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园的晨露凝了又散,檐角的铜铃响了一回又一回。从萧玦第一次踏进学堂的生涩,到如今熟门熟路地抢占窗边的位置,日子竟悄悄滑过了半月。
这半月里,先生的戒尺没少落到过两人身上,萧玦的活泼渐渐冲淡了学堂的沉闷,陆子悠看似冷淡的眉眼间,也多了些不易察觉的纵容。他们会在晨读时偷偷传纸条,萧玦写满对先生刻板讲学的吐槽,陆子悠则寥寥几笔回个“忍着”,却会在下课后塞给他一块甜糕;也会在先生布置的课业上较劲,萧玦总爱缠着陆子悠对答案,陆子悠嘴上嫌他烦,却会把自己的笔记推过去让他参考。
学堂后院的那丛竹,从初见时的刚抽新叶,到如今已枝叶舒展,就像两人之间的距离,从最初的客气疏离,慢慢变得熟稔自然。萧玦不再拘谨于“质子”的身份,陆子悠也渐渐习惯了身边有个叽叽喳喳的身影,连霁园的下人都看在眼里——那位南诏来的公子,和陛下待在一处的时辰,比谁都多。
这天夜色漫进霁园,廊下挂着的月白色灯笼透出暖黄的光,落在窗前的书案上——案头摆着萧玦养的两盆多肉,叶片胖乎乎的,是他前几日从学堂后院挖来移栽的,陆子悠嘴上说“胡闹”,却悄悄让人找了精致的陶盆换上。
萧玦捧着笔记,一脚踏进陆子悠房里,刚进门就忍不住拽了拽自己的衣襟,眼睛亮晶晶地说:“子悠,子悠,你看我这件新衣裳!天青色的,是不是特别好看?” 这是他盼了好几天的新衫,料子顺滑,颜色是他特意选的,像雨后初晴的天,越看越喜欢,放学路上都特意放慢脚步,生怕蹭脏了。
陆子悠正低头磨墨,他抬眼瞥了一眼,目光在那抹清亮的天青色上顿了顿,语气淡淡的:“还行。” 心里却悄悄记下了这颜色——确实衬得萧玦肤色更白,眉眼也更鲜活了。
“什么叫还行呀!”萧玦不乐意地凑到他跟前,转了个圈,衣角轻轻扫过桌沿,“我觉得可好看了,同窗们今天见了都问我在哪做的呢!” 他屁股挨到凳子上,又忍不住摸了摸衣襟,“这可是我第一次穿天青色的衣裳,比我之前那些颜色好看多了。”
“知道你新衣裳好看了。”陆子悠无奈摇头,顺手把桌边的一杯温水推了过去,“先喝水,跑这么急,渴了吧?” 知道萧玦定是特意穿着新衣裳来显摆的,没戳破他的小心思。
萧玦灌了两口温水,才想起正事,把笔记摊开,手指点着书页:“对了!先生今天讲的‘治大国若烹小鲜’,我还是没懂,你给我说说呗?
“上课不听,现在来问?自己想想。”
“哎呀,他讲的太无聊了嘛,你讲得肯定比他有意思,快说,治国怎么就跟做菜扯上关系了?前几天我看张师傅炖肉汤,小火慢炖了一下午才香,是不是跟这个也有关系?”
陆子悠放下墨锭,拿起他的笔记:“这话是说,治国不能瞎折腾,就像煎小鱼,翻得太勤就碎了;炖肉也一样,火急了肉柴,瞎翻动就散了,得顺着来。” 他刚要往下说,就被萧玦打断。
“我知道啦!”萧玦一拍大腿,又赶紧收住劲,怕蹭到新衣裳,“上次我趁刘师傅不注意,帮他翻了两下炖着的肉,结果肉都散成丝了,还被刘师傅念叨了两句!原来这还是治国的道理,早知道我就不瞎帮忙了!”
陆子悠额角抽了抽,看着他一本正经复盘“闯祸”经历的样子,一时说不出话。他以为萧玦会问朝堂的事,没想到这人满脑子都是吃的和新衣裳。“重点不是鱼,也不是肉,是‘不折腾’。” 他耐着性子解释。
“好吧好吧。”萧玦敷衍点头,又凑近了些,胳膊肘都快碰到陆子悠的手,“那你跟我说说,朝堂上有没有人‘翻鱼’‘炖肉’瞎折腾的?有没有好玩的事?嗯,比如上次你提过的那个打瞌睡的大臣,后来还敢在朝堂上犯困吗?” 他眼睛亮晶晶的,跟好奇的小猫似的,连呼吸都带着点桂花糕的甜香——想必是放学时又偷偷买了点心。
陆子悠被他缠得没法,只好捡了些无关紧要的趣事细说:“那位打瞌睡的大臣,后来上朝揣了包花椒,困了就捏一颗放嘴里,结果麻得直咧嘴,被太后瞪了两眼,罚他抄了五遍《朝堂规训》”
“还有位御史,想弹劾户部尚书贪墨,结果自己写错了尚书的名字,把‘李’写成了‘季’,朝堂上当场闹了笑话,太后没罚他,倒是让他回去把百家姓抄了十遍”
“还有嘛还有嘛?就之前那个送鹦鹉的大人还有准备什么‘大礼’嘛?”萧玦好奇的继续问
“那是礼部付大人,他后来的话,嗯前日送了只会跳舞的猴子,结果猴子当庭抢了丞相的朝珠,挂在房梁上荡秋千,丞相气得脸都青了,最后把猴子送进了御花园,还特意吩咐下人‘别让它再学坏’。”
萧玦听得哈哈大笑,拍着桌子直跺脚,又赶紧护着自己的新衣裳,生怕弄皱了:“太好笑了!那御史也太马虎了吧!还有那猴子,笑死我了!朝堂上原来这么有意思!比学堂有趣多了。”
陆子悠看着他笑弯的眉眼,自己嘴角也悄悄勾起,可笑意没维持多久,就渐渐淡了下去。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砚台边缘,眼神沉了沉——若是自己也能在这有意思的朝堂上真正说上话,该多好。
萧玦笑够了,才发现陆子悠神色不对,收敛了笑意,小声问:“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陆子悠回过神,语气又恢复了平淡,把他手边的桂花糕碟往跟前推了推,“快吃点,别笑呛着了,小心弄脏你的新衣裳。”
萧玦没多想,抓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含糊道:“知道啦,我小心着呢。” 他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陆子悠嘴边,“给你吃,你也尝尝,甜而不腻。” 他记得陆子悠不爱吃太甜的,特意挑了块桂花味淡些的。
陆子悠张口接住,甜香在舌尖化开,却没尝出多少滋味。他看着萧玦亮晶晶的眼睛,忽然问:“明天学堂要默写《道德经》,你背会了?上次默写《论语》,你可将先生气的都想上报太后,直接把你打包回南诏。”
“那都是上次的事了!”萧玦脸一红,拍着胸脯保证,“这次我肯定背熟了,不信我背给你听!” 说着就站起身,刚背了“道可道,非常道”两句,就被自己过长的衣摆绊倒,踉跄着往陆子悠身上扑去。
“咚”的一声,两人撞在书案上,砚台里的墨汁晃出来,正好溅在萧玦天青色的新衣裳袖子上,黑沉沉的墨渍格外显眼。
“嗷!”萧玦看着袖子上的墨渍,脸一下子垮了,声音都带着点委屈,“我的新衣裳!明天我还怎么去穿着上学!” 他心疼地摸着墨渍,差点没撅起嘴。
陆子悠瞬间抛开了方才的忧虑,忍着笑,扶他站稳,顺手捡起掉在地上的笔记:“谁让你毛手毛脚的,走路都不看路,还惦记着新衣裳呢。” 说着从柜子里翻出一件自己的外衫递给他,“先穿我的,也是天青色,一样的。”
萧玦接过外衫,料子柔软,只是比他的大一圈,他有些不服,明明对方只比自己大几个月,却比他高出这么多,但还是很快披好,袖子长得能盖住手,领口也松垮垮的,模样憨乎乎的。陆子悠看着他,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萧玦瞪了他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抬手卷起袖子,还不忘吐槽,“你这衣服也太大了,我这领口都露了!早知道我就小心点了,我的天青色新衣裳啊……”
“总比没有强吧。”陆子悠帮他理了理衣领,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脖颈,萧玦缩了缩脖子,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不管了,继续背书!”萧玦捧着书卷大声背了起来,背到“治大国若烹小鲜”时,还特意停顿了一下,冲陆子悠眨了眨眼,“我这次肯定不会记错了!” 他偶尔卡壳就皱着眉挠头,实在想不起来就偷偷瞥陆子悠,眼神带着点求助,陆子悠便轻轻敲一下笔记上的关键字提示他。
窗外夜色越来越浓,霁园里静悄悄的,只有灯下的读书声、偶尔的笑声,还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萧玦穿着不合身的外衫,时不时还会念叨一句“我的新衣裳可千万别洗不掉”,背得认真又热闹;陆子悠坐在一旁,听着他清亮的声音,看着他灵动的样子,心里的沉郁渐渐被冲淡了些。
或许眼下的日子不算顺遂,朝堂之上依旧步步维艰,但有萧玦这束鲜活的光陪在身边,这霁园里的日常,也成了他沉闷生活里最温暖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