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活的,裹着砂砾,像无数细小的刀子,刮在脸上生疼。
徐思思是被冻醒的。
钻骨的寒意,顺着土布被褥粗糙的纤维间隙往里钻,轻而易举地穿透了她单薄的衣衫,直刺进关节深处,冻得她牙齿都忍不住打颤。
她费力地睁开眼,视线里一片模糊,好半晌才聚焦 ——
头顶很近,黑黢黢的房梁看不真切,只看见一片黄褐色的、糊着干泥的秸秆顶棚,破了好几处,透着微光。
一阵风从缝隙里灌进来,簌簌地往她脸上落着沙土。
“徐思思,你还装死?”一个女声又尖又亮,直戳人耳朵,“全队就你一个人还在睡,要不要脸了?”
视线尚未完全清明,一张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脸庞便撞入眼帘。
对方扎着两根干枯的麻花辫,眼神里的鄙夷像针似的,直刺过来。
徐思思脑子嗡嗡作响,一片混乱。
她记得自己明明是 Z 大环境工程系的大三学生,前一天晚上刚写完课程设计,出校门买夜宵的时候,为了躲一辆闯红灯的货车,被撞飞了出去。
剧痛过后,她失去了意识,再睁眼,就到了这个鬼地方。
这不是她的身体。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一股不属于她的记忆就汹涌地冲进脑海,带着原主的委屈、不甘和极致的饥饿与寒冷。
原主也叫徐思思,今年十七岁,是三个月前被送到这大西北戈壁滩上的知青。
这里是青疙瘩湾改造点,四周除了黄沙就是戈壁,偶尔能看见几丛半死不活的骆驼刺,连棵像样的树都找不到。
记忆里,原主这短短十几年,过得实在苦。
她的亲妈林语,是个知书达理的小学老师,在她三岁那年,生二胎时难产,大人孩子都没保住。
爸爸徐建国是机械厂的技术员,中年丧妻,消沉了好一阵子,后来经人介绍,娶了工厂食堂的女工汪梅。
汪梅带着一个比徐思思大两岁的女儿林薇薇,刚开始进门的时候,碍于徐建国的面子,对徐思思还算客气,虽不亲近,也不至于苛待。
可自从两年前汪梅生了儿子徐磊,一切就变了。
家里的好东西,先是紧着儿子徐磊,再是继姐林薇薇,到徐思思这里,就只剩下残羹冷炙。
汪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动辄打骂,徐建国要么在厂里加班,要么就是被汪梅哄得团团转,对女儿的处境视而不见,偶尔良心发现说两句,也会被汪梅撒泼打滚闹得不了了之。
徐思思在这个家里,活得像个透明人,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干各种家务。
三个月前,知青办来厂里动员,汪梅看着日渐长大、越发出挑的徐思思,心里起了歹念 —— 这丫头留在家,迟早是个累赘,还得占一份家产,不如打发到西北去,眼不见心不烦。
她趁徐建国出差,偷偷拿着徐思思的户口本,虚报了年龄,硬是给她报了名。
等徐建国回来,木已成舟,他看着汪梅抱着哭闹的儿子,听着她哭天抢地说 “为了家里好,为了思思有个锻炼的机会”,终究是没敢反抗,只是塞给徐思思二十块钱和几件旧衣服,就让她跟着知青队伍来了这千里之外的大西北。
原主也是个实心眼的,就因为那个叫宋远志对她稍微好点儿,便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省吃俭用,把自己本就少得可怜的口粮省下来给他,自己却天天饿肚子。
前几日抢收,偏巧遇上冷雨,原主本就虚弱,淋雨后当即病倒,高烧不退。
可她第二天仍硬撑着出工,最终,在饥饿与劳累的双重折磨下,这个傻姑娘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了,生生耗干了自己。
徐思思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既来之,则安之吧。
纷乱的思绪只在脑海停留了一瞬,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别乱动。”
徐思思抬眼,看见一个戴着眼镜、面容清秀的女孩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搪瓷缸子。
“我看你昨晚翻来覆去,准是又发烧了。”女孩边说边走到床边,小心地将缸子递到她唇边,“喝点水,慢慢来。”
徐思思接过缸子,贪婪地喝了几口。
清甜的液体带着粗粝的土腥气像一股暖流,瞬间涌向四肢百骸。
徐思思只觉得浑身一轻,像是瞬间回满了1.5格血,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她扭过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艾悦,心里感叹:这真是个好姑娘啊!
艾悦被徐思思炙热的眼神弄得脸色微红,她接过杯子,轻声道:“思思,感觉有没有好点儿?”
徐思思刚要点头,一道尖锐的声音横插了过来。
“糖水都喝了,还能好不起来吗?”
麻花辫女孩不耐烦地踢了踢床脚——那甚至不能称之为床,只是用土坯垒起来的台子上铺了一层薄薄的干草和一条打满补丁的床单。
徐思思转过头,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突然弯起唇角:“我说怎么一开口就一股味儿,你牙上沾了菜叶——该不会是早上偷吃知青灶上的菜,还没漱口吧?”
王琳一愣,脸色“唰”地涨红,眼神慌乱地往旁边一瞟,正对上艾悦惊疑打量的目光。
她顿时觉得脚底像扎了针,站也站不稳,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哼,扭头就往外走,脚步又快又急,仿佛身后有火烧。
打发走了王琳,徐思思强撑的那口气瞬间散了,整个人像被抽光了力气,软软地瘫回草铺上。
这身子实在虚得厉害,几口水下去,像是突然触动了什么机关,胃里一阵翻搅,绞得她直冒冷汗。
一旁的艾悦见状,连忙俯身,用袖子轻轻拭去徐思思额角的冷汗:“再忍一忍,思思。队长见你一直昏睡,特意为你熬了粥,一直在灶上温着呢,我这就去给你端来。”
话音未落,门外脚步声响起,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人端着一只粗瓷碗走了进来。
碗边豁了个口子,里头晃着半碗稀薄的米汤。
周队长把碗往旁边的土炕沿上一墩,发出 “哐当” 一声响,“天天偷偷给宋远志塞吃的,我看你就是活该饿肚子!”
徐思思赶忙接过碗,也顾不得烫,头也不抬地大口喝了起来,我的娘嘞,幸好有这米汤,不然她也要随原主驾鹤西去了。
几口喝完,她抹了抹嘴,抬头露出个虚弱的笑:“队长,我晓得了,以后不会了。”
周队长皱了皱眉,狐疑地打量她。这丫头怎么突然转性了,她私底下劝过多少次都不听。
怎么一发烧就开窍了,难不成是脑子里的水被烧干了?
这么一想,她脸色倒是缓和下来,语气也放软了些:“行了,晓得错就好。下午就别上工了,好生歇着。”
眼看出工时间快到,周队长没再多留,又交代两句便匆匆离去。
艾悦替徐思思掖好被角,伸手探了探她额头,松了口气:“烧退了。那你好好休息,我也得走了。”
徐思思望着她,在这个陌生而艰难的世界里,艾悦的照顾如同荒漠甘泉。
她嘴角弯起柔和的弧度,轻轻点了点头。
屋子里重归寂静。
徐思思靠在枕头上,心里盘算着:艾悦为人善良,平时对原主十分照顾。
至于那个王琳,也是宋远志的桃花之一,处处看原主不顺眼。
徐思思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原主的死也有她一部分责任,要不是王琳偷奸耍滑,硬将脏活累活推给原主,原主也不会淋雨,更不会发烧了。
还有那个将原主推入火坑的所谓家庭……
徐思思缓缓合上眼,心底是一片冰冷的清醒。
这笔帐,她以后会慢慢算。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填饱肚子。
刚才那碗稀粥,几口就没了影,连牙缝都塞不满。离晚饭还早得很,这滋味可真难熬。
徐思思越想越觉得凄凉,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别人穿越,不是有系统金手指,就是身份非凡。
可她呢?
在这西北荒原上,连喊了千八百遍“系统”,结果除了门外那呼呼吹过、连个磕绊都不打的风声之外,啥也没有。
放眼望去,除了黄土就是秃丘,真是连根鸟毛都瞧不见。
原主那后妈是真够绝的,直接把人扔到这种地方自生自灭,这是生怕原主还有路可退啊。
她心里默默盘算,现在才一九七一年,距离恢复高考少说还有六年多。
六年,在这片黄土坡上,她该怎么熬?
她不死心,悄悄在脑海里试探:“系统?系统,你在吗?”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寂静。
徐思思放弃了挣扎,心里空落落的,连叹气的力气都没了。
她按着饿得发慌的肚子,挪步出了屋子。
林场的范围很大,却格外荒凉。
除了知青住的几排土坯房,就只有场部的三间砖瓦房,一个简易的伙房,还有一个用来存放树苗和农具的土坯棚。
场部后面挖了一口深井,是所有人唯一的水源,井边堆着几块石板,算是洗漱的地方。
她缩了缩脖子,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脚下的戈壁。
改造点的土房在百米外卧着,几个人影晃来晃去,眼神里要么是麻木,要么是戒备。
她不敢凑过去,只能往更偏的沙坡挪去 —— 那里长着一片密匝匝的骆驼刺,尖锐的绿刺在风中微微晃动,是这荒原上少有的生机。
徐思思蹲下身,几乎是狂热地盯着眼前的沙地。
她记得小时候在乡下,外婆教过她认野菜,只是这西北的土,和南方的黑土地完全不同,能长出来的东西,想必也带着股韧劲。
她顺着沙坡往下溜了几步,躲在一块巨石的阴影里 —— 这里背对着改造点的方向,除非有人特意绕过来,否则绝不会发现。
徐思思开始用手指扒拉脚下的沙砾,沙粒粗糙,硌得指尖生疼,可她不敢停。
虽说已是春天,但这片荒原上只见稀稀拉拉的草针,贴着地皮长。
她得在太阳落山前,找到点能垫肚子的东西。
扒了许久,就在指尖快要磨出血泡时,一抹淡绿突然撞进眼底。
是在一簇骆驼刺的根部,几株细细的嫩芽顶着沙粒冒了出来,叶片呈针状,边缘带着点白霜,是沙葱!
她心里猛地一跳,慌忙用手指顺着嫩芽往下挖,沙砾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白嫩的根茎,带着点湿润的泥土气息。
徐思思不敢用劲,怕把根茎挖断,只能一点点刨开浅沙。
沙葱的味道辛辣,生吃或许能顶饿,而且它的颜色和沙砾相近,藏在骆驼刺丛里,谁也不会特意留意。
她挖了五六株,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的补丁口袋,又借着巨石的遮挡,摘了几片骆驼刺旁边冒出来的苦苦菜嫩芽 —— 那芽儿嫩得能掐出水,埋在浅沙里,只露一点绿尖,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风又起了,卷着沙粒掠过她的发梢。
她攥着口袋里那点微不足道的绿意,肚子依旧饿得发慌,可心里那片死寂的荒原,却像是被这点点绿芽钻开了一道细缝。
徐思思低头看了看指尖的伤口,沙砾嵌在皮肉里,有点疼,她却不由自主地、傻傻地笑了起来。
徐思思环顾四周,猫着腰往更隐蔽的凹地挪。
她迫不及待地掏出一株沙葱,根茎带着沙粒的凉润,掐断时还渗出一点透亮的汁水。
辛辣味瞬间冲进口腔,激得她眼泪都飙了出来,可肚子里的空落落却像是被这股劲气填了点东西。
她嚼得飞快,连带着嫩叶一起咽下,苦涩中竟品出点回甘,苦苦菜嫩芽更嫩,就是苦味重得让人皱眉。
混着沙葱一起吃,勉强压下那股涩味,几口就把怀里的“口粮”吃得精光。
徐思思拍掉手上的沙,风却突然变了方向。
原本还只是拂过脸颊的微风,瞬间变得暴躁起来,卷着沙粒呜呜地叫,远处的天际线被染成了昏黄。
徐思思心里一紧——是沙尘暴!
她没见过这阵仗,只凭着本能往旁边的土崖下钻,那里有个被雨水冲刷出的浅洞,勉强能遮点风。
沙粒打在身上越来越疼,她缩着脖子往洞里挤,脚下却突然一软。
不是硬实的戈壁土,而是像被水泡过的烂泥,带着股湿沙的黏劲,她的半只脚瞬间陷了进去,越挣扎陷得越深,很快就没到了脚踝。
徐思思倒抽一口冷气,不敢再动。
风沙迷得她睁不开眼,只能闭着眼睛用手胡乱摸索,想找个借力的东西。
指尖刚触到沙面,就碰到一点不同于沙粒的触感——软的,带着点温度,还隐隐有丝滑腻。
她猛地睁开眼,借着风沙间隙的微光看去,只见陷住她脚的沙地里,竟冒出了一颗嫩芽。
它不同于骆驼刺那种扎眼的尖绿,也和沙葱平淡的淡青很不一样。那是一种嫩生生的白,润润的,像玉石一样。
顶端顶着两片小小的圆叶,沾着沙粒却依旧鲜亮,像是刚破土的春笋,在这万物枯寂的戈壁深处,异样得令人心惊。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片嫩叶。
指尖刚一接触,一股微凉的触感就顺着指尖窜进了脑海,紧接着,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音突然在她脑子里响起:
“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稳定,奉献系统正式绑定。”
徐思思惊得差点跳起来,脚腕处的沙子却突然松动了几分。
她愣了愣,试探着在心里问:“系统?是你吗?”
“宿主您好,我是奉献系统,致力于引导宿主通过奉献行为获得积分。积分累计达到100点,可兑换‘回归原世界’权限,也可兑换生存物资、技能等道具。”
电子音清晰地回应着。
回家?
徐思思的呼吸骤然停了一瞬,双眼瞬间燃起亮光。
她刚想追问,就听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检测到宿主当前处于危险环境,触发新手福利——沙层固化。”
话音刚落,她陷在沙里的脚就感觉到一阵坚实的触感,原本黏腻的湿沙像是瞬间结了块,她轻轻一拔,脚就顺利地抽了出来。
与此同时,那颗玉色嫩芽也化作一道微光,钻进了她的眉心,消失不见。
沙尘暴来得快,去得也快。
半小时候后,风停沙落,天地间又恢复了之前的荒凉。
徐思思站在原地,摸了摸眉心,那里还残留着一丝微凉。
她试着呼唤系统:“能显示我的积分吗?还有,你刚才说的奉献行为,具体是指什么?”
念头刚落,一个淡蓝色的半透明面板便在她脑海中清晰浮现:
宿主:徐思思
积分:0
状态:轻度饥饿
可用道具:无
奉献任务提示:帮助改造点成员解决生存难题、参与集体劳动、救助伤病人员等行为,均可获得积分。具体数值将根据奉献价值进行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