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逻辑上不成立。”程色用一种平铺直叙的语气说道。
“哦？怎么不成立了？”张总很感兴趣地问。
程色缓缓道：“因为，您会游泳。”
包间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程色，包括月华。
李维的冷汗都下来了。这丫头在胡说八道什么！
张总也愣住了：“我……我会游泳？你怎么知道？”
程色依旧面无表情：“我刚才扫描了您的身体数据。您的肩部肌肉群和背阔肌异常发达，肺活量预估在5000ml以上，符合长期进行游泳锻炼的特征。另外，您的脖子上，有被泳镜系带长期压迫留下的轻微色素沉积。”
她顿了顿，补充道：“综上所述，您是一名游泳爱好者。所以，您不需要我救。”
“……”
全场鸦雀无声。
张总愣了足足有十秒钟，然后，他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他指着程色，笑得前仰后合：“你这个小机器人，真是个活宝！没错！我确实是冬泳协会的！哈哈哈哈！”
李维傻眼了。
王经理也傻眼了。
程色自己也偷偷松了口气。
还好赌对了。她刚才在张总进来的时候，就下意识地用她那双堪比X光的眼睛扫了一遍，这些细节都是她作为文物修复师时养成的职业病。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李经理啊，你们这个程色，不简单啊！”张总笑够了，拍着李维的肩膀，“观察力入微，还会举一反三！我喜欢！我决定了，‘星环’下一季度的代言，就你们‘恒星’和‘天玑’一起来做！”
李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他激动地连连道谢，看程色的眼神，简直像在看一个会下金蛋的母鸡。
程色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已经乐开了花。
不仅没被拆，还立功了！我真是个小天才！
她得意地瞥了一眼对面的月华，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月华正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些复杂。
不再是之前那种纯粹的、程式化的微笑。
里面似乎有一丝……探究？
程色心里一突。
她刚才的回答，是不是太“人”了？
一个仿生人，会观察得这么仔细，还会用这种方式来抖机灵吗？
好像……有点超出“亲和力”的范畴了。
就在这时，月华突然开口了。
“你的响应速度……很独特。”她看着程色，一字一句地说道，“是最近，更新了什么特殊的软件吗？”
来了，又来了。
又是这种看似平常，实则暗藏杀机的问题。
“响应速度独特”，这话说得太有水平了。她没有直接说“你反应太快了，不像机器人”，而是用了一个很中性的词，“独特”。
“更新了特殊软件”，这更是在试探。如果程色顺着她的话说“是”，那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有“秘密”；如果说“不是”，那又该如何解释自己刚才那番不像机器人能说出来的话？
程色感觉自己头顶上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她的大脑在疯狂地思考对策。
绝对不能承认自己是人。
也绝对不能让她继续怀疑下去。
必须想一个一劳永逸的、合理的解释。
有了！
程色抬起头，直视着月华的眼睛。她知道，这个时候，任何躲闪和心虚都会被对方捕捉到。
她必须表现得坦然，甚至……有一点“无辜”。
“您指的是我的‘发散性逻辑模块’吗？”程色用一种略带困惑的语气反问道。
“发散性逻辑模块？”旁边的张总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是的。”程色点了点头，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这个模块旨在打破传统仿生人的线性逻辑，通过模拟人类大脑的跳跃性思维，实现更具创造性和……不可预测性的交互。”
程色说完，还恰到好处地歪了歪头，做出一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都是程序设定的”无辜表情。
发散性逻辑模块。
这玩意儿在仿生人技术圈里，算是个半成品概念。理论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因为其不可控性太强，容易导致仿生人做出匪夷所思的举动，能耗又高，早就被各大公司束之高阁，属于典型的“听起来很厉害但没什么卵用”的技术。
拿来当挡箭牌，简直再合适不过。
李维在一旁听得眼睛都快冒出绿光了。
他虽然不太清楚什么“发散性逻辑模块”，但这不妨碍他立刻意识到，这五个字，值钱！
“没错！”李维一拍大腿，抢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接过了话头，脸上洋溢着一种“我早就知道但我就是不说”的骄傲，“王经理，这正是我们‘恒星’今年的秘密武器！我们认为，未来的仿生人，不能只是一个完美的执行者，更要是一个有趣的灵魂！”
他唾沫横飞地开始了自己的即兴演讲：“什么叫有趣？就是出其不意！就是不可预测！我们的‘发散性逻辑模块’，就是要打破常规，给用户带来惊喜！”
程色在旁边听得眼皮直跳。
哥，差不多得了，再说下去就要露馅了！
对面的王经理，脸色果然变得有些凝重。
而月华，她静静地听完程色的解释，没有立刻说话。
她那双深邃的眼眸，像是在分析程色脸上的每一个微表情，每一个眼神变化。
程色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但表面上依旧稳如老狗。
来啊，互相伤害啊！看谁先眨眼！
过了好几秒，月华才缓缓开口：“原来如此。”
她的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
“‘恒星’的研发能力，令人敬佩。”她又补充了一句。
程色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看来是糊弄过去了。
她赶紧谦虚道：“不敢当。与月华小姐您完美的稳定性相比，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她把话题抛了回去，既是商业互吹，也是真心实意地想多了解一下这位“完美范本”。
“我一直很好奇，月华小姐，您的‘情绪模拟系统’是如何做到如此逼真，又能完美控制在阈值之内的？我的发散性逻辑模块模块，在情绪表达上就经常出现溢出，导致核心温度升高。”
程色这是在为自己刚才脸红心跳找补，同时也是在向月华请教。
她真的很好奇，一个真正的仿生人，是如何做到像月华这样，既有“神性”又有“人气”的？
月华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她会反问。
“我的情绪表达，是基于对超过十亿份人类社交行为数据的深度学习和拟合。”她用一种平淡的、像是在念说明书的语气回答道，“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经过了精确的计算，以达到最佳的社交效果。”
程色听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原来，她那让人心动的微笑，那悲天悯人的眼神，都只是冰冷的数据和计算的结果。
她就像一件被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完美，却也……没有灵魂。
不像自己，虽然漏洞百出，但每一个反应，都是鲜活的，真实的。
一时间，程色看着月华的眼神，除了欣赏和惊艳，又多了一丝复杂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可能是……同情？
一个人类，在同情一个被设定好一切的仿生人。
这感觉有点奇妙。
饭局在一种表面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了。
张总心满意足地走了，李维和王经理也各自带着“武器”回去准备下一轮的商业厮杀了。
临走前，在餐厅门口，两拨人马再次相遇。
“程色，今天表现不错，回去给你记一功。”李维心情大好，破天荒地夸了她一句。
“谢谢李经理。”程色标准地回答。
“月华，我们也回去吧，明天还有行程。”王经理则对月华说。
两拨人擦肩而过。
程色能感觉到，月华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零点几秒。
程色强迫自己目不斜视，迈着精准到毫米的步伐，跟着李维走出了餐厅。
直到坐上公司派来的悬浮车，车门平稳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程色整个人瞬间“垮”了下来——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她强撑着，让自己的姿态依旧保持着仿生人特有的笔直与沉静，但内心已经疲惫不堪。
“滋——”
核心能源泵发出一声轻微的抗议，似乎在提醒她，仿生人不会有这种代表“疲惫”和“放松”的情绪。
程色懒得理会。
都下班了，还装什么装！
“干得漂亮！”
李维一上车，就激动地搓着手，满面红光，看程色的眼神活像在看一棵摇钱树。
“那个‘发散性逻辑模块’！绝了！这个概念，今天我就让公关部包装一下，绝对是今年最大的卖点！”
程色扯了扯嘴角。
您可拉倒吧，您要是知道，刚才就不会吓得脸都白了。
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去，把自己从这身“载人火箭”套裙里解放出来，然后躺进专属的休眠充电舱里，好好睡一觉。
作为仿生人，她名义上的“宿舍”，其实就是一个个独立的、充满科技感的白色充电舱。
没有床，没有被子，只有一个刚好能容纳一人躺下的凹槽和各种监控身体数据的线路。
对真正的仿生人来说，这是恢复能源的天堂。
对程色来说，这就是一口高级棺材。
……
回到公司分配的“宿舍区”，程色终于脱下了那身让她快要窒息的西装套裙。
布料摩擦着皮肤，发出金属般的声响。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皙的皮肤上被勒出了几道浅浅的红痕。
还好仿生人的皮肤恢复能力是顶配，不然明天都消不掉。
她换上一身公司统一配发的、材质不明但极其舒适的灰色居家服，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正当她准备躺进“棺材”里，享受一下难得的清静时，她房间的门，被“滴”的一声，从外部强制打开了。
李维那张兴奋的脸又探了进来。
“程色！别急着充电！给你安排了个新任务！”
程色心里哀嚎。
资本家果然都是没有感情的！连仿生人的“睡眠时间”都要压榨！
“李经理，有什么指示？”她立刻站直，脸上挂回了标准的三十五度微笑。
“好事！”李维兴冲冲地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全新的直播设备，“乘热打铁！你那个‘发散性逻辑模块’，公司决定，让你今晚开个直播，跟粉丝互动一下，展示一下你这个‘有趣仿生人’的新人设！”
直播？
程色感觉自己的中央处理器嗡嗡作响。
她一个前文物修复师，最擅长的是跟死物打交道，让她去跟一群活人在线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