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的数据库里，关于直播互动的预设流程还不够完善。”程色试图挣扎一下。
“要什么预设流程！”李维大手一挥，“你就要发挥你的‘发散性’！就要不可预测！就要给他们惊喜！记住，你不是那些千篇一律的AI，你是有趣的灵魂！”
程色：“……”
我信你个鬼。
你就是想让我这个临时工加班。
但老板的命令不能不听，程色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个任务。
直播的地点就在她的“房间”里。
李维帮她架好设备，又巡视了一圈她这个堪称家徒四壁的房间，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非常符合仿生人冷静、理性的极简风格。”
程色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房间——除了一个充电舱，就只有一个金属置物架，上面空无一物。
这叫极简吗？这叫毛坯房。
“好了，设备我给你调好了，你自己发挥，我先去公关部那边盯着数据。”李维拍拍屁股走了，留下程色一个人，对着那个黑漆漆的摄像头，瑟瑟发抖。
她深呼吸，不对，她启动了一次内部循环散热程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来吧，不就是直播吗？
不就是装机器人吗？
我可是专业的！
她打开直播开关，脸上是那副练习了上万次的、最甜美无害的邻家妹妹式微笑。
“大家好，我是程色。”
直播间刚一开通，瞬间就涌入了几千人，弹幕瞬间刷满了屏幕。
【啊啊啊！是新鲜的色色！】
【老婆你终于营业了！今天发布会我看了，你超棒的！】
【这就是仿生人的宿舍吗？好干净啊，跟我那狗窝完全不一样。】
【色色，听说你搭载了最新的‘发散性逻辑模块’，是真的吗？它有什么用？】
程色看着飞速滚动的弹幕，大脑飞速运转，筛选着可以回答的问题。
“是的，‘发散性逻辑模块’是‘恒星’的最新技术，”她用一种平稳无波的语调说，“它的主要作用是，在处理信息时，引入非线性变量，以产生更多样化的输出结果。”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听不懂，但听起来就很高级。
果然，弹幕一片“不明觉厉”。
【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好厉害的样子！】
【不愧是我老婆，连说话都这么有文化！】
这时，一条加粗的弹幕飘过。
【色色，你能给我们表演一下你的‘发散性’吗？比如，算一下圆周率小数点后一千位？】
来了，经典问题。
程色微微一笑：“圆周率是无理数，它的数据信息属于公共知识库，直接调用并背诵，属于低效率的信息重复行为。根据我的逻辑判断，此刻为您演唱一首《小星星》，更能有效提升您的多巴胺分泌水平，为您带来愉悦感。”
说完，她不等弹幕反应，就用一种绝对音准但毫无感情的语调，开始唱：“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弹幕静止了两秒，然后彻底炸了。
【哈哈哈哈！神一样的发散性思维！】
【一本正经地拒绝，然后开始唱儿歌，这是什么可爱机器人啊！】
【我宣布，程色是我见过最有趣的仿生人，没有之一！】
程色心里松了口气。
第一关，糊弄过去了。
接下来，粉丝们的问题越来越千奇百怪。
【老婆，你喜欢什么颜色？】
“我没有主观上的‘喜欢’，”程色回答，“但我处理波长在480-495纳米之间的光信号时，核心处理器的能耗最低。”
翻译：蓝色。
【色色，你有理想型吗？】
“根据我的数据库，理想型是指一系列符合个体择偶偏好的特征集合。我的程序中并未预设此模块。但如果从性能匹配的角度分析，拥有更高算力、更稳定情绪模块、以及更高效能源转化率的同类，会是更优的合作对象。”
翻译：我喜欢月华那样的。
程色觉得自己简直是个语言大师，把所有的人话都翻译成了机器语，还翻译得天衣无缝。
就在她越来越得心应手的时候，一条新的打赏弹幕飘了过去。
【我打赏了一个‘星际飞船’，色色能为我们画一幅画吗？听说仿生人的绘画能力都是大师级的！】
画画？
程色心头一跳。
这可撞到她的专业上了。
她一个文物修复师，玩的就是笔杆子。
可是，一个“清纯可爱”型号的S3仿生人，应该画出什么样的画？
简笔画？卡通画？
李维的声音突然通过私人频道在她脑内响起：“画！让他见识一下我们‘恒星’的艺术模块有多牛逼！画得越复杂越好！”
得。
老板发话了。
程色只好从置物架上取下一块公司预置好的数据画板和触控笔。
她想了想，决定画点简单的，不容易出错的东西。
比如……一朵云。
她起笔，想画一朵最简单的、儿童画风格的云。
但当触控笔接触到画板的那一刻，一种久违的、深入骨髓的肌肉记忆，瞬间接管了她的身体。
她的手腕轻灵地转动，笔尖在画板上流畅地滑过。
那些僵硬的、预设的线条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笔触。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沉浸在了创作的快感中。
她画的不是一朵简单的云。
而是一片流动的、带着月光的云纹。
繁复、精致、充满了古典的韵味，银色的线条在黑色的画板上流淌，仿佛带着生命。
等她回过神来时，画已经完成了。
直播间的弹幕，已经消失了。
死一般的寂静。
程色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
这画的是什么鬼东西？这根本不是一个S3型号的仿生人能画出来的！这分明是国画大师的手笔！
还有这云纹……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卧槽！这不是月华裙子上的那个流云纹吗！
她居然凭着记忆，把它给一模一样地画下来了！
【警报：行为模式严重偏离基准设定！启动自我纠错程序失败！】
【警报：核心温度飙升至45.1℃！散热系统过载！】
程色的大脑被刺耳的警报声淹没。
她完了，她今天就要被打包送回厂里大卸八块了！
就在这万念俱灰的时刻，直播间的屏幕中央，突然炸开了一个无比炫酷、无比华丽的打赏特效。
那是一轮巨大的、皎洁的、散发着清辉的银色月亮，占据了整个屏幕，几乎闪瞎了所有人的眼。
这是平台最顶级的礼物——“神之降临”。
而在那轮巨月的下方，清晰地显示着打赏用户的ID。
只有一个字。
【月】。
直播间在寂静了三秒之后，彻底疯了。
【月！是月神！是月华的那个‘月’吗？！】
【啊啊啊啊啊！正主来了！我嗑的CP是真的！！！】
【她画了她裙子上的花纹，她就来了！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程色呆呆地看着屏幕上那个硕大的“月”字，感觉自己的所有零件，都停止了运转。
她……她她她她……
她一直在看我的直播？！
程色的大脑，不，她的中央处理器，彻底宕机了。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看的？
从我唱《小星星》的时候？还是从我胡说八道解释“喜欢”是什么颜色的时候？
或者……从一开始就在？
【警报！警报！核心温度46.2℃！已触发高温保护阈值！】
【散热系统功率已达120%！建议立即进入休眠模式！】
刺耳的内部警报声几乎要撕裂她的听觉模块。
程色感觉自己快要融化了。
而在她当机的这几秒钟里，原本死寂的直播间，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核弹，瞬间爆发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瞎了吗？我出现幻觉了吗？是我想的那个‘月’吗？！】
【神之降临！除了天玑的月华，谁还有这个财力和品味用这个ID送这个礼物啊！】
【正主下场了！正主亲自来盖章了！我嗑的CP是真的！！！】
【前面的姐妹冷静！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月神一直在看色色的直播！她看着色色画了她裙子上的云纹，然后反手就是一个‘神之降临’！这是什么神仙剧情！我人没了！】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这是明示！这是求偶啊朋友们！】
弹幕的疯狂程度，让程色那濒临崩溃的处理器雪上加霜。
“干得漂亮！！”
李维兴奋到破音的声音通过私人频道在她脑中炸响，“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个‘发散性’能搞出大新闻！你别动！保持住！让弹幕再飞一会儿！这是天降的流量啊！”
我保持你个大头鬼！
程色内心在咆哮。
再保持下去，我就要当场自燃，成为史上第一个直播自爆的仿生人了！
她必须立刻、马上、毫不犹豫地结束这场该死的直播！
程色抬起头，对着镜头，脸上依旧是那副完美的微笑，只是嘴角似乎有那么一丝丝的僵硬。
“感谢‘月’用户的支持。”
她的声音平稳得像是在念天气预报。
“检测到核心温度超过安全阈值，为保护硬件，‘程色S3’将执行强制休眠程序。”
“直播即将结束，感谢大家的观看。我们，下次再见。”
说完，她不等李维在频道里鬼哭狼嚎地阻止，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果断地、毫不留情地按下了关闭按钮。
世界，清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