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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第十七章 青庐问对

作者:与虎三问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秦岭深处,石门坞。


    卯时刚过,天色未明,坞堡峡口沉重的闸门便在绞盘的吱呀声中缓缓升起。一队队军马自其中鱼贯而出,铁蹄踏在冻土之上,发出沉闷整齐的声响。


    司马复与韩雍各乘一头关中黑驴归来。此地山道崎岖,积雪之下暗冰遍布,战马易于失蹄,平时远不如这种驴子好用。他们在一处避风的山坳勒住坐骑,静静等候又一队军马通过,这才在狭长蜿蜒的山谷中缓缓前行。


    虽已开春,秦岭的雪却无丝毫消融之意。行不多时,韩雍远远望见溪水,以及沿着溪岸的丛丛绿意,精神一振,翻身下驴。他扯下颈上遮挡雪光的黑布,跑到溪边掬水洗漱。溪水竟是温的,他高声喊道:“凤凰,快来!这水是暖的!”


    司马复并未下驴,只提醒道:“洗手尚可,切勿入口,也勿触及眼目。此乃下游,坞中数万人的用度,皆仰赖此溪。”


    韩雍刚含了一口水,闻言急忙吐出,又解下腰间水囊,连漱数次方才作罢。


    司马复见他窘状,不禁失笑:“别慌。相国的门客中颇有能人,早已将净水与秽物分流处置。只是山野之水,终究谨慎为上。”


    他话锋一转,回望远处坞堡,叹了口气,“但此地营造得再是精妙,也难及崇玄观地下的密道。那般浩大的工程,相国竟一无所知,想来对他打击不小。这或许也是后来,他老人家失了心气,决意退守秦岭,考虑南渡的缘由之一。”


    “我司马氏一族,祖上世居河内,亦是中原旧姓,为避战乱远赴交州,筚路蓝缕,终成一方豪强。然交州终究偏远,为求家族长远,我辈又毅然北返,辗转立足于吴地,以吴地为基再图北上,耗尽半生心血,终得立于朝堂。本以为能重振门楣,再复祖上荣光,谁知天命弄人,一朝事败竟要再失故土,退入秦岭!想我司马氏,近百年两度背井离乡,自北而南,又自南向北,终究是无根之萍,客死他乡之命么……”


    韩雍闻言唏嘘,正欲安慰。


    怎料,司马复道:“无事,我不过是代人一叹。你想,相国他老人家,此刻独坐楼上,心向八百里秦川,心中所想,必定如此。”


    二人正驻足溪边,又一队军马自谷内而来。


    为首的将领乃是司马复的两位堂弟,司马承基与司马崇元。


    司马崇元端坐马上,目不斜视,径直策马而过。


    其兄司马承基则在马上抱拳,朗声道:“堂兄,韩小郎。”


    司马复与韩雍回礼。


    短暂寒暄之后,司马承基带队匆匆离去。


    待马蹄声远,韩雍才道:“凤凰,你此次有为家族争取先机的首功,如今相国又采纳你的计策,与大都督暂且修好,保得石门坞三五月安稳。司马氏未来家主之位,非你莫属。司马崇元如此行事,岂非愚蠢?若我是他,定会隐忍,待你为司马氏打下江山,再寻机将你除去。届时相国再生气,又能如何?相国膝下仅有你父亲与你二叔两子,你若没了,你二叔一脉自然上位。”


    司马复道:“我司马氏没有蠢人。韩小郎你今日所见,皆是相国乐见。”


    韩雍了然,却仍有忧色:“可你二叔与你堂弟,当真不想你死?”


    司马复道:“君子论迹不论心。”


    “司马氏……君子……”韩雍道,“可万一哪日,他们真要动手?”


    “韩小郎,”司马复转头看他,“你本是太尉府上不谙世事的小公子,在我身边耳濡目染,沾染了许多坏习气,这非我所愿。我不会在你面前做阴诡之事了。”


    韩雍急道:“无妨!精彩得紧!”


    司马复道:“阴诡之事,自有旁人替我做。譬如相国,又譬如大都督。我相信,她恨不得我司马氏死绝。即使时局不允,她也必然乐意由我递上几颗司马氏的头颅,供她先行泄愤。”


    韩雍道:“此言甚是。但前几日,你我亲赴武关,大都督拒而不见。届时,她会否更乐意见到,司马氏内斗死的是你?毕竟如今与她定约的是司马氏,不是你。相国那边,你也不应过于乐观,你二叔勇冠三军,你们若争执起来,相国未必保你。毕竟是司马氏与大都督定约,不是你……”


    “韩小郎,你不要再说了,听得我一身冷汗。”司马复略一沉吟,“你我至武关,并未得见大都督之事,万不可为第三人知,尤其相国。务必让他深信,唯有我,才能代表司马氏,与大都督周旋。”


    韩雍郑重点头。


    此后沿溪而上,司马复无心说笑,也不再注意营寨状况,心中反复思量着韩雍的话,直至青石观出现在视野。


    到了观前,二人下驴,管家樊兴已在门口等候。他引二人穿过殿宇林立的外院,经由垂花门进入后院,直至内府最深处的两层小楼。


    樊兴留在一楼,司马复与韩雍拾级而上。


    二楼之内,司马寓身着一袭宽大道袍,闭目吐纳,身形缓动。


    司马复与韩雍不敢惊扰,垂手静立。


    韩雍口干舌燥,目光不由自主瞟向案几上的茶盏。司马复一个眼神递过去,他立刻收回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司马寓缓缓收功,睁开双眼,目光在他二人微微干裂的嘴唇上停留片刻,随即不发一言,慢条斯理开始煮茶。他将茶饼碾碎,投入釜中,又添了姜片、橘皮与少许盐。


    茶香弥漫开来,但司马复与韩雍不敢稍动。


    茶煮好了,司马寓提起茶釜,为韩雍斟了一盏。韩雍连忙躬身接过,偷偷瞥了眼司马复,心中满是同情与紧张。但司马寓仿佛忘了司马复,径直放下了茶釜。


    司马复见状,当机立断,撩袍跪倒,伏地叩首。


    “孙儿错了!”


    司马寓又递了一盏茶给韩雍,这才慢悠悠问道:“你有何错?”


    司马复伏在地上,沉声道:“孙儿错处甚多,然而其余诸般,皆已将功补过。惟有一件,相国必以为,孙儿罪无可恕。”


    “讲。”


    “相国近期为大事奔波,孙儿亦在外为您办差,彼此仅有书信往来,信中只谈要务。此事,您不主动提及,孙儿亦不敢提,唯恐惹您雷霆之怒,误了大事。”


    “继续。”


    司马复深吸一口气:“孙儿于白渠盐场,为救父亲与韩小郎,拖延时间,曾于两军阵前,对敌将言道:先帝与先皇后之崩逝,我司马氏难辞其咎。此罪,我司马氏认。此言,犯了大忌。即便生死之际,孙儿亦不该说。”


    司马寓发出一声苍老的叹息。


    韩雍大气不敢出。


    司马复立即叩首:“还请相国息怒!孙儿之意,是我司马氏未能于先帝病危之际,力挽狂澜!国贼萧道陵,趁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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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病重,挟持重臣子弟,逼死皇后,另立伪帝!我司马氏护太子周全,反被污为叛逆,实乃千古奇冤!如今伪帝矫诏,遥尊太子为太上皇!他日,我司马氏必将匡扶大梁正统……”


    韩雍目瞪口呆。


    司马寓再次发出一声苍老的叹息,悠长深远。


    司马复伏在地上,脊背随喘息起伏。


    司马寓道:“你当时所言,必是你心中所想,无须掩饰。”


    司马复一怔,追加辩解:“相国息怒!孙儿当时承认司马氏的罪过,实乃权宜之计!既为保全父亲与韩小郎,亦是伪作坦诚,向左将军示好!孙儿正是利用左将军与萧道陵的嫌隙,才为我司马氏赢得了过冬的宝贵时日!孙儿功大于过!那句话亦未坐实,于相国大事并无大碍!”


    司马寓第三次发出苍老叹息,此次意味更为不明。


    司马复觉得不对,却不知自己说错了哪里,只能继续伏在地上。


    “你,”司马寓终于开口,“终究格局小了。你可知,我与陛下分歧何在?可知我司马氏为何北上?可知我司马氏数代人,自北而南又自南向北,所争何物?”


    司马复抬头欲答。


    司马寓道:“不。你以为的,尽是错的!”


    司马复仍欲辩解。司马寓打断他道:“我对你之偏爱,已令你二叔诸子,怨愤于心。你二叔虽无异议,但他那两个儿子,却未必如此。此事,我不会出面,你自行处置,莫要让我失望。”


    “再有,你以为进汉中入蜀便是一条活路?汉中官僚豪族,会如何看待我司马氏客军?那蜀王,与我更有杀父之仇。即便此等皆可克服,你那位左将军,会否坐视我司马氏休养生息,而后从容南下?此中分寸,你须拿捏得当。在我司马氏功成之前,她绝不能在朝中得偿所愿。此事于你,可会太难?若难,我即刻换人。不论是换掉你,还是换掉她。”


    韩雍在旁,听得心头发毛,手端不稳茶盏。


    “你那位左将军,”司马寓话锋一转,“是个女郎,与你同岁,陛下还曾想为你二人说合。”


    “孙儿不敢!”司马复立刻道,“孙儿绝无私情!”


    韩雍急忙附和:“我可以作证!此番我二人至武关,大都督都未曾亲见。他们若有私情,断不至此!”


    司马复心中暗骂:韩永熙你这蠢物!


    司马寓却不理会,只对司马复道:“莫着急表忠。我且问你,你可曾想过,陛下为何觉得,她的身份配得上我司马氏的嫡长孙?陛下为何又有把握,这桩婚事我会应允?”


    司马复道:“孙儿亦匪夷所思,定是陛下那时病重。不过,想那萧道陵无须虎符便能拿到卫逵兵马,他们在军中,实与陛下养子无异。左将军若嫁入我司马氏,陛下也定会赐其公主名号,这有先例可循。”


    “先例?”司马寓道,“一个公主,便是真的,安抚得了我司马氏?”


    “相国这是何意?”


    司马寓却不答,只是不耐,挥手让他离开:“去吧,去外院看看太子。”


    司马复起身,与韩雍一起正欲告退,司马寓却又叫住他。


    “你替司马氏认罪,错了。你不孝,不仁,亦不忠。我司马氏若有罪,你司马复,亦难辞其咎。”司马寓看着他,目光深邃,“孩子,你姓司马,摘不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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