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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作者:王陵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22


    婚后生活和之前没有太大区别。每天在家读书,最近和夏女士联系上,变成读外文书。两人同读一本。故事偏门,网络上少有解答,翻译过来前言不搭后语,她便发消息来,请教你是否有俚语深意。你哪里懂呢?又没留学过,便一边查阅,一边探讨,两人一起摸索着,逐字逐句阅读、留存、翻译,学到最后,聊天记录像个生僻小词库,都不必再做笔记。


    亲戚朋友没有见,讲实话也不想见。他显眼,婚礼上都见过,知道有钱,不是一般人。你家里也认识。曾经为了抬高前夫身价,和双亲讲过礼金的事,他们还说可惜这个黄金单身汉。再婚换成是他,家里不一定反对,是你觉得说出去不好听,不想说。


    离婚两个月,收一大笔赠予款,来来回回往公证处跑,转头就跟前夫朋友领了证,听着像那么回事吗?就哪怕你自己,听见有个朋友这样,心里都要犯嘀咕。


    礼也没办。


    也没有求婚、订婚的说法。


    最后一笔公证做完,第二个礼拜一就去领了证。下车之前你不知道是要结婚。仍然是白裙子,照片里说不清布料更白还是皮肤更白。红底证件照里乌发散落,肌肤苍白,眼眸雾黑,薄唇淡粉;色调分外统一,竟也是好看的。


    太久没有拍照,你都快认不出自己,


    右边的人倒更熟。


    和他走在一起,两手一牵,人人都回头,各自独行没有那么高回头率。这天他难得收拾,出门前你还以为要开会,到民政局才反应过来,怔了一怔,没问。进去他资料已经备好,拍了照片贴上去,程序很快结束。工作人员看着气氛,恭喜二字说得极迟疑。


    恭喜你红证有三本了。


    照片里他的眼睛是冰蓝色,闪光灯照射虹膜璀璨。和现实里颜色不一样。以往有过合照,俱是不修边幅的状态,公司首页里又都是和各种大人物并肩远远面对镜头,没有拍过近脸。红底合影里五官更上相,光影极合宜,感觉像嫁外国人。当天你心情其实不大好,回程路上看着合影,走神了,冷不丁问:“到底是哪国人?”


    声音在车内回响,先把自己吓了一跳。


    “嗯?”他当时在开车,反应片刻,说,“哦。我妈么?她是少数民族。”


    “啊。类似于俄罗斯族?”


    “我像俄罗斯人吗?”他问。话里没有调侃,单纯的求知欲,流露出一点平和的笑意。


    你看看照片,看看他,片刻,放下照片去仔细端详。“好像不太像吧…但我也不认识外国人。我朋友说你像一个法国男演员。”


    “像法国人?”


    “我觉得也不太像…”


    “看来是看习惯了。”


    “嗯。而且只认识你呀。没有大量样本对比不出来。”你说,趁着红灯还有六十秒,抬手轻轻描摹他的眉骨和鼻梁,“这一片,看起来不像东亚人。”


    “这一片?我以为你更喜欢眼睛。”


    “对哦,刚还想说,照片里眼睛特别蓝,都不像你。平常更灰一点。”


    “真喜欢?”他挑一下眉,笑了。“难得你夸一句。”


    “嗯,你长得很好看啊。不缺人夸吧。”你说,“○○也大。所以到底是哪国人啊。”


    “……”


    “哪个民族啊。”


    “…我忘了。”他低声说,“太久了。她从山上跑下去,骑马撞上我爸。后来补□□件,补的是汉族。”


    “…听起来好浪漫。像那种电视剧。”


    “浪漫?”他忍不住质疑,“把我爸腿撞骨折了。”


    “冒昧地讲也不失为一种浪漫…”


    没有声音。但两人都微笑起来。他侧头瞥你一眼,含笑说,“我们不浪漫么?”


    “谁跟你是我们。”


    “证都领了还不认?领导官威未免太大。”


    你兴致散了,垂下头,一言不发。手上照片颜色鲜艳,左右还算般配,却显失真。一部分因为头发太黑,眼睛太蓝,更多还是怪双方气质,衣服穿上融不到一块儿去。


    你在外不喜欢太腻,他这人不腻,出门牵手是怕你走丢,没说黏在一块。平常都好,一收拾起来,一身装扮好像随时要去参加峰会,人来人往处一牵手,你真觉得别扭。


    以往跟叶青就不会,那人在外极注意形象,矜贵得很,公司人前从不肢体接触,出门赴宴一般是搂你的腰:当时你穿得也亮眼,一看就是年轻二代和情人,在一起有回头率,不至于说很怪。席重亭呢?大老板当惯了,不穿正装一个步履匆匆的凌乱流浪汉,穿上去一看就是个实干派;民政局外同款一抓一大把,都能穿得鹤立鸡群,牵着你大步流星,感觉身后该跟着一排司机保镖叫老板。


    想说可以丝滑入组霸总短剧,又实在不像。


    一方面年纪太大了,另一方面,还是投机做派,见人下菜碟,非必要不交流,对过路人、手下和雇佣团队讲话不太客气。


    不能说没礼貌,基本礼仪还是有的。


    但确实不客气。甚至招人烦。


    对比起来能帮上忙的人,态度就截然不同,还会敬酒,饭桌上什么玩笑都开,荤素不忌。友商一大堆,生意有往来的关系都好,一圈人里吃得很开。遇见你之前过的什么日子,想都不用想。


    他就这么一个俗人。


    你们两个站一块,一旦不牵手,十个有八个误会你是他带的法务顾问,剩下两个猜是财务顾问;手一牵上,像他强抢民女,强夺人妻,生怕一错眼跑了。路过的人都看。


    这点和叶青也相反。他和你走在一起,一前一后没有丝毫接触,人家也要以为你们有奸情。


    “你不反思自己么。”你轻轻说,“攥那么紧,哪像…”正经关系。


    “外面人多,撞着你走丢了怎么办?”


    你不想理他的胡话。


    “真怕丢。”他低声说。


    “你信他的,不信我吗。”


    他没说话。


    “丢了能怎么样。”你说,“你是死的吗。席重亭。不会找吗。”


    “哟。”他不由自主笑了。“今天舍得让我死了。”


    “……”


    “不行。”他缓缓吐气,“你不知道他们。丢了就回不来了。”


    “能怎么样?”你想不通,“最多把我锁在屋里,婚都结了,今后你是直系亲属,出了事报警一定先送回家啊。”


    席重亭笑了一下,声音像叹气。带着点让人不舒服的意思。他没有明说,但你也懂了。


    “…你不是很厉害吗。”


    “被贼惦记,得格外看好;一时不察,没地方后悔的。”


    那日他的最后一句话声音极低。


    “你不也知道吗?黎潮。”


    ……


    想起就觉得不快。


    ……


    ……


    股份赠予收了一大堆,工作照常是他在做,最近不像先前那么忙,有时间陪你在家了。毕竟生意还要做,偶尔会出去吃一顿饭。按理说这种情况应该点外送,但他宁愿先在家里给你做好饭,房门始终外锁,绝不让你自己开门。


    他做的饭,热一热也还蛮好吃。


    钱,他没给你打过,给的都是不动产;手机上绑了一张他的副卡,不出门用不了,出门更不可能让你付钱,等同于摆设。网购,快递送不上门,得让他拿,后来也不常买了。日常还是和夏女士一起读书。十一月中旬,夏先生的签证办妥,终于开始申请她的,旅游签,一次性通过。她给你发消息说当时她很紧张,但发挥意外很好,还跟签证官聊了在做的翻译计划和朋友;现在更紧张要出国,不知道能不能好好交流。你说一定没问题,恭喜她即将奔赴新世界。十一月下旬,婚后一个月,有一天他回家晚些,你闲来无事,穷极无聊,终于打开电视,连接游戏机,久违地拿起手柄。一款很久之前喜欢的游戏出了续篇,游戏内容极其丰富。购买点卡用他的副卡,一玩就是四个小时。他回家你还浑然不觉,相当上头地在对着电视搓手柄,XYAB按得哒哒响;重复第三回终于成功杀掉一地图大BOSS,激动得摔下手柄在沙发上弹跳,刚跳起来就被他从沙发后侧拎住腋下,腾空旋转,丝滑转向靠背;你吓了一跳,猜到是他,不高兴喊了一句“回家说一声呀”,半空中仓促放下小腿,转盘坐为直跪,掌心搭着雪白靠背,仰脸看过去。


    …姿势有点糟糕。


    对视片刻,两人都意识到,你绷起脸瞪他。席重亭忍笑一按你的脑袋,转到前方坐下,单手搂住你的肩;你倾靠过去,而后虚握手心忽填进一根手指,擀平掌心,压下重量,低头看去,是一个纯黑色古朴方型盒。


    半掌大小,纹路清晰,沉甸甸的重量。


    …啊。


    “打开看看。”席重亭坐你身侧,一同低下头去,声音很放松。


    拇指摩挲木盒,不轻不重刮过纹路。是不小的盒子,指腹压过、分别向两边抬起,纯黑丝绒柔软簇拥,缓缓绽至露蕊;方盒正中,钴蓝色深邃的色彩在光下流转,折射极璀璨的闪光。


    “不喜欢也退不了,凑合戴吧。”他抚过你的背,拍了一拍,安慰道,“下回买个更大的。这颜色不好买。”


    钴尖晶石。


    一种自然界极少见的、钴致色的稀缺宝石。


    这一枚是深邃、坚毅而璀璨的蓝色。


    他眼睛的颜色。


    ……


    后来你才记起,那一天是他的生日。


    ……


    ……


    近岁寒冬,天色早早黑彻。十二月末尾将近新年,他问你要不要陪他出趟远门。和出差那次一样,不想去可以待在家里,但不能出门乱晃。说到这,停了停,不知想到什么,竟犹豫了。


    你问:“怎么了?”


    “你想搬家吗?”他说。


    “我都可以?”你困惑道,“又不出门。你不想搬吗?”


    他掌心合握,胡乱搓搓你的手,搓完了又去揉你的肚子,倾过身去笑问,“怎么猜到的?”


    “平常都是自己决定的。”太近了,你移开视线,“我在哪里都一样。这离公司近,就在这挺好的呀。”


    “搬了家地方大点。”他的手从腰间移到头顶,呼噜呼噜揉你的脑袋,低声叹道,“怕你无聊。”


    “没事呀,我本来也不爱出去。”


    “到时候请队安保,可以把朋友叫来。”


    “…我朋友要工作啦。而且请队安保未免太夸张了,要搬去白宫吗。”


    “怕我家领导叫人掳走了。”掌心下滑,他搂住你的后颈,压近心窝去,“现在都想请。可惜地方太小。”


    “我觉得现在的住两个人绰绰有余…太大了会很空的。”


    “三个人呢?”


    “……”


    “小孩闹,哭起来看不住。”


    “喂。”你反对,“进程一定要拉这么快吗?”


    “不拉快点转头媳妇就要跑了。”他笑道,“你男人年纪大了,再过两年身体不行,生不出来怎么办?”


    “喂。要避谶。”


    “你还信这个?”


    “我还好啦,是觉得你应该信一下…”


    “怎么?觉得我此生作恶多端,自有天收?”


    “没有这么说吧。而且说好要避谶的。”


    “好。”他眼里浮现温和的微笑,说,“我不讲了。”


    夜里灯光明亮。你侧枕着他的胸膛,视线共同落在前方。钴尖晶石戒指太大、太亮,平日里戴着压手,还容易刮书,便置一方透明展示台摆在客厅茶几,正在玻璃中展示折射光芒。你静静看了一会儿,忽想起刚刚的话。


    “啊,出远门——”


    “想好了?要——”


    声音重叠。


    稍停,他一按你的后颈,示意你先说。


    “…去吧。”你说,“散散步,也不错。”


    他说好。


    讲不清什么时候,其实没等立冬,天气一夜之间冷下去。天冷了晚上就不爱出门,散步的计划取消,他每天陪着你窝沙发,七点半前在旁边看新闻,再往后偶尔一起玩玩游戏,极少数时间和你一起读书。最近读的外文书他一看就喊头疼。其实你自己也不太看得进去,但夏女士愿意读,你就陪她读;翻译好的文字放着也是放着,两人合计着造福社会,便由你整理好放在网络,也算找点事做。


    冬天家里常开着地暖,不冷,赤脚踏在地面,能感觉暖融融的水流过足底,咕噜咕噜像在按摩。可能是身体原因,哪怕待在家里,也常手脚冰凉,他在家就握在手里替你暖着。前段时间离了他不行,每天急匆匆赶回来;这些日子好多了,养成习惯,还是天天往家跑。


    上个星期冬至,窗外是个位数的寒冷,久居室内,对寒冷的感觉只剩一个概念。每晚饭后横在沙发,盖着薄被,窝进这个人的怀里,一页一页散漫地翻书,日常平淡而隽永,没有什么值得称道,也没有什么值得不满。他的肩头锁骨靠下,枕起来最舒服,不硌人,有一点肉,与后脑形状刚好相合;他张开手臂,你就这么枕上去。他想起你了,就摸摸你的脸和头发,再帮你暖一暖手。总摸。空气在寂静中浮动着温馨,暖光中灰尘像是光的粒子。偶有几句对话,不会觉得沉默,也不会太过吵闹。


    你偶尔对他的财经新闻发表新潮意见,他偶尔说你读的书瞥一眼就头痛。说完了双方都笑。


    这天晚上,地暖还是咕噜咕噜地响动,地毯压着的下方熨得暖融融,脱下拖鞋,赤脚塞进狭缝,如幼时钻进狭窄处、或者猫喜欢钻箱子那一类温暖而昏暗的安全感温水般流淌在肌肤之下。生活中有这么一个男人,你行事愈发疏懒;楼层较高,对面邻居隔得远,天黑了也不愿拉窗帘。于是窗外暗蓝色的夜幕与稀疏的寒星一同透过玻璃隔层,与男人温暖的身体一同倾覆丝绒般安全的柔暖。


    满室柔光。电视机里晚间新闻即将播放完毕,数十年如一日延伸纯音乐片尾曲,堆叠未讲解完的最后一条新闻。下一条是天气预报。他摸你的脸,掌心温暖干燥;你眼睛看着纸页,侧头轻轻吻他的手指,用脸颊去抚摸他粗糙的手。席重亭低声感慨:“浔州这么多年没下雪了。”


    “要下雪吗?”你惊讶道,“从我来这里,还没有下过雪呢。”


    “南方城市不常下雪。”他说,声音有点反常,不能说不快或沉郁,其实还是平常的语调,但你能听出来哪里不对。仰颈去看他的脸,看见凸起的喉结与下颌线,上午刮过,下午又冒出一点青茬,便走神地去摸他的下巴,拿指腹蹭那点薄薄的青色。硬硬的剌人。


    “我们下过雪走吗?”


    “嗯。那边冷,给你买了新衣服,穿着走。”你摸得他露出一点微笑,声音柔和下去,“又长起来了?我晚上再刮一次。”


    “明天再刮也可以。”


    “有娇贵人不是嫌扎得疼么?”


    “是毛发太硬好不好,贴太紧就是会痛嘛。不要贴那么紧就好了。”


    “还是要刮。”


    “所以说你不要贴太紧啦……”


    虽然说无力,讲到这里,还是想要微笑。于是放下书籍,抬手搂住了他的颈向下压。他驯服地低下头,掌心按在你的肩、慢慢向下抚过,摸索着找到你的腰,探入衣摆降下热度。视线相对,这个角度仍然是好看的。睫毛和眉毛都很浓。


    你问:“什么新衣服?”


    “羽绒服。”他说,“白色的。你穿好看。”


    “你穿黑色好看点。”


    “有吗?”他挑一下眉。这个角度看有点滑稽。


    “嗯。很帅呀。穿黑色像帮派人士。”


    “呦,那领导岂不成大嫂了。”他说完,安静片刻,说,“那我买件黑的吧。”


    衣柜里没有黑色羽绒服。他好像不太喜欢羽绒服,也可能是职业需要,不能穿太臃肿。冬天一般是在西装或者夹克里穿羽绒内胆。总归浔州靠南,不算冷。


    这番对话结束,也不知怎地突发奇想,可能是从帮派人士和大嫂这个比喻中获得灵感,他打电话给助理,让人家照你的尺寸买了一件纯黑色貂皮大衣。


    你张开嘴,半晌,等他挂断电话,问「怎么了?」默默摇头,轻叹了一句:“…没事。”


    ……穿这一身戴上十二克拉蓝色宝石大钻戒走他旁边,回头率盛况一定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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