在训练什么。 雨还是很大很大,整个世界昏天暗地。有人派车把他们拉走了,好像是感觉这个天气不能再训练了。 周芜和那个男人上了一辆车。 在车上周芜继续问他:“你在这干什么,这里是干嘛的?” 那个男人遮住了周芜的眼睛把窗户打开了,周芜的头发被风吹得很乱,风里还夹杂着雨,让他们的对话显得更加泥泞,像一脚踩进了泥坑,怎么努力都拔不出来。 他说不能看不能说。 周芜问为什么,那个男人没有给她答案,而是把头埋进了她的臂弯里。她就这样抱着他,看着他被染色的头发和幽深的眼睛。 他们四目相对,周芜觉得好疼。 他在她的生命中颠簸,昏暗的雨水低沉的天空,掩埋了爱情的所有与众不同,抱着你,我觉得好疼。 雨还在下,那个男人说了很多,一直说对不起。 如果你爱我,怎么会觉得这个世界有那么多过错。 周芜醒了,又是梦,又是那个男人。 这个梦好像上一个梦的延续,他进了木屋之后消失了。只是周围的人说他死了,实际上他到底是死是活根本无从断定,顶多是失踪了。 于是这个梦,周芜找到他了。 他一直在说对不起,到底是对不起什么呢? 这两个梦可以串联起来,奇幻的甚至有些古怪。 如果说上一个梦只是大脑机制的巧合,人会做各种奇怪的梦,这不足为奇。 那这个梦怎么解释呢?这个梦是大脑制造的幻觉吗? 在这个梦的驱使下,周芜决心找到那个男人,被她层层记忆掩埋只有零星碎片的男人。 周芜有种莫名的直觉,和在梦里直觉那把刀是她的一样,她觉得这个男人能给她答案。 周芜在通讯录继续翻找,只要发生过就一定会有痕迹,以前那么多人,一定有人还记得他,还有人留存着他的联系方式。 万幸周芜没有清理过通讯录,屏幕上赫然出现“吴由”这是和那段时光有关联的人,他和他们一起经历过那段时光。 周芜按下拨通键,她不确定那么多年他有没有换过号码,不确定他是否记得自己。响了大概三十秒,对方接了电话,她试探性地说了句你好。 “你是?”对方疑惑地问。 “我是周芜。” 对方沉默了半晌才想起来:“哦,是你啊。你有什么事情吗?” 周芜开门见山:“你还记得陈疏吗? 如果周芜没记错的话,陈疏就是那个男人的名字。 对方又回忆了半晌,接着说:“哦,认识认识。” “你还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我找找啊。”电话里一阵静默,周芜等待着吴由的消息。 “没有了,过去太多年了。” 在等待的过程中,周芜早已预见了结果,多半是找不到的。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电话挂断。 这通电话,周芜至少得到了一个信息,她没有记错,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一个人。 但是找到他似乎没那么简单,后面周芜又陆续问了几个人,大家都记得他,但是都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他被储存在人们的记忆中,却无法开展后来。 周芜越来越觉得这件事透露着超出理解范围的诡异,她不信奉鬼神之说,她觉得任何玄幻的事情都有科学解释作为支撑。 可是这件事,科学怎么解释,解释为部分脑细胞遭遇了某种刺激,引起了这种怪异的活动? 这无法说服周芜,她相信梦境是具备科学解释的,也和个人思想,经历存在一定的关联。但是这种关联绝对无法和她梦里的内容关联到一起,这离奇的梦境,离奇的甚至有点超过虚幻。 这到底是梦,还是某种无法触及的现实的投射?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第2章 第 2 章 周芜打算先从科学的角度解梦,她去了观松南的心理咨询室,他们是老朋友了。 周芜戴着遮住半只眼睛的檐帽,丝质的黑色长裙,茕茕孑立。 她看起来孤独且不可一世,像一片薄弱的叶子,叶脉全无,将死未死。 “你最近状态很糟糕啊。”观松南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周芜说,他正在给周芜倒水。 周芜不置可否,开门见山:“我要你帮我解梦。” 观松南觉得这个倒新奇,嘴角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解梦可不是我的专业,你应该找个江湖骗子,听他从虚幻中给你的人生指点迷津。” 周芜不理观松南的挖苦,她说:“我很痛苦。” 观松南收起嘴角的那抹笑,变得严肃:“你怎么了周芜。” 周芜大概给观松南讲了那两个梦,听完后,观松南说:“这很正常,人就是会做很多莫名其妙毫无根据的梦,梦里甚至会出现各种奇奇怪怪的人,发生各种不同寻常的事,这说明不了什么,我看你是最近压力太大了,你试着深呼吸,把脑袋放空,平时在家找点感兴趣的事情或者去发掘新的爱好把自己的生活填满,你不应该持续的沉湎于这种感知和痛苦中。” 观松南接着说:“我上次给你开的药你按时吃了吗?” “没有。” 观松南一脸就知道的表情。 “吃了会让我的思维变得迟缓。” “这个药的效果就是这样,这样你就不会想的太多。” “不想明白,我会更痛苦。” “周芜,你不能总这样,在痛苦中寻求解决办法。” 周芜起身,她看着观松南,眼神平静,内藏暗涌。那是深蓝海水下的波涛,是无法阻止的自然变动,是流动的深蓝色。 观松南的解释也无法让周芜信服,她认为这个梦跟她的心理状态无关,跟压力无关。 这个梦对她来说是美好的,又带着一点刺痛。那是玫瑰的特性。 玫瑰是自然界的生物,它艳丽而孤寂,那极致的暗红色,是周芜理解的关于爱情的一部分,如果爱只有美没有痛,是单薄的。 “谢谢你,我走了。” 观松南看着周芜单薄的背影,她的痛苦变得缥缈,他无计可施。 在周芜快拉开门的时候她回头了,他们四目相对,她看到观松南眼里的疼惜,他尽可能用科学的办法帮她减轻痛苦,梳理她的内心,但是他不知道,周芜的痛苦是无法梳理的,那是根植于内心的,是冬季枯干的树,常年萧条,不死不灭。 周芜略过他的眼神,说:“我记得你有个朋友是开了私人侦探所,我需要他的帮助。” “好。” 观松南给了周芜那个私人侦探的联系方式,并叮嘱他周芜是他很重要的朋友,请他务必多上点心。 周芜从工作室离开后,去停车场找到了自己的车,躺在座椅上拨通了那个私人侦探的电话。 对面的男人声音老成,他侃侃而谈,爽朗,痛快。 他说:“我知道,你是松南的朋友,你放心,这事能办我一定给你办好。” 周芜说:“谢谢,我需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周芜觉得没必要对这个人描述那两个梦,也没必要解释她为什么找那个人。但是如果这一切都略过,她仅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她甚至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到底是哪两个字。 同音的字那么多。 “他叫陈疏,16-18岁之间生活在逹安。” “哪两个字?” 她不知道。 “耳东陈,疏远的疏。”她直觉认为应该是这两个字。 她知道的信息就那么多,她不想给观松南的朋友压力,说了一句:“找不到就算了。” “我尽力。” 接下来的几天,周芜等待着观松南朋友的调查结果。她偶尔写两句是似而非的话在草稿里,偶尔侍弄她养的几株植物。 日子波澜不惊,周芜心中暗流涌动。 直到那通电话打来。 “你好。”周芜接通。 是观松南的朋友。 “不好意思啊,我们没找到那个人,试了各种办法都查不到任何关于他的档案和踪迹。” “没事,是我提供的信息太有限了。” 周芜原以为对话到此结束,对面忽然问:“这事对你重要吗?” 周芜沉思了片刻,看着窗台的一片绿色,她在想这些植物不进行光合作用真的活不下去吗?植物死了,它们的灵魂会去往哪里,会返回生命中最留恋的片刻吗。 周芜已经有了答案。 “重要。” 那些让她眷恋的、渴望的、冲动的时刻,很重要。 “没关系,我会自己找到。” 周芜挂断电话,既然这条路行不通,她心中浮现出一个人名——“施边月” 周芜打电话给施边月,约她今晚见个面。 施边月有些受宠若惊:“周大美女,最近怎么有空约我吃饭,荣幸之至。” 周芜语调冷淡:“找你帮忙。” “行。”语调活泼,小狗翘尾巴。 周芜约她在一个南法餐厅见面,装潢复古斑驳,低调中隐露奢华,这就是贵族中所追求的不费力的高贵松弛吧。 这倒是跟周芜挺像的,冷淡、低调、却耀眼,一种被自然养育的浑然天成的美。 周芜穿了一件暗紫色的衬衫,白色裤子,看起来就价值不菲。她总是能使用很简单的东西勾勒出独具一格的自己。 她了解并能主宰驾驭自己。 施边月到得早,开口就是止不住的欣赏:“一段时间不见,周大美女还是那么漂亮。” 周芜笑了笑,很清浅的,嘴角微微漾开,礼貌、克制。 让人很容易就看出来了,她目前没心思开玩笑。 施边月也正经了起来,问:“你找我什么事啊?” “帮我解梦。” “解梦?”她印象中的周芜,坚决的科学拥护者,她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平时她跟周芜说有关玄学的事情,装神弄鬼的,周芜会听但是不信。 如今解梦这东西多少跟玄学有点关系,而来找她,更是要从这里入手了。 “什么梦?”施边月接着问。 什么梦能让周芜一反常态? 周芜大概描述了一下这两个梦,施边月听完,沉吟了片刻。 直言:“你摊上事了。” 是的,周芜摊上事了,根据周芜的描述,施边月和周芜一样,不相信这跟压力大或心理状态有关,这个听似莫名其妙,其实有逻辑可以侦查。 有一种力量在推进这两个梦,她和周芜的想法一样,她也认为梦中那个男人能解答这件事。 而这个男人的神秘更印证了这一点,以前的同学记得他,但是没有一个人能联系上他。私家侦探也调查不到他,这个人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既然运用正常办法已经找不到他了,那只有赌一把了。 这久违地,也引起了施边月的好奇心。 施边月觉得这事有点刺激啊。比她天天占卜算卦,问天喊地可刺激多了。 周芜拧了一下眉头。 施边月有些发难:“我怎么跟你说呢,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帮你引荐一个人。” “什么人?” “你这事以我目前的能力无法帮助你,但是我觉得有个人应该可以。” 施边月给了周芜一个地址,在郊区,有些偏僻。 “我陪你去吧。”施边月说,那地方很偏,第一次去有可能找不到,而且她也怕周芜一个人去不安全。 “不用。” 周芜不想给施边月添什么额外的麻烦。 施边月也不强求,点点头,叮嘱道:“那你自己可得当心点,到了记得告诉我。” 周芜点了一下头。 施边月也看出了最近周芜状态不好,比上次见她还要差,施边月也问出了那个和观松南一样的问题:“你是不是没按时吃药?” 周芜说:“这很显而易见吧。” “周芜,你不能总这样钻牛角尖,很多事情不是非一定要一个答案的。” 她们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周芜看着窗外,这里静谧优雅,窗外有一个花园,因为是晚上更增添孑立,莫名的有一股避世感。 周芜捋了一下散落在嘴角的头发,她说:“边月,世界上就是有一种人会过着一种偏执的生活。” 施边月看着周芜,她看起来是那么平静,如同一盏玉碗被蓄了半杯水,风吹不动,偶尔滴进几滴雨水也不起波澜。 平静的状态也是最坚决的状态。 施边月和周芜认识那么多年,她懂周芜的偏执,她只是心疼周芜,她不想她折磨自己。 施边月露出不忍的神情:“周芜....”欲言又止。 她想说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如果周芜注定这样活着,她希望能在这矛盾、挣扎里,给周芜一个能喘息的地方。 这个话题太严肃了,施边月换了一个话题。 “周大美女,你为什么和季时分手啊,我觉得季时挺好,那么帅还绅士。” 周芜想了想,他确实挺好的,如施边月说的一样绅士帅气,出身好没架子。只是他们的分手,如果非要问一个原因的话,那就是所有和平分手的桥段里那样——不合适。 他们就是不合适,即使季时已经做得很好了,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可能是周芜的原因吧,她想要的爱情不是这样的。 他们的爱情没什么冲动也没什么矛盾,寡淡无味。 周芜说:“不合适。” 施边月佯装愠怒:“周芜,你真不够意思,咱俩谁跟谁啊,你竟然用这样老掉牙的理由搪塞我。” “真的。”周芜说:“没什么激情,比你外公的牙还老还松,基本上掉的差不多了。” 施边月被逗笑了:“周大美女,你用我外公的牙来形容你俩的爱情,我要是季时肯定气死,我要在网络上曝光你这个薄情寡义的家伙。” “我没什么热度,引不起多大的轰动。” 施边月瞪大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周大作词人,你还没热度啊?你给裴钰写的那几首歌都火成什么样了,我觉得他如果没有你,根本不可能那么红,我现在去商场到处都是他的广告。” 周芜觉得裴钰现在的成就跟他极具特色的嗓音脱不开关系,她不过是锦上添花。 “他自己的优势更多。”周芜倒不是谦虚,这是事实,她接着说:“他上次让我帮他写十周年专辑。” 施边月就差站起来了,她比当事人还激动,说:“这裴钰真够意思,这是好事啊,以他现在的热度和实力,这专辑一出不得卖爆啊,到时候你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了,歌手十周年专辑,作词人——周芜!” 周芜当即泼了一瓢冷水:“我拒绝了。” “啊?”施边月下巴快掉到锁骨了,她真想问问周芜是不是脑子烧坏了:“为什么啊?这是个好机会啊!” 相比施边月,周芜冷静多了,她淡淡地说:“没灵感,不想写。”拽上天了。 施边月两边眉毛都皱在一起了,呈八字形,有些滑稽。一脸懒得骂的表情,她觉得周芜真的疯了:“就因为这个?他又不是让你马上就交给他,你现在没灵感不代表一直没灵感啊,你有灵感了再写不就行了。” 施边月说的话跟裴钰差不多,裴钰甚至说他可以等,但是周芜就是不想,内心杂乱。 “我不想写。”周芜又严肃起来,她的决定向来无法改变。 “那算了,不想写就算了,估计你最近事也多,至少目前得先查清楚那两个梦,你也是没有太多精力。” 施边月选择理解,她总是这样,为周芜考虑但是看出周芜的坚决和抗拒之后又支持她。 周芜温柔地看着施边月,眼角有淡淡的笑意。那双难过的眼睛也被云挡住变得柔软,轻轻一碰就升腾,踩不实的踏实。 此刻头顶星空,被朋友爱着,很好。 第3章 第 3 章 根据施边月给的地址,周芜找到了那个地方,这个地方偏僻而神秘,古朴风雅的建筑。住在这如果没有什么世俗的**,应该很舒服,依山傍水,一片幽绿。 周芜站在门外,两边门匾上分别刻着八个大字——“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周芜达不到这样超脱的状态。 她叩了叩门,无人回应。 在她再次想抬起手的时候,门内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进来。” 周芜推开门,看到了那位老者。头发花白,慈眉善目,眉宇间都是阅历和智慧,只是脊背弯曲,都快佝偻到了地上,背上耸起了一座小山丘。 “你来了。”老者慈祥地笑着:“叫我古知就好。” “你好,古知老先生。”周芜礼貌的回应着,腰微微弯了下去。 古知满意地点点头:“边月叫你来的吧,那丫头可还好。” 周芜实实在在地回答道:“她很好。” “她好便好,你要解什么惑?” “一个梦。” 周芜再次讲述了那两个梦,即使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那两个梦的场景和细节她还是记得那么清楚,无论第几次讲述都身临其境般。 周芜说完后,古知神情突变,一改刚才的慈祥善目,他盯着周芜,那双浑浊的眼睛闪着锐利的光,让人心里发毛。 他问:“你当真要解梦?现在后悔可还来得及。” 周芜没有半点犹豫,坚持道:“要。” 古知从房间里拿出一个罗盘,上面的图案和文字周芜都不认识,有点像古埃及的文字,但是又风马牛不相及。 那个罗盘看起来有些年岁了,暗绿得发黑,通体粗粝。古知没张嘴却念念有词,他闭着眼,眼皮上都是岁月刻画的沟壑。 那些咒语周芜听不懂,她只能漠然地看着古知。 “开!” 罗盘转动了,古知也睁开了眼。 那罗盘转动的声音有点像发条,但比发条更低沉也更渗人。 古知叫周芜把手放上去。 周芜放上去之后,罗盘转得更快了,她的手虚虚放在上面,有些不敢触碰这个罗盘,内心紧张忐忑。 古知说:“丫头别怕,这罗盘只是感应不会对你造成什么伤害。” 听了古知的话,周芜稍微放下一点心。她把手彻底按了上去,罗盘感应到了,不停地转动着。 “咔哒!”罗盘停了。 古知又紧闭双眼念了一些咒语。 “破!”古知睁开双眼,露出一丝诡谲的微笑,随后又微微荡开,恢复了他那和蔼的笑容。 “丫头,找到了。” “在哪?” 古知苍老干瘪的手指指向北方:“从你所住的地方向北,一直向北会进入一个人烟罕至的通道,两面环山,一直往前开直至视野开阔,就到了。” 这个描述太粗略了,周芜问:“没有具体的地址吗?” 古知笑了:“丫头,你既然来找我了,这地方会有具体地址吗?如果你信我,只需心无杂念一直往前走。” 周芜没有不相信这个老者的选择了,她已经试了很多种办法了。 周芜再次微微弯下腰,双手合十,朝古知鞠了一躬:“谢谢您,古知先生。”她的发丝飘摇在空中,镇定且惘然。 周芜转身准备走,“等一下,”古知叫住了她:“你我有缘,我有一样东西给你。” 周芜回过头茫然地看着古知走进房间取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枚玉石,通体莹润,手感冰凉。 古知放在周芜手上:“此去深不可测,以我的力量已无法探寻你的前路,这枚玉可保你平安。” 周芜再次低下头,深深鞠了一躬。 ** 周芜开车回家,简单取了一些东西,就一路北上了。 周芜开着一辆黑色的吉普车,戴着一个能遮住她半张脸的墨镜。 开了一会儿,果然进入了一个通道。她降下车窗,随手点燃了一根烟。 这条马路很长,看不见尽头,两边都是山,路上没什么人。周芜沉默地开着,烟雾扭曲着四散在空中。 她一直往前开,像古知说的那样,心无杂念,一直往前。 终于在开了4个小时后,面前出现了海,视野开始扩大,面前一望无际的海岸四周散落着几个小渔村。 周芜下了车,随意观察了一下四处的环境,这是一个没什么特别的渔村。海边散落着一些破旧的渔船,这里的人看起来也是平凡而朴素的。 这里的人都在打量着周芜,从她酒红色的长裙开始就和这里格格不入的人,探究的目光包围着周芜,她习惯了这样的目光。 周芜随便找了皮肤黝黑的路人把陈疏的画像拿出来,问他认不认识这个人。 路人上下看了一下周芜,有些警惕地摇摇头,表示不认识。 周芜道了谢之后,继续往前走,问了好多人,都说不认识这个人。 也不知道是真不认识,还是不想说。 “这个世界存在这个人吗?”这样的疑问又再次在周芜内心翻腾,是不是只是自己想多了?她又这样问自己。 在周芜要丧失信心的时候,陈疏出现了。 那是一些陈旧的木板搭建的阁楼,周芜敲了敲木板,无人应答,刚准备进去,就和刚准备下来的陈疏四目相对,那是他们分别多年的第一次见面。 此刻已是傍晚,夕阳余晖洒在海面上,泛起层层斑点,好似银河。 陈疏站在渔村阁楼的门框下,比门框略高一点,手撑着门框。投下的阴影盖住了周芜,周芜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利落的短发、结实的手臂、套着很简单的黑色T恤、腿长、他附身过来玩味地看着周芜说:“找我?” 周芜细致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他其实有些不耐烦。 而陈疏也看出了面前这姑娘来者不善,说话直接了当。 她似乎就认定了这是陈疏搞得鬼。 陈疏呢,他不喜欢这姑娘,尤其是她那双眼睛,盯着别人的时候,平静的让人恼怒。 陈疏不客气地回敬:“我是在救你。” 周芜觉得这句话有点好笑,两个梦,扑朔迷离,救我? 她看着陈疏,琥珀色的瞳孔被夕阳照的一闪一闪的,明明应该是一颗价值不菲的宝石,偏偏这瞳孔那么深那么静,本想取来观赏一番,凑近的那一刻又悻悻地收回了手,没意思,征服这样的东西没什么意思,这种东西就应该被沉在海底,一千年一万年都不要被别人发现。 他真是讨厌这双眼睛,讨厌的想挖出来,让她一辈子都闭眼,这样她就不能看着别人,不能以这样无边无际的眼神看着别人。 陈疏被看得更加烦躁了,正准备开口,周芜抢先一步:“ 你是什么人?” “你的恩人。”陈疏说 周芜没计较这句话,继续问:“这是什么地方?” “村庄。” 周芜也没生气,直接点明她的来意:“咱们开门见山,说点真东西。” 陈疏觉得有意思,他哪一句话不是真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是她的恩人,而这里也确实是一个村庄。 这姑娘到底想干什么。 陈疏撇了周芜一眼,绕开了她从阁楼走了下来,走到海边的渔船那里准备收网,他不想跟周芜废话。 周芜也看出他不想说什么了,她不强求也不纠缠。 她静静站在远处看陈疏收网,他的脊背宽阔,更加无边无际,跟记忆中的他已经差别很大了。 傍晚的海风有点大,风穿梭在周芜的裙摆中。 陈疏见周芜还站在那,在风中摇晃。 他朝周芜喊:“风太大了,回家吧。” 周芜没动,她听见了。 她说:“告诉我,为什么。” 陈疏撇过头去,没理她,感觉自己刚才那一点恻隐之心真是多余。之后就把周芜当空气一样,继续着自己每天都要做的事情。 而周芜就这样默默地观察他,知道他不想回答,她也没开口。 他们就这样沉默地对峙着。 周芜在渔村里找了一个开窗就能看到海的小店住下,这个房间也是木质的,窗户小小的,房檐很低。 在这里也刚好能看到陈疏的房子,能看到那个阁楼。 周芜看得出这里的人对她有些防备,这块地方不大,几乎是一块与喧哗世界隔绝的地方。没有凌晨还亮着路灯的街道,也没有筹光交错的场所。这里的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们质朴。 周芜开着窗,海风扑了一脸,发丝在空中演奏交响乐。 这个世界不大,她的茫然更显得渺小,孤独却像没有边际的海只能涌动着,漂泊着。 陈疏这里的热闹与周芜格格不入。 ** “哥,你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别人好歹费了那么大劲来找你,你就晾着人家?”跟陈疏对话的是一个被日晒折磨,皮肤已经黝黑粗糙,与这个渔村融为一体的男人。 “那你去告诉她,把她叫来。”陈疏岔开双腿,结实的手臂放在膝盖上,青筋凸起。随意地说道。 啸谷被噎了一嘴,悻悻地说:“倒也没这个意思。” 陈疏站起来,指了指门:“没这个意思就别多管闲事。” “我这还不是为咱们好吗?她至少对我们有用。”啸谷显然不想滚,不死心地说服道。 陈疏显然也不采纳,指着门:“滚。” 啸谷不滚,继续说:“哥,咱们好不容易查到一点线索,为什么不能用她?” “你知道她是什么人?你能确定她会配合我们?那姑娘看起来是那么任人宰割吗?”陈疏有些头疼,他扶着门框接着说:“这种人不好控制。” 啸谷瘪了瘪嘴,出了门,出去之前又来了一句:“你俩不是认识吗?” 陈疏“啪”地一声把门关上,谢绝对话。 他上了阁楼,在窗边看到了周芜。 那姑娘的眼神毫不掩饰,直直朝他逼来。又是那令人不爽的眼神,陈疏拉上窗帘,隔绝开来。 接下来的几天,周芜就一直坐在那个小房间的窗外,看着陈疏起床、吃饭、睡觉、劳作。她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跟庄园的主人一样,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 陈疏实在不怎么喜欢这个姑娘,偶尔跟她对视上,也会立马撇开,他尤其不喜欢那双眼睛,总是像在逼问什么似的,一种平静的压迫感,让陈疏浑身不自在。 这个渔村的人,更多的对她是好奇。陈疏不可否认她是美的,比她的美更惊心动魄的是她给人的感觉,那种缥缈的抓不住的、遥远的破碎与镇定。尤其是她穿着酒红色的长裙,坐在窗边,像一幅世界名画,华丽而萎靡。 那位艺术家是多么鬼斧神工,他的缪斯得天独厚、浑然天成 啸谷和陈疏一起坐在船上,装模作样的戴着一个草帽,啸谷说:“哥,你真就这样晾着她啊,我看她不达到目的是不会走的。” “随她。”陈疏眼都没抬地说。 “哥,她真有耐心,你不说她也不问。”啸谷嘴里衔着一根狗尾巴草,百无聊赖地说道:“她以前也这样吗?” 陈疏看着海面,眼神放射出了很远,他似乎在回忆那段时光,那时候的她是什么样的? “不记得了,没说过几句话。” 陈疏真的不记得了,他们之间就像飞鸟和鱼,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水里。 啸谷咂了一下嘴。 陈疏撇过头,抬了抬薄薄的眼皮,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你对她那么好奇?” “她漂亮啊”啸谷直言不讳地说:“她以前是你们学校的校花吧?” “不知道,不关心。” “你真没劲。”见问不出什么,啸谷也不再问了。他提议:“中午我们鱼粉吧。” “行。” 刚到鱼粉店,一进门他们就看到了周芜。她选了靠左边的小木桌,她在嘈杂被热气扭曲的环境里,还是那么遗世独立。 陈疏观察了一下周围,这个渔粉店不大,现在又是饭点,坐满了人,只有周芜对面空着两个位置。 要不不吃,要不硬着头皮过去坐着。 陈疏和啸谷选择了后者。 他们大马金刀坐在了周芜对面,朝厨房:“两碗,老样子。” “好嘞。” 陈疏和周芜都没有打算说话的样子,啸谷坐在这有点尴尬,于是他没话找话:“来旅游啊。” “不是。” 他没想到周芜回答的那么干脆,更尴尬了,啸谷尴尬地笑了几声。陈疏在下面踢了他一脚,意思是——“闭嘴” “啧。”啸谷偏头拧眉。意思是你踢我干什么?就你有腿? 啸谷没理陈疏,继续说:“这挺好的,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在这玩几天可以净化心灵。” 周芜没说话。 啸谷一个尴尬的笑僵在嘴角,瞬间想咬舌自尽。 他们三个人默默无言吃起了粉,快吃完的时候,周芜开口了:“其实有时候什么都不说就代表什么都说了。” 陈疏抬头,对上周芜的眼神:“那您看出了什么?” 啸谷听出了一□□味。 “你需要我。”她的声音起伏不大,语气正常,斩钉截铁。 平地起惊雷。 “你想多了。”陈疏起身拍了一下啸谷的肩膀,啸谷立刻起身,没有一句废话也不敢耽搁,跟陈疏一起走了。 出了门之后,啸谷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了一口气,才开口:“我操,她怎么知道的?” “她能找到这里,这点事看不出来吗?”陈疏大迈步往前走。 “也对,”啸谷跟上,点点头:“那既然她都看出来了,我们为什么不合作一把?” “你觉得她是想合作,还是想主宰?”陈疏问。 啸谷说不出话了,陈疏说得对,周芜不会完全配合,她有她想知道的事情,一旦合作主动权其实在她手里。 周芜这种女人,不是偶像剧里的拥有空前圣母心的傻白甜,随便编个理由她就信,更不是武侠剧里一腔热血、为民除害的侠女。她是猎人,拥有敏锐的耐心和迅速的行动力。 第4章 第 4 章 面前是一个欧式建筑的白色城堡,城堡周围的石板路四通八达。整个世界都是灰白色的,灰白色的天空,灰白色的建筑。 两个女人过来拉住了周芜,周芜挣脱不了,只能被她们拉着走。 她们在公园里一直跑一直跑,突然其中一个女人毫无预兆抱住了周芜。 周芜挣脱不开,她感觉四肢都是瘫软的,像个芭比娃娃一样,只能任人摆弄。面前的女人加紧了力道,死死地禁锢住了周芜,在周芜快要窒息的时候,她又一次看到了陈疏。 周芜恢复了呼吸,那两个女人消失不见了,这个灰白色的世界只剩下了他们。 风似乎不再继续流动了,感官在倒退,莫名的情愫疯长,虽然他们就面对面,周芜却觉得陈疏离她好远,好像他们从来没有接近过,在梦中周芜想流泪,她觉得陈疏也是。 那一刻周芜好像有点不认识他了,也许就是没有真正的认识过。 他们萍水相逢,开始和结束都很惨淡,千万种疼痛向他们倾扎而来,内心聚成汪洋。 陈疏跑过来,捧着周芜的脸....梦戛然而止,周芜醒了。 一睁眼就看到陈疏站在那扇小窗前,周芜用手肘撑着坐了起来,这个梦混乱且信息量不多。陈疏出现在她面前也并没有让她觉得意外,她理了理梦中杂乱的信息,对陈疏说:“不代入私人情绪,我们分析点什么。” 陈疏考虑了一下:“我只回答你三个问题。” 周芜从床上起来,随意绑了一下头发。 周芜想问,你和这件事有关。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准确。 “这件事和你有关?”虽然只是换了一下顺序,其深意确天差地别。 “是。” “你在找一样东西。” “可以说是吧。” “我的梦和这你要找的“东西”有关联。” “是。” 三个问题问完,周芜说得都对。 陈疏靠在窗边,暗色的瞳孔在夜色中更显得扑朔迷离,他说:“你比我想象中聪明。” 周芜笑了笑,不甚在意陈疏这句应该是夸奖的话吧。 晚上的海风在窗外呼啸着,陈疏挡住了窗,宽阔的肩膀承受住了这股力量。他的手肘撑在窗沿上:“还有吗?” “我是要拿出点诚意吗?”周芜问。 陈疏端详着周芜,跟周芜这种人谈判是鏖战,虽漫长但还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句话就是个坑。 陈疏可不是傻逼。 什么叫,拿出点诚意,如果她后面的这些话是诚意,是投名状,那她要达到的目的就是跟随了。 陈疏也很敏锐,不是好糊弄的,他说:“随你。”拉回了那么一点点主动权。 周芜呢,换了一种打法,她自顾自地开口:“木门、停车场、城堡,这三个地标建筑物存在什么关联呢,你找到木门了吗?” “你是谁?”陈疏警惕起来,他盯着周芜,似乎想从这张冰冷又寡淡的脸上找出饶有趣味的线索,窗外的风都识趣地缓慢了下来。 周芜不甘示弱:“你不是查过我吗?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是你三番两次出现在我的梦里,扰乱我的精神和生活。” 陈疏的气焰软了下来,恢复了那随意又游刃有余的姿态:“我只能告诉你,我是在保护你。” “我们又没什么关系,你保护我干什么?” “很多东西不是要产生联系才能保护,这是我的职责。” “因为我们之前是同学?” “不是。” “那就有意思了。”周芜笑了,是那种觉得可笑的笑,有点轻蔑。 陈疏无可奈何地挑了一下眉,他觉得跟她对话实在有点累。 深吸了一口气,说:“周芜,别卷进这些事里来。” 难得认真。 周芜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点真心实意,但是... 她顿了顿,说:“谢谢你,但是我想知道这一切。” “执着有时候不见得是好事。” 周芜没有说话,她认为不需要跟一个不怎么熟悉的人去解释自己的执拗,这就像天空想告诉大地自己包裹的宇宙有多浩瀚,那些我们认为遥远但天空看起来细密的行星运动起来像拉扯皮肉,大地无法想象也浑然不知。 鸡同鸭讲。 可能陈疏也是这样的感觉。 周芜说:“我们不需要以为谁好的角度劝解谁,我们非亲非故,我就算明天死了你的生活也还是继续着,我不需要谁为我好,我只需要知道我想知道的。” 陈疏心里冷笑了一番,自己真是多管闲事,管这个女人干什么。 “你随意。”陈疏拉开门,走了出去。 周芜说:“你考虑好了联系我。” 陈疏回到自己那个阁楼,从他的房间也能看到周芜的房间,他走的时候没关窗户,现在也没关,好像在等待什么。 等什么都跟我无关,陈疏想。但是他又忍不住回想起那几个梦,那几个梦看似莫名其妙但关联深厚,周芜说得对,他在找那扇木门,至今仍毫无头绪,他需要周芜的帮助,他又不知道周芜是什么人,他们认识,甚至有一点渊源。查了她的过往履历身世清白,履历简单。 父亲在幼年时逝世,母亲改嫁后不知所踪,由外婆养大,外婆在高中毕业后去世。大学挣生活费开始写歌,如今是榜上有名的作词人,谈过几段恋爱,那几个人的社会关系也清白简单。 她和这件事没有关系,她的好奇又令人不解。也许只是搞文艺作品人的通病,他们的想法应该跟正常人不一样,而周芜也确实足够聪明。 他需要进入那扇木门,他需要周芜。 陈疏瞪着天花板,周芜淡漠的脸浮现了出来,惊涛下巨鲸的眼睛与周芜的眼睛慢慢重合,透亮而深沉,是自然孕育的宝石,是经历了千万年潮汐屹然不动的静默。 那双眼睛,陈疏不喜欢。 既然那姑娘不需要谁为她好,那行。 第二天早上,陈疏站在船上面向周芜房间的窗户,他喊:“周芜。” 周芜打开窗,刚经历日出苏醒的万物,生机扑了周芜一脸,一个男人站在破败的渔船上呼唤她的姓名。 他继续说:“周芜,我们商量一下吧。” 周芜绽开一个微笑,美丽的玫瑰花,美丽的姑娘。 她下楼走向渔船。 他们一起站在船上,陈疏说:“我需要进入那个木门。” 周芜说:“你去哪,我去哪。” 陈疏面向海面,海面被风吹起一层层褶皱,他想借助风力,把那个“好”字往周芜耳边送一送。 “我需要进入那个木门。”陈疏说。 周芜问:“我需要怎么帮你?” “从现在开始你需要心无杂念帮我回忆那个木门,那个梦的场景,等待晚上入睡后它的降临。” “好。” 到了晚上,周芜像往常一样坐在那张黑胡桃木的桌子上,她穿着一件黑色的丝绒长裙在随身携带的黑色笔记本上写了几行意味不明的话——故乡的种子,结了朵月季,我要摘下来送给你。 写完她又烦躁地用黑色中性笔划掉,眼神空洞地看着面前木质的墙壁,她跟裴钰说的没有灵感是真的,她已经很久没有想写出一个作品的冲动了,似乎一直在被什么压着,有点透不过气,灵气也在这日渐逼仄里被压制住。 她纠结这几个梦,可能是自己对自己生气。一层不变的生活,日渐萎靡的状态让她烦躁,她面上看着风平浪静,心里早已是呼啸的惊涛骇浪。偏偏这个时候还出来一个老同学招惹她,所以她想抓住这件事走得远一点,不想自己再被困在这里,这种无能的状态让她觉得愤怒。 她沉默地点燃一支烟,看着烟雾在空中扭曲,她觉得很美,尼古丁不仅有短暂镇静的效果,它在空气中扭曲也是那么畸形的美。 周芜一根接一根,慢慢的平静下来。她使劲想着那第一个梦,陈疏说他们有婚约,那片翠绿的稻谷地,他们要私奔。 周芜觉得如果一直留在梦里也挺好的,可是梦境之外也有现实。 周芜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果然又来到了那片翠绿的稻田,风还是那么识趣,和第一次的场景一模一样,陈疏来了。利落的短发、宽阔的肩膀、眼窝深邃、鼻梁既高又直,他像旷野的风,□□覆盖着不屈的魂,身体的内部零件应该像发条一样,坚硬而有规律地律动着,挥发出令人沉醉的酒精。 她出神地看着那个男人宽阔的胸膛,那是一个栖息地。 周芜深吸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稳住心神,陈疏就牵起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前跑,风鼓动了耳膜和心脏,自由的愉悦一瞬间蔓延全身,周芜跟着陈疏狂奔的双腿兴奋起来。 很可惜他们快步跑到了那扇木门前,周芜甚至希望这个过程维持地再久一些。 陈疏看向周芜,似乎是在问她准备好了吗。 周芜重重地点了点头。 陈疏放开周芜的手,准备推门而入,但是这一次怎么也推不开,陈疏疑惑地拧紧了眉,手上推门的力道也加重了,还是怎么都推不开。 陈疏问:“你有按照我说的去做吗?” 周芜如实回答:“是按照你说的进行的。” 陈疏不明白,此刻是怎么回事,上一次他很轻易就进去了,推开门就进去了,只是后面什么都没有,是茫然的一片漆黑,什么线索都没有。 陈疏又使劲推了两下门,还是打不开。 周芜盯着陈疏的手,那双手掌心宽厚,骨节分明,还有微微凸出的青筋,非常的性感。 周芜看着,喉咙滚动了一下。 她突然灵光乍现,想到一句可以作为歌词的词——那是一颗干枯的树,树的年轮你的手掌。 她走神了,连陈疏叫她试试能不能打开都没听到。 陈疏见叫周芜没反应,推了推她的肩膀,他说:“周芜,周芜。” “啊?”周芜回过神:“怎么了?” “你试试,能不能推开这扇门。” “好。” 周芜伸出手,推了一把面前那扇木门。 木门开了。 陈疏明白了,这是周芜的梦,存在周芜的意识,如果周芜不想打开这扇门,这扇门是怎么都打不开的。 那接下来,只能他们一起进去了,如果陈疏没有猜错,这次周芜依然不进来,里面还是一片漆黑,这是她的梦,她的潜意识。 周芜和他一起走进了这扇木门,门的背后尘沙呼啸。细沙在空中飞舞着,令陈疏和周芜睁不开眼。陈疏用手挡在了周芜面前,说:“这里风沙太大了,你小心。” “没事。”周芜说,她看到了陈疏的掌纹,很清晰。 他的手能遮住周芜的整张脸,他就这样护着周芜往前走,周芜问了一句题外话:“你会看掌纹吗?” 陈疏说:“不会。” 周芜生出一种遗憾,有点遗憾以前没有跟施边月学习一下怎么看掌心的纹路,粗略分析一下他的今后。 他们继续往前走,越往前走,风沙越小,直至完全消失,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片大漠,人迹罕至,荒无人烟。 他们两个人就站在大漠的中心,他们背后黄沙满天,眼前一望无际。 什么都没有。 即使进了这扇木门还是什么都没有,陈疏有点失望,自己一直紧抓的线索是错的?这扇木门没什么特别的? 他站在中心,迷茫地想着。 忽然,他们身边的封杀开始快速地转动,陈疏第一反应是护住周芜,大喊:“小心!” 他们的头发被吹的很乱,风沙在快速地旋转着,陈疏死死地抓住周芜,他们正疯狂地后退。脚已经不受控制了,脚底像涂了润滑剂一样。 “不要怕!”陈疏喊,周围的噪音很多,他的声音让人心安。 “我不怕。”周芜是如此镇定,是风眼。 这是一片荒芜的大漠,什么都抓不住,他们能抓紧的只有彼此,一路后退。 在陈疏以为这个风要把他们送去木门的时候,面前赫然出现几个大字——“乌尔德克” 这是一个地名,边境。 陈疏说:“周芜,我们要出发了。” 周芜醒了,陈疏站在窗边,他说:“回去收拾一下,我们后天在逹幸碰面。” 周芜看着他幽暗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说:“好。” 周芜开着她的黑色吉普车,再次行驶在了那条好似没有尽头,无人的路上,这一次她是回家。 周芜到家之后给施边月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她要出一趟远门,不知道期限。 施边月问要不要她陪她去。 周芜觉得这是自己的事,她不想拖任何人下水,她说不用。 施边月又唠叨了几句,大概就是小心,多给她打电话报备让她知道她是安全的,诸如此类的说了一堆就挂了电话。 周芜看着整洁而空旷的家,她对这个地方很陌生,没有听说过也没有去过,她在网络上搜索了一些资料,那是一个边境,环境不好,鱼龙混杂。 她带了两个黑色的行李箱,一个装衣服,一个装日用品。 顺便还带上了自己那把短刀,约莫20cm长,刀体呈亮银色,炳是铜黑的,上面雕刻了蛇形花纹,妖冶而锋利。 周芜又细细地擦拭了一下那把短刀,等待着和陈疏汇合。 第5章 第 5 章 他们在逹幸的一个高速公路下面汇合了,陈疏带了四个人,而她只有自己,还有一辆黑色吉普车。 那四个人里面周芜只认识一个人——啸谷,在渔村见过,其他三个周芜不认识。 陈疏从左到右简单介绍了一下另外三个人:”乌狈、阿牧、远酋。”那个叫乌狈的看起来有些腼腆,和周芜打招呼的时候都不敢抬眼看她。 其他两个人也是淡淡的,点了下头,说了句你好。 人狠话不多。 啸谷还是那样,愿意活跃气氛,看到气氛有些尴尬,连忙出来热场子,说:“大家现在也都认识了,一路上大家互相关照啊。” 周芜点了点头,转身准备上车,在她要拉开车门的时候,陈疏开口了:“跟得上吗?” 周芜回头,对上他的眼睛,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利落,干练,充满性张力。 几个简单的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如此富有吸引力。 周芜本来想说可以,瞬间又改了:“那我坐你的车?” 陈疏不假思索:“可以。” 他坦然的让周芜失去了性质,没劲。 周芜说:“算了。”打开车门,戴上了她那副大大的墨镜。 他们五个人有两辆车,周芜跟在他们后面。领头的是陈疏的车,里面有三个人,陈疏、啸谷、乌狈。 啸谷靠在副驾驶上,说:“真要带着她啊?” 陈疏的视线盯着前面的路,嗯了一声。 “那是边境,可不是普通的城市或郊区,乱得很。”啸谷继续说。 陈疏语调冷淡:“她是个成年人,她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啧,”啸谷挤眉撇嘴说:“哥,你真不懂怜香惜玉。” 陈疏没有说话,啸谷又自顾自地说起来:“不过她似乎也不需要谁的怜香惜玉。” 陈疏继续沉默。 啸谷见陈疏不说话,把话题转向后面的乌狈。 乌狈是这里面最小的,也是最不禁逗的。啸谷故意说:“她漂亮吧。” 乌狈瞬间脸就红了,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没看见。” 啸谷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他继续逗乌狈:“又撒谎,我刚刚看你一直在偷看她。” 乌狈急了:“我...我没有,我没有看她。” “你没有? 你没有你急什么?” “我...我...”乌狈语无伦次,不知道怎么解释,憋的脸更红了。 啸谷笑出了声:“把你带出来,真是对的。” 陈疏看不下去了:“你要没事你就睡觉,别逗他了。” 陈疏接过话茬了,啸谷更不闭嘴了:“你是不是也觉得她好看?” 还没等陈疏回答,啸谷又狐疑地眯起眼睛,说:“你不会就是因为她长得好看,才带着她吧。” “我没你那么无聊。”陈疏说。 他们整整开了三天才到乌尔德克,这里比想象中还要脏,还要乱。他们三辆车进来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在各怀鬼胎地打量着他们。 黏腻的空气,建筑各异的小镇,各种肤色和长相的人,有中国面孔也有外国面孔。 他们找了个旅店,开了四个房间。 周芜下车的时候,各种眼神交汇在她身上,油腻的凝视、探究,让她及其不爽。 她皱了一下眉,内心一阵烦躁。 陈疏似乎是感受到了凝聚在她周遭的眼神和她不悦的情绪,他开口提醒道:“你小心点,这里很乱。” “因为我是女人吗?还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周芜把那股烦躁发泄在了陈疏身上。 陈疏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她这股邪火冲他干什么,但他还是如实回答:“是的。” 是的,因为你是女人,还是个漂亮的女人。会吸引很多男人的目光还有**,而这里几乎没有治安,就算有也是非常表面的。 周芜不想说话了,她厌恶这种对话。 女性的身份和特征,究竟要给女性造成多少伤害,这种恶意的凝视肮脏的**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从女性身体上移开。 周芜拿上行李箱,从陈疏旁边走了。 啸谷看见了,说:“不去帮她拿拿行李?”说着就准备过去了 陈疏抬了一下手,制止了,他说:“她自己可以。” 周芜进到了自己的房间,这个旅店应该有些岁月了,建筑很老式,环境也不好。周芜感觉这个床单起码半年没洗过,卫生间里面也都是一些黏腻的黄色污垢,暗红色的木地板踩的吱吱作响。不隔音也不隔热,只有天花板上一个吊扇在悠闲地转着。 这种环境居然比整洁干净的家里更让周芜平静,她站在窗前,这个窗户很小,玻璃也不是白色的,是绿色的。 她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穿着随意,面相不同的人。 她离开了逹幸,来到了这个恶劣的地方,她喘了第一口气,闻到了一种叫放逐的味道,但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尝,手机就响了。 是观松南。 他开门见山:“听说你出远门了?” “对。” “你现在的情况换个环境可能更好一点。” “我也觉得。” “听起来你心情不错。” “嗯。” 周芜的心情难得的轻松。 观松南叮嘱道:“药记得吃。” 周芜说:“好。” 观松南有些惊讶,她难得的没有反抗。 周芜可能是知道自己的异常让观松南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她说:“我想多活一天了。” 她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这里的混乱、嘈杂让周芜觉得愉快,她脱离了秩序,她的身体和灵魂正被放逐,此刻她觉得痛快。 另外一个房间的陈疏,手扶着窗框,盯着下面一个小吃店门口坐着的那四个男人,陈疏从下车就注意到了他们,很显然他们也一直在注意陈疏这群人。 那四个人很魁梧,肌肉发达,面目凶狠。看似在闲聊,其实眼神一直盯着旅馆的大门。 他们被盯上这点陈疏一点都不意外,这样的事这样的情况陈疏见多了。 啸谷也注意到了,他问:“这四个人怎么说?” “先看看他们想干嘛吧。”陈疏丢下这样一句话,就出去了。 他走到了周芜房间的门口,本打算直接下去的,想了想还是敲了一下周芜的门。他听到周芜走过来开门的吱呀声。 开门,他们面对面,四目相对。谁都没开口,两双眼睛在空中交汇。 “我能进来吗?”陈疏问。 周芜侧身让开了一条道,说:“可以。” 陈疏进了周芜的房间,布局和他的差不多,他来到窗前,抬了一下下巴,下巴的方向是监视他们的那四个男人的方向,他说:“那四个人在监视我们。” 周芜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陈疏又加了一句:“你小心点。” 周芜冷哼了一声:“这回是因为什么呢?因为我是女人?因为我是漂亮的女人?还是因为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她的语调缱绻用词尖锐,用刀尖在挠你的手心。 陈疏单手撑着门框,他不想在现在和她产生冲突:“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们男人为什么总自以为是?” 陈疏觉得这女人真是油盐不进,他不想吵,咬紧了一下牙关,凑近周芜,闷热的空气混着周芜的鼻息,他低声说:“你要看不惯就下去剜了他们的眼睛,别冲我来。” 说完陈疏打算走,周芜却又往前走了一步,周芜比陈疏矮一点,在女人里也算高了,他们近的他感觉他的嘴唇要碰上了她的额头。 她的头发似有若无地扫在他的喉结上,她问:“你觉得我漂亮吗?” 她在笑,在嘲讽。 陈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走了。 他们五个人,在下面找了一个饭店,坐在了一个容易观察那四个男人的地方。啸谷不合时宜地问:“周芜不吃啊?” 陈疏低头吃饭,没有回答,其他三个人也就更无法回答了。 啸谷见大家都不说话,尤其是陈疏,闻出了空气中的微妙的愠怒,他本不想再继续惹陈疏不痛快,但是又觉得他们五个大男人不能这样对周芜,试探性地朝着陈疏的方向问:“要不要给她打包一份。” 又是一阵沉默。 简直是自讨苦吃,啸谷撇了一下嘴,准备吃自己的时候。陈疏说:“问过了,她不吃。” 在刚刚走的时候,陈疏没有回头地问了一句:“吃饭吗?” 周芜非常冷漠地回答:“不吃。” “哦。”啸谷说。 他们五个人面对面坐着,都低头凑在一起吃自己碗里的东西,陈疏用只有他们五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一人盯一个。” 吃了大概半个小时,对方的人没动,他们也没动。 阿牧一个北方汉子,个头很高,一身的腱子肉,与他这体格格格不入的是他单纯的眼神,他话不多,主要是因为结巴,说一句话挺费劲的。 他吐出三个字:“在等人?” 大家都习惯了他这样的说话方式,很快就理解了。 远酋说:“看样子不像。” 那四个人迟迟没有动手,不是因为在等人。 “应该是在等时机。”远酋接着说。 陈疏把筷子放下,起身:“对,走吧。” 他们五个纷纷起身,回旅馆,走的时候啸谷叫乌狈给周芜打包一碗面,他觉得陈疏这人太直了,人家说不吃就不吃啊,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不饿吗?所以他还是让乌狈打包了一碗面,陈疏也没有反对。 啸谷让乌狈送到周芜的房间,乌狈慌忙说:“三哥,你去吧。” “你怕什么?她又不会吃了你,赶快去。” 乌狈端着那碗面,踌躇着,他有点怵周芜,虽然周芜只跟他说了一句话。乌狈站在周芜房门口,好几次想抬起手却又放下,犹豫了好一会儿,啸谷打开房门,喊了一句:“再不送进去,要凉了。” 这一嗓子把乌狈吓到了,面差点洒了。 这一嗓子,应该周芜也听见了,乌狈只好硬着头皮,鼓起勇气,敲了周芜的门。 周芜走过来开门,乌狈不敢看她,低着头,把面塞到周芜手里,慌不择路地说了一句:“哥,给的。”逃似的走了。 哥?哪个哥? 那里面有四个男人。 周芜不打算纠结这个问题,把面拿进去了,她打开盖子一层黑乎乎的油浮在上面,让人没有想吃的**。但是为了维持基本的生命体能,周芜还是吃了几口。 吃完之后周芜打算出去走走,晚上的气温比白天低了一些,但还是热。 周芜走在街道上,各色各样的人,街道,摊贩。甚至能明晃晃地看到“出□□”这样四个大字。 在这样的地方自己要买一把枪吗?周芜这样想着。 刚打算问问怎么卖,空中一声枪响,周芜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但是周围的人都稀松平常,继续做着自己的生意。 直到连续的枪击声,人群才开始混乱,开始收摊、逃跑、推搡。 周芜问面前摊贩的女人:“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那个女人脸上有明显的慌乱,手下正快速地收拾着东西,她无暇回复周芜,周芜知道此刻她也应该走,她转身往旅馆的方向走,却被人重重地撞了一下,她感觉胳膊快断了。 两拨人,一拨向左,一拨向右,呈对冲的状态,更加的混乱。 周芜在人群中举步维艰,时不时还会被撞到,胳膊的疼痛更加剧烈了,她拧着眉想拨开人群。可前面的人就像一堵墙一样,周芜的心情也跟着焦躁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手腕被人捏住了。 她心里一惊,朝着那个方向望过去,一看,是陈疏。 心又忽然安静下来。 陈疏一言不发,牵着周芜的手腕,拨开人群向前走,他们的肩膀被撞击了无数次才安全回到旅馆。 在旅馆大堂,陈疏说:“晚上没事尽量不要出去。” 周芜没有立刻回答,她的嘴唇有明显的泛白,额头上冷汗直冒,胳膊传来巨疼,她感觉胳膊断了。 陈疏看出来了周芜的异样:“你怎么了?”语气有些着急。 周芜想通过调整呼吸来缓解,但是胳膊实在太疼了,她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冷汗滴进了眼睛,她抬起头看着陈疏,瞳孔里是湿漉漉的朦胧。 陈疏二话不说捏了一下她的左手手臂。 “嘶”周芜倒抽了一口气,很疼。 陈疏又按了几下关节连接处,判断道:“你的胳膊脱臼了。” 他粗粝的手掌、指腹细细地摩挲周芜纤细的手臂,他的手掌有茧,每碰一下周芜都能感受到那密密麻麻的粗糙。 疼和热在手臂来回环绕。 他说:“你忍一下,我帮你接上去。” 然后“咔哒”一声,还来不及感受疼,手臂就接上了。 陈疏说:“你活动活动。” 周芜右手按着刚刚脱臼的位置,轻轻地晃动了几下手臂,又加重了力道。 没事了,手臂接回去了,但还是疼。 周芜皱了皱眉,陈疏说:“这两天都会有点疼,你自己注意点。” “谢谢。”周芜说。 又问:“你怎么会在那?” “我看到你了。” 第6章 第 6 章 自从前几天的混乱之后,周芜很少晚上出门,就算出门也总有人跟着,是乌狈,那个腼腆的小男孩,他总是不动声色跟在周芜身后,不远不近,一句话都不说。 周芜知道,也不阻止,她知道这是他的任务。 陈疏那四个人,每天都出门,从不带周芜,周芜也不问,不知道他们去干嘛,可能去找他们的线索吧。 周芜漫无目的在这个小镇上闲逛,这里的饰品挺独特的。周芜随手拿起一条项链,那是用好几股绳子编织的,中间有一块类似玛瑙的宝绿色石头,不规则,有暗暗的光泽,周芜想到了陈疏的眼睛。 他的眼睛也是这样的,不可和珠宝比拟,没有珠宝精致、莹润。更坚硬、冷峻、野蛮。 周芜想买下这条项链,买下他的眼睛。 周芜拿起来在脖子上比了一下,转过身,算准时机刚好对上了撞过来的乌狈,她说:“好看吗?” 乌狈猝不及防撞上了周芜明晃晃的目光和问题,羞得不知所措。 他不好意思回答。 周芜嘴角勾起一抹笑,她买了。 买了之后她说请乌狈吃饭,乌狈不知道怎么拒绝,就跟在周芜后面去了。 他们随便找了一个路边的小饭店,周芜问:“你为什么那么怕我?” “没...没有。”乌狈有些紧张。 “抬起头,看着我。” 周芜说的话像命令,拥有不容置疑的震慑力。 乌狈乖乖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周芜。他的心跳的很快,手紧紧地攥着裤子。 “陈疏是你什么人?” “是我哥。” 哥?周芜想到上次那碗面,乌狈也是这样说的,哥给的。 “你们是干嘛的?” 这乌狈不能说,他死死闭着嘴巴,周芜看出来了他不能说,也没有为难他。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周芜继续问。 乌狈就是再迟钝也明白她问的是陈疏。 “好人。” 好人?周芜把这两个字在嘴里来回咀嚼了一下,她说:“我看不像。” 乌狈急了,他哥是他的偶像,他就想成为那样的人,他不能接受别人诋毁他哥。 “你...你不懂。”憋了半天也就憋出这么几个字。 周芜觉得自己在欺负小孩。 她没有再问乌狈任何问题,今天的天气挺好的,细碎的阳光打在桌面上金光闪闪,周芜拿出那条项链,戴在脖子上。 她的脖子很漂亮,白皙而修长,那枚宝绿色的石头镶嵌在她的锁骨中间,异域的美感,魅惑的东方女人。 ** 陈疏那边,四个人已经回到了旅馆房间。 他们几个人通过这几天把这里摸排清楚了,这是一个边境小镇,治安松散,枪支和毒品的交易聚集地,死几个人根本不会有人管。 是故意把他们引到这里的,要在这里除掉他们。 除了那四个男人,暂时没发现其他的同伙和可疑人员。 陈疏有种预感,距离他们动手不会太久了。 远酋说:“哥,这里没我们要找的,是通过那女人我们才来这里的,那女人到底什么身份?” 陈疏说:“我查过了,她没问题。” “现在这地方有问题。” “我们遇到的有问题的事情多了,不是她有问题,是他人指引的有问题,这并不是她能控制的。” 远酋想了想,觉得陈疏说的是对的,这不是周芜的指引,是别人借助周芜指引的。他们也是根据追踪才找到周芜,通过周芜的配合才来到这里。 “那现在怎么办?”远酋问。 “不能再等了,”陈疏说:“他们如果再不出手,我们只有主动出击了,来都来了,至少不能空手回去。” ** 周芜和乌狈也回来了。 乌狈告诉陈疏,周芜打听他了。 陈疏并不在意,淡淡地回:“知道了。” 晚上,周芜坐在旅馆后面的院子里,这个院子只有两堵墙围着,不种植任何植物。周芜坐在脱漆的椅子上旁若无人地抽起烟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厚实、稳重。 是陈疏,他也过来抽烟。 他看到周芜了,并没有打招呼。 周芜听到了他按下打火机的声音,周芜没见过这个男人抽烟的样子,她想看看。 周芜撇过头,她的左腿搭在右腿上,慵懒而迷离。 她也用这种眼神看着陈疏。 陈疏低头用手挡了一下风,点燃了香烟。他抽的很随意,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容。他的手夹着香烟,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凸出的青筋,漫不经心的状态。 北风,周芜想到粗粝的北风,风里还夹着着黄沙。 最原始的最性感。 “好看吗?”陈疏问的。 他感觉到了这女人的眼神,他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双眼睛,此刻是更不加掩饰的探究。 周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你们是不是打算行动了?” “这和你没关系。” “怕我通风报信吗?” 陈疏不想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也知道周芜是故意问的。 他移开目光,不想和周芜对视,那双眼睛直接而危险。 他略微低头,看到了周芜小腿上的刺青,那是一朵红色的莲花。 莲花是纯洁的象征,纹在周芜的腿上,那红色像血染上去的。 红尘女子杀了和尚。 那莲花就给人这样的感觉。 周芜起身走了,路过陈疏身边的时候他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一种檀香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很淡很淡。 就算刚刚说了那么冷漠的话,把界限划得那么清楚,还是没法不提醒:“这几天你小心。” 周芜顿住了脚步,回头。 旅馆大堂的灯很暗,就在这种昏暗的灯光下,周芜问:“你有女朋友吗?” “有。” 陈疏回答的很快,仿佛慢一秒这女人就能缠上自己。 周芜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走了。 回到房间,周芜又忍不住点了一根烟,她站在那扇绿色的窗户前,陈疏说有。 那又怎么了? 周芜不在乎。 她对这个男人有说不上来的感觉,以前他们还是同学的时候,她没有注意过这个男人,对他当时的形象也没有任何印象。 她觉得是那个梦,她喜欢那个梦。无法自拔地爱上了梦里的一切,那混乱的安全感。 “他为了你杀人了。” 周芜觉得这是一句情话,比紧实的身体、粗糙的手掌、滚动的喉结还让人缠绵悱恻。 周芜摩挲了一下她脖子上的宝绿色项链。 她取下来,放在烟雾里观赏,露出了罂粟花在黑夜绽放的微笑。 那个晚上之后,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乌狈还是在周芜出门的时候跟着她,她闲暇的时候就出去,行走在这个风格迥异的小镇上,虽然危机四伏,她却觉得放松。 她买了一件红色的长裙,刚好遮住她小腿上的刺青。 店里的老板娘一直用她听不懂的话称赞她,乌狈站在店外面等她,太阳很大很晒,她不想让乌狈久等,付了钱就出来了。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小镇的石板路上,乌狈低着头。 周芜走在前面,没由来的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乌狈已经不像之前和周芜相处那样局促了,他稚嫩的脸被太阳晒的通红,他在这扭曲的热气中回答:“没想过。” “那你哥呢?” 乌狈不知道,如实回答:“不知道。” 周芜只是随便问问,没真想听到什么答案。 回到旅馆,他们就各自回答了自己的房间,陈疏他们也回来了,见到乌狈进来,远酋问:“那女人最近没什么异常吧?她最近都干什么了?” 乌狈老老实实地回答:“吃饭,买东西。” “买什么了?”远酋问。 “项链和裙子。” “没了?” 乌狈摇摇头。 远酋接着说:“我看那女人不像好人,你最近跟紧点。” “她挺好的。”乌狈反驳道。 远酋上前敲了一下乌狈的脑袋:“你才认识她几天啊,你知道她什么人?” “她是好人!” “嘿”远酋真想敲死乌狈:“我就说不能让你去,这才几天就被迷惑了。 乌狈双手捏拳,鼓足勇气反驳道:“我没有被迷惑,她就是好人!”说完之后,冲了出去。 远酋正打算追出去教训他一顿,啸谷拦住了他:“你跟一个小孩计较什么,再说了,我们当初让他去是保护她,不是监视她。” “也是,她一个女人也翻不起什么浪。” 啸谷打断他:“你可别瞧不起女人。” 远酋悻悻地闭了嘴,因为他看到了陈疏警告的眼神。 陈疏开口:“你们都别招惹她。” 乌狈跑出来,气呼呼地坐在旅馆后院的椅子上。 没一会儿,周芜也来了,她是过来抽烟的。 她站在那里,身体单薄、体态优雅。 “怎么了?”周芜把烟点燃之后问道。 乌狈不想说话。 “不回答长辈的话,是不礼貌的。”周芜说。 乌狈不想让周芜知道,远酋说周芜不是好人,但是他又不会撒谎。 踌躇了半天,乌狈还是说了,不过用词极尽隐晦:“有人说你。” “你就因为这个生气?”周芜笑了。 “他不应该这样说你。” “没事,我们不能让所有人了解自己,嘴长在别人身上,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人,只要对得起自己就行了。” “可是...”乌狈刚开口,周芜就打断了:“没什么可是,让所有人都觉得你好,这非常累。” 乌狈不说话了,委屈地低着头。 周芜蹲下来,捋了一下乌狈额前的碎发,温柔地说:“没事的,你为我说话,我很开心,也很感谢你。” 乌狈撇过头,眼眶湿了,他不想让周芜看见。 自从他妈妈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人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了。 *** 陈疏本来是想出来找乌狈的,然后就看到了这一幕。 乌狈负气地坐在脱漆的椅子上,周芜温柔地宽慰他。也许他现在还不懂周芜说的让所有人都觉得你好,这非常累。 等他明白的那一天,希望他也能有这样的豁达 第7章 第 7 章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黑压压的,山雨欲来之势。 “咚咚...”周芜的房门被敲响了,她打开窗,观察天气。看了看黑压压的天,她还挺期待这里下雨的。 敲门声她听见了,也知道是谁。 她隔着未开的门,对外面的人说:“要下雨了。” 外面的陈疏刚准备抬起的手,又放下了。 “周芜,开门。” 接着就听到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门打开了... 陈疏说:“嗯,要下雨了。” 接着便走到了窗边,周芜倚着门框看着他冷峻的侧脸,说:“高中的时候你什么样?” 陈疏的手插在兜里,漫不经心地说:“你见过。” “我忘记了。” “我也忘记了。” 周芜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陈疏在说这句话的间隙,射出了第一颗子弹,正中那四个男人其中一个人的头部。 “嘭”的一声。 响亮而坚决。 他出手果断,枪法准确。 周芜眼睛都没眨一下,从他进来,右手插兜,周芜就看出来他要干什么了。真的看到这一幕心中还是忍不住战栗,比他抽烟的时候更迷人。 陈疏的枪声应该是信号,他的枪响之后,下面连续发了十几枪。一部分应该是那三个人反应过来了,另外一部分应该就是啸谷他们。 那四个人很迅速就被解决了,陈疏站在窗边漠然地看着,又像在欣赏。 “走了。”那四个都倒地之后,又等了一会,陈疏就出去了。 在快要出门的时候,周芜拉了一下他的手臂,那女人的手很凉,像博物馆里冰冷的玉器。他撇了一点头,对视上她的目光,她说:“你小心。”嘴角还有一抹淡淡的笑。 她是故意的吗? 陈疏不想管,礼貌性点了点头。 周芜看着那男人宽大的背影,小心这两个字他跟她到底说了几次?今天也终于轮到她了。 她没由来的因为这三个字感到非常愉悦。 陈疏下去之后,啸谷、远酋、阿牧、乌狈已经站在那四具尸体旁边了,他们一人一个正在搜身,哪里都没放过。 只是没搜出任何东西,四个人面面相觑,无声地对着陈疏摇头。 这四个人身上没有任何东西。 这就很奇怪了,他们非常确定这四个人绝对是来监视他们的,也绝对有任务在身上,那就是杀了他们。 但是为什么,这四个人身上没有任何东西,就连身上的枪都看不出什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陈疏的脑海... 他大喝一声:“走!” 可是已经晚了。 那四个人是诱饵,从一开始就是诱饵,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逼陈疏他们动手。 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街道两侧疾驰而来两辆车,陈疏一行人快速跑回旅馆,什么都没收。顾不上那么多,东西拿了就走。 周芜听到了他们五个人慌乱迅疾的脚步声,马上合上两个行李箱,还没等乌狈来找她就收拾好了,跟着他们一起逃出了旅馆,快速发动自己的黑色吉普车。死死地跟在陈疏他们后面,而陈疏的车,已经被那两辆车夹击了。 啸谷和乌狈一左一右守着两个车窗,疯狂扫射。 陈疏调转车头,准备撞出重围,要毫发无损是不可能的了。还好他们的车都经过改装,能承受住强烈的撞击。 陈疏加足马力,毫不犹豫地撞了上去。 那辆车上的人没想到陈疏会直接撞上来,有些猝不及防,在他们调整的时候,陈疏展开了猛烈的撞击,四五下之后这辆车被撞开了,陈疏飞快调整行驶状态,顺着笔直的街道快速驶出,周芜也跟着油门踩到底。 短暂的脱离危险,啸谷喘着粗气靠在座位上:“操,太阴了。” “是我们疏忽了。”陈疏边说边用后视镜查看周芜有没有跟上来,看她跟的很紧就放心了,如此看来她车技还可以。 乌狈也和陈疏一样,脑袋探出了车窗一点点,想看看周芜有没有跟上来,啸谷一把拉回了他,说:“你不要命了?这样会被爆头的。” 乌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三哥对不起,没想那么多。” “你是不是想看周芜有没有跟上来。” 乌狈点了点头。 “她肯定跟上来了,不用我们操心,你说是不是啊,哥。” “是,那姑娘不用我们操心。” 后面两辆车穷追不舍,他们已经渐渐驶离了那个小镇,周围的景色开始变化,越来越荒芜。 密集的雨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一颗颗砸在车窗上。 前面的天空一半墨黑,一半灰白。车胎在泥泞的道路上一刻都不敢松懈,掀起与暴雨对峙的泥点。 陈疏手臂上暴起的青筋蜿蜒盘旋在这条路上,血液加速流淌,很快他们进入了死胡同。 前面是封锁区。 他们被逼到了封锁区,这大概也是后面那群人的目的。 这里他们比陈疏一群人熟悉,陈疏也料到了,但是当时只有这一条路,下车和继续行驶没有任何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可以拖延一点点时间,让他们五个人有点准备。 啸谷和乌狈也看出来了前方无路可退,他们迅速调整状态,整理好装备。 陈疏一个漂移,转弯,车胎爆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他们五个人在封锁区前迅速下车寻找掩体,而周芜因为没有相关经验,反应没他们敏捷,她被逼进了封锁区。 “操!”啸谷大喊一声:“卑鄙!” 陈疏看了看周芜车辆所在的位置,对那四个人说:“你们掩护我,我要进去把她带出来。” “好!” 接着进入了混战,无数的子弹在空中交错,比此刻的雨更激烈。 陈疏在他们的掩护下,迅速跑进封锁区。 周芜这边一个魁梧的男人正打算拉开她的车门,周芜看到了他正在慢慢逼近,她不动声色拿起她那把短刀,眼神坚毅,等待危险渐渐逼近。 那个男人手已经触碰到了车门,周芜抽出短刀,在打开的那一刹那,对准那个男人的胸膛,狠狠地刺了进去。 那个男人吃痛地闷哼一声,没想到周芜这个女人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下手那么狠那么准,他骂了一句周芜听不懂的话,一脚踹了出去,踹到了周芜的肚子,那力道很大,周芜撞倒在手刹上,腹部像被一块大石头砸了那样瓷实的疼,后背也撞在了手刹上,前后夹击的疼,疼到一时半会儿撑不起来自己,那个男人的阴影笼罩住了周芜,他伸出那双巨大的手,准备把周芜拎出来,就在此刻,一声枪响锋利地擦过风雨,打爆了那个男人的头,鲜血飙了出来,溅在了周芜的脸上、衣服上。 周芜在血光里看见了陈疏。 那个男人“砰”地倒下了,土地震了震。 陈疏迅速拉出了周芜,这一扯周芜的腹部因为惯性形成一种包裹感的疼。 周芜忍着钝痛,被陈疏拉出了封锁区。 他们找到一颗粗壮的树,隐蔽在了那颗树后面,周芜靠着树干,鲜血在她脸上无法干涸,她慢慢滑落下去,仰起头细密地喘息,雪白而修长的脖子上有一片混乱的血迹,沉重的雨滴打在她的脉搏上,腹部的疼痛刮起一阵涟漪,她紧蹙眉头。 陈疏问:“没事吧?” 周芜小幅度摇摇头。 “我们得尽快走。” 子弹上膛,一枪接着一枪,陈疏想尽快甩开这些人,他们人多,资源也比他们多,无法鏖战,撑不下去的。 “好。”周芜慢慢撑起自己的身体,腹部的疼痛减轻了一些。 “拉住我的手臂。”陈疏说。 周芜伸出手攀上了陈疏的坚实的手臂,肌肉紧实。 陈疏朝着啸谷那边做了一个走的手势,啸谷和乌狈背对背,将步枪调整位置,掩护陈疏和周芜。他们要尽快上车,逃离这里。 就在陈疏迈开步子朝啸谷他们那边跑的时候,周芜在暴雨形成的屏障中看到了她的黑色吉普车,它矗立在封锁区中间,厚重而孤独。 周芜知道,跟陈疏走的话,她要上的是他们的车,她需要把那辆黑色吉普车永远的留在这里。 周芜跟他们来的时候一个人,两个行李箱,一辆车。 她不能把它留在这里。 从某种意义上说在他乡,只有这辆车是周芜的同伴。 周芜甩开陈疏的手,朝那辆黑色吉普车的方向狂奔,陈疏感受到周芜脱离他的手臂,他迅速回头,周芜已经在朝那边狂奔了。 不可挽回的坚决。 陈疏内心愤怒瞬间被点燃,双目爆红,这个女人找死吗? 随即立刻朝啸谷的方向喊:“掩护她!” 他们掩护周芜的背影,直到她顺利上了车。 周芜上来之后,迅速发动车子,在风雨中不顾一切地冲出封锁区,陈疏他们也都迅速上了车,飞快地远离了这个地方,返回小镇,朝市区的方向驶去。 通过车前面的镜子,啸谷看到了陈疏阴鸷的双眼,此刻他非常愤怒。 他们进了市区,那两辆车也没有再跟着他们了。 陈疏的车是第一个,他气势汹汹地刹车、停车、下车、周遭就八个字——“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他是去找周芜的,他想问这个女人是不是疯了。 陈疏粗暴地拉开周芜的车门,还没开口,周芜就倒在了他身上,那女人双唇苍白,左肩被鲜血浸透了,一颗子弹嵌在里面。 她中枪了。 第8章 第 8 章 周芜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后,陈疏他们把周芜送到了附近的一个医院,因为这里是距离乌尔德克最近的市区,最近的医院,所以就算送来有枪伤的病人也非常正常。 周芜睁开眼,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白茫茫的一片,这里是医院。 左肩传来巨疼,那里有一个血窟窿,愈合需要漫长的时间。 周芜醒了,此刻是乌狈守在她身边,乌狈眼睛都亮了:“你终于醒了。”然后马上出去喊来医生。 医生穿着白大褂,拿着听诊器进来了,他把听诊器放在周芜胸口的那一刹那,周芜认出了他,这双熟悉的手,熟悉的脸。 周芜的前男友——季时,医生。 周芜很久没说话了,喉咙有些干涩,她费力扯了一下嗓子,发出沙哑的声音:“你怎么在这?” 季时看着周芜没有丝毫血色的脸,纱布围住了她半个胳膊,他没有见过这样伤痕累累、满目疮痍的周芜,在他的记忆里,周芜永远都是那样平静、淡漠、穿着剪裁得体,色彩高级的缎面长裙,遗世独立在他的记忆深处。 他眉间隐露出不忍,伸出手摸了摸周芜的头发,疼惜地问:“你怎么了?” “没事。”周芜说,说完便不露痕迹偏了一下头,发丝滑过季时的手,这是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去的距离。 季时抽回手,他明白周芜的意思,说:“那你好好休息。” 乌狈不仅喊来了医生,还把陈疏、啸谷、远酋、阿牧喊过来了。 他们五个人站在病房,跟堵墙一样,围着周芜和季时。 感觉到了他们周遭不同寻常的气场。 啸谷环顾四周,开口问道:“季医生,你们认识啊?” 季时也没隐瞒,他说:“认识。” “熟人啊,”啸谷马上换了一个表情:“那季医生更要费费心了。” “你们放心吧,我会上心的。”季时看了下周芜目前所有的数据,接着说:“病人目前的指标已经恢复正常了,需要静养。” 意思就是,你们五个人不要再站在这里了,麻烦出去。 除了阿牧那个季时第一眼就看起来五大三粗、不像好人的呆子,其他人都明白了季时的意思。 啸谷识趣地把他们往外推,陈疏站在那里不为所动,啸谷对陈疏使了一个眼神,意思是——出去啊,赶紧出去吧。 陈疏不理会啸谷,开口道:“你们都出去吧,我跟周芜有话说。” 季时转向陈疏的角度,跟他在停滞的空气中沉默交锋,陈疏当仁不当,没有一点想要算了的意思,季时放在白大褂里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的涵养无法让他说出挑衅的话,片刻后他点了点头,说:“好。”一伙人便出去了。 病房里只剩下周芜和陈疏,陈疏并没有马上开口,他站着以一种俯瞰的角度看着周芜。他的脑海里都是她冲进雨里,跑回封锁区,开出那辆黑色吉普车的画面。她把生命丢在了后面,就为了一辆车,她看起来并不是会在乎一辆车价值的人。 陈疏:“我们重新谈一下关于合作这件事吧。” 周芜:“我认为没什么好谈的,那是我自己的选择。” 陈疏:“你命都不要了,我认为我们不适合再继续合作。” 周芜:“我不要的只是我的命,没有对你的事情造成任何困扰,当时就算你们不管我,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陈疏冷笑了一下:“我们多管闲事了。”说着就走到了周芜的病床旁边,低头看着周芜的脸,她的嘴皮有些干裂了,肤色苍白,只有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是风暴中的信号塔,忽闪着坚决的光芒。 陈疏伸出手,轻轻捏住周芜的下巴,让她的脸抬起来,暴露在阳光里。 周芜半翕着眼,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颤颤巍巍的。 这一刻像什么呢? 被折断翅膀的蝴蝶。 陈疏把手从她的下巴上移开,说:“这是你的自由,今后我们肯定按照你的意愿办事。” 接着等待周芜的就是关门声,陈疏出去了。 周芜没有一点歉意,也没有为自己冲进封锁区开回来车而后悔。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可以承担自己的选择的后果。 这是她自己的生命,她可以决定去留。 她感谢陈疏他们愿意救她,她不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 陈疏刚关上门,抬头就看到了季时,他一直在门外等他,陈疏也看出来了他有话想说,但是现在他并不打算和谁谈些什么。 陈疏装作没看见,打算直接走过去,季时叫住了他:“你好,陈先生,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陈疏停住了脚步,蹙了一下眉。 还是跟季时走到了茶水间。 那是一个开阔的地方,有一个阳台。 两个大男人,一黑一白立在那。 季时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周芜会中枪,但是周芜很明显和你们不是一路人,她根本没经历过这些,她什么都不懂。” “你是她什么人?”陈疏有些不耐烦地问,他现在不想跟任何人玩周旋、周全那一套。 这句话问住季时了,他顿时哑口。 深吸了一口气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周芜不能再跟着你们。” 陈疏觉得好笑,首先他没有强求周芜加入,其次这姑娘不要命还不识好歹甚至振振有词,怎么说都是陈疏吃亏啊,现在说的好像陈疏他们五花大绑把周芜绑上这条路的。 陈疏不想跟他废话,直接说:“你跟周芜的关系不同寻常吧,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她的前任?” 还没等季时回答,陈疏接着说:“我认为如果你是她的前任,那你就没有资格管她的事情,即使你要管或要劝她远离我们,那也应该是跟她说而不是跟我,我没有义务去答应她前任的要求。” 说完,陈疏就大步流星地走了,他觉得真是莫名其妙。 周芜身边这些人,包括她,都不太正常。 陈疏刚离开茶水间,就看见一个戴墨镜的男人进了周芜的病房,那个男人背影单薄,瘦瘦高高的,戴着掩人耳目的棒球帽口罩和墨镜,还不时环顾四周,鬼鬼祟祟的。 又是一个不正常人。 那姑娘身边有正常人吗? 不仅是陈疏发现了,啸谷、乌狈也都发现了一个神秘的男人进了周芜的病房。 乌狈有些担忧地问:“周芜姐会有什么危险吗?” 陈疏没有说话。 啸谷接过了这个问题说:“不会,这男人虽然看起来鬼鬼祟祟的,但是他身上没有带任何能威胁人身安全的东西,而且他那样,也不像是什么杀手之类的,哪有杀手毫无锻炼痕迹,反侦察意识那么弱,行动还如此青涩,那行动轨迹左顾右盼的样子就差把——“我是坏人”写在脸上了。” 啸谷说完之后还问陈疏:“对不对啊哥。” 陈疏嗯了一声。 ** 周芜病房内,那个男人进来之后摘掉了自己的帽子口罩和墨镜,露出一张英俊的脸,是裴钰。 周芜问:“你怎么来了?”并不显得吃惊。 裴钰把口罩和帽子放在桌子上,走到周芜的病床旁边问:“你怎么了。” 周芜还没回答,他又问:“你疼不疼?”他一脸的风尘仆仆,眉宇间也尽是心疼。 听到这句话,周芜觉得伤口好疼。 周芜扯着干涸的喉咙,像生锈的吉他拨弦,在内心强烈的震动中回答:“疼。” 是的,我好疼。 我把自己和自己的行李、车辆从枪林弹雨中带回来了。 一个人单枪匹马从逹幸开三天的车来到乌尔德克她不觉得累,在乌尔德克肩膀被撞脱臼她不觉得疼,被人一脚踹倒在车里她不觉得害怕,被子弹打中肩膀还坚持开车的时候她不在意疼,看到裴钰的时候,她觉得好疼。 裴钰的五指慢慢收紧,声音有些颤抖,他克制地说:“周芜,不要折磨自己,好不好。” 周芜看着裴钰逐渐通红的眼,故作轻松地说:“我没事,等下你的粉丝追到这里来了。” “不会,我这是只有我、经纪人还有司机知道的私人行程,不会有人知道的。” 周芜按住沙哑的喉咙,破碎地嗯了一声。 裴钰看着周芜那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的脸,撇过脸,在睡眠不足的脸上抹了一把,收拾了一下呼之欲出的情绪,接着说:“我过来的时候看到季时了,他怎么在这?” “不知道。” “你俩和好了?” “没有。” “那就奇怪了。” “没什么好奇怪的,他爱做公益,这次应该也是公益性的来帮忙。” 裴钰想了想:“你这样说也对。” 在这样的对话中,周芜感觉有些累了,她不知道住院跟结婚一样,要迎来送往那么多“客人”。 刚刚那点旖旎已经在他俩心照不宣的伪装中没有了,周芜看了一下裴钰疲惫的脸,说:“你要没事就回去。” 裴钰啧了一声,一脸看咬了农夫的蛇的表情:“我刚来就赶我走?” 周芜:“....” 实在是不想说话了... “好好好,”裴钰说:“我知道你受伤了,没精力寒暄,我等下就走了,我只是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周芜紧闭双眼,她刚醒来没多久,就接待了三波人,内心不仅疲倦还压着一股火。 她知道大家都是担心她,甚至如裴钰一样不远万里,但是此刻这些东西对她而言都是负担,她只想静静躺着,等伤口不再那么狰狞,继续出发。 她不想对任何人再解释什么了。 裴钰看着周芜紧闭的双眼,他不知道压抑在她内心的是什么,此刻再说什么也是不合时宜,他帮周芜掖了掖被子就走了。 在裴钰准备拉开门的时候,周芜说:“我写不了。” 裴钰抓着把手的手指紧了紧,在电话那头他在压制,此刻他也在压制,他默默调整自己的呼吸,不想让自己显得咄咄逼人。 他问:“为什么?” “不要说没灵感。” 周芜气若游丝般,那些字不像是说出来的,像是吐气一般吐出来的,她说:“因为我不知道我是谁。” 裴钰抓住门把手,骨节发红,他想尽量平静的和周芜沟通,但是最近这两年,周芜总是这样,他知道周芜病了。 裴钰说:“你就是你,你是周芜,是著名作词人。” “我是被丢下的人。” 裴钰背对着周芜,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周芜那双眼睛,此刻她的眼里应该是深刻的绝望,一潭死水。 裴钰:“你不要妄自菲薄,不要陷在自己的想法里,你可以试着换一种想法,很多时候人的痛苦不是因为事情本身,而是自己找错了角度。” “周芜,你风光无限,你的人生是一片坦途。” “裴钰,我看不起我自己。” 裴钰再也忍不住了,他走到周芜病床旁,单膝跪在窗边,抓住周芜的手:“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惩罚自己。” “那为什么妈妈走了,爸爸走了,外婆也走了。” “人和人的缘分有时候早就标注了期限,你还有你自己,自我才是根本。” 这条路,自己已经走得太远了,连影子都不是时时刻刻陪在身边。 根本是什么?不屈的精神吗? 第9章 第 9 章 陈疏他们五个人站在医院的花园里,陈疏掏出一枚子弹,这枚子弹不同寻常,不是寻常市面上可见的。 这枚子弹是嵌在周芜左肩上的那一枚。 他把这枚子弹交给远酋,说:“查查这枚子弹的来历。” 远酋接过来,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番说:“这子弹很特别,不好查。” “不好查,才让你去。”陈疏说。 远酋把子弹放在手里捏了捏,装进口袋:“是,哥。” 远酋带走了阿牧,阿牧憨憨的,说:“这不是交给你的任务吗,我为啥也要去。” 远酋... “当我的保镖。” 啸谷在旁边拱火说:“远酋,你怎么老欺负阿牧,我们阿牧是老实孩子。” “那不然,你跟我去?”远酋反将一军。 啸谷立刻丢弃城池,摆手:“算了算了,这个艰巨的任务只有阿牧这样的武将才能胜任。” 他俩一壮一瘦,扬长而去。 啸谷又找了个理由把乌狈打发走,让他守在周芜身边。 啸谷转头就问陈疏:“季医生跟你说什么了?” 陈疏说:“那么好奇,你去问他。” “我跟他说得着吗?”啸谷谄媚地说:“你是我的好哥哥,我只能问你。” “你怎么那么关心那姑娘的事?”陈疏怀疑地问。 啸谷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立刻否认:“我对周芜绝对没有非分之想,我只是天生好奇。而且她那样的女人,估计也看不上我。” 说完之后又觉得不妥,补充道:“不是看不看得上的问题,我也不是说她眼光高看不起我,我就是自觉地知道自己配不上她。” “你知道就好,”陈疏提醒道:“她那样的姑娘我们招惹不起。” 啸谷点头,表示知道了。 但没正经两秒,立刻又恢复了往日那没正行的样子,凑近陈疏,说:“我们是招惹不起,但是哥你可以啊。” 陈疏:“...” 陈疏严肃地回复,以一种非划清界限不可的方式:“我跟她说了我有女朋友。” 啸谷本来想说:“哥你怎么能骗人呢?”但是机灵的小脑瓜子又转念一想,他无缘无故告诉周芜自己有女朋友干什么? 难不成他俩真有点什么? 按照这句话的信息量,周芜想追求陈疏? 啸谷又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陈疏,虽说他哥也是一表人才,仪表堂堂,有人追求他也不奇怪。 可是对面是周芜,一个美丽而危险的女人。 眼前猛然显现一团看不清的迷雾。 她看起来身边不乏追求者的样子,她会追求陈疏? 啸谷瞄了瞄陈疏,一个不懂怜香惜玉的老男人。 毫不留情地说:“哥,你真有点不识好歹了。” 陈疏:“...”并不想跟啸谷讨论他到底识不识好歹这件事,只说:“你最近是不是太闲了,那我交代你点事。” 说着就准备搭上啸谷的肩。 啸谷往后一缩,立刻摆手:”别别别,我还有事,我还有事。“说完一溜烟跑了。 陈疏看着啸谷远去的背影,仿佛再慢一秒就大雨倾盆、大事不妙、大难临头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 陈疏弯了一下嘴角,掉转目光,朝住院部的窗户望去,精准看到了周芜病房的那扇窗户,而周芜已经可以起来了,她立在窗户那,饶有意味地看着陈疏。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们在彼此不知情的情况下对视上了,只是距离实在有点远,两人的眼神又分别是两个意思。 陈疏不知道这姑娘到底想干嘛,总是一副讳莫如深,要死不活的样子。 周芜呢,有一种第一次养狗的感觉,她似乎在等待自己的宠物与自己慢慢建立信任,一点都不急躁,始终站在不远不近处观察。 所以动物是怎么看待人类的眼睛——浩瀚的掌控感。 周芜看着楼下那一团黑乎乎的人影,拿起手机给陈疏打了一个电话,内容就俩字——“上来。” 那姑娘使唤人真是没一点不好意思,他们很熟吗,叫他干嘛就干嘛。 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但是行动上还是去了。 陈疏抬起手敲门,周芜趿着拖鞋过来开门,乌狈再次被打发走了。 开门之后陈疏没有立刻进去,抬起眼皮扫了几下周芜的脸,脸色苍白,嘴唇有微微的血色。 只是眼神还是那样,是一颗子弹都射不穿的“静”。 陈疏依然看不惯那双眼睛,垂下眼皮不再看她,径直走了进去。 消毒水的味道裹挟着洁白的病房,被子弹打中肩膀的女人眼神依然没有被中伤,还是那副睥睨众生的样子。 陈疏不想跟她有太多的私下接触,他俩压根不是一路人,越交流距离越大。 陈疏:”什么事?“俨然一副私事免谈,正经事长话短说的语气。 周芜莫名的在心里嗤笑的一声,震得肩膀有点疼,她其实特别想不合时宜地来一句:“我有那么可怕吗?” 但是很明显面前这个男人,一点闲话都不想说,他站在这里总有种随时能接个闹钟就走的感觉。 为了防止他接闹钟,周芜说:“你们多久走?” 陈疏:“还早。” 周芜:“具体时间。” 陈疏:“不知道。” 周芜:”到时候你会通知我吗?“ “会。” 陈疏说完,病房陷入一种安然的寂静。 周芜没有再继续说话,树叶被风吹动,掀起一阵波浪般起伏的声音,在透明的窗户前演示着风的形状。 风是没有形状的,万物都可以是风的形状。 陈疏的心情忽然轻松下来,紧绷的肌肉松懈了一些,此刻他能接受周芜多说几句废话。 但是她没有,她像树叶的指导者,生出无数的触角,一片一片地给它们调整演奏姿势。 陈疏再次由远及近地看着她,再次抬起不耐烦的眼皮,被一阵风轻轻地抚平了。 这姑娘为什么会有这样无故令人平静的本事。 自然界的一切都听她的号角。 可惜她不解风情,用低沉的嗓音说出冷漠的语句:“陈疏,这一次我就一个要求,不要管我。” 原来这次她的重点是这个。 演奏到达终点,准备谢幕,陈疏这唯一的观众也看懂了主旨,他听见自己回答:“好。" 然后转身离开病房,他觉得自己也有病,而且病的不轻。 乌狈看到陈疏出来,虽然和进去的时候也没什么不同,但是就是感觉到了他周遭箫杀的气氛。 陈疏走出了医院,他越想越觉得这姑娘莫名其妙。 之前那两次帮她也仅仅只是出于人道主义,他还没有练就见死不救的本事,就算当时不是她,是别人,随便一个陌生人他也会伸出援手。 现在可倒好,对方不说感谢了,话里话外的还觉得他有点多管闲事,并且今天还特地把他叫过去让他后面不要再多管闲事。 陈疏,陈大少爷这辈子没吃过这种瘪。 这些年他接手了这些事,理所应当的经历了一些事情,心态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生更是走上了一条没有尽头的不归路。 他逐渐拨开这些迷雾,试图寻找事件的开始和原因。 从一个纨绔的有点吊儿郎当的大少爷到现在,他自认为情绪已经很稳定,心态已经放得很平和了,但是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还是影响了一点他本修炼到九层的情绪。站在她面前,跟她对话,他总觉得在压抑着什么。 孙悟空逃不出五指山的感觉? 他得压着火才能说话。 陈疏在医院门口点了一根烟,抽得粗糙而随意,不得不说这个男人太适合抽烟了,低着头,注意力都在他手臂上凸起的青筋,他天生能驾驭这种浓烈的东西,在灰白的烟雾中沉默,那双幽暗的眼睛,直接而锋利,让人想依附在他的身体上,用打火机烧他的睫毛,而他只会笑着掰开你的嘴,把所有烟草的味道送给你,让你喘息,让你欲罢不能。 让你疯狂而醉生梦死的迷恋他。 抽完之后,陈疏把烟蒂丢在地上碾碎,随手掉进旁边的垃圾桶,一气呵成,得天独厚。 而周芜在病房里,回味着陈疏刚刚的眼神。 刚刚他们都没说话的几个瞬间,陈疏随意的姿态,结实的手臂,明晃晃的眼神,他一句都不想废话地掠夺风。 他没时间跟风捉迷藏,他会用自己宽厚的肩膀感受风的流动,让风主动地拥抱他,依靠他。 周芜又想起梦里的他,用低沉的嗓音平淡地道出——“我们有婚约,”还有“对不起。” 这跟毒品一样能麻痹人。 周芜细细地揣摩着,拿起手机,打了几个字。 走在路上的陈疏听到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一串号码发来的,内容是——“你跟你女朋友有婚约吗?” 这姑娘没事吧,没事就爱消遣人是不是? 陈疏立刻就打了两个字回过去。 ——自重。 周芜看到那两个字笑了笑,又打了5个字回过去。 ——那就是没有。 有点一语双关的意思。 陈疏打开短信看了一下,没有再继续回复,他觉得无聊。 人怎么能闲到这种地步。 ** 陈疏回到医院附近的旅店,啸谷正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吃着果干喝着饮料,津津有味地看着一个电视节目,听到陈疏开门的声音头都没转一下就说:“回来了?” 陈疏关上门,一把把黑色T恤从尾掀到头,头发被弄乱了,他随意抓了几下,再往下,就能看到他匀称的身材,腹部那几块微微凸起的腹肌,皮肤紧实而光滑,他将T恤随手搭在了沙发上,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啸谷继续惬意地说:“托了周芜的福,我好像没过过这种日子了,抬头就是娱乐节目,双手一抓就是饮料零食,好得我感觉像在做梦。” 陈疏打开黑色的行李箱,从里面找了一件简单的T恤,浅灰色的休闲裤准备进卫生间洗个澡,听到啸谷说这话抬眼往那边看了下,看到了啸谷清闲背后境遇。 这几年他们东奔西走,处理了一件又一件麻烦事,几次命悬一线,风餐露宿是常有的事,两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就在这样动荡的生活里变得坚硬、理智。 少年的锐气被磋磨,名为狂妄的火苗没潇洒几年就断气了,断了气的狂妄闪着幽暗的鬼火,盛气凌人地踹开世界的大门,在一个十全十美的围墙里四处碰壁,艰难求生。一方面不想完全挫骨扬灰自己的锐气,一方面又懵懂地明白了周全,到底是锻炼自我还是坚持自我在年轻的上方悬着。 啸谷也从细皮嫩肉的小鲜肉变成了一块风干的腊肠,陈疏不由得觉得心酸,默默垂下眼皮,低声说:“辛苦了。” 而啸谷那货,好像没听到,一边看着电视里搞笑的节目跟着哈哈大笑,一边心不在焉地问:“你说什么?” 陈疏:... 刚升腾起的一点点内疚被撵成了灰,面色铁青地回复道:“没事。” 第10章 第 10 章 周芜躺在一层不染的白色病床上,消毒水的味道混入鼻息,她看着旁边昏昏欲睡的乌狈,开口说:“累了就回去休息。”周芜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还是吓得乌狈正襟危坐起来。胡乱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不开口,笔直地坐着。 这是陈疏给他的任务,在医院保证周芜的安全。他们不确定那伙人会不会丧心病狂到来医院枪击。 周芜看了看他板直的身体,知道这是他的任务,周芜住了多久的院,他就在这里守了多久,即使经历的比同龄人多,他也只是个少年。 周芜没有为难他,摸到床头柜的手机,给陈疏打去电话。 陈疏难得穿着休闲,长腿盘踞慵懒地盘踞在沙发上,他的头发长长了一点,整个人透着一股香皂的清爽。 又是那串号码打来的,刚才还悠闲的心情往下沉了沉,脸色跟后背一起绷直了,犹豫了十几秒还是按下了左边那绿色的接听键。 接通之后陈疏没有说话,他在等那姑娘的指示。 自从上次那姑娘叫他别多管闲事以后他俩就没联系过了,不知道又要作什么妖。 陈疏静静地等着,脑中有手指关节轻叩桌面的声音,那是等待的声音。 周芜那头也一样,沉默了片刻,她抓着手机,力道一点点加重,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还是自己幻想的,似乎听到了陈疏闷重的呼吸声。 因此她等待了一会儿,见陈疏没有开口的意思,她说道:“让他回去吧。“ 陈疏没吭声,直接挂了电话,没几秒乌狈的电话响了。 “哥。“ 周芜只听乌狈叫了一声。 然后他这个愣头青,低着头在电话这边点头,他俩这是电话不是视频,陈疏看不到,点了半天,他才意识到这件事,估计是因为他长时间没说话,陈疏催了一下。他立刻抬头,机械性地说了一句好。 陈疏那边挂了电话之后,乌狈把不太智能的智能手机装进口袋对周芜说:“我要走了。” 周芜点了点头,说:“去吧。” 乌狈站了起来,转身向门口走去,准确来说,是挪过去,他的脚步看起来有些犹豫和沉重。 犹豫了半天,还是鼓起勇气回头对周芜说:“周芜姐,你如果有事可以打我电话,我绝对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十几岁的少年,感情太过纯粹,纯粹的甚至有些莽撞,他直白的担心着周芜,这过程没有一点暧昧,只是人类还没被打磨复杂的感情。 周芜知道这个少年把她当姐姐,当朋友。 乌狈也和陈疏不一样,对于陈疏周芜可以直接了当叫他不要管自己,但是面对乌狈这样冷漠的话周芜怎么都说不出口,她只好小心维护少年热气腾腾的心,温柔地说:“好。” 乌狈从医院回来了,推开门,有些失落地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啸谷和陈疏。 啸谷这几天报复性地看电视,这个插广告了就调到另一个频道,除了睡觉吃饭,一双眼睛被黏在电视上了,扣都扣不下来。不过耳朵还是敏锐的,听到了乌狈开门的声音,眼睛还是入迷地盯着电视,嘴却溜到了乌狈前面,说:“小乌狈,回来了。” 乌狈点点头,啸谷背对着他看不见。等了每天没听到乌狈回话的声音,开玩笑地说道:“小乌狈,不礼貌了啊,长辈说话也不回了。” 乌狈佝着背坐在了离他们稍远一些的凳子上,看着窗外一两只飞来飞去的鸟,从喉咙里拉出了三个字:“回来了。” 啸谷听出他性质不高,本想逗逗他:“伺候人还伺候上瘾了啊,不让你伺候了怎么跟丢了一个天大的便宜一样。这几天你什么也不用干,就跟着你哥我,吃香的喝辣的,睡觉吃饭看电视。” 乌狈没兴趣,他也藏不住心事,没说话。 啸谷也没心思看电视了,这孩子怎么了? 啸谷把眼睛从电视节目上移开,看见了乌狈落寞的背影。坐起来,对着那萧条的背影问:“你怎么了?”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只是从陈疏把他从医院叫回来之后,心情就开始低落了。那种心情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虽然他没谈过恋爱,但是应该不是离开心爱的人,那种带着恼怒的不舍。 他说不清楚也就选择了不说。 陈疏也感觉到不对劲了,转头看向乌狈,少年抽条很快,但是骨骼还无法跟青年人比,因此显得有些单薄,他低着头,孤单而落寞。 陈疏站起来,走到乌狈身边,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问:“怎么了?” 乌狈不免被陈疏揉得有点鼻酸,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委屈起来。双眼通红地倔强着,他不想哭,他觉得他也不应该哭。 陈疏看着他,忽然想起他刚来家里的时候,才五六岁的样子,浑身脏兮兮的,不敢接近任何人,谁接近他他就往后躲,总是躲在家里不起眼的角落,叫他吃饭他也吃,叫他睡觉也乖乖上床睡觉,就是吃的也不安心睡的也不安稳,总是吃的极快,睡觉听见有什么响声就立刻睁开眼,风声鹤唳的样子。 没想到这样的小孩也长大了,只是和小时候一样,有什么心事都埋在心底,固执地捍卫自尊。 陈疏蹲下来,把手从头顶移到乌狈的耳廓,用了一点力道抬起他的脸,让他面对自己。 他看到了乌狈通红的眼睛,还有想隐藏却被他捕捉到的眼神。乌狈吸了吸鼻子,陈疏摸了一下他的眼角,低声问:“告诉哥,怎么了?” 这一碰,眼泪串珠似地流了下来,一颗颗砸在裤子上。 “我想我妈了。“说完之后,悲伤像开了闸的堤坝,源源不断的呼啸着,冲垮了他一直竭力维持的理智。 眼泪砸了陈疏的心脏,他猛地一滞,捏紧了乌狈的肩膀。陈疏也不知道乌狈的父母是谁,家主没有跟任何人说乌狈的来历,从陈疏第一次见他开始,他就是孤零零的,他并不知道乌狈的心里还储藏着关于母亲的零星记忆。 也不知道周芜会唤醒他跟他母亲的回忆。 乌狈死死地咬住嘴唇,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但他不想出声,不想任何人听到他抽噎的声音。 关于母亲的样子在他记忆中已经开始模糊,他心中只有一个一触就饱胀的水球,柔软而光滑,在他心中安安稳稳地放着,填满他的不安。 之前他一直不知道跟周芜待在一起那奇怪的感觉是什么,现在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是母亲给他的感觉。一种踏实的安全感,从那以后他没有被这种温柔保护过,没有人笑着看他撒泼打滚过,也没有牵着他的手再轻轻抽回手转身离开,无限的温柔接二连三的破碎,他也终于知道从周芜那里离开的感觉,那是母亲放开他手后的酸涩。 陈疏捏着乌狈的肩膀,安慰的话刚准备蹦出来又被噎了回去,此刻说什么都显得事不关己,他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受,说一切都过去了,人要向前看又显得过于冷漠。母亲的离开,家庭的破碎,能过去吗? 陈疏拍了拍乌狈的肩膀,站了起来,他打算让乌狈独自发泄一会,又对啸谷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出去。 啸谷识相地站了起来,和陈疏一起出去了。他俩靠在对面的墙壁上半天没说话,平时滔滔不绝的啸谷此刻武功尽废。 陈疏抽出一根烟点燃,在口袋里摸出手机,给一个备注家主的人打去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陈疏开口很快:“我要乌狈生平的所有资料。” 那头中年男人的声音虽和蔼,却充满震慑力,出口的话像一个钉子,出口就准确地钉住,谁都拔不下来。 简简单单的一个行字,也说出了雷霆万钧的气势。 挂了电话之后,啸谷也开口了,不同于往日的嬉皮笑脸,他正经了起来,眼睛失神地盯着面前斑驳的墙壁,有些虚焦,他说:“记得乌狈刚来家里的时候,小小的,跟个小猫似的,时间怎么过得那么快,长那么大了。” 陈疏抿了抿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啸谷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你说那么小的孩子,从小就没妈,究竟是什么感觉,他心里到底藏着多少东西,这么多年又是怎么消化这些东西的,我们一群糙老爷们,平时确实也没注意过这些事,我说他平时待在周芜旁边怎么怪怪的,敢情是想妈了,可是为什么周芜会让他有这种感觉?我怎么就没看出她身上有什么母性光环” 啸谷这番话,让陈疏脑海中浮现起周芜的样子,那姑娘眉眼都是淡淡的,五官并不浓烈,不是顶级美女的皮相,那张寡淡的脸上情绪很少,组合在一起是一种浑然天成,天赋般的美,她随便做一个动作,即使只是走在人群中,都是那么与众不同。 陈疏想起他们在渔村的第一次见面,那姑娘的眼睛像刻意按捺的利刃,冰凉之下杀伐果决,见血不惊。 他不喜欢这双眼睛,又不得不承认,这双眼睛确实动人。 再然后就是她脚踝上的红莲花,血红中独具一格的圣器。她蹲下来宽慰乌狈的时候,她和莲花都不是凶器,猝然绽开,万种柔情开在她的眼波流转之间,铺天盖地的笼罩少年潮湿的心事,等到封锁区,从莲花中飞出一把刀狠戾地插进男人的胸膛,浓稠的血液喷了她一脸,血光冰清玉洁地罩着水面。 子弹打在她的左肩,吭都没吭一声。 她会因为怕乌狈等在外面太晒而迅速买完东西,也会温柔的开解乌狈,更会在看出他的为难之后不追问、不逼问、不强求,她沉默的守护少年的局促,也会毫不犹豫背水一战,她坚韧、果断、顶天立地,她身上怎么会没有母性光环呢,她一直都担得起乌狈最后的乌托邦,强悍而温柔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