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露看着眼前缓缓向内打开的高门,心跳微促。
透过门上的镂空雕花部分可以看见一条宽敞笔直的绿荫大道,两旁的常青树修剪得仿佛复制粘贴,整齐划一地在微风中轻晃。
远处传来喷泉细碎的水声,空气中飘来淡淡的花香。
来接她的摆渡车慢悠悠地滑至门边,车门自动展开,可以看见内部淡金色的绒面座椅。
身着白金色制服的侍从指尖轻抵帽檐,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您好,方小姐。”
“不好意思,路上有些突发情况耽搁了,深感抱歉。”芙露鞠了一躬,满脸歉意。
侍从微微一笑,“没关系,方小姐,约定的时间比上课时间要早一些,现在不晚的。”
芙露回以微笑。
绿荫大道尽头,眠琴公馆主楼的白色穹顶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仿佛一座静候已久的宫殿,等待着她的到来。
“方小姐,这边请。”引路的侍从侧身示意,“少爷正在用餐,烦请您在大厅等候。”
芙露颔首,攥紧小皮包细带快步跟上。
来到公馆内部,精致的装饰更让芙露惊诧。
随着他们的深入,盏盏悬浮的水晶灯沿着长廊次第亮起,光晕温柔地洒在脚下柔软的波斯纹羊毛地毯上,那些只在传闻中听说过的大家作品,悬挂在这条走廊里似乎毫不起眼。
清晨的阳光透过彩色琉璃落地窗投射出一块块细碎的彩虹,窗外是大片绯红的玫瑰花园。
大厅里浮动着一股馥郁的玫瑰香气,若有若无的小提琴声从不知名的方向流淌出来。
玫瑰花香很好闻,但这里面夹杂的信息素味道对芙露来说就不太妙了。
眠琴公馆里除了主人宋溪尘以外,居住的只有未分化的幼崽和Beta侍从,信息素来自哪里一目了然。
原来S级Omega的信息素仅仅只是几缕残留,就让芙露呼吸发紧,轻微的窒息感令她脸色发白,心跳加速。
她身为Alpha,居然被一个Omega的信息素压制成这样。
等侍从离开后,芙露有些不安地小声问:“系统,如果我的信息素突然失控,有应急预案吗?”
“眠琴公馆已配置最先进的抑制剂喷淋系统,当检测到环境中超过阈值浓度的信息素时,将自动释放抑制雾剂,持续时间三分钟,足够您撤离至安全区域。另外,您的身份芯片已加密处理,除非主动暴露,否则不会被常规扫描识别,请放心。”
还好还好,不过到时候该撤离的应该不是她,这事她有经验。
又坐了一会儿,门外传来清脆的脚步声,节奏由远及近,最终停在大厅入口。
听见声音,芙露紧张得蜷起指尖,目光不自觉转向声源处。
一位身着墨色西服的少年缓步走入。
银质领带夹在光下一闪,金色头发向后一丝不苟梳起,眉眼沉静如未起波澜的湖面,与稚嫩圆润的脸庞略微不符。
“您是我的新家庭教师?”他开口,声音不高,却让空气轻微震颤。
系统在她耳中悄然提示:“目标人物宋星舒出现确认。”
芙露双手交叉捏紧了自己的手指,站起身,垂眸浅笑:“是,我是方露,你可以叫我方老师。”
少年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随即移开视线。
他缓步走向窗边,落座离她几步远的椅子,由于身高不太够,他的脚悬空在椅腿。
稚嫩清脆却沉着的声音徐徐道:“今天的课程从现在开始,如果您准备好了的话。”
颇有种上位者发号施令的感觉。
芙露愣了几秒,而后轻轻翻开随身携带的皮质笔记本,指尖拂过纸页边缘,微笑点头道:“可以。”
她刚想开始讲准备好的教学内容,少年却径自道:“今早我读了《沉思录》,有些地方疑惑不解,想请教老师,比如 Marcus Aurelius对命运的理解。”
芙露抬眼,正对上少年琥珀色的双眼。
少年背后的窗外,玫瑰园的风裹着花瓣掠过阳台的木制地板,卷起一片绯红。
他微微偏头,白金发在阳光下闪耀着圣洁的光芒,“方老师,你觉得,人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吗?”
哈?
芙露一边眉毛微微动了动,耳机中的系统也噤了声。
这六岁小孩儿,要跟她聊哲学?
大家族的嫡系孩子这个年纪已经能读《沉思录》了?
她六岁那会儿刚上小学一年级,还在玩泥巴呢。
“嗯,可以呀,多看书多思考是好事。”芙露维持着微笑,语气轻柔,“让老师想想该怎么回答你。”
她看着窗外纷飞的花瓣,思索了一会儿,轻声道:“我觉得,命运如风中之花,随风舞动,说掌控命运不过是illusion。”
说实话她没完整读过《沉思录》,上学时忙于兼职养活自己,工作后更是加班到深夜,哪怕有空闲,也有其他繁琐的事要做。
生活没给她时间思考哲学问题。
少年凝视着她,淡色眉头收紧,“不能吗?如果我提前知晓风向呢?”
“那还能称其为命运吗?”芙露合上笔记本,轻声回应:“如果你想掌控,或许问题不在于预知,而在于——当风来临,你选择紧握还是松手。”
“如果人的选择是被预设的呢?”
芙露与他对视,指尖轻抵笔记本封面,“那预设也是由无数个过去的被命运推动的选择堆叠而成,你看窗外的玫瑰,看似随风飘散,实则根系早已锚定土壤。”
少年眸光微动,“如果土壤本身也是风带来的尘埃呢?”
芙露轻笑,“那就意味着——我们既是花,也是风,而命运是比风更高级别的东西。不过命运或许划定疆域,但如何行走,从来由心而定。我们掌控不了结果,但能干涉过程,就像此刻,您选择谈论《沉思录》,而非随从课程安排,这本身就是一种掌控。”
芙露并没有教小孩的经验,来这儿当家庭教师也是赶鸭子上架。
她由衷希望对方能按照她的计划乖乖听课,别再问她不熟悉的内容了。
可少年显然不打算就此停步。
他从椅子上跳下来,面朝芙露逆光站着,琥珀色的眸子闪了闪,“所以方老师,你认为人不能掌控命运吗?”
芙露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是。”
“方老师,你是中央星人吗?”少年突然问。
芙露看着他纯净的琥珀眸,心中纠结了一阵,选了个折中的回答:“以前在中央星待过一段时间。”
少年终于笑了。
只是那笑容标准又克制,完美得不真实,像极了时常出现在公众视野的某位联邦瑰宝,唯独没有六岁孩子的天真灿烂。
芙露看着这张笑脸有点儿愣神,脸上的微笑险些僵住。
少年又问:“那老师,你怎么看待爱呢?”
芙露愣了愣,心想这话题跳跃也太快了吧?
她不喜欢这个话题,不过想到眼前人仍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小孩,还是顺着他的问题思考了起来。
“爱是一种选择与责任,是在自由选择中对抗生命荒谬、创造意义的存在主义行动。”
芙露火速回忆了一下大学时蹭的几节文学课,刚好老师拓展讲过Jean-Paul Sartre。
这种装装的话她当初还背过几段,想拿去追隔壁文学院的长发帅哥来着,现在用来糊弄小孩应该也够用了。
“那么爱只是粉饰后的谎言?”宋星舒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歪头问道。
芙露垂下眼眸,躲开他的目光,低头看着手上的笔记本,心底慢慢升起一股淡淡的烦躁感。
怎么还没完了,小孩儿说话没轻没重的。
搞得她心脏有点不舒服了。
她不是坏脾气的人,按理说一个长得比洋娃娃还漂亮的小男孩虚心向她请教问题,她不该生气的,她也不知道这种烦躁从何而来。
“存在先于感知,”芙露低声说,“爱不是谎言,但也并非与生俱来的本能,而是人在关系中不断确认与重建的承诺,它是回应,是纠缠,是共同书写的过程。”
得下点儿猛料快点结束这个话题。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少年那双清澈又冷静的眼睛里,“你问我的这些问题,其实不是为了探寻本质,而是想确认——人是否存在真正被爱的可能,对吗?”
果然,少年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消失了。
他重新站直,上前一步来到芙露面前,嘴角抿成了更微小的弧度。
“我知道了,老师,我叫宋星舒,是宋溪尘的宋,星星的星,云卷云舒的舒。”
芙露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站得笔直的孩子,覆下的阴影遮盖了她大半个身体。
忽然,耀眼的光芒从她眼前一闪而过。
她用余光瞥向宋星舒落座过的位置,原本空着的椅子上,静静躺着一枚银色的胸针,上面刻着精致的纹路,但并不像宋氏家族的徽记。
熟悉的感觉如同阳光下的薄雾转瞬即逝,另一种说不清的被窥视感悄然爬上脊背。
芙露打了个激灵,警惕地猛然回头看,但背后除了敞开的大厅门以外,什么也没有。
“老师?”
少年依旧静立,光影勾勒出他干净利落的轮廓,西服没有一丝褶皱,头发也没有一根凌乱。
芙露有些尴尬地回过头来,微微颔首,“好,我叫你星舒,可以吗?”
窗外的风再次掀动丝绒窗帘一角,阳光落在少年的肩头,他没动,只是静静看着芙露。
“老师叫我小舒吧,这是我的小名。”宋星舒微笑道。
芙露无意识地吞咽,指尖不自觉收紧,“这······嗯,不太好吧,小名只有非常亲密的关系才能叫,以后不可以随便让别人这样叫你噢,你父亲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的。”
“可是,现在我是老师唯一的学生,您是我唯一的老师。”
宋星舒的声音很轻,尾音更轻,像鱼线下挂着的小钩子,清澈的眼睛专注看着芙露。
“所以可以叫的吧?老师。”
他在撒娇吗?
芙露压下心头异样,正欲开口,少年却已侧身绕过她,走向门口。
“老师,就这么决定了,我父亲知道了一定会开心的。”
宋星舒转过身来,向芙露绽开了一抹灿烂的笑容。
“今天我有些累了,明天再继续吧,老师再见,期待明天和您再见面。”
宋星舒确实完美地继承了宋溪尘的外表,简直像Q版的宋溪尘本人。
不过也许是因为年龄小,还没长开,眼睛不如宋溪尘锋利,嘴唇和宋溪尘一样是薄唇,此刻不再装作成熟的大人,笑起来有六七分甜美。
芙露怔坐在原地,嘴唇不自觉抿紧了。
只剩她一人的大厅空旷得可怕,头顶庞大昂贵的吊灯笼罩下来,犹如沉默的守卫,冷眼与她对峙。
玫瑰味信息素的存在感依然强烈,被窥视感让她坐立难安。
直到原来那个侍从接引芙露离开,她才后知后觉感到害怕。
“系统,你在吗系统?”
走出眠琴公馆后,芙露迫不及待找了个偏僻的角落,侧着身子低声询问。
“你好,玩家,我时刻陪伴在您身旁,请问需要什么帮助?”机械音迅速响应。
虽然如今星际的AI技术已经高度发达,但为了区分人工智能与人,避免产生恐怖谷效应,研发者们依然保留了人工智能的一些机械特征,系统的机械音此刻令芙露感到十分安心。
芙露悄悄松了一口气,问道:“宋星舒有什么异常吗?”
“根据现有数据,宋星舒的生理指标、行为模式均符合人类少年特征,未检测到明显异常。”
芙露凝眉思索,“从数据上来看是这样的吗?可是我觉得他有点奇怪,就是······我也说不上来,我感觉他不像个孩子,而且他看我的眼神······就好像在确认什么,我不知道我的感觉对不对,但这让我感到不舒服。”
“理解您的情绪,但目前未检测到宋星舒有异常,作为未分化的幼崽,他无法识别信息素,极小可能在短时间内识别出您的身份。”系统停顿半秒,“建议保持观察,过度警惕与过度信任皆可能影响任务完成。”
芙露暗暗收紧了手心。
心想系统说得也有道理,可能真的是她太紧张了吧。
—
离开大厅后,宋星舒快步回到房间,爬上了高高的座椅,跪在软垫上拿起金镶玉话筒,拨通了电话。
“爸爸。”他对电话喊道。
“小舒?”低沉的男声在电话那头响起,带着疑惑。
“您现在忙吗?”
“不忙,什么事?”
宋溪尘有点儿惊讶儿子居然会打电话给自己,一时严肃对待起来。
“今天新来的家庭教师是您找的吗?您见过她吗?”
心中着急,宋星舒的声音起伏很大,越到后面越高声,语速也越快。
“小舒。”宋溪尘仔细听着,在听到他连问出两个问题后,声音沉了下来。
“对不起,爸爸,”宋星舒收敛了声音,“我太着急了,我知道一次只能问一个问题,您回答我第一个问题吧。”
“嗯,叶助理找的,怎么了,不满意吗?”
“不,不是,”宋星舒没控制住又提高了一点声音,急忙否认,“我很满意,您别辞退她,谢谢爸爸。”
办公室门外响起敲门声,宋溪尘捂住电话,拿远了一些,对门口方向道:“稍等。”
等宋星舒挂了电话,门外的叶里才进来。
“宋总,您要的寰新生科的资料,以及法务那边需要您在这份工商变更文件上签下字,是蓝星那边的子公司注销手续,一式三份,需要签字的地方用铅笔勾出来了。”
“嗯,放这儿吧,”宋溪尘食指微蜷,伸手点了点办公桌左上位置,“让你帮小舒找家教的事,辛苦了,做得不错。”
叶里受宠若惊地瞥了宋溪尘的脸色一眼,紧接着垂下眼帘,连忙道:“您过奖了,我应该做的,小少爷满意就好。”
“家教的简历,一会儿拿给我看看。”宋溪尘收回了手,仰面倚靠在椅背上,不知在想什么。
“是。”叶里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