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短促,听着像是从校外传来的。
末世后,一切社会约束的规则崩塌倾倒,也给了混乱暗黑滋生的契机,枪这个被严格管控的武器,终于得见天日。
阮时卿想到成晏给的那把枪,忍不住看向身前的人,结果他只是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没什么反应。
一开始的纷乱已经归于平息,走廊里除了几具看不清模样的尸体再没有其他,其他宿舍门大多紧闭着,传来三两声模糊的嘶鸣。
声控灯是关的,天还没有完全亮,他的脚步放得极轻,另一只手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习惯性地放在身前,摆出一副防御的姿态,熟练得像是做过了千百次。
成晏只是朝楼梯间看了一眼,然后带着阮时卿贴着墙飞快地跑到三楼转角,停了下来。暗黑的楼道里,阮时卿只能看见几个晃动的影子。
“站在这里不要动,我去解决。”
说完他便悄无声息地下到二楼,那游荡的丧尸像是嗅到活人的气息,猛地转身冲过来。
阮时卿躲在角落,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听觉在此刻极其敏感。一阵又闷又重的肢体碰撞后,她听到了匕首刺入皮肉的“噗呲”声。
然而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脚踝,手心还带有余温。
“救……我……”
她猛地低头,看向声音来源处——一个身穿睡衣的长发女孩正诡异地扭着错位的骨骼挣扎着站起来,唯一一只露在外面的眼球不受控制地翻白。
视觉刺激太过强大以至于阮时卿当即就叫出了声,抬起脚踹了过去。
“怎么了?!”成晏这边一个格挡反击将另一只丧尸击退,随即转身上楼。
那“女孩”纹丝不动,她的手猛地扣住阮时卿的肩膀,张开血淋淋的嘴扑了过来,却猝不及防地被塞进了一个冷硬无比的东西。
是枪!
阮时卿见反抗无用,慌不择手就把口袋里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一股脑地拿了出来怼到对方脸上。
那枪身无比坚硬,任丧尸咬合力再强大顶多也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子,尽管如此,阮时卿觉得自己也撑不了多久,手被顶得阵阵发麻,不断后退。
“砰——!”
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从身侧袭来,丧尸被砸得身形一歪,手也不禁松了力气,阮时卿趁机挣脱,转瞬被人拥进怀里。
他的肌肉是僵硬的,身上沾着各种混杂的血腥味,她能听到频率快得不正常的心跳声。
“拿着。”一根长度正好的钢棍被塞进了她的手里,成晏转身朝前走去,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阮时卿只记得最后那插进头颅的狠戾一刀。
干净,利落,果断。
她要感谢那时足够黑的楼道,让她看不清成晏的表情,不用在短时期内连续经受好几次刺激的心脏再次直面恐惧和猜疑,并在暗中设下防线。
“哥,我听到楼上有声音!”
他们刚才的动静声太大了,不仅楼下的丧尸开始汇聚,楼上似乎也吸引来了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
“走!”
成晏当机立断,立刻带着阮时卿沿着扶手往下跑,台阶上散落的空水瓶被踢到一旁,发出哐啷的响动,然而他们也不顾上了。
二楼游荡的几只丧尸闻声而来,一股奇迹的大风突然从半开的窗户呼啸着涌进来,像有意识般地拖住了那些怪物的脚步。
他们因此趁机逃出了宿舍楼。
外面的情况果然还不算太糟糕,一眼看上去只有几只游荡的丧尸,但宿舍楼处在整个大学的西南角,离南门比较近,但途中要经过其他几栋宿舍楼、食堂、学生活动中心和操场,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
“相信我,我会带你逃出去的。”成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似有所感地看了过来,眼中的狠戾早已褪去。
阮时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强撑着发酸的腿根紧紧跟在他身后,绕过一个又一个路口,心口被莫名的情绪盈满。
其他的丧尸穷追不舍地跟着,她一点也不敢松懈。
路过食堂的时候,已经陆陆续续有好多学生都往门口汇集,大喊着开门,然而里面那群人似乎在争执,迟迟不开。无奈之下,那些学生便朝地底下的超市跑过去。
跑到操场前方的垃圾站时,她看到了一辆三轮车!好像是每天来回收废品的那位老爷爷的。但她没有看见他的人。
“别去!”成晏的呼声将她的目光拽了回来,手紧握着她的,丝毫未松。
阮时卿不解地回头,只见他收好武器,把身后的背包取下来背在身前,随即弯腰蹲下来,只以宽阔的背脊对着她,一缕金黄的天光正好照在他汗湿的发尾。
“累了就上来。哥哥背你。”他十分平静地说,语速稍快。
“不用,我还可以……”
成晏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再说下去鼻子就要变长了。”
“……”
脚跟的酸软和几乎一夜未睡的困倦在兴奋褪去后一起涌上来,叫嚣着丢盔卸甲。
阮时卿攀上了他的背脊,大腿随即被他的臂膀有力地托起,悬在身侧。成晏把她往上颠了颠,背得更稳来些,即刻开始狂奔。
清晨的风带着露骨的凉意,她把戴着帽子的头深深埋在他的脑后,他粗重的喘息声变得格外清晰。
她这才知道,原来刚才他一直迁就着她的步伐有意放慢,现在背着她反而跑的更快,丧尸逐渐被甩在身后。
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魔鬼训练?他从来不说,她问也不说,所以她渐渐地也就不怎么开始过问他的生活了。
阮时卿回头一看,只见很多人都朝那辆三轮车跑过去,有人突发变异咬断了一个人的脖子,鲜血喷到了另一个人的脸上,引起尖叫连连。心里不禁发怵。
成晏背着她一直跑出校门,轻车熟路地拐进了附近一条街道。明明是最普通寻常的一天清晨,所有的店门却都紧闭着,像末日前要拆迁的老区域。
附近几只丧尸听到声响快速移动过来,却又因成晏跑得太快和七拐八拐的小道很快失去方向。
这是他们以前常来的小吃街,每次成晏来看她基本上都会带她出来吃一顿,当然,上次是特殊情况。他记得她喜欢的每一家店,哪家的奶茶好喝,哪家的深夜烤串最香,哪家的馄饨最原汁原味,有时候她懒得出来他就给她点外卖送过去,这也就助长了阮时卿不好好吃饭的习惯。
阮时卿看着他拐进了最熟悉的那个街角,“幸福小馆”的招牌赫然映进眼帘,牌面看起来很老了,被日月累积的油烟糊上了厚厚一层,掉色比较严重。
成晏没有直接在紧闭的门口停下,而是走到店面与围墙的狭窄缝隙里把她放了下来,然后抬手轻敲墙上那面老窗户。
窗户开了,屋内十分亮堂,照见了一个中年妇人的半张脸,那脸阮时卿当然认识,就是这家店的老板之一,她身后还站着另一个人。
“我去给你们开门!等着!”她用气声说。
阮时卿疑惑地看向成晏,只见他波澜不惊地点头,嘴角挂着一丝礼貌的笑意,转过头来刚好对上她的目光。
比起开口说话,小拇指先传来阵阵痒意,是他勾了勾自己的,像是安抚又像是逗弄。
阮时卿勾了回去,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从后门进的。
那位妇人姓秦,她身后站着的人是他丈夫,这家店是一家夫妻店,他们勤勤恳恳经营了十年,因为时间久远,装修不及时,跟不上时代的潮流,因而新客越来越少,好在口碑还行,靠老顾客的生意维持着日常开销。
他们以前经常来这吃早饭,和老板早就互相认识了,但阮时卿觉得还没熟到末世给人开门的地步。
“路上累了吧?那边有沙发,先去坐着休息。”秦阿姨十分热情,但饱经风霜的脸上是遮不住的黑眼圈,像是有什么心事。
“我爱人在厨房做饭,你们今天留下来吃顿饭吧。外面这情况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成晏脱下背包,拿出了一封书信交到她手上,“您放心,他在那边很安全,这是他让我带过来的。”
阮时卿默默脱下帷帽和背包,安静地站在一旁不说话,她猜这个“他”一定是个对夫妻俩很重要的人,应该是孩子。但她现在没有精力去管那么多了,一旦安全下来身体被过度透支的虚弱感便占据了主流。
之后成晏便拉着她走到隔间里的沙发上坐着休息了。
“包给我。”成晏自己先脱了沾血的外套扔在地上,然后接过阮时卿不算很重的背包和自己的放在一起,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递给她。
“先别说话,嘴唇干得都要裂开了,喝口水。”
他知道她一定有很多问题,但此时此刻这些都没有她本身重要。
阮时卿喝着,对面的人则丝毫不遮掩地打量她全身上下,见她没受任何伤才完全放下心来。
“现在可以说了吗?”喝完水后她问。
“嗯,”成晏率先回答,“来之前我就和这家店的老板沟通好了,我们暂时在这修整一下,等休息好了我们再出发。”
“那……你怎么过来的,不会真是走过来的吧?”阮时卿眨着一双大眼睛,充满了好奇。
成晏接过她没喝完的水就着瓶口继续喝,眼神有些无奈,“没那么寒酸,骑摩托过来的,我训练的地方离这里也不远。”
“那摩托呢?”
“路上坏了。”
“……”阮时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很想说些安慰的话,可是看他那云淡风轻的样好像也不需要安慰。
她突然想起来,“对了,你手上的伤!必须处理。”
她的手寻到他的袖口正要往上拉,就被他的另一只大手按住,“不急,你先靠在沙发上睡会,伤口我自己处理。”
他的目光变得幽深了些,语气却比平常更轻快,“明明平时睡得跟个小懒猪一样,怎么这时候不困了?”
“才不是猪。”阮时卿小声反驳,适时打了个哈欠,眼皮也越来越重。
窗外的天光已经大亮,逆着身形照进来,将他整个人藏在阴影面。
她睡着了,一条温热的毯子随之覆了上来,像他的怀抱。
她做了个梦,梦里回到小时候她得了水痘,他就这样抱着她寸步不离地守着,直到天亮。
然后到了大学,她去车站送他,火车呜呜地响,拽长了千山万水的叹息。
画面又忽地充满了丧尸狰狞的脸和刺目的血,只有她身前这块地方永远是干净的,她的脚步重得像是粘在了地面上,成晏再次蹲了下来。
只是这一次,他们没有逃过末日的爪牙,成晏被率先咬断了脖子。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再也感觉不到痛。
“对不起……”
“我拖累了你……”
“下辈子你不要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