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洗完澡出来,元迟整个人都蔫了。
她在餐桌前坐下,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厨房里的男人。
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感到自厌不适。
说白了,不是她的错。是狗男人手段太阴险。
路边捡到顶级魅魔,拼尽全力也无法抵抗。
元迟深呼吸。
又深吸一口气。
又吸一口。
吸得太响,厨房里的男人说:“很快就好。”
空气中满是炖菜的肉香。锅里是咕嘟咕嘟冒泡声。
元迟越闻越饿。
终于,男人端着炖锅走过来,放在餐桌上。
他盯着元迟,元迟盯着锅。
过了一会儿,男人笑着问:“小姐,是在等我拿碗筷吗?”
食物当前,元迟并不计较,“哦”一声,就跑到厨房里拿碗筷。
她主动给两人的碗都舀上炖鸡,一人一只鸡腿。
拿起筷子,刚要开动,却看见男人伸手,挡在她的碗前。
元迟无语地抬头看他,果断认怂:
“我错了。我不该说你是狗。”
“哦?”他不动声色,但身后的尾巴已经抬起来了,一看就知道很满意。
“那我是什么?”
元迟嘴比脑子快:“是妈妈。”
尾巴僵住,又垂落下去。
男人把碗拿走,不悦道:“小姐,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变态。”
元迟肚子里饿得不行了,眼睁睁看着大鸡腿离自己远去,诚恳地说:“我发誓我没有那种想法。妈妈是对一个人类最顶级的赞美。”
男人疑惑地盯着她,不知道信没信。
元迟趁热打铁,悄咪咪伸手捏住自己的碗:“真的,你帮我打扫卫生,帮我做饭,还抱我,是只有母亲才会做的事情。”
男人笑了笑,把手松开,说:“我明白了。”
女Alpha不打算帮他解决发情期。
就算逼迫她承认**,也还是很坚决地拒绝他。
他并不觉得失望,反倒觉得有趣、新奇。
明明信息素已经浓得令人窒息,却坚持不肯和他互帮互助吗?
他并不觉得她的行动出自人的自由意志。
下等星的居民,哪里有自由可言。
她用一些奇怪的东西约束本性。即使她自己都不明白它们是什么。
不像个Alpha,也不像个下等星的下等人。
元迟没空管狗男人怎么想。
她呼哧呼哧捧着碗干饭。
鸡肉鲜嫩,鸡皮酥软,甘蓝煮烂了,融在汤汁里。
不夸张地说,她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福利院的生活水准不用提,读书时,免学费但要自己掏生活费,她节衣缩食,对食物的标准是便宜管饱就行。
工作后有钱了,但餐厅面向的顾客是富裕人家,小馆子的食物难吃还不健康,肉菜都是冻了几十年的便宜货。
她虽然自己买菜做饭,但手艺实在不怎样。
如果做饭的人是个Omega,甚至是个Beta,她估计会下跪求婚。
可惜是个狗,或者如他所说,一个兽人。
元迟在吃饭的间隙瞥一眼厨子。
厨子的餐桌仪态无可挑剔。
跟她这种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的吃法不同,男人腰背挺直,把窄小的一室一厅坐成一瓶酒抵她一个月工资的会所包间。下巴微微低着,肩颈线条端庄自如。
不过,他好像不是很习惯用筷子。
说自己是人,却不会用筷子,真的是人吗?
元迟吃得舒服,悄咪咪把一条腿放在凳子上盘起来,更舒服。
男人忍了一会,说:“小姐,您穿着短裤。您介意换一件吗?”
元迟看看自己的粉色小羊羔睡裤,莫名:“换什么?你穿着我的睡裙。”
他把筷子轻轻放下。
元迟杯弓蛇影,嚷起来:“干什么?我没招你没惹你。”
男人叹一口气,说:“小姐,我知道您没把我当异性看。但至少,能不能当我是个人?”
元迟也“啪”的一下发下筷子,反驳:“我哪没把你当人了?”
他都诱惑她发情了,还说自己没把他当人?
什么品种的狗会这么得寸进尺?
男人不说话,眼神下移,盯着元迟盘起来的腿,以及……裤腿间。
元迟的视线随之下移,然后迅速红着脸放下腿。
单身生活过惯了,很难注意到社交礼仪。
她嘴上并不认输:“在街上流浪的时候没见你这么讲究。”
她从来没想过流浪狗是有主人的。因为它根本就是一条野狗的样子,脖子没有项圈,身上一开始没有衣服。后来,有好心人怕它冷,扔给它几件破衣服。狗当然不会穿衣服,披着裹着躺着,直到破衣服变成破布条。
她习惯性嘴贱,没想着能伤害到男人。
但男人不动如山的气质像是蛋壳被啄开,一寸寸皲裂。
他的脸上露出屈辱神色,声音里第一次出现火气:
“那是权宜之计……”
元迟惊异地看着他。
对啊,这个黑发男人,明明骄傲得可怕,只因为她说她是条狗,她不和狗乱搞,就恶劣引诱她发情。
但是在野外,他以一条真正的狗的样子流浪。
赤身**,翻垃圾桶,被路人当狗一样看。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
元迟明明已经不饿了。
身体深处却第一次感觉到饥荒,另一种渴望感自灵魂深储升起,燎原般烧上脑海。
她忍不住问:
“所有人都把你当狗。那你和狗又有什么区别?”
男人沉声说:“别说了。”
他的抗拒和抵触令元迟更饥饿,也更觉得有趣。
她最开始吐出的音节有些含混,像是喉咙舌头不受控制地颤抖,后面的音节越说越慢越清晰:
“如果我不把你带回家,你会一直做一条狗吗?我看你流浪至少半个月了,人真的能接受这种事情吗?还是说,你其实——”
元迟闭上嘴。
她看见面前的男人,即使咬牙阖眼,也抵不过负面情绪漫延。太阳穴附近的青筋暴起,下颌肌肉紧绷如弓弦将要被拉断。
强烈的情绪极具感染力,元迟隐约闻到潮湿暴烈的气味,像是悲伤,像是愤怒,但肯定是屈辱。
完蛋。
不管是对人还是对狗,说这种话,实在太粗鲁了。
元迟站起来,犹犹豫豫地走到男人身旁。
他紧闭眼睛和牙关,仿佛正在忍耐酷刑。
元迟害怕他怒气上头杀人,不敢靠得太近,在他身后一臂距离外蹲下,捏着嗓子说:
“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就……”
男人睁开眼,蓝眼睛染上红。
元迟害怕地后仰,重心失衡,坐在地上。
男人伸手,悬在半空。
看上去不像要打她。
元迟试探地拉住他的手腕,没见她动手,便更加愧疚地借力起身。
站起来的时候,男人已经恢复平静,只是嗓音不复柔和:
“是。如果没有你,我会继续装一条狗。就算被人踹一脚,也只会龇牙缩起尾巴逃跑。”
“小姐,我信任你。所以跟你回家,并且告诉你,我是个人。”
元迟一听,恨不得给自己甩几个巴掌。
她急忙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男人笑了。
他的眼眶红着,穿着滑稽的睡衣,但笑起来的样子令元迟畏惧:
“你是故意的。这是Alpha的天性。这也是我选择信任你的原因。”
“小姐,你太弱了,你无法伤害我。”
元迟睁大眼睛。
脑海里只剩他的话语。
他在侮辱她。
就像她本能地知道怎么伤害他一样,他也知道什么话能报复一个Alpha。
作为一个Alpha,被狗说弱,是完全不能忍受的。
拼上性命也要给敢说这句话的人一个教训。先别管拼上性命能不能打得过对方。
但她思索三秒,觉得自尊也就那么回事。
于是,元迟也笑了。
她低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在对方狐疑戒备的目光中,光明正大地伸手,摸到馋了好久的毛茸茸耳朵。
软的,热的。营养不太好,毛发很粗糙。
元迟一边rua狗耳朵一边说:
“对不起。是我们不够好,让你害怕了。”
男人的眼睛睁大了一点。
尽管早已清楚,自然人不受控也难以揣摩,却没料到女Alpha会作此回答。
他的五官本来就很鲜明深刻,睁大眼睛时,显出几分迷茫和单纯。蓝灰色眼睛如雾如水,令元迟犬齿发痒。
她手中的耳朵抖动,她没再抓着,收回手来。
男人笑了,刚要说话,就听见元迟抢白:
女Alpha不复初见时的软弱可欺,她好像掌握了什么依仗,本性中的强势浮出水面。
“你为什么那么惊讶?你跟我回家,不就是因为我没有攻击性吗,被骂了还伸出脸等人打一巴掌。”
元迟也在笑,但看着他的眼睛没有笑意。
她走回自己的座位,重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男人的视线跟随她,喉结滚动了下,也拿起筷子。
他叹一口气,说:“对不起。我其实是……”
元迟咋咋呼呼打断他,手捂在耳朵上,拒绝听下去:“原谅你了。别的我不想知道。”
这就够了。
她很不爽。无论是男人隐瞒身份跟她回家,还是穿着她的衣服吃着她的饭阴阳怪气她。
但元迟习惯了被人压榨或不当回事,能听到一句道歉,已经足够消气。
对一个卑微社畜来说,被语言侮辱几句算什么呢,既不扣她工资,也不给她穿小鞋,就当被小狗咬了。
男人听完,并不说话,像是同意了。
他安静地吃完饭,收拾碗筷,甚至打算洗碗。
元迟的良心不安了十秒钟,结论是搓着手说:“谢谢野生妈妈。”
男人重新戴上劳保手套,洗着碗,在哗哗水声中,他突然说:
“我害怕雨声,我们可以一起睡吗?”
元迟刚要回绝,他却不等回应,自顾自继续说:
“按照计划,我本该这样向你求欢的。”
他关上水,专心地给碗筷碟子锅子抹上清洁泡沫,仔细地洗刷粘在上面的污渍。
声音平和,跟之前没什么分别,元迟却没再听到高高在上的意味:
“我原先打算和小姐你睡觉,或者打一架,任何能让关系产生剧烈变化的事件都可以。我会以此为借口,要求你收留我。”
他又打开水龙头,开始冲洗碗筷:
“因为我真的不想再当一只狗了。小姐你刚才说的很对,在长期的扮演之中,我发现了一件令我难以接受的现实。”
元迟听到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很轻,只响了短短一瞬间就停下了。
男人的语速加快了一点:“我逐渐开始习惯、享受做一条狗。”
元迟走上前,从他手里接过刚洗干净的盘子,拿起旁边的白色抹布开始擦拭上面的水珠。
男人笑了笑,望着水槽里的泡沫,说:“驯化人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甚至不需要鞭子和糖果,只要把目标推入一个迷宫,让目标顺着自己的意志探索,潜移默化中,目标会自己走到设定好的尽头。
元迟一边擦盘子一边问:“那你现在的打算是什么?”
她既没有和他发生不该发生的关系,也没有殴打虐待他。
她在道德上毫无瑕疵,没有任何理由收留一个危险的陌生人在家。外面在下雨,但门口的地垫干燥。
元迟很好奇,这个满是心眼和手段的狗男人会做出什么选择。
男人扭头看向她,笑容温和,有恃无恐:“小姐,你可以收留我一段时间吗?”
元迟突然想把抹布甩他脸上。
但她只是生无可恋地说:“……好吧。”
她不太甘心,嘀嘀咕咕:“杂交人就是容易心软。”
男人从她手里抽走被蹂躏的抹布和碟子,安慰她说:“倒不全是,像小姐一样意志如此摇摆的人也不多了。”
好像是知道自己安慰的力度不够,他坦白道:“小姐不用担心安全问题。我来自高等星球,追捕我的人要再过一段时间才会发现我躲在这里。”
元迟本来在洗手,听到他说的话,又又又一次后悔。
好家伙。他还是个通缉犯。
抹布不在手上,元迟无能狂怒,举起双手疯狂甩手,把水珠甩到男人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