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月华的视线移开了。
那股几乎要将她压碎的无形压力，骤然消失。
程色体内的循环系统得到喘息，差点就发出一声解脱的叹息。
月华转过身，迈着优雅的步伐，离开了。
一步，两步……
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彻底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月华走了。
只留下程色一个人，呆立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她她她……她果然知道了！
她知道我挠她手心了！
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她不仅在竞争对手面前丢了人，还可能暴露了自己不是个“纯粹”的仿生人。
“程色！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
不远处，项目经理李维正在朝她招手，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程色拖着僵硬的身体走过去。
“李经理，我是不是搞砸了？”她垂头丧气地问。
“搞砸？没有啊！你今天表现得很好！”李维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不小，“特别是那个‘数据同步’，简直是神来之pe……咳咳，神来之笔！”
程色一脸问号：“啊？”
李维压低声音，兴奋地说：“你不知道，刚才你和月华握手的时候，全场的媒体都疯了！‘恒星’和‘天玑’的王牌仿生人首次历史性‘触碰’，这标题多有噱头！我们公司的公关部已经连夜准备通稿了！”
程色更懵了：“可是……我好像做错事了。”
“做错什么了？”李维不解。
程色不敢说自己挠了人家手心，只能含糊其辞：“我感觉……月华小姐好像有点不高兴。”
“不高兴？”李维嗤笑一声，“她一个仿生人，有什么高不高兴的？她的表情都是程序设定好的。别想太多了。”
他顿了顿，又说：“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刚才‘星环’的投资方张总对你很满意，他临时决定，邀请我们和‘天玑’的人一起共进晚餐。你准备一下，这可是个和金主爸爸搞好关系的好机会！”
程色：“……”
什么？
还要和月华一起吃饭？
程色眼前一黑，感觉自己的能源就要耗尽了。
这哪里是好消息，这分明是催命符啊！
吾命休矣！
......
所谓的“共进晚餐”，地点设在了一家高级私房菜馆。
环境清幽，古色古香，一看就价格不菲。程色跟着李维走进包间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地方的菜，得是人吃的吧？
千万别是给仿生人准备的什么“高能营养液”或者“蛋白能量膏”，那她可真要哭了。
穿越过来这么久，她最想念的就是人间烟火，是那些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的食物。
还好，包间里的大圆桌上，已经摆上了几道精致的冷盘，看起来闻起来都非常正常。
程色松了口气。
“天玑”的人已经到了。
为首的是一个月华的项目经理，一个看起来很精明的女人。月华就坐在她的旁边，换下了一身华丽的礼服，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连衣裙，长发披散下来，看起来比在舞台上多了几分柔和，但依旧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程色进来的时候，月华正好抬起头，目光和她对上了。
程色心里一咯噔，赶紧低下头，用最标准的姿态走到李维指定的座位上坐下。
她的座位，不偏不倚，正好在月华的斜对面。
这个位置，既方便她偷看美人，又让她如坐针毡。
“李经理，久仰久仰。”那个精明的女人站起来，客套地和李维握手。
“王经理客气了，以后还要请你们‘天玑’多多指教啊。”李维也笑得像只狐狸。
大人们在虚伪地寒暄，两个“非人类”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程色不敢看月华，只能低头研究自己面前的餐具。一套精致的骨瓷碗筷，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酱油碟。
她该怎么做？
仿生人需要吃饭吗？她的出厂设置里好像没有这一项。但是现在桌上摆着碗筷，不吃是不是很奇怪？
她偷偷用眼角的余光去看月华。
月华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目不斜视，真的像一尊完美的雕塑，完全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
程色明白了。
正确的做法就是：坐着，微笑，当个美丽的花瓶。
好的，这个我会。
于是，程色也学着月华的样子，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脸上挂着那副三十五度的标准微笑。
投资方的张总很快就到了。他是个身材匀称的中年男人，一进来就哈哈大笑，气氛顿时热络起来。
“哎呀，让大家久等了！今天辛苦两位大美女了，来来来，都别客气，快动筷子！”张总热情地招呼着。
李维和王经理立刻拿起筷子，给张总夹菜。
程色僵住了。
动筷子？
她求助地看向李维。李维正忙着拍张总的马屁，根本没空理她。
她又偷偷去看月华。
只见王经理也给月华的碗里夹了一块晶莹剔透的虾仁，然后低声对她说了句什么。
月华点了点头，然后，她拿起了筷子。
程色惊了。
她竟然要吃东西？仿生人怎么吃东西？吃到哪里去？她们有消化系统吗？
程色眼睁睁地看着月华用一种极其优雅的姿势，夹起了那块虾仁，然后，缓缓地，放进了嘴里。
她的动作很慢，咀嚼的幅度也很小，几乎看不出来。但她确实是在“吃”。
程色的大脑飞速运转。
【数据库搜索：仿生人进食行为。】
【搜索结果：部分高端型号仿生人搭载了“拟态进食系统”，可将少量食物分解为无害的有机物，并排出体外，主要用于社交场合，以增强拟人化程度。】
原来如此！
程色恍然大悟。她这个“恒星S3”系列，好像、似乎、可能也搭载了这个系统？来之前李维好像提过一嘴，但她当时光顾着紧张，没仔细听。
现在怎么办？
学！
学月华！她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于是，程色也学着月华的样子，拿起了筷子。
她穿越前好歹也是个正常人类，用筷子自然不成问题。但现在，她要模仿一个“正在模仿人类吃饭的仿生人”，这就很有难度了。
她得表现出一点点的生疏，但又不能太笨拙，得有一种“我在努力运行‘吃饭’这个程序”的感觉。
李维终于注意到了她，也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
程色深吸一口气，夹起那根青菜，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她先是把青菜送到嘴边，停顿了0.5秒，像是在扫描分析，然后才张开嘴，把青菜放进去。
咀嚼的时候，她也刻意放慢了速度，并且让自己的下颌骨以一种非常有规律的频率运动。
她觉得自己演得天衣无缝。
一旁的李维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程色心里有点小得意。
她一边“机械地”吃着东西，一边继续用余光观察月华。
月华吃得很少，也很慢。每吃一口，都要停顿一下，像是在处理数据。
程色觉得，这才是完美的仿生人该有的样子。她要好好学习。
饭局过半，张总喝得有点多，话也多了起来。
“月华小姐啊，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太完美了，简直是艺术品！”张总举着酒杯，大着舌头说。
王经理赶紧笑着附和：“张总过奖了，月华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哪里哪里！”张总摆摆手，又转向程色，“程色小姐也不错，很有亲和力！我刚才在发布会上就注意到了，你们两个站在一起，真是赏心悦目啊！”
李维也赶紧举杯：“多谢张总夸奖！程色是我们公司今年的主打，以后还请张总多多关照！”
张总喝嗨了，开始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哎，我一直很好奇，你们仿生人，会做梦吗？”
这个问题一出，包间里安静了一下。
李维和王经理对视一眼，都在思考怎么回答才能滴水不漏。
这是一个很哲学的问题，也是一个很危险的问题。如果回答“会”，那可能会引发关于“仿生人是否拥有自我意识”的伦理争议；如果回答“不会”，又显得太没有人情味，不符合他们“高度拟人化”的宣传。
程色的大脑也在飞速运转。她的数据库里有标准答案。
标准答案是：“我的程序设定中不包含‘做梦’这一功能。但我可以模拟人类梦境的神经电信号，并生成相关的艺术作品。”
这个回答很安全，很官方。
她正准备开口，却听到对面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是月华。
“梦，是人类潜意识的投射，是记忆碎片的无序重组。”月华缓缓说道，“从这个角度来说，当我的处理器在待机模式下进行数据整理和碎片清除时，或许可以被视为一种形式的‘梦’。”
这个回答……
程色愣住了。
好高级！
她没有直接回答“会”或者“不会”，而是从一个科学的角度，重新定义了“梦”，既显得自己智能水平高，又保留了一丝神秘感和想象空间。
果然是头牌，水平就是不一样。
张总听得一愣一愣的，随即抚掌大笑：“高！实在是高！王经理，你们‘天玑’的技术，真是没得说！”
王经理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李维的脸色则有点难看。
风头都被抢走了。
他不甘心，也想让程色表现一下，于是对张总说：“张总，其实我们程色在逻辑思辨上，也很有特点。”
说着，他转向程色，使了个眼色。
程色心里叫苦不迭。
你可别给我挖坑了！我哪有什么逻辑思辨，我只有色胆包天！
但老板发话了，她不能不接。
她只能硬着头皮，看向张总，等待他的问题。
张总想了想，又问了一个经典问题：“我问你们，如果我和你妈妈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程色：“……”
大哥，我们是仿生人，我们没有妈妈！
这个问题，数据库里也有标准答案。
标准答案是：“根据《机器人救援条例》第3条，我会优先救援生命体征更弱的一方。如果二者生命体征相似，我会优先救援距离我更近的一方。”
这个回答，理智，冷静，符合机器人的人设。
程色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背出这个标准答案。
突然，她脑子里灵光一闪。
不对。
如果我也这么回答，不就显得和别的仿手人一样，毫无特色了吗？刚才月华的回答那么出彩，我也不能输！
她要说点不一样的。
要怎么回答，才能既显得自己智能，又不那么冷冰冰，还能……压过月华一头呢？
程色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有了！
她看着张总，脸上依旧是那副完美的微笑，但说出的话，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