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阴森森的,江灯搓了搓胳膊,跟在沈墟身后。
小德子已经将人带来了,正是钟粹宫小厨房的那个太监,叫来福。
他跪在地上,抖得像筛糠。
沈墟没坐,只是站在来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没什么起伏:“王保死了。”
来福一颤,头埋得更低了。
“他死前,你送过他一壶酒。”沈墟继续道,“说说吧,那酒怎么回事。”
“是、是老乡情分……没、没什么……”来福的声音带着哭腔。
沈墟没说话,目光落在来福不停颤抖的手指上。
江灯站在沈墟侧后方,看着来福死死抠着地面的手指,她吸了吸鼻子,“督主。”她小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格外清晰,“他指甲里,好像沾了点心渣?”
沈墟目光微动。
来福却像是心虚一样,突然将手缩回袖子里。
“尚衣监前几日送洗的宫装里,有丽妃娘娘身边大宫女的衣服。”江灯回忆着,语速渐渐快了起来,“袖口处也沾了类似的黄色碎屑,闻着有点甜腻,像是栗子糕?”
沈墟看向小德子。
小德子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捏住来福的手腕,强行将他的手拽了出来,指甲缝里,果然残留着些许淡黄色粉末。
“丽妃宫里的栗子糕,用料精细,外面买不到。”沈墟缓缓道,声音低沉,“你一个钟粹宫小厨房的杂役,哪来的?”
来福脸色惨白,汗珠滚落,“是、是王保、王保给我的!他让我、让我在丽妃娘娘赏给大宫女的点心盒子里,动、动点手脚。”
江灯心头一跳,在丽妃赏给大宫女的点心里动手脚?这绕得有点远,但似乎隐隐指向钟粹宫内部?
“动什么手脚?”沈墟问。
“就、就是让她腹泻几日……不、不碍事的……”来福磕磕巴巴。
沈墟沉默片刻,忽然换了话题:“王保让你调去冷宫干活的那三个宫女,她们在屋顶上,看到了什么?”
来福猛然抬头,眼中尽是惊恐,“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王保只说……只说让她们闭紧嘴巴……后来、后来她们就……”
“就怎么?”沈墟逼近一步,阴影笼罩下来。
“就都……都自尽了!”来福几乎要瘫软在地。
江灯看着来福惊慌失措的眼神,那里面除了恐惧,似乎还有一种心虚的闪烁。
她忍不住又开口:“你怕的不是王保,也不是那三个宫女的死,对吧?你怕的是她们在冷宫屋顶上看到的东西,或者……看到的人?”
来福的瞳孔骤然收缩,沈墟立刻捕捉到了这一瞬间的变化,他不再看来福,转身对小德子吩咐:“带下去,问清楚,他在冷宫附近,还见过谁。”
“是!”小德子利索地将瘫软的来福拖了下去。
审讯室里只剩下沈墟和江灯两人,空气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沈墟转过身,目光落在江灯脸上,开口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怕她们看到‘人’?”
江灯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下头,“奴婢瞎猜的,看他那样子,不像是怕事,倒像是怕某个人。而且,如果只是看到什么东西,未必需要灭口,只有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人,才会惹来杀身之祸。”
沈墟没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内里。
“观察入微,心思缜密。”他淡淡评价,听不出喜怒,“尚衣监,屈才了。”
江灯干笑两声:“督主过奖,奴婢就是、就是眼神好点。”
正在这时,小德子去而复返,脸色有些凝重,“督主,来福招了。他说,大约一个多月前,曾在冷宫附近,看见过丽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翡翠,和一个面生的侍卫打扮的人私下接触过几次,样子很隐秘。”
翡翠?丽妃的心腹大宫女?江灯想起那沾了栗子糕碎屑的衣袖,如果点心里动手脚是为了调开翡翠,那么翡翠私下接触侍卫……
沈墟眼神一沉,“那个侍卫,查得到踪迹吗?”
小德子摇头,“来福说不清样貌,只说个子很高,左边眉毛好像断了一截。”
断眉侍卫?宫里当值的侍卫名录里,似乎没有这号人物。
“翡翠现在何处?”沈墟问。
“就在钟粹宫当值。”
沈墟抬步就往外走,“去钟粹宫。”
钟粹宫一派祥和,丽妃正由宫女陪着在院子里赏花,见到沈墟带着人进来,她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掠过警惕之意。
“沈督主今日怎么有空到本宫这里来了?”丽妃声音柔媚,目光扫过沈墟身后的江灯,带着些好奇。
“叨扰娘娘。”沈墟行礼,姿态恭敬,语气却依旧平淡,“为查冷宫旧案,需向娘娘借一个人问几句话。”
“哦?谁?”
“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翡翠。”
丽妃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翡翠?她犯了什么事?”
“只是例行问询。”沈墟道,“有人见她曾在冷宫附近出现,与案情或有关联。”
丽妃沉吟片刻,对身边宫女道:“去叫翡翠过来。”
没多久,一个穿着体面、容貌清秀的宫女快步走来,正是翡翠。
她看到沈墟,神色如常,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翡翠,沈督主有话问你。”丽妃示意。
沈墟开门见山:“月前,你可曾去过冷宫附近?”
翡翠垂着眼,回答得滴水不漏:“回督主,奴婢奉娘娘之命,偶尔会去冷宫那边的库房取些旧物,不知督主说的是哪一次?”
“有人见你与一断眉侍卫私下接触。”
翡翠抬起头,脸上适当地露出惊讶和委屈的神情来,“断眉侍卫?督主明鉴,奴婢从未与什么断眉侍卫接触过。定是有人看错了,或者是,有意污蔑。”她看向江灯,眼神有些冷意。
江灯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却注意到翡翠在说“断眉侍卫”时,右手下意识地捏紧了袖口,她在紧张,或者说,在掩饰。
江灯鼓起勇气,小声对沈墟道:“督主,翡翠姐姐袖口,好像有点脏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翡翠的袖口上。
那是一件浅碧色的宫装,袖口乍一看很干净,但仔细看,边缘处似乎沾了一点细微的暗红色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又像是某种颜料。
翡翠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将手往后缩了缩。
沈墟目光一凝,“翡翠姑娘,这袖口上的痕迹,是何物?”
“是、是不小心蹭到的胭脂。”翡翠强自镇定。
“胭脂?”江灯嘀咕,“这个颜色,倒像是画画用的朱砂,或者,修缮宫殿用的红土?”
冷宫后院,老槐树下,正是红土,翡翠的眼神瞬间慌乱起来。
丽妃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翡翠,到底怎么回事?”
沈墟不再给她狡辩的机会,冷声道:“带回去,仔细问。”
小德子立刻上前。
“娘娘!娘娘救我!”翡翠终于慌了,看向丽妃。
丽妃叹息,看向沈墟,“沈督主,翡翠是本宫身边得用的人,若她真与此案有关,本宫绝不姑息,但还请督主,秉公处理。”
“娘娘放心。”沈墟微微颔首,转身带着人离去。
江灯跟在后面,回头看了一眼,丽妃站在花丛旁,脸色晦暗不明。
回到昭狱,没等用刑,翡翠就招了。
她的确认识那个断眉侍卫,名叫赵虎,并非宫中侍卫,而是宫外某个权贵府上的护院,两人是同乡,早有私情。
“一个月前,他找到我,说……说只要我帮他一个小忙,就带我离开皇宫。”翡翠泣不成声,“他让我在娘娘赏给大宫女的点心里下药,让她们暂时无法当值,然后……然后趁着我代班去冷宫附近巡查库房的机会,将他偷偷带入冷宫区域。”
“他进冷宫做什么?”沈墟问。
“我、我不知道!他真的只是让我把他带到那附近,就说不用我管了。后来、后来就传出那三个宫女自尽的消息……我害怕极了,问他,他只说让我闭嘴,否则……”翡翠浑身发抖,“否则就让我和那三个宫女一样。”
“赵虎现在何处?”
“他说事成之后,会在老地方等我,就在西华门外柳树巷第三间民房。”
沈墟立刻看向小德子。
小德子会意,“奴才这就带人去拿!”随后匆匆离去。
审讯室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翡翠低低的啜泣声。
沈墟揉了揉眉心,脸上倦意更浓。
江灯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忍不住又多了句嘴:“督主,您脸色很不好,要不要先歇歇?审了这么久……”
沈墟放下手,看向她,眼神里带着探究的意味,“你似乎,很关心本督的身体?”
江灯一噎,赶紧低下头,“奴婢……奴婢是怕督主累倒了,没人查案。”
沈墟没再说什么,走到一旁坐下,闭目养神。
江灯站在一旁,偷偷打量他。
闭着眼睛的沈墟,少了平日里的锋锐和冰冷,眉宇间那点倦怠让他看起来竟有几分脆弱。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小德子回来了,脸色却不太好看。
“督主,柳树巷第三间民房是空的!据邻居说,赵虎昨天夜里就急匆匆搬走了!我们在屋里找到了这个。”小德子递上一小块烧焦的布料边缘,像是从什么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料质地普通,但上面残留的图案,却让江灯眼皮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