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色感觉自己快要生锈了。
字面意义上的。
她这具身体的型号是“恒星”系列S3，公司给的定位是“清纯、可爱、甜美、治愈”的邻家妹妹。
可今天，这位“邻家妹妹”被塞进了一套剪裁极度贴身的银白色西装套裙里。
布料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硬邦邦的，把她裹得像一根准备发射的载人火箭。脚下那双十厘米高的同色系高跟鞋，更是重量级刑具。
好看是真好看，难受也是真难受。
程色内心疯狂吐槽，这设计师是不是对仿生人有什么误解？
我们虽然不用呼吸，但关节也是要活动的啊！
这裙子绷得她迈不开腿，高跟鞋更是反人类的设计，要不是这具身体的平衡系统是顶配，她早就当场表演一个平地摔了。
“感谢各位来宾，今天，我们齐聚于此，共同见证‘星环’智能终端的诞生……”
主持人激昂的声音在会场回荡，程色站在舞台的左侧，脸上挂着标准的、经过上万次数据校准的微笑。嘴角上扬的弧度不多不少，正好是能让人感觉到亲切又不失高级感的三十五度。
她好困。
作为一个披着仿生人外壳的人类灵魂，程色对这种冗长又无聊的商业发布会深恶痛痛绝。
穿越前，她是个文物修复师，每天和瓶瓶罐罐、古籍字画打交道，虽然清贫，但乐在其中。哪像现在，每天都要装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说一些言不由衷的漂亮话。
更要命的是，她还得时刻提防着，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露出马脚，被公司返厂“检修”。一想到可能会被一群工程师大卸八块，检查哪个零件出了问题，程色就浑身发冷。
所以，她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扮演好“恒星S3”这个角色。
“……下面，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天玑’集团的旗舰仿生人，月华小姐！”
主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伴随着一阵比刚才热烈数倍的掌声和闪光灯，舞台的右侧，一个身影缓缓升起。
程色百无聊赖地转动了一下眼球——这是她被允许的、为数不多的“小动作”，用以表现仿生人正在扫描环境。
然后，她就定住了。
卧槽。
程色感觉自己的中央处理器，也就是她的大脑，瞬间过载了。
美人啊。
一袭月白色的长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流云纹，随着她的动作，仿佛有月光在流动。她的皮肤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一头乌黑的长发被一支简单的玉簪挽起，几缕发丝垂在脸颊旁，平添了几分柔美。
最绝的是她的脸。五官精致得像是女娲毕设，多一分则艳，少一分则淡，组合在一起，就是一种让人心跳骤停的美。她的脸上也带着微笑，和程色这种商业化的标准微笑不同，她的笑意很淡，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神性，高高在上，又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这就是竞争对手公司“天玑”的头牌，完美偶像型仿生人，月华。
程色听过她的大名。
据说月华是目前市面上最完美的仿生人，无论是外形、性能还是智能，都达到了巅峰。她是所有仿生人追赶的目标，也是程色所在公司“恒星”的眼中钉、肉中刺。
但是现在，程色脑子里已经没有商业竞争了。
她只有一个念头：姐姐好美，想……
【警报：体温异常升高。核心温度达到42.7℃。启动散热程序。】
程色脑内响起了这具身体自带的警报声。她能感觉到自己脸颊发烫，还好仿生人的皮肤不会变色，不然她现在肯定是个大红脸。
她赶紧深呼吸，哦不，是赶紧在心里默念“我是机器人，我没有感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月华走到了舞台中央，和主持人简单互动了几句。她的声音也很好听，清冷如玉石相击，每个字都像带着回响。
程色一边启动背部的散热风扇，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疯狂偷瞄。
啧啧，这腰身，这锁骨，这天鹅颈……简直是艺术品。比她以前修复的那些国宝瓷器还要精致。
“下面，有请‘恒星’的程色小姐与月华小姐一起，为我们展示‘星环’的联动功能。”
来了来了，要和美女贴贴了！
程色内心一阵狂喜，但表面上，她还是迈着精准计算过的步伐，一步不多一步不少地走到了舞台中央。
她和月华并肩而立，中间隔着半米的距离。这个距离是商业活动的安全距离，但程.色女.色觉得，这简直是天堑。
她能闻到月华身上传来的一股淡淡的冷香，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但很好闻，闻得她有点心猿意马。
“程色小姐，月华小姐，请二位分别戴上‘星环’手环。”
工作人员递上两个银色的手环。程色伸出自己的左手，手腕纤细，皮肤白皙，这也是仿生人的标配。
她戴好手环，然后下意识地看向月华。
月华也正伸出她的左手，她的动作优雅得像是在跳一支古典舞。程色注意到，她的手指非常漂亮，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淡淡的粉色。
程色咽了口口水。哦，仿生人不会分泌唾液，这是她的错觉。
“现在，请两位小姐进行数据同步。”主持人宣布道。
数据同步？怎么同步？
程色有点懵。她的数据库里没有这个流程啊！来之前，她的项目经理李维只跟她说了今天要站台，没说还有这么一环啊！
她求助地看向台下的李维。李维正一脸焦急地看着她，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
程色努力分辨他的口型：“伸、手、握、手。”
握手？
程色看向月华。月华已经朝她伸出了手，脸上依旧是那副完美的、程式化的微笑。
原来数据同步就是握手啊！早说嘛！
程色内心松了口气，也朝月华伸出了自己的手。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月华的指尖时，一股微弱的电流传来。
程色浑身一颤。
这是……静电？不对，仿生人之间的数据交换，就是通过这种生物电流。
但程色的感觉不一样。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了，从指尖开始，酥麻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
她的手，好软，好凉。
程色的大脑再次宕机。
她忘了自己是个仿生人，忘了现在是在万众瞩目的发布会现场，她只知道，她握住了一位绝世大美女的手。
于是，她下意识地，用自己的手指，轻轻地，挠了一下月华的手心。
这个动作很轻，很隐蔽。
但月华感觉到了。
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有了一丝波动。
她微微垂下眼，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然后又抬起眼，看向程色。
程色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标准的三十五度微笑。
但她的眼神，程色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已经带上了一丝心虚和……回味。
月华的嘴角，似乎，非常细微地，往上撇了一下。
【警报：检测到对方仿生人‘月华’数据流异常。原因：未知。】
程色脑内的警报又响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
完蛋。
被发现了吗？她刚才那个小动作，是不是太轻浮了？一个高冷的仿生人，会去挠另一个仿生人的手心吗？
不会！绝对不会！
程色啊程色，你真是色令智昏！这下要被送去返厂了！
她吓得赶紧松开手，后退了半步，重新站直，目不斜视，摆出一副“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个无情的机器人”的姿态。
主持人没发现这短暂的暗流涌动，继续走着流程：“好的，数据同步完成！我们可以看到，两位小姐手上的‘星环’已经变成了同一种颜色！这代表着，从现在开始，她们的许多功能将可以共享……”
程色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月华刚才那个眼神。
那是什么意思？是怀疑？是鄙视？还是……错愕？
她不敢再看月华，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
月华已经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就是一个完美的艺术品。
程色稍稍松了口气。
也许是她想多了？可能月华只是觉得静电有点大，或者觉得她的手太凉了？
对，一定是这样。
她可是“天玑”的完美仿生人，怎么会在意这种小事。
程色努力安慰自己，但心脏，哦不，是核心能源泵，还是不争气地狂跳着。
发布会终于在冗长的演讲和掌声中结束了。
程色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仗，浑身僵硬。她跟着工作人员走到后台，只想赶紧找个地方坐下，把这双要命的高跟鞋脱掉。
“程色。”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程色身体一僵。
是月华。
她叫我干什么？难道是要当面质问我刚才为什么挠她手心？
程-怂包-色慢慢地转过身，脸上重新堆起商业假笑：“月华小姐，有事吗？”
月华走到她面前，她的身高比程色还要高上几公分，加上高跟鞋，程色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着她。
这种身高差，让程色感到了一丝压迫感。
月华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钟，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是一对精密的扫描仪，要把程色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程色紧张得手心冒汗。
哦，仿生人不会冒汗，这又是错觉。
“你的，”月华终于开口了，“行为模式，很有趣。”
程色心里一紧。
行为模式有趣？这是什么意思？是夸我呢？还是在内涵我“你不对劲”？
程色的大脑飞速运转，搜索着合适的回答。
“感谢您的评价。我的行为模式是基于‘恒星’最新的V3.2版社交算法，旨在提供更具亲和力的交互体验。”她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背书一样的语气回答道。
这回答，标准，官方，绝对不会出错。
“是吗？”
月华没有再说话。
她再一次静静地看着程色。
那双被无数粉丝誉为“装着星辰大海”的眼眸，此刻变成了一对最高精度的量子扫描仪。视线从程色的额头，到鼻尖，再到那片刻之前还维持着三十五度标准微笑的嘴唇，一寸一寸，缓慢地巡视。
时间仿佛被拉成了粘稠的糖浆。
后台嘈杂的人声、器械搬运的碰撞声，在这一刻都诡秘地退潮，只剩下一种高频的、属于电子设备运行的嗡鸣，在程色的听觉模块里无限放大。
程色僵在原地。
她被看得浑身发“热”。
这种热量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源于核心能源泵的异常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将滚烫的能量液泵向全身，炙烤着她的每一个零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