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需要帮忙更衣吗?”
破晓时分,原本有序的戴维德庄园因为贵客的到来平添了几分忙碌。
撒维亚站在落地镜前,将眼前身着异国服饰的自己收进眼底,手指绕过繁复的丝带,束紧腰封勒出纤细的腰。
她拒绝了随行女仆,扣上金丝珐琅红宝石胸针。
门外传来低低的嘲笑声。
撒维亚手上动作一停,赶路一夜导致脑子反应迟缓,没来得及出声,便听见脑中原本欢快地叽叽喳喳的声音变得暴跳如雷。
“骂她们啊撒撒,我们不在公爵府了!”
撒维亚腹语:“别生气,蒂蒂,还不是时候。”
“你可是贵族小姐!”脑中的魂音愤愤不平。
“私生女也算么?”
撒维亚在镜前转了一圈,在透过窗户的第一缕晨光下,宝石的切面折射出细碎的光,熠熠生辉。
临出发前一晚,她血缘上的父亲,才把这块出生就该拥有的身份象征给她。
如果不是替妹妹辛希娅嫁来敌国,她或许一生都无法拥有。
撒维亚在彩光的吸引下多看了两眼宝石,听见魂音问:“撒撒,你喜欢这玩意吗?”
“我只是在想,它会比我的脑袋值钱么?”
这是实话,公爵将宝石递给她时,充满父爱地让她三思。
虚伪的模样让撒维亚发笑,她没有多犹豫就应承下这会被砍头的欺婚勾当。
与其在公爵府看人眼色,不如赌一把,披上受宠小姐的外衣,换个没人知道她是私生女的地方,或许能做自由的王子妃。
撒维亚出门,在陪嫁女仆难以掩饰的惊艳目光下,跟随庄园的女仆长前往餐厅。
女仆长是一位慈祥的中年人,说:“辛希娅小姐赶路辛苦,稍等和殿下共进早餐吧?”
“殿下?”撒维亚踌躇,“一定要吗?”
她还没做好面对“丈夫”的准备,只想一个人静静呆着。
女仆长以为她羞赧,安慰道:“放心,安狄尔殿下是友善之人。”
撒维亚回以礼貌的微笑。
长长的廊道两边搁置了无数奇珍异宝,天顶画明显出自名师之手,撒维亚感叹王子的庄园是公爵府不能比拟的,原本和她闲聊的魂音声音一停。
“撒撒,附近魔力波动有些奇怪,我先不说话了。”
撒维亚担忧应声。
她习惯独来独往,忘记了哪一天起,脑子里多了别的声音。
就是这道魂音。
起初,撒维亚怀疑被公爵府下了诅咒精神分裂,一人一音都废了很大劲才有了现在和平的局面。
魂音自称“上帝”,撒维亚以为是“珊迪”,争执不下,以撒维亚称呼它为“蒂蒂”结束。
撒维亚没察觉不妥,但她自知魔力掌握得很差,没有怀疑魂音的道理。
等到阳光洒满餐厅,撒维亚终于听见些许奇怪的声音。
像是什么东西在敲击地面,由远及近。
规律的敲击声停在门口,撒维亚抬眸,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年握着盲杖,迈开长腿熟练地走到主座。
有一方黑色绸布将少年的眼睛蒙住,只露出下半张颌线精致的脸。
撒维亚站起,思索着如何问安,提起裙子时布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少年停下盲杖敲击的动作。
他微偏头,淡漠的声音如平静无波的湖水:“谁在这儿?”
他侧后方的男人回答:“安狄尔殿下,是辛希娅小姐。”
撒维亚顺势行礼:“殿下。”
“哦。”
安狄尔将盲杖递给仆人。
态度与“友善”完全不搭边,这一定是撒维亚生平吃过最难以下咽的早餐,偏偏魂音不在,她连抱怨对象都没有。
她准备退场,裙子上的宝石不慎勾到桌布,盘子上的刀叉碰撞出声。
不能视物的王子转头:“用餐结束了?”
“是的,我先告辞。”
“公爵家的小姐如此无礼么,我还没吃完呢,”安狄尔搁下汤羹,“允许你走了吗?”
撒维亚轻轻皱眉,本着不惹事的想法重新坐下。
“布鲁斯,那位小姐出去了?”安狄尔没听到她的回答,转头向另一边,问他的随身仆人。
“没有。”
“嗯,以后我没吃完都不许先离开,”安狄尔说着,面向撒维亚,“对了,听闻你是你们国家同辈里的魔法天才?”
撒维亚本身魔法不怎么样,但辛希娅确实有这个名号。
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思索该不该认领下这个头衔,手指揪着衣袖的蕾丝边。
“殿下谬赞。”
“作为我的妻子,为王室效忠是义务,”安狄尔明明眼睛被蒙住了,撒维亚却有种被他盯着的感觉,有些不寒而栗,“今晚就有需要你的地方。”
撒维亚第一反应就是抗拒,她嫁过来只想安安稳稳度日,并不想做王室夫人以外的事情。
“殿下,婚约没有说我有王子妃以外的义务呢。”
安狄尔傲慢地笑:“我不明白,你一个战败国送来和亲的公爵小姐有什么理由拒绝我的要求。”
冷意从指尖蔓延到撒维亚全身,原本摩挲衣袖的动作顿住。
诚然他说的是事实,但用孤立无援的处境来威胁她的话实在刺耳。
而且,出发前一晚,公爵夫人教导她不要给公爵府添麻烦。
看似叮嘱实则警告。
“我吃完了,你可以回房了,”安狄尔接过盲杖离开餐厅,“傍晚,布鲁斯会去带你。”
撒维亚惴惴不安。
没有人告诉她,嫁过来还要做以魔力为基础的、正常王子妃义务以外的事情。
她也不想。
在布鲁斯带撒维亚穿过长长的庄园大道,俩人站在别院的大门前,这种不想达到了顶峰。
撒维亚紧拽衣袖。
她不想进去。
门内传来古怪的声响,犹如巨兽压抑着痛苦的低鸣,伴随着金属碰撞声,从门的缝隙中钻出。
“辛希娅小姐,等到破晓,我会来接您。”
破晓。
来的路上,魂音再次感应到早晨刚到庄园时说的“奇怪魔力”,暂时避开。
和这个有关系吗?
“布鲁斯,你知道里面是什么吧?”
他犹豫着,给予撒维亚模糊的答案。
“我也许,知道。”
“这应该是王室的秘密,”撒维亚斟酌用词,“如此轻易就告诉我吗?”
布鲁斯沉默半晌,指向不远处的树林:“您看那边。”
顺着他的手指瞧过去,撒维亚心脏像被揪住一扯,吓得后退一步。
树林中,有几座若隐若现的十字坟错落矗立。
“小姐,如您所说,您应该一生都不被允许接触王室秘密,”布鲁斯的声音比夜风还凉,“但实在无法,失败的魔法师下场都在那里了。”
山穷水尽,才不得不让敌国来的妻子死马当活马医吗?
撒维亚捏紧拳头。
“若非您魔力出众,”布鲁斯恭敬地低头,说出的话却跟他主人一样难听,“王子妃的位置,怎么会轻易选一个求和国家的贵族小姐?”
门打开了,一股难以言述的气味溜入鼻腔。
“小姐,愿神保佑您。”
撒维亚被他推进别院。
大门关上,伴随着落锁声,别院内彻底陷入黑暗。
撒维亚颤抖着点燃烛火。
事已至此,回头让那个忠诚的仆人放她出去显然不现实,硬着头皮上吧。
撒维亚深吸一口气,慢慢往里走。
微弱烛火照亮的范围不见家具,房梁挑的极高,估计比教廷的朝圣殿堂都要高。
金属的响声逐渐清晰,撒维亚脚步停下,分辨出是镣铐的声音。
镣铐碰撞的脆声,她很熟悉。
预感到不好的回忆就要涌上,撒维亚赶紧转移注意力,逼着自己加快了脚步。
“吼……唔……”
巨兽的嘶吼声越来越近,撒维亚再难以抑制紧张的呼吸,她想平缓下来,心脏却高频率地窜动,带得全身都颤抖。
手指发软,手持的烛火砰然落地。
她踢到了什么东西。
魔法点亮的烛火落在地上没有熄灭,却因巨兽大幅度的喘息吹动,明明灭灭。
在一暗一亮的烛火中,撒维亚低头,去看刚刚踢到什么。
是什么动物的指甲。
那尖锐如弯钩的指甲极力抠在地上,地砖都被撬起,撒维亚这才发现,周围地砖没有一处完好,每一块都有崎岖的开裂。
心脏被名为恐惧的大手捏住。
她屏住呼吸,拼命劝诫自己不要再到处看了,快些回大门去、快些离开,眼睫却控制不住地抬起、再抬起。
视线从指甲掠到墨黑的爪子、骨头上翘起的鳞片、庞大的不知范围的身躯、紧咬的獠牙。
最后,与一双巨大的、不知注视了她多久的金色眼球对视。
“啊!”
那大手仿佛要将她的心捏碎。
撒维亚再也支撑不住,尖叫着摔倒在地。
“撒撒!”
撒维亚指尖努力抠住地砖的裂缝。
眼睛眨也不敢眨,生怕面前眼球的主人趁她不注意冲过来。
一头巨大的黑龙龇牙咧嘴地盯着面前的猎物。
它的脖颈和四肢被比腿粗的镣铐拴住,稍有动作就会发出惊心的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异常阴森。
“撒撒!冷静!”脑子里的魂音不断焦急地呼唤,“要是晕过去了我们就完蛋了!”
方才撒维亚吓得差点晕过去,是魂音及时出现把她吼清醒的。
地砖尖锐的棱角刺入娇嫩的肌肤,疼痛让她暂时冷静下来。
黑龙不住发出嘶吼,察觉撒维亚要站起,它猛地向前一冲。
“哗啦啦!”
虽然镣铐阻止了龙的动作,但撒维亚还是被吓退,她大着胆子慢慢过去将烛台拾起,细细观察。
黑龙还有一双伤痕累累的翅膀,撒维亚这才发现,四肢和脖颈的锁链都与翅膀的相连接,行动范围并不大。
撒维亚不敢乱动,问:“怎么办?”
“它好像没有狂暴……”
魂音的话没有说完,黑龙仿佛感知到了魔力波动,眼神莫名变得浑浊,它紧咬獠牙像在压抑什么,最终还是张嘴冲过来。
“逃!”
撒维亚下意识后退,鞋跟却卡入地砖缝,那龙头霎时到了面前。
“啊!”
撒维亚闪避不及摔倒在地,破风之声后,她睁开方才因为恐惧而闭上的眼,看见龙收回的爪子上有几条布料。
她低头去看被撕扯的裙子,鞋子也在方才被勾走扯烂。
伤口从小腿到脚踝,流出汩汩鲜血,痛觉这才从腿部漫至全身。
黑龙被她的血刺激,金色的竖瞳虎视眈眈,扬起龙爪。
随后一爪子蓦然把她摁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