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芙露用终端联系了家教中介林夏,询问今天的试用是否通过。
对方可能在忙,并未回复。
她随手把终端扔在一边,倒向沙发,把头埋进抱枕黑暗的间隙里。
一会儿后,她爬起来换了身舒服的旧衣服,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当她捧着杯子蜷在沙发里时,阳台生锈的铁窗外,远处星轨缓缓划过天际,远处空港的航灯明灭如呼吸。
即使在大白天,中央星域的光线也无法完全驱散这颗发达行星常年笼罩的灰蓝色雾霭。
和八年前相比,这里似乎毫无变化。
茶杯的温度在掌心渐渐升高,蒸腾的白色雾气洇湿了睫毛,芙露缓缓呼出一口热气。
老旧居民区内总是嘈杂的,坐在客厅里能模糊听见楼下人来人往的交谈声、自行车的铃声,细细密密的,像一部远远播放的旧电影。
头一次白天她坐在家里,安逸得不像话。
上午的家教工作结束得出乎意料地早,一下子空闲下来,反而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要不然再去找个兼职吧,钱多不压身,更何况家教工作还没正式敲定,她现在还属于无业游民。
芙露琢磨着。
对了!
芙露从沙发窝里坐直了。
说起钱,那个出轨渣男还没还她钱呢!
整整五千星币,她两个月的工资。
借钱时渣男哭着跟她说家里人生病着急用钱,如果再不打钱回去,人就救不回来了。
他有一张傲人的脸蛋,哭起来眼尾红红的,梨花带雨,祈求的眼神痴情又可怜。
芙露一时心软着了道,二话不说就掏了钱包。
没想到对方却拿着她的血汗钱去和小三约会,还被她抓了个正着。
嘁,太晦气了,必须要回来!
想到江繁,芙露呼出一口恶气,茶面荡开一圈涟漪。
“叮咚——叮咚叮咚——”
急促的门铃声响起,思路被打断,芙露高声问道:“谁呀?”
“芙芙,是我,开开门!”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伴随着哐哐砸门声。
说曹操曹操到。
砸门的力道越来越大,有股不罢休的架势。
芙露放下茶杯,怒气值蹭蹭往上涨。
她悠悠起身,在门后的废品堆捡了只透明玻璃瓶,走向门口。
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门把手,砸门声骤然小了。
“芙芙,救救我······快开门······”仔细听,门外的人在微弱哀求,声音带着颤抖与哭腔。
芙露的手顿了顿。
这语气不对劲。
她迟疑着拧开门锁,门刚开一条缝,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开。
门外的人直愣愣倒向她,踉跄撞进她怀里,把她撞得连连后退两步。
来人发抖的手死死环住她的双肩,指节泛白:“他们······朝我开枪······芙芙,帮帮我······”
血顺着他的袖口滴在地板上,蜿蜒如蛇。
手中的玻璃瓶“哐当”一声坠地,咕噜噜滚出去一段距离。
芙露双手支撑着他倒塌的身体,用力把比她高一大截的男人推开一些距离,这才看清他的脸——青紫浮肿,左边肿得老高,一看就是遭了毒打,眼神也有些涣散了。
视线往下,男人浑身是血,左臂无力地垂着,衬衫被撕开好多道裂口,露出皮肉翻卷的刀伤,肚子上的血迹尤为浓厚,衣服下应该还有伤口。
芙露惊出一声国粹。
“我……我来找你……”话音未落,他忽然软倒,昏迷前只呢喃出半句:“对不起……”
芙露僵在原地,双臂直愣愣伸着,呼吸几乎停滞。
她盯着地上昏迷的男人,吓得脸上什么表情都不剩了,只有睫毛不知所措地颤了颤。
—
夜色浓稠,华灯初上。
终于打扫完被血迹弄脏的客厅,芙露累得瘫倒在床上。
房门半敞着,昏黄的灯光斜斜地切进屋内,映出她举着手机的轮廓。
“也没有火拼的报道啊······”芙露嘟囔,盯着屏幕上的新闻推送,指尖在“时事热点”页面来回滑动。
虽说渣男该死,但怎么能在市区内拿枪往人身上招呼呢,这儿不是禁枪吗?
她以前待的边缘小星,治安混乱得像一锅煮沸的水,生活的潦倒与不顺心让人们一点就着。
暴躁的人类、随意流通的枪支造成了无处不在的暴力,尖叫哭喊的旅客和看戏的警员则构成了荒芜星独特的风景。
回到中央星后,她原以为会安全一些的。
“咚!”一声巨响,惊得芙露手机差点脱手,她猛地抬头望向门口。
客厅灯光下,一个黑影正掉在地上朝她的方向蠕动,□□,断续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是一滩痛苦的黏液。
芙露呼吸一窒,迅速打了个滚儿缩到床头,紧紧揪着被子。
那人扭曲爬行着抬起头来,却在看清她的样子后陡然顿住:“芙芙……”
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芙露反应过来,冷了脸色,“江繁,老实点,回沙发上去,你再过来,我就报警。”
她盯着他肿胀不堪的脸,指尖已摸到床头柜上的折叠小刀。
几个月前,江繁也是这样满身是伤趴在漆黑的巷子里,几根苍白的指节突然拽住了只是路过的她的小腿。
江繁嘴唇翕动,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挣扎着爬回了沙发边。
他捂着已经缠好绷带的腹部坐在地上,脊背紧贴沙发皮革,缓了好一会儿,喘息声才渐渐平复些。
抬眼瞥了一瞬房间里遥远的芙露,见她仍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戒备地看着自己,江繁觉得身上的伤貌似更疼了。
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了一下。
屋内气氛一时凝滞,芙露沉默盯着他许久。
窗外的风从永远关不紧的老式推拉窗缝隙里灌进来,吹得窗帘轻晃。
“嘶。”江繁似乎被什么弄得很难受,眼睛仍闭着,但表情痛苦。
芙露想起了什么,轻手轻脚下了床。
路过客厅时,江繁突然动了动,嘴里轻哼:“疼······”
芙露脚步微滞,却没有管他。
等把阳台门重新关好,芙露犹豫片刻,还是走到沙发边。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冷意:“你走吧,别再来找我了。”
江繁没说话,只是低着头。
浓密的黑发被汗水打湿了,额前的垂下来,阴影遮住了眉眼,只露出瘦削的下颌线条和轻微抿着的唇。
像是疼得没力气了,又不愿意给人添麻烦,故而咬牙忍耐着。
摆出这副可怜的样子给谁看?
芙露心中冷笑,她不会再上第二次当了。
她抬脚踢了踢江繁的小腿,裤腿被卷了起来,上面同样遍布血淋淋的伤痕,不过每一处都被压了药粉。
“跟你说话呢,听见没?”
门关上后,客厅内除了呼吸声外,只剩一个已经不准时但顽固的旧机械挂钟滴答。
芙露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间,“我要睡觉了,你赶紧走,别装没听见,还有,欠我的钱赶紧还,还完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江繁仍垂着头,不答话,一副装死的模样。
长得过分的腿超出茶几,横亘在走道上,芙露啧了一声,又加重力道踹了一脚,转身欲回卧室。
江繁却突然就着她踹他的姿势,伸脚一勾,拦住了她欲离开的脚踝。
“我会还,别走。”
声音短促,带着粗重的喘息。
他进门时穿的鞋子上全是血,早被芙露脱了扔在门口的废品堆旁,此刻冰凉的脚尖贴着她的肌肤,冻得她猛地瑟缩了一下。
芙露只好后退一步,收回脚,“早点还,我要看到钱,你说的话我不会再信。”
江繁缓缓抬起头,眼尾依旧绯红如霞,嘴角努力扯出一抹笑,“我发誓,以后不会再骗你了。”
那笑容虚弱得像一层薄薄的脆糖衣,几乎要碎在流动的空气里,却仍固执地挂着。
芙露轻哂,摇了摇头道:“不,我说过,不会再信了。”
她大步迈过,只留背影给他,“这是我最后一次救你,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不管你干了什么,今晚我都当没见过你,趁晚上人少,快走吧,你的衣服都不能穿了,沙发上有件你之前忘在我这儿的外套。”
“砰”一声,房门隔绝他的视线,落了锁。
第二天清晨五点,城市还未苏醒,芙露打开门,客厅里已经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江繁裹着那件外套站在街角电话亭的暖光里,神色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冷漠。
他垂眸站着,指尖轻轻抚摸腹部的白色绷带,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电话另一边接通后,他只说了三个字:“来接我。”
—
芙露愁眉苦脸地盯着毫无回应的聊天框,点开林夏的头像,发现她昨晚还发了朋友圈,却迟迟不回复她的消息。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都怪江繁昨天那么一闹,她差点忘了正事。
林夏不回复她准信,但昨天临别时宋星舒说了“明天见”,是不是就是要留用她的意思?
芙露又给林夏发了条询问消息,以三朵玫瑰结尾,表示自己的期待回复与无意打扰。
等到七点,还是没有回复,芙露索性将手机倒扣在桌上,去换衣服。
八点半,芙露摁响了眠琴公馆的门铃。
“您好,打扰了,我是昨天来过的家庭教师,方露。”芙露站得笔直,面朝可视门铃微微颔首。
“方小姐早上好,”侍从的笑容一如既往明亮又标准,不过此刻他的语气带了几分疑惑:“没有人通知您吗?少爷暂时不需要家庭教师了。”
芙露悬着的心直直下坠。
她身体微微发僵,强压下喉咙里的涩意,低声问:“能请问是什么原因吗?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还是······”
“不,您做得很好,少爷很喜欢您,只是昨晚宋先生回来下了决定,抱歉让您白跑一趟。”侍从的声音依旧礼貌。
芙露望着紧闭的铁门,沉默两秒,点点头道:“我明白了,谢谢您。”
她转身离开,步伐平稳地走出公馆范围,才调出游戏界面。
屏幕上的像素小人眨巴着大眼睛静静注视着芙露。
“系统······对不起,我搞砸了。”
芙露低垂着眼睛,视线躲开了屏幕,抿唇道。
“昨天宋星舒那个样子,我还以为稳了,谁知道······唉,不知道我哪里惹宋溪尘不满意了。”
《恋爱高手》的游戏界面非常简单,就是一个像素小人代表系统,玩家和系统的所有对话、任务完成进度都会被转译成文字存档在游戏内。
等她说完后,像素小人跳了起来,机械音立刻响起:“任务虽然失败,但不一定中断主线进程噢!玩家不必沮丧,失败乃成功之母,统统乃计划之神,让我们立即启动Plan B吧~”
“Plan B?”芙露发出疑惑的声音。
他们什么时候有过备选方案?
像素小人转了个圈,头顶弹出一个金色灯泡图标:“是的,根据现有数据分析,眠琴公馆除了招聘家教以外,还急招一位侍从,玩家可应聘侍从进入公馆,作为替代方案继续当前任务进度。统统已为您自动生成简历,并投递至招聘处,请放心,我将确保您的简历在众多应聘者中一骑绝尘。”
芙露松了一口气,心想人工智能真是靠谱的队友。
“那我要提前学点什么吗?”她问。
系统:“眠琴公馆作为上流社会的名门府邸,侍从需精通礼仪、茶艺、插花及家政,建议玩家优先从这几项入手学习。”
“嗯!”芙露握拳,重重点头。
说干就开始干,她马上报名了一些线上课程。
只是有一门插花课需要实地练习,于是她预约了中心区一家工作室的实训班,刚好今天晚上就开课。
“方小姐,您运气真好,徐先生的课虽然刚开设,但非常火爆,刚好几分钟前有学员退了课,这才有名额。”
头上簪着鲜花的女人笑着将显示报名表的平板递给她。
“您在这儿写一下基本信息,务必留下联系电话噢,徐先生有时会改课,我们会联系您的。”
“好,谢谢。”
芙露接过笔,在姓名栏写下“方露”,又在电话一栏填上自己的号码。
临走时,女人送了她一朵茉莉,洁白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您美得像茉莉花一样。”女人笑意盈盈道。
芙露被陌生人突如其来的夸奖说得脸微微发烫,道了谢,垂头将花别在衣领上。
馨甜的茉莉花香时刻萦绕在鼻尖,让她有种被花朵温柔包裹的感觉。
由于目光时不时被衣领上的花吸引,脑海中也一直回放着女人夸自己的话,走出店门时,芙露没留神到迎面走来的人,与对方撞了个满怀。
茉莉花被撞落在地,那人立刻弯腰拾起,将花轻轻递到她面前,低声道了句“抱歉。”
芙露抬头,正对上一双皎洁如月的眼眸。
那人穿着熨帖的白衬衫,袖口卷至小臂,指节修长,方才捡花的动作优雅得仿佛一场仪式。
“我遇见迷路的花神了?”
他微微扬起嘴角,目光落回她伸出的手心上,将花轻轻放了上去。
“茉莉花很衬您。”
说完转身离去。
芙露怔在原地,心跳莫名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