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他案发现场禁止摸鱼》 第1章 第 1 章 江灯在御花园的假山后头蹲着,手里捏着半块偷藏的点心,眼睛则盯着不远处那群叽叽喳喳的宫女。 “听说昨晚冷宫又死了一个?”穿绿裙的宫女手里装模作样地摆弄着花枝。 “是呀,这个月第三个了!”另一个接口,“都说是前朝妃嫔的鬼魂作祟……” 江灯默默啃着点心,鬼魂?她可不信。 尚衣监离冷宫最近,那地方晚上安静得连耗子打架都听得一清二楚。 死人是不假,但鬼魂杀人?她撇了撇嘴。 “江灯!你又偷懒!” 管事张嬷嬷的怒吼吓得她手一抖,点心渣差点呛进气管。 她连滚带爬地从假山后钻出来,赔着笑:“嬷嬷,我这就去整理新送来的布料。” “整理什么布料!”张嬷嬷一把揪住她的耳朵,“司礼监来人,指名要调你去昭狱帮忙!赶紧收拾东西,立刻过去!” 江灯脑子嗡的一声,昭狱?那不是东厂的地盘吗?谁不知道东厂督主沈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落他手里比见鬼还可怕。 “嬷嬷。”她哭丧着脸,“我、我笨手笨脚的,怕冲撞了……” “少废话!”张嬷嬷眼里带着一点同情,也带着一点不容拒绝之意,“是沈督主亲自点的名,江灯,是福是祸,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 江灯抱着自己那小得可怜的包袱,跟在一个小太监身后,走在通往昭狱的青石板路上。 两旁宫墙高耸,投下大片阴影,连空气都带着一股潮湿阴冷之气。 “这位公公。”她试图套近乎,“不知沈督主调我过来,是为何事?” 小太监瞥她一眼,声音尖细:“督主的心思,咱家可不敢妄加揣测,不过嘛……”他似乎看她实在可怜,又多了一句嘴,“冷宫那几桩案子,督主亲自过问了,听说你之前整理过那几位去世宫人的衣物?” 江灯心头一紧,是了,那三个死在冷宫的宫女,她们的衣物确实都送到尚衣监处理过。 她当时还觉得奇怪,怎么死法都是“投缳自尽”,衣服领子却没什么挣扎的痕迹。 可这点疑惑,她谁也没告诉啊,这沈墟果然手眼通天。 走到一处森严的院门前,小太监停下脚步,示意江灯进去。 她看了一眼门楣上那“昭狱”两个大字,可谓是压迫性极强,不过里面倒不像想象中那么血腥,厅堂还算干净,一个穿着暗红色蟒袍的年轻男人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正低头翻看一卷案宗。 他肤色很白,衬得眉眼愈发漆黑,五官精致得近乎锐利,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息。 这就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沈墟。 江灯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下。 “奴婢江灯,参见督主。”她的声音有点发颤。 他没抬头,只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旁边的位置,“坐。” 江灯战战兢兢地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了半个屁股。 “上个月廿三,死在冷宫东偏殿的宫女春兰,她的衣物是你处理的?” “是……是奴婢。” “说说看,有什么特别之处。” 江灯努力回想着,“春兰姐姐的衣物……是一件靛蓝色的宫装,洗得有些发白了,领口,袖口都有些磨损。” “本督问的是‘特别之处’。”他打断她,终于抬起了眼,那双眼睛深邃如墨,看不到底。 江灯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脱口而出:“领口很干净!如果是自尽,绳子勒住脖子,人肯定会挣扎,领口或多或少会有抓挠的痕迹,或者被绳子蹭得发皱,但那件衣服的领子很平整,只有……只有一道浅浅的勒痕压出的褶子。” 说完她就后悔了,这破嘴!万一这发现打乱了督主大人的什么布局,她还有命在吗? 沈墟盯着她,片刻,忽然问:“你懂验尸?” “不、不懂!”江灯连忙摆手,“奴婢就是平时整理衣物比较多,看得仔细了些。” 他放下案宗,身体微微后靠,目光依旧锁在她脸上,“另外两个呢?夏荷和秋月。” 江灯心跳如鼓,但话已开头,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夏荷姐姐的衣物沾了些,嗯,像是墙灰的东西,在肩膀和后腰的位置,冷宫东偏殿那面墙,听说灰挺大的。秋月姐姐的鞋底,沾着一些红色的泥土,冷宫那边,好像只有后院那棵老槐树底下,土是偏红色的。” 这些都是她整理她们遗物时无意中留意到的细节,当时只觉得有些违和,没敢深想,现在串联起来,似乎…… “三个自尽的人,死前都去过同一个地方?”她下意识地喃喃低语,说完立刻捂住了嘴。 沈墟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久到江灯以为自己脸上要开出花来了。 他终于移开视线,对旁边侍立的小太监吩咐:“小德子,带她去卷宗库,把近三个月所有涉及冷宫人员调动的记录找出来。” 小德子,就是领她来的那个小太监,连忙应下:“是,督主。” 江灯如蒙大赦,赶紧起身告退。 走到门口时,身后又传来沈墟平淡的声音:“江灯。” 她僵住,回头,“督主还有何吩咐?” “脑子还算灵光。”他垂着眼,重新拿起案宗,“以后,就留在东厂听用。” 江灯:“……” 她感觉她的摸鱼养老人生,正在离她远去。 卷宗库里的灰尘差点把江灯呛死。 小德子把她领到地方,塞给她一把钥匙就溜了,说是督主身边离不开人。 江灯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卷宗,欲哭无泪,这得找到什么时候?但沈墟的命令,她不敢违抗,只能挽起袖子,开始翻找,这一找,就找到了深夜。 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江灯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终于在一本布满灰尘的册子里,找到了一条可疑的记录。 大约两个月前,内官监曾派人修缮过冷宫东偏殿的屋顶,当时调派了三个临时杂役,而那三个杂役的名字正是春兰、夏荷、秋月。 她们根本不是冷宫的洒扫宫女,她们是被临时调去干活的!这绝对不是巧合。 正激动着,库房的门突然被推开,沈墟走了进来,他似乎刚沐浴过,墨发微湿,披着一件玄色常服,手里端着一只白玉茶盏,袅袅热气带着安神的淡淡药香。 “找到什么了?”他问,声音里带着疲惫之意。 江灯赶紧把册子递过去,指着那条记录,“督主您看!她们三个都是被临时调去冷宫干活的杂役!这肯定有问题!” 沈墟接过册子,扫了一眼,没说话。 江灯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眉宇间那点倦意,鬼使神差地小声说了一句:“督主,您……是不是又头疼了?这茶,趁热喝效果才好。” 说完她就想抽自己一巴掌,要你多嘴! 沈墟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她。 库房里灯光昏暗,他的眼神在阴影里有些模糊不清。 “你怎知本督头疼?” 江灯缩了缩脖子,“奴婢……猜的。看您脸色不太好,而且这茶香,闻着像是安神舒缓的方子……” 他沉默地看着她,然后慢慢将茶盏递到唇边,喝了一口。 “继续说。” “啊?” “记录,你的看法。” 江灯定了定神,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倒了出来,“她们三个既然是因为同一件差事被调去的冷宫,又在事后接连自尽,那问题很可能就出在这次差事上。她们是不是在修缮屋顶的时候,看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 沈墟放下茶盏,指尖在册子上那条记录处轻轻敲了敲,“明日,去内官监查当时派工的是谁。” 他又补充道,“你跟我一起去。” 江灯:“是。” 他转身欲走,到了门口,又停下,“库房西边角落有个小隔间,里面有张矮榻。” 江灯愣住。 “今夜就在此歇下吧。”他说完,便推门走了出去,身影融入外面的夜色中。 江灯站在原地,看着那扇重新关上的门,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缕淡淡的安神茶香。 这个沈墟,好像和传说中不太一样? 第二天,江灯顶着一对黑眼圈,跟着沈墟去了内官监。 沈墟亲自驾临,内官监的掌印太监差点没吓死,赶忙迎出来,毕恭毕敬的。 “两个月前,冷宫东偏殿修缮屋顶,派了三个杂役,派工的是谁?”沈墟开门见山,一句废话都没有。 掌印太监赶紧翻找记录,很快,战战兢兢地回话:“回、回督主,是、是奴婢手下的一个管事,叫、叫王保。” “他人呢?” “三、三天前,失足掉进太液池、淹、淹死了。” 又是灭口!江灯心里一沉,线索又断了。 沈墟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问:“王保生前,和哪些人往来密切?” 掌印太监报了几个名字,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太监。 “他可有特别嗜好?或者,最近得了什么意外之财?”江灯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掌印太监和沈墟同时看向她,前者是诧异,后者的目光则带着审视。 江灯解释:“奴婢觉得,能让他甘愿冒险做这种事,多半是收了钱财,如果他突然阔绰了,总会露出马脚。” 掌印太监仔细想了想,一拍大腿,道:“有!王保那小子,前阵子突然阔绰起来,还托人从宫外带了壶好酒回来炫耀,说是……说是他老乡送的!” “他老乡在何处当差?” “在、在钟粹宫小厨房!” 钟粹宫!那是丽妃娘娘的住处! 沈墟眼神微动,看了江灯一眼,那眼神很复杂,但江灯好像看懂了。 “督主。”江灯小声说,“丽妃娘娘……似乎与已故的端慧太子,有些渊源?” 端慧太子,是前朝那位早夭的皇子,而冷宫,恰好曾是他生母的居所。 沈墟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江灯连忙小跑着跟上。 走到内官监门口,他忽然停下脚步,对跟在身后的小德子吩咐:“去查钟粹宫小厨房那个太监,隐秘些。” “是,督主。” 然后,他侧头看向江灯,阳光下,他的皮肤几乎透明。 “江灯。” “奴婢在。” “从今日起,你升任东厂直房掌案女官,专司协理本督,查办此类宫闱悬案。” “月例,翻三倍。” 江灯呆呆地看着他。 权倾朝野的九千岁,好像真的和传说中很不一样。 而她的摸鱼养老计划,好像真的,彻底完蛋了。 第2章 第 2 章 审讯室阴森森的,江灯搓了搓胳膊,跟在沈墟身后。 小德子已经将人带来了,正是钟粹宫小厨房的那个太监,叫来福。 他跪在地上,抖得像筛糠。 沈墟没坐,只是站在来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没什么起伏:“王保死了。” 来福一颤,头埋得更低了。 “他死前,你送过他一壶酒。”沈墟继续道,“说说吧,那酒怎么回事。” “是、是老乡情分……没、没什么……”来福的声音带着哭腔。 沈墟没说话,目光落在来福不停颤抖的手指上。 江灯站在沈墟侧后方,看着来福死死抠着地面的手指,她吸了吸鼻子,“督主。”她小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格外清晰,“他指甲里,好像沾了点心渣?” 沈墟目光微动。 来福却像是心虚一样,突然将手缩回袖子里。 “尚衣监前几日送洗的宫装里,有丽妃娘娘身边大宫女的衣服。”江灯回忆着,语速渐渐快了起来,“袖口处也沾了类似的黄色碎屑,闻着有点甜腻,像是栗子糕?” 沈墟看向小德子。 小德子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捏住来福的手腕,强行将他的手拽了出来,指甲缝里,果然残留着些许淡黄色粉末。 “丽妃宫里的栗子糕,用料精细,外面买不到。”沈墟缓缓道,声音低沉,“你一个钟粹宫小厨房的杂役,哪来的?” 来福脸色惨白,汗珠滚落,“是、是王保、王保给我的!他让我、让我在丽妃娘娘赏给大宫女的点心盒子里,动、动点手脚。” 江灯心头一跳,在丽妃赏给大宫女的点心里动手脚?这绕得有点远,但似乎隐隐指向钟粹宫内部? “动什么手脚?”沈墟问。 “就、就是让她腹泻几日……不、不碍事的……”来福磕磕巴巴。 沈墟沉默片刻,忽然换了话题:“王保让你调去冷宫干活的那三个宫女,她们在屋顶上,看到了什么?” 来福猛然抬头,眼中尽是惊恐,“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王保只说……只说让她们闭紧嘴巴……后来、后来她们就……” “就怎么?”沈墟逼近一步,阴影笼罩下来。 “就都……都自尽了!”来福几乎要瘫软在地。 江灯看着来福惊慌失措的眼神,那里面除了恐惧,似乎还有一种心虚的闪烁。 她忍不住又开口:“你怕的不是王保,也不是那三个宫女的死,对吧?你怕的是她们在冷宫屋顶上看到的东西,或者……看到的人?” 来福的瞳孔骤然收缩,沈墟立刻捕捉到了这一瞬间的变化,他不再看来福,转身对小德子吩咐:“带下去,问清楚,他在冷宫附近,还见过谁。” “是!”小德子利索地将瘫软的来福拖了下去。 审讯室里只剩下沈墟和江灯两人,空气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沈墟转过身,目光落在江灯脸上,开口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怕她们看到‘人’?” 江灯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下头,“奴婢瞎猜的,看他那样子,不像是怕事,倒像是怕某个人。而且,如果只是看到什么东西,未必需要灭口,只有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人,才会惹来杀身之祸。” 沈墟没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内里。 “观察入微,心思缜密。”他淡淡评价,听不出喜怒,“尚衣监,屈才了。” 江灯干笑两声:“督主过奖,奴婢就是、就是眼神好点。” 正在这时,小德子去而复返,脸色有些凝重,“督主,来福招了。他说,大约一个多月前,曾在冷宫附近,看见过丽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翡翠,和一个面生的侍卫打扮的人私下接触过几次,样子很隐秘。” 翡翠?丽妃的心腹大宫女?江灯想起那沾了栗子糕碎屑的衣袖,如果点心里动手脚是为了调开翡翠,那么翡翠私下接触侍卫…… 沈墟眼神一沉,“那个侍卫,查得到踪迹吗?” 小德子摇头,“来福说不清样貌,只说个子很高,左边眉毛好像断了一截。” 断眉侍卫?宫里当值的侍卫名录里,似乎没有这号人物。 “翡翠现在何处?”沈墟问。 “就在钟粹宫当值。” 沈墟抬步就往外走,“去钟粹宫。” 钟粹宫一派祥和,丽妃正由宫女陪着在院子里赏花,见到沈墟带着人进来,她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掠过警惕之意。 “沈督主今日怎么有空到本宫这里来了?”丽妃声音柔媚,目光扫过沈墟身后的江灯,带着些好奇。 “叨扰娘娘。”沈墟行礼,姿态恭敬,语气却依旧平淡,“为查冷宫旧案,需向娘娘借一个人问几句话。” “哦?谁?” “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翡翠。” 丽妃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翡翠?她犯了什么事?” “只是例行问询。”沈墟道,“有人见她曾在冷宫附近出现,与案情或有关联。” 丽妃沉吟片刻,对身边宫女道:“去叫翡翠过来。” 没多久,一个穿着体面、容貌清秀的宫女快步走来,正是翡翠。 她看到沈墟,神色如常,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翡翠,沈督主有话问你。”丽妃示意。 沈墟开门见山:“月前,你可曾去过冷宫附近?” 翡翠垂着眼,回答得滴水不漏:“回督主,奴婢奉娘娘之命,偶尔会去冷宫那边的库房取些旧物,不知督主说的是哪一次?” “有人见你与一断眉侍卫私下接触。” 翡翠抬起头,脸上适当地露出惊讶和委屈的神情来,“断眉侍卫?督主明鉴,奴婢从未与什么断眉侍卫接触过。定是有人看错了,或者是,有意污蔑。”她看向江灯,眼神有些冷意。 江灯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却注意到翡翠在说“断眉侍卫”时,右手下意识地捏紧了袖口,她在紧张,或者说,在掩饰。 江灯鼓起勇气,小声对沈墟道:“督主,翡翠姐姐袖口,好像有点脏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翡翠的袖口上。 那是一件浅碧色的宫装,袖口乍一看很干净,但仔细看,边缘处似乎沾了一点细微的暗红色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又像是某种颜料。 翡翠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将手往后缩了缩。 沈墟目光一凝,“翡翠姑娘,这袖口上的痕迹,是何物?” “是、是不小心蹭到的胭脂。”翡翠强自镇定。 “胭脂?”江灯嘀咕,“这个颜色,倒像是画画用的朱砂,或者,修缮宫殿用的红土?” 冷宫后院,老槐树下,正是红土,翡翠的眼神瞬间慌乱起来。 丽妃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翡翠,到底怎么回事?” 沈墟不再给她狡辩的机会,冷声道:“带回去,仔细问。” 小德子立刻上前。 “娘娘!娘娘救我!”翡翠终于慌了,看向丽妃。 丽妃叹息,看向沈墟,“沈督主,翡翠是本宫身边得用的人,若她真与此案有关,本宫绝不姑息,但还请督主,秉公处理。” “娘娘放心。”沈墟微微颔首,转身带着人离去。 江灯跟在后面,回头看了一眼,丽妃站在花丛旁,脸色晦暗不明。 回到昭狱,没等用刑,翡翠就招了。 她的确认识那个断眉侍卫,名叫赵虎,并非宫中侍卫,而是宫外某个权贵府上的护院,两人是同乡,早有私情。 “一个月前,他找到我,说……说只要我帮他一个小忙,就带我离开皇宫。”翡翠泣不成声,“他让我在娘娘赏给大宫女的点心里下药,让她们暂时无法当值,然后……然后趁着我代班去冷宫附近巡查库房的机会,将他偷偷带入冷宫区域。” “他进冷宫做什么?”沈墟问。 “我、我不知道!他真的只是让我把他带到那附近,就说不用我管了。后来、后来就传出那三个宫女自尽的消息……我害怕极了,问他,他只说让我闭嘴,否则……”翡翠浑身发抖,“否则就让我和那三个宫女一样。” “赵虎现在何处?” “他说事成之后,会在老地方等我,就在西华门外柳树巷第三间民房。” 沈墟立刻看向小德子。 小德子会意,“奴才这就带人去拿!”随后匆匆离去。 审讯室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翡翠低低的啜泣声。 沈墟揉了揉眉心,脸上倦意更浓。 江灯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忍不住又多了句嘴:“督主,您脸色很不好,要不要先歇歇?审了这么久……” 沈墟放下手,看向她,眼神里带着探究的意味,“你似乎,很关心本督的身体?” 江灯一噎,赶紧低下头,“奴婢……奴婢是怕督主累倒了,没人查案。” 沈墟没再说什么,走到一旁坐下,闭目养神。 江灯站在一旁,偷偷打量他。 闭着眼睛的沈墟,少了平日里的锋锐和冰冷,眉宇间那点倦怠让他看起来竟有几分脆弱。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小德子回来了,脸色却不太好看。 “督主,柳树巷第三间民房是空的!据邻居说,赵虎昨天夜里就急匆匆搬走了!我们在屋里找到了这个。”小德子递上一小块烧焦的布料边缘,像是从什么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料质地普通,但上面残留的图案,却让江灯眼皮一跳。 第3章 第 3 章 “这标记……”江灯下意识开口。 沈墟睁开眼,接过那焦黑的布片,眼神骤然变得深不见底。 “无妄。”他缓缓吐出两个字,指尖微微收紧。 江灯心头一凛,无妄?那是什么? 沈墟站起身,将布片攥在手心,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意:“翡翠暂时收押,小德子,加派人手,暗中查访赵虎下落,以及这个标记的来历。” “是!” 沈墟看向江灯,目光复杂,“今日到此为止,你,回去休息。” 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离开。 江灯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那空荡荡的审讯椅,心里乱糟糟的。 冷宫案死了三个宫女,牵扯出丽妃的大宫女,宫外的护院,现在又冒出个什么“无妄”,这潭水,看来比她想象的要深得多。 而沈墟刚才那一瞬间的眼神,让她莫名觉得,他好像知道些什么。 昭狱的灯火彻夜未熄,江灯趴在卷宗库的矮桌上,眼前摊着从内官监调来的记录册,还有小德子匆忙找来的、近半年宫内人员往来的登记簿。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字迹间搜寻着。 “赵虎……赵虎……”她重复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划过一行行记录。 宫外人员入宫,哪怕只是护院,也该有登记,怎么会没有,查无此人呢。 那个断眉侍卫,就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一样,只有翡翠的供词和那块烧焦的布片,证明他确实存在过。 窗外天色微明,库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沈墟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墨蓝色常服,眼神清明锐利,不见昨夜的倦色。 “有发现?”他走到桌边,目光扫过摊开的册子。 江灯连忙起身,“督主,赵虎的名字,在登记簿上找不到。要么他用的是假名,要么,他根本不是通过正常途径入宫的。” 沈墟并不意外,拿出那块焦黑布片,在指尖摩挲,“无妄的人,行事向来隐秘。” “督主,无妄……到底是什么?”江灯忍不住问。 沈墟沉默片刻,将布片放置于桌上,声音低沉:“一个前朝余孽组成的组织,以复仇为名,行祸乱之实。” 前朝余孽?江灯心惊,难怪会牵扯到冷宫,那里曾是前朝妃嫔的居所。 “他们找上翡翠,利用她带赵虎潜入冷宫区域,杀害三名宫女灭口……”江灯顺着线索往下推,“这说明,那三个宫女在修缮屋顶时,一定看到了足以威胁到无妄的秘密。这个秘密,很可能就藏在冷宫东偏殿。” “去看看。”沈墟转身向外走去。 冷宫东偏殿比江灯想象的还要破败,蛛网遍布,灰尘堆积,殿内空空荡荡,只有几件残破的家具歪倒在地。 沈墟站在殿中央,目光仔细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屋顶确实有修补过的痕迹,几片新瓦夹杂在旧瓦之中。 “春兰她们,当时就是修补这里。”江灯仰着头,脖颈有些发酸,从这个角度,能看清殿内大部分地方,但似乎也没什么特别。 沈墟的视线此刻却落在西面墙壁上,那里挂着一幅早已褪色破损的山水画,画轴歪斜,蒙着厚厚的灰尘。 他走过去,伸手掀开了画轴,墙壁上空无一物,只有斑驳的印痕。 江灯见状有些失望,难道猜错了?下一刻却见沈墟屈起手指,在墙壁上轻轻敲击,直到敲到靠近墙角某处时,沉闷的声音才忽然变得空泛了些。 沈墟眼神一凝,指尖用力按下,“咔哒”一声轻响,一块墙砖微微向内凹陷,随即弹开,露出了一个暗格。 江灯屏住了呼吸,暗格里竟放着一本封面空白的册子。 沈墟将册子取出,拂去灰尘,然后翻开,里面并非文字,而是一些奇怪的符号和简图,像是某种密语记录。 册子的最后一页,夹着泛黄的小片纸张,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一行小字:丙辰年腊月,狸猫惊御驾,非意外。 狸猫惊御驾?江灯努力回想,那是五六年前的事了。 听说先帝冬猎时,一只狸猫突然闯入惊了圣驾,导致马匹受惊,摔伤了一位随行的宗室子弟,当时只当作意外处理了,难道,那不是意外? 沈墟盯着那行字,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莫测,他合上册子,收入袖中。 “督主,这……”江灯刚开口,就被外面传来的一阵急促脚步声打断。 小德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督、督主!不好了!翡翠……翡翠在牢里咬舌自尽了!” 沈墟眉头骤然锁紧,“什么时候的事?” “就、就在半个时辰前!看守发现时,人已经没气了!”小德子声音发颤,“都怪奴才疏忽……” 江灯心里发沉,翡翠一死,赵虎这条线就更难追查了。 沈墟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处理干净。” “是。”小德子低头应下。 “督主。”江灯看着沈墟紧抿的唇线,小声道,“翡翠刚招供就自尽,会不会太巧了?昭狱看守严密,她哪来的机会?而且,她既然怕死,都招了,为何又要自尽?” 这不合常理,除非她不是自愿的,或者,她怕被问出更多。 沈墟看向她,眼神深邃,“你觉得呢?” “奴婢觉得,可能牢里不止她一个人?或者,有人让她觉得,死了比活着更……”江灯没敢说下去。 沈墟却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人灭口,或者,威胁。 他转身向外走去,声音带着冷意:“小德子,查昨夜至今,所有接触过翡翠的人。” “奴才明白!” 回到昭狱直房,气氛有些凝滞。 线索似乎又断了,冷宫找到的册子需要时间破译,翡翠死了,赵虎不知所踪。 江灯看着坐在案后,面无表情翻看那本符号册子的沈墟,觉得他周遭的气压低得吓人。 她默默走到一旁,拿起火钳,拨了拨炭盆里快要熄灭的银炭,想让屋子里暖和点。 炭火重新燃起,沈墟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被炭火映得微红的侧脸上。 “害怕吗?”他突然问。 江灯一愣,转过头,“啊?” “卷入这些事……”沈墟合上册子,“可能会没命。” 江灯老实点头,“怕。”怎么不怕?她可是立志要摸鱼到老的人。 “那为何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江灯拨弄炭火的手顿了顿,“那三个宫女……死得不明不白,如果没人查,她们就真的白死了,而且……”她偷偷瞄了沈墟一眼,“而且现在想抽身,也晚了吧?督主您肯定不会放我走的。” 沈墟看着她那副“上了贼船”的认命表情,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意味不明之色,“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通报声:“督主,丽妃娘娘宫里的内侍求见,说娘娘备了薄礼,为翡翠之事向督主致歉。” 沈墟眉峰微挑,“让他进来。” 内侍低着头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锦盒,“奴才参见督主。娘娘说,翡翠那贱婢胆大妄为,冲撞督主,死有余辜,娘娘管教不严,特命奴才送上薄礼,请督主海涵。”说着将锦盒高举过头顶。 小德子上前接过,打开,里面是几样精致的古玩玉器,价值不菲。 沈墟看都没看那些礼物,只盯着那内侍,缓缓开口:“丽妃娘娘有心了,只是本督有一事不明,翡翠既是娘娘心腹,她与宫外之人私通,娘娘此前,竟毫无察觉?” 内侍身子一颤,“回、回督主,娘娘深居简出,对身边人疏于管教,实在、实在惭愧。” “是吗?”沈墟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那娘娘可知,翡翠私下带入宫的那个赵虎,是何来历?” “奴、奴婢不知……” “回去禀告娘娘。”沈墟声音冷了几分,“此事本督会继续追查,若有牵连,绝不姑息。” 内侍冷汗涔涔:“是,是,奴才一定把话带到。” 内侍退下后,江灯看着那盒礼物,小声嘀咕:“丽妃娘娘这礼,送得可真快。”翡翠才死了多久,这致歉的礼就准备好了,像是早就知道会这样似的。 沈墟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她是在试探,也是想撇清关系。” 他拿起锦盒里一枚羊脂白玉佩,对着光看了看,又丢回盒中,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小德子。” “奴才在。” “把东西登记入库。”沈墟吩咐完,看向江灯,“那本册子上的符号,你可认得?” 江灯摇头,“奴婢没见过。” “去找翰林院几个老学士悄悄问问,看是否有人认得这种密文。”沈墟将册子递给她,“小心些,别走漏风声。” “是。”江灯接过册子,感觉手里沉甸甸的,这不仅是册子,更是三条人命换来的线索,或许还关系到更多。 她看着沈墟又拿起另一份卷宗批阅,侧脸在灯下显得有些孤寂,忍不住道:“督主,您早膳用了吗?要不……奴婢让小厨房送点吃的来?” 沈墟抬眼看她。 江灯赶紧补充:“查案也得有力气不是?” 沈墟沉默一瞬,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嗯。” 江灯松了口气,转身出去吩咐。 第4章 第 4 章 翰林院的老学士对着那本符号册子捻断了好几根胡须,最后还是摇头,表示从未见过此种密文。 江灯捧着那本烫手山芋般的册子回到昭狱直房时,已是午后,沈墟不在,小德子说督主被太后召去见驾了。 她将册子小心放回沈墟书案的抽屉里,想了想,又拿出纸笔,凭着记忆将几个出现频率较高的符号临摹下来。 既然宫里的学士不认识,或许宫外会有懂行的人,不过这话她可不敢乱说。 直房里静悄悄的,江灯坐在自己的小杌子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里有些乱,正胡思乱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是沈墟回来了。 他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冷戾,连带着屋内的温度都好像降了几度。 江灯赶紧站起身。 沈墟没看她,径直走到书案后坐下,手指按上太阳穴,闭了眼。 江灯看着他这副样子,那句“督主您回来了”卡在喉咙里,没敢出声,太后召见,怕是没什么好事。 过了好一会儿,沈墟才睁开眼,目光落在她刚才临摹符号的纸上。 “这是什么?” “是……是奴婢闲着没事,照着册子画的。”江灯老实回答,“奴婢想着,多看看,说不定能看出点规律。” 沈墟拿起那张纸,看了片刻,没说什么,又放下了。 “太后过问冷宫案了。”他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嘲讽之意,“说宫闱之内,接连命案,有损天和,让本督,尽快结案。” 江灯心里咯噔一下,尽快结案?这意思,是要找个替罪羊搪塞过去?那春兰夏荷秋月,不就白死了? “那督主您……” “本督说,真凶尚未缉拿,结案,为时过早。”沈墟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江灯悄悄松了口气。 “不过……”沈墟话锋一转,看向她,“太后提到,丽妃去她那里哭诉,说身边人不清不白,连累她声誉受损。” 丽妃果然去告状了,还是恶人先告状。 “娘娘这是……想把水搅浑?”江灯试探着问。 沈墟唇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她越是这样,越是证明,她心里有鬼。” 他拿起江灯临摹的那张纸,指尖在其中一个类似鸟形的符号上点了点,“这个符号,在册子里出现了三次。” 江灯凑过去看,确实,分别在册子的开头、中间和末尾附近出现过。 “奴婢记得,冷宫东偏殿的梁上,好像……也刻着类似的鸟雀图案?”江灯努力回忆着那破败宫殿里的细节,“不过当时灰大,看不真切。” 沈墟眼神微凝,“再去一趟冷宫。” 这一次,他们直接带了梯子和清理工具。 小德子麻利地爬上梯子,用软布小心拂去东偏殿主梁上的积灰,果然,在斑驳的漆画之间,隐藏着几个浅浅的刻痕,正是那种鸟形符号,与册子里的几乎一模一样。 “督主,您看!”小德子指着梁柱与墙壁的连接处,“这里好像,有点松动?” 沈墟示意他下来,自己亲自攀上梯子,手指在那处仔细摸索着,然后,用力向下一按。 “咔——” 殿内西侧墙角,一块原本严丝合缝的地砖,竟然缓缓向下沉陷,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江灯倒吸一口凉气,冷宫下面,竟然藏着一条密道! 沈墟从梯子上下来,看着那洞口,眼神幽深。 他接过小德子递来的火折子,率先弯腰走了进去,小德子紧随其后。 江灯站在洞口,看着里面深不见底的黑暗,咽了口唾沫,她怕黑,更怕这种未知的地方。 “在外面守着。”沈墟的声音从洞里传来,带着回音。 江灯犹豫了一下,还是咬咬牙,跟着钻了进去,让她一个人在外面等着,可能更吓人。 密道狭窄而陡峭,向下延伸的石阶上布满湿滑的青苔,火折子的光芒有限,只能照亮脚下几步的距离。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似乎开阔了些,沈墟举起火折子,火光摇曳,映出一个小小的石室。 石室中央放着一张石桌,桌上空无一物,但角落里却堆着几个蒙尘的木箱。 小德子上前,试着打开一个箱子,箱盖掀开,里面竟是些泛黄的书籍和卷宗。 沈墟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拂去灰尘,翻看,是前朝宫廷的一些日常记录,看起来并无特别,他又翻开另一本,目光骤然一变。 这是关于前朝皇室成员起居注的副本,其中一页被折了起来,记录的是端慧太子夭折前几日的饮食和用药情况,旁边还有朱笔批注,字迹与那符号册子最后一页的纸条上的字迹很是相似! “端慧太子……”沈墟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在那朱批上划过。 那批注写的是:其症可疑,其药更甚。 江灯也凑过来看,端慧太子的死,难道也有问题?这和“狸猫惊御驾”以及冷宫宫女被杀,又有什么关联? “督主,这些箱子……”小德子又打开了另一个箱子,里面装的却是些金银珠宝,虽然蒙尘,但成色极佳,显然是宫中之物。 就在这时,密道入口方向突然传来石头摩擦的声音! “有人!”小德子低喝一声,快速吹熄了火折子,石室内瞬间陷入黑暗之中。 江灯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下意识地往沈墟身边靠了靠,黑暗中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沈墟将她往身后一带,动作快得惊人。 他悄无声息地挪到石室入口处,屏息凝神。 黑暗中,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轻微脚步声,显示正有人沿着密道,向他们这边靠近。 江灯紧紧攥着沈墟的衣袖,手心里全是冷汗,她能感觉到沈墟身体的紧绷感。 脚步声在石室入口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然后,一点微弱的火光重新亮起,映出戴着黑色面巾的一张脸和充满戒备的眼睛。 那人手里握着一把短刃,小心翼翼地探身进来。 就在他踏进石室的一瞬间,沈墟动了! 他欺身而上,手腕一翻,便精准地扣住了那人持刀的手腕,然后用力一拧,短刃“哐当”落地,同时另一只手果断劈向对方颈侧。 那人闷哼一声,软软倒地。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江灯都没看清沈墟是怎么出手的。 小德子立刻重新点亮火折子,上前扯下那人的面巾,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左边眉毛完好,并非赵虎。 “死了?”小德子探了探鼻息。 “晕了。”沈墟淡淡道,甩了甩手腕,蹲下身,在那人身上仔细搜查,除了那把短刃,别无他物。 “是无妄的人?”江灯惊魂未定地问。 “或许是,或许不是。”沈墟站起身,看着昏迷的刺客,眼神冰冷,“把他带回去,醒了再审。” 他走到那堆箱子前,将几本关键的起居注副本和那本符号册子包好,递给小德子,“这些带走,箱子原样封好。” “督主,这些财宝……” “暂时不动,以免打草惊蛇。” 江灯看着沈墟冷静地布置一切,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 他们发现了密道和这些证据,立刻就有人跟来灭口,这说明他们的行踪一直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还是这昭狱,或者说这宫里,根本就有对方的内应。 回去的路上,气氛更加凝重,那名刺客被小德子秘密押走,沈墟和江灯一前一后走在宫道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怕吗?”沈墟忽然又问了一遍早晨的问题,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有些飘忽。 江灯看着地上他挺拔却孤寂的影子,点了头,“怕。”随后她又小声补充,“但跟着督主,好像……也没那么怕了。” 至少,他不会随便把她推出去当替罪羊。 沈墟脚步微顿,侧头看了她一眼。 暮色模糊了他的神情,只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 “记住你今天的话。”他说完,便转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江灯看着他的背影,愣了一下,记住什么?怕?还是,跟着他? 她甩甩头,赶紧小跑着跟上。 回到昭狱直房,沈墟立刻提审了那个昏迷的刺客。 江灯没被允许进去,只在外面隐约听到几声压抑的惨哼,很快就没了声息。 过了半晌,沈墟才从审讯室出来,脸色比进去时还要冷,指尖还沾着一点未擦净的血迹。 “招了?”江灯递上一块干净的湿帕子。 沈墟接过,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是个死士,牙里藏了毒,没看住。” 江灯:哎,这是,又断了。 “不过他昏迷前,说了两个字。”沈墟将帕子丢开,目光锐利地看向窗外沉沉夜色。 “什么字?” “灯灭。” 江灯茫然,这是什么意思?是某种行动的代号还是威胁? 沈墟没再解释,只是吩咐小德子加强昭狱守卫,尤其是直房附近。 这一夜,江灯躺在直房隔间的小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灯灭”两个字像魔咒一样在她脑子里盘旋。 她想起沈墟说“无妄”是前朝余孽,想起端慧太子可疑的死因,想起那只惊了御驾的狸猫,还有那三个死在冷宫的宫女……这一切,似乎都被一条线串联着,指向一个尚未浮出水面的巨大阴谋。 而她,江灯,这个名字里也带了个“灯”字,“灯灭”会是冲着她来的吗? 这个念头让她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裹紧了被子,黑暗中,她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不安的跳动声。 她好像,真的卷入了一个会要命的麻烦里,而唯一能指望的,似乎只有那个外表冰冷,心思难测的九千岁,沈墟。 第二天清晨,江灯顶着一对黑眼圈爬起来,发现沈墟早已坐在书案后,面前摊着那几本从密道带出来的起居注副本,正看得入神,手边放着一盏早已冷掉的茶。 江灯默默走过去,端起那杯冷茶,换上了一杯热的,轻轻放在他手边。 沈墟抬起头,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督主,灯灭……”江灯忍不住还是问了。 沈墟放下手中的书,看向她,眼神复杂,“或许是一个警告,或许是一个计划。”他沉思了会,声音低沉,“在本督查清之前,你尽量不要单独行动。” 江灯心头一紧,点了点头,所以,真的可能和她有关?或者说,和所有可能破坏他们计划的人有关? “那本符号册子……”沈墟转移了话题,将册子推到她面前,“你既然有心,就继续试着破译,重点看与端慧太子、狸猫事件相关的部分。” “是。”江灯接过册子,感觉责任重大。 她坐到自己的小杌子上,深吸一口气,开始埋头研究那些鬼画符。 既然暂时无法从外部突破,那就从这些已有的线索里寻找答案吧。 沈墟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目光在她眼底的青影上停留了一瞬,然后重新拿起那本起居注,只是许久,都未翻过一页。 第5章 第 5 章 江灯看得眼睛发花,那些扭曲的线条和抽象的图形像一团乱麻,让人理不出头绪。 她目光无意间扫过沈墟书案上摊开的一本前朝舆图,上面标注着一些山川城池的古老符号,突然一个念头闪过。 她立刻坐直身体,拿起自己临摹的符号纸,又看看那本册子,手指有些发颤地指向其中一个反复出现,类似波浪的图形。 “督主!”她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您看这个!像不像河流?或者,水道?” 沈墟从卷宗中抬起头,视线落在她指尖。 江灯又指向另一个类似尖塔的符号,“这个,会不会是宫殿?或者特定的建筑?”她拿起册子,翻到记录“狸猫惊御驾”事件时间点附近的那几页,指着上面串联起来的几个符号,“如果波浪代表流经西苑的玉带河,尖塔代表西苑的观星台,那么这几个符号连起来的路径,是不是很像当年圣驾冬猎的路线?” 沈墟起身走到她身边,拿起册子仔细对照舆图,随着手指在纸张和地图上移动,眼神越来越犀利。 “还有这里。”江灯受到鼓舞,又翻到记录端慧太子薨逝前几日的部分,指着几个类似药罐或植物的符号,“这些符号频繁出现,是不是在记录用药?或者,某种香料?”她想起端慧太子起居注上那句“其药更甚”的批注。 沈墟沉默地看着,半晌,才道:“这不是普通的密文,是记事图语。” 他抬眼看江灯,眼神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和一丝激赏,“你如何想到的?” 江灯承受不住这种目光,缓缓低下头,“奴婢就是瞎猜,以前在尚衣监,看各宫送来的衣物纹样,有时候也能猜出是哪个主子跟前的,看多了,就、就胡乱联想。” 沈墟没再追问,只是将册子推回她面前,“按这个思路,继续。” 他回到书案后,提笔飞快地写了一张纸条,交给小德子,“立刻送去给林大力,让他按上面写的,去查几个人,要快,要隐秘。” 小德子领命而去。 江灯重新埋首于符号之中,有了方向,那些鬼画符似乎不再那么面目可憎。 她尝试着将符号与已知的宫殿、地点、事件一一对应,虽然大部分依旧晦涩,但已经能勉强拼凑出一些碎片化的信息。 这些信息都指向五六年前,围绕着端慧太子和“狸猫惊御驾”事件,似乎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宫廷秘辛。 而记录这本册子的人,显然是在暗中调查这一切。 那么,杀害三名宫女,抢夺或者说试图找回这本册子的“无妄”,又在这段秘辛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他们是参与者,还是知情者? 天色再次暗了下来,直房里点了灯,火光跳跃,映着两人专注的侧影。 江灯揉了揉酸涩的脖颈,抬头时发现沈墟不知何时停下了笔,正按着太阳穴,眉心微蹙。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小茶炉边,将一直温着的安神茶倒了一盏,轻轻放在他手边。 “督主,歇会儿吧。” 沈墟抬眼,目光从她脸上掠过,落到那盏热气袅袅的茶上,没说话,但端起来喝了一口。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轻微的猫叫。 江灯没在意,宫里野猫多。 沈墟端着茶盏的手却微微一顿,眼神瞬间锐利如刀,直射窗户方向。 几乎同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窗外掠过。 “什么人!”小德子的厉喝声从外面传来,紧接着是兵刃相交的脆响和匆忙的脚步声。 江灯被这突发状况给吓住了,想都没想,直接往沈墟身边缩去。 沈墟已放下茶盏,身形一闪便到了门边,但他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将江灯往自己身后位置一拉,叮嘱道:“待着别动。” 他力量感很强,江灯被他护在身后,莫名地,那狂跳的心竟稍稍安定了几分。 外面的打斗声很短暂,不过几息之间便停了。 小德子推门进来,很是懊恼,“督主,跑了。身手极好,对宫里的路线也很熟,像是早就摸清了退路。” “看清样子了吗?” “蒙着面,身形瘦高,用的是一把窄刃短剑,路数有点邪门,不像是中原正统。”小德子想了想,补充道,“他好像没想硬闯,更像是在试探,或者确认什么。” 确认沈墟在不在?还是确认那本册子在不在?江灯背后冒起一股寒意,对方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甚至敢直接摸到昭狱直房外来。 沈墟脸上看不出喜怒,只道:“加强戒备,另外,去查查最近宫里有没有生面孔,或者行为异常的人。” “是。” 江灯看着沈墟冷凝的侧脸,小声问:“督主,他们是冲这册子来的?” “或许。”沈墟走回书案后,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也可能是冲人。” 冲人?冲沈墟?还是冲她这个可能破译了册子的人? “灯灭……”江灯喃喃自语,那个不祥的预感再次浮现。 沈墟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下,看向她,“怕了?” 江灯老实点头,又摇摇头,“怕,但更怕死得不明不白。”她攥了攥衣角,“督主,咱们得比他们更快才行。” 沈墟看着她明明害怕却强自镇定的样子,眼底掠过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 “那就快点破译。”他重新拿起一份卷宗,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江灯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再次拿起了那本符号册子。 恐惧化作了动力,她看得比之前更加专注。 不知过了多久,江灯几乎要趴在桌上睡着时,手指不经意地划过册子最后一页角落,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符号,类似三片叶子,旁边还有一个较小的标记,像是数字。 她顷刻间清醒过来,用力眨了眨眼,仔细看去,那数字标记,好像是“七”? 她连忙翻看前面,果然在几个关键事件记录的符号旁边,也发现了类似的不起眼小数字标记,分别是“三”、“五”、“七”。 “督主!”她激动地声音都变了调,“您看这些数字是不是日期?或者某种编号?” 沈墟立刻走过来,俯身查看。 他靠得很近,江灯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带来的微弱气流。 “丙辰年……”沈墟低声念着,手指在那标着“七”的叶子符号上点了点,“端慧太子薨于那年腊月初七,‘狸猫惊御驾’发生在腊月初五。” 而那个“三”,江灯迅速翻到记录三名宫女被灭口事件附近的符号旁,果然也找到了一个“三”的标记,时间恰好对上。 这些数字,是日期代码。 “这个叶子符号……”江灯指着那三片叶子的图形,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会不会代表某种植物或者地方?端慧太子薨逝、狸猫事件,还有那三个宫女被杀,都和这个‘叶子’有关?” 沈墟直起身,目光幽深地看着那符号,半晌,才缓缓道:“宫中有一处废弃的宫苑,名叫‘蓼风轩’,因其院内曾遍植一种名为‘七叶蓼’的植物而得名。先帝在位时,那里曾是一位太妃的居所,那位太妃尤善调香。” 调香!江灯想起那些类似药罐和植物的符号,端慧太子起居注里可疑的“用药”,是不是也和“香”有关? “蓼风轩……”沈墟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冰冷,“就在西苑附近,离当年圣驾受惊之处,不远。”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了这个废弃的“蓼风轩”。 “督主,我们要去蓼风轩看看吗?”江灯问。 沈墟却摇了摇头,“今夜不行。” 他走至窗边,声音低沉,“对方刚来试探过,此刻必然警惕。而且蓼风轩废弃多年,情况不明,贸然前往,恐有埋伏。” 他转过身,看着江灯,“既然知道了方向,就不急在这一时,你先去歇息,明日再说。” 江灯看着他没有丝毫倦意的脸,知道他肯定还要继续处理公务,或者谋划下一步。 她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低低应了一声:“是,督主也早些安置。” 她回到自己的小隔间,躺在榻上,却毫无睡意。 脑子里全是那些符号、数字、蓼风轩、七叶蓼,还有沈墟在灯下显得格外清晰冷峻的侧脸。 外面的风声似乎也变得可疑起来,每一次响动都让她心惊肉跳。 “灯灭”的阴影,**裸笼罩下来,她拉高被子,蒙住头,却挡不住心底那股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而这一夜,昭狱的灯火,亮至天明。 第6章 第 6 章 沈墟行事向来不喜张扬,尤其是在情况未明之时,所以只带了小德子和江灯,以及两个身手利落的东厂番役前往蓼风轩。 它紧邻着已多年不用的西苑猎场,宫墙斑驳,朱漆剥落,荒草蔓生,几乎看不出昔日的模样,只有那块歪斜的匾额上的三个字还依稀可辨。 院子里生着许多叶片特殊的植物,茎秆微红,掌状复叶,大多七片簇生,想必就是那“七叶蓼”了,只是如今无人打理,长得杂乱无章,几乎将通往正殿的小路都淹没了,而正殿的门虚掩着,里面昏暗不明。 沈墟示意番役守在门口,自己带着小德子和江灯走了进去。 殿内空阔,蛛网遍布,家具大多残破,覆着厚厚的灰尘,唯有靠窗的一张紫檀木长案,似乎被人擦拭过,相对干净些。 江灯的目光立刻被长案一角放着的紫铜小香炉吸引了过去。 炉身雕刻着繁复的纹图,里面积着些许香灰。 “督主,您看这个。”江灯指着香炉,“好像,最近还有人用过?” 沈墟走过去,用手指捻起一点香灰在鼻尖轻轻一嗅,眉头微拧,“是梦甜香的残迹。” “梦甜香?” “一种安神助眠的香料,宫中常用。”沈墟解释道,但眼神却愈发敏锐,“不过,这个味道,似乎比寻常的梦甜香多了一丝腥气。”他放下香灰,开始在长案附近仔细搜寻,小德子则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江灯也学着沈墟的样子,在积灰中寻找可能的线索,她的手指拂过案几边缘,竟触到一点凹凸不平的感觉,随后蹲下身,凑近了看,发现那紫檀木的案腿内侧,似乎刻着什么东西。 她用袖子使劲擦了擦那处的灰尘,几个细小的刻痕显露出来,是一个简化的类似药罐的符号,旁边同样刻着一个小小的“七”。 “督主!这里!”她激动地喊道。 沈墟立刻俯身查看,在看到那个符号和数字后,他眼神一沉。 殿外突然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是番役的一声短促的惊呼。 “有埋伏!”小德子脸色一变,瞬间抽出腰间短刃,护在沈墟身前。 几乎同时,数道黑影从殿外破窗而入,他们身着夜行衣,黑巾蒙面,手中兵刃闪着寒光,二话不说,直扑沈墟而来。 动作迅捷狠辣,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保护督主!”小德子厉喝一声,挥刀迎上,殿内瞬间刀光剑影,兵刃碰撞声不绝于耳。 那两个守在门口的番役也已与外面的刺客交上了手,呼喝声和打斗声乱成一团。 江灯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吓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就想往柱子后面躲,可她刚挪动脚步,一个刺客似乎看出她与沈墟关系不一般,刀锋一转,竟向她劈来。 那刀锋带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江灯大脑一片空白,连尖叫都忘了,眼看刀尖就要触及她的咽喉,一道暗红色的身影倏然挡在她面前,是沈墟! 他不知何时已夺过一名刺客的窄刃短剑,手腕一抖,精准地格开了劈向江灯的刀锋,发出一声刺耳锐响,火星四溅。 那刺客被震得手臂发麻,后退半步。 沈墟眼神冰冷如霜,手中短剑直刺对方心口,速度快得只剩一道残影。 那刺客慌忙举刀格挡,却慢了一瞬,短剑擦着他的肋骨划过,带出一溜血花。 “找死。”沈墟的声音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意。 他一把将吓呆了的江灯扯到自己身后,用身体护住她,同时挥剑迎向另外两名扑上来的刺客。 他的剑法并不花哨,却极其狠辣精准,每一招都直取要害,逼得那两名刺客连连后退,竟一时无法近身。 小德子那边也解决了一个对手,与另一个刺客缠斗在一起。 江灯紧紧抓着沈墟背后的衣袍,她怕得要命,浑身都在发抖,可看着沈墟宽阔挺拔、将她牢牢护住的背影,那股灭顶的恐惧中,又奇异地生出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混乱中,一名被小德子逼退的刺客眼神一狠,突然扬手,一枚飞镖脱手而出,目标却不是小德子,也不是沈墟,而是被沈墟护在身后的江灯。 那飞镖来得太快,太刁钻,沈墟正应付着正面两名刺客的猛攻,待察觉到背后风声有异,想要回身格挡已然不及。 电光石火之间,他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将江灯往旁边用力一推。 江灯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向侧后方倒去,险险避开了飞镖的轨迹,但那飞镖的尾翼,还是擦着她的手臂飞过,衣袖瞬间被划破,一股火辣辣的疼痛传来,“唔……”她痛哼一声,摔倒在地。 几乎在她倒地的同时,沈墟因分心推她,左肩空门微露,被正面一名刺客抓住机会,刀锋掠过,在他肩头的蟒袍上划开了一道口子,隐隐有血色渗出。 “督主!”小德子见状目眦欲裂,攻势更猛,一刀逼退对手,想要冲过来援护。 “无妨!”沈墟声音冷冽,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眼神陡然变得无比骇人,手中短剑攻势骤然加快,招招致命。 那两名刺客被他突然爆发的狠厉所慑,一时间竟只有招架之功。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尖锐的哨音。 围攻的刺客们闻声,动作齐齐一顿,互相递了个眼色,竟不再恋战,虚晃几招,如同来时一般,迅捷地抽身后退,翻窗的翻窗,破门的破门,转眼间便消失在荒草丛生的庭院深处,只留下几具同伴的尸体和满地的狼藉。 小德子想要去追,被沈墟喝止:“穷寇莫追!”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几人粗重的喘息声。 沈墟第一时间转身,看向倒在地上的江灯。 他快步走过去,蹲下身,目光落在她渗出血迹的手臂上,眉头紧紧锁起,“伤得如何?”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江灯却从中听出了一丝紧张。 “没、没事,就是划破了点皮。”江灯忍着痛,想自己爬起来,却因为腿软,试了一下没成功。 沈墟伸出手,不是扶她,而是直接探向她受伤的手臂,想要查看伤口。 他的手指微凉,触碰到她温热的皮肤时,江灯忍不住轻轻一颤。 他动作一顿,收回手,对刚检查完尸体走过来的小德子吩咐:“看看她的伤。” 小德子连忙上前,小心地撕开江灯手臂上破损的衣袖,伤口不深,但颇长,血流了不少,看起来有些狰狞。 “还好,没毒,皮肉伤。”小德子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金疮药,熟练地撒在伤口上,又撕下自己的衣摆内衬给她包扎。 沈墟站在一旁,看着小德子处理伤口,目光沉沉,他肩头的伤也在渗血,暗红色的蟒袍颜色更深了一块,但他似乎毫无所觉。 “督主,您的伤……”包扎好的江灯,看到沈墟肩头的血迹,忍不住开口。 沈墟没理会,只问:“能走吗?” 江灯点点头,在小德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虽然腿还有些软,但行走无碍。 “督主,这些尸体……”小德子指着地上的刺客。 “带回去,查身份,查兵器来源。”沈墟声音冰冷,“另外,蓼风轩立刻派人秘密看守,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 “是!” 沈墟最后扫了一眼那个紫铜小香炉和案腿上的刻痕,眼神幽暗难明,“回昭狱。” 昭狱直房。 沈墟肩头的伤已经由随行太医处理包扎好,他换了一身玄色常服,坐在书案后,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小德子正在汇报初步查验结果:“尸体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兵器和飞镖也都是市面上常见的样式,查不出源头。不过,他们的武功路数,确实夹杂着一些关外的手法,与昨夜试探那人的路数有相似之处。” 又是“无妄”!他们竟然敢在宫内,在沈墟亲自查案时,发动如此规模的袭击,其嚣张程度,远超想象,“灯灭……”江灯抱着受伤的手臂,坐在自己的小杌子上,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 今天的袭击,目标明确,手段狠辣,如果不是沈墟反应快,她可能已经……这就是“灯灭”吗?要除掉所有可能照亮他们秘密的“灯”? 她感到一阵后怕,手臂上的伤口也隐隐作痛。 沈墟听完小德子的汇报,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他们急了。” 因为江灯破译了符号,因为他们找到了蓼风轩,触碰到了核心秘密,所以对方狗急跳墙,不惜暴露实力,也要将他们除掉。 “督主,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小德子问道。 沈墟的目光落在江灯包扎着的手臂上,眸色深沉,“既然他们不想让我们查,那偏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看向江灯,“你的伤,需要静养几日。” 江灯连忙摇头,“奴婢没事的,一点小伤,不碍事查案。”她知道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不能因为她这点伤就耽误了进度。 沈墟没再坚持,只道:“符号册子的破译不能停,重点查与‘七叶蓼’、‘梦甜香’,以及端慧太子相关的所有记录,另外……查一查当年负责端慧太子起居和医药的,都是哪些人,这些人现在何处。” “是。”江灯点头应下。 沈墟又对小德子吩咐:“加派人手,暗中保护她。”他指的自然是江灯。 小德子一愣,随即郑重应道:“奴才明白!” 江灯也愣住了,抬头看向沈墟,他……这是在担心她的安全? 沈墟却已移开目光,重新拿起一份卷宗,似是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但江灯的心,却因为这句看似平淡的吩咐,莫名地安定了几分。 第7章 第 7 章 手臂上的伤随着时间推移在隐隐作痛,像有根小针在里面时不时扎一下,江灯龇牙咧嘴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尽量不让受伤的胳膊碰到桌沿。 “咕噜……” 谁料想一声肠鸣从她腹部传来,在安静的直房里显得格外突兀,江灯脸一红,赶紧捂住肚子。 从蓼风轩遇袭回来,她就没怎么吃东西,光顾着埋头看册子,这会儿饿劲儿上来了。 她偷偷抬眼瞄了瞄书案后的沈墟,他正垂眸批阅着一份公文,侧脸在灯下显得没什么血色,但神情专注,似乎并没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 江灯悄悄站起身,想去后面小厨房找点吃的垫垫,刚挪动脚步,就听沈墟头也不抬地开口:“去哪儿?”让她瞬间定在原地。 “奴婢……奴婢有点饿,想去小厨房看看还有没有吃的。”江灯老实回答。 沈墟笔下未停,只淡淡道:“小德子。” 一直守在门外的小德子应声而入,“督主?” “去弄些吃食来。” “是,奴才这就去。”小德子利索地退下,临走前还悄悄冲江灯眨了眨眼,那意思像是说“瞧,督主还是关心你的”。 江灯有些尴尬地坐了回去,心里却有点暖。 这位督主大人,虽然总是冷着脸,但好像也没那么不近人情哈。 没过多久,小德子就端着一个食盘回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粥,两碟清爽的小菜,还有一碟精致的荷花酥。 “江姑娘,快趁热吃。”小德子将食盘放在她旁边的小几上。 “多谢德公公。”江灯确实饿坏了,道了声谢,便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起粥来。 粥熬得软糯香甜,温度也正好,几口下肚,胃里顿时舒服了不少。 她一边吃,一边忍不住又去看那本册子,吃着吃着,她忽然停下动作,盯着粥碗里漂浮的几点翠绿的葱花,又看看册子上一个类似叶片但边缘带锯齿的符号,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这个符号她之前一直以为是七叶蓼的变体,但现在看着这葱花,她忽然觉得,这锯齿边缘,反而更像是一种常用于菜肴调味或者药膳的香草,比如芫荽? 宫中贵人很多不喜芫荽的特殊气味,但端慧太子…… 她好像隐约听尚衣监的老宫女提起过,端慧太子幼时体弱,似乎常用一种加了特殊香料的药膳调理身体,那香料里,是不是就有芫荽呢?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有些加速,如果记录的不是七叶蓼,而是芫荽,那指向就完全不同了。 七叶蓼可能关联地点是蓼风轩,而芫荽,更可能直接关联到入口的东西。 她放下勺子,也顾不上喝粥了,立刻拿起笔,将这个新的猜想记录下来。 沈墟不知何时已放下了公文,正看着她这边,见她忽然停下进食,埋头疾书,便开口问道:“又有发现?” 江灯抬起头,眼睛因为兴奋而亮晶晶的,“督主,奴婢可能想错了,这个符号,可能不是七叶蓼,而是芫荽!”她将自己的推测快速说了一遍。 沈墟听完,眸光微闪,起身走到江灯身边,拿起她刚写下的笔记看了看,又对比了一下册子上的符号。 “芫荽……”他沉吟着,“端慧太子确实不喜此物,但他幼时常用的培元汤里,据说不惜成本加入了一种海外传来的金边芫荽以作药引,只因其气味对比普通的要淡雅上许多,此事知道的人极少。” 知道的人极少那就对了,记录这本册子的人,必然是对宫廷秘辛极其了解的核心人物。 “如果是芫荽,那这些记录……”江灯指着与芫荽符号频繁出现在一起的那些“药罐”、“火焰”这些可能代表煎制的符号,道:“可能不是在记录地点,而是在记录太子日常的饮食或用药。” 那么,“其药更甚”,指的就是这“培元汤”有问题。 沈墟眼神骤变,盯着那些符号,仿佛要将其看穿。 “小德子。” “奴才在!” “去查,立刻去查!”沈墟声音沉冷,“当年负责端慧太子培元汤药方的太医是谁,经手熬制、试药的又是哪些人!所有相关人员,一个不漏!要快!” “是!”小德子意识到事关重大,脸色一肃,立刻领命而去。 江灯看着沈墟凝重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督主,如果太子的培元汤真的有问题,那,下毒的人……” 沈墟没有回答,只是走到窗边,望着夜幕,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孤寂。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这宫里,想让人死,太容易了。”语气里带着一种深切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悲凉。 江灯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莫名地有些发堵。 她想起关于沈墟的那些传闻,说他心狠手辣,权倾朝野,是个人人畏惧的修罗,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看到的,更多是一个背负着沉重秘密,在黑暗中独自前行的人。 他追查冷宫案,追查端慧太子的死因,真的只是为了权势吗?还是也有别的缘由?她不知道,也不敢问。 肚子又咕噜叫了一声,打破了沉默,江灯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完的粥,她重新拿起勺子,粥已经有些凉了,但她还是默默地吃着。 沈墟转过身,看到她低头喝凉粥的样子,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凉了就别吃了。”他说。 “没事,还能吃。”江灯不想浪费粮食。 沈墟没再说什么,走到书案边,拿起刚才批阅的公文,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江灯很快吃完了粥和菜,看着那碟没动的荷花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舍得吃,小心地用油纸包了起来,准备留着明天当早点。 她收拾好碗筷,重新坐回小杌子上,准备继续研究册子,手臂上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动作又有些疼起来,她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沈墟的目光扫过她包扎的手臂,“伤药换了吗?” 江灯:“啊?还没。”回来光顾着查册子,把换药的事忘了。 沈墟放下公文,走到一旁的多宝格前,取出一个白玉小盒,走过来递给江灯,“用这个。” 江灯接过小盒打开一看,里面是莹白色的药膏,散发着清雅的兰花香气。 “这是……” “宫里用的玉肌膏,对皮肉伤效果好,不易留疤。”沈墟语气平淡。 江灯愣住了,玉肌膏?这可是后宫妃嫔们才用得起的好东西,她一个小宫女,何德何能。 “督主,这太贵重了,奴婢用点普通金疮药就……” “让你用就用。”沈墟打断她,语气不容拒绝,“手废了,还怎么查案。” 原来是因为查案,江灯心里那点莫名的感动瞬间消散了大半,也是,督主只是不想耽误正事。 “哦……多谢督主。”她低声道谢,拿起药膏走到屏风后面,自己笨手笨脚地解开小德子包扎的布条,准备换药。 伤口因为之前的动作,有些渗血粘住了布条,一扯就疼得她直抽气。 正在她龇牙咧嘴跟布条较劲的时候,屏风外传来沈墟的声音:“需要帮忙吗?” 江灯手一抖,差点把药膏掉地上。 “不、不用!奴婢自己可以!”她赶紧拒绝,让督主给她换药?她想都不敢想。 外面沉默了一下,然后听到沈墟走开的脚步声。 江灯松了口气,费了点劲,终于把旧布条解下来,露出那道不算深但颇长的伤口。 她挖了一点玉肌膏,小心翼翼地涂在伤口上,药膏清清凉凉的,果然很舒服,那股火辣辣的刺痛感顿时减轻了不少。 她重新用干净的细布将伤口包扎好,虽然手法比不上小德子熟练,但总算弄妥当了。 从屏风后出来,她看到沈墟已经坐回书案后,似乎又在处理公务,她默默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册子,却有点看不进去。 手臂上清凉的药膏似乎在不断提醒她刚才的一幕。 这位九千岁,心思真是难以捉摸,说他冷酷吧,他会给她升月例,会派人保护她,会给她珍贵的伤药,说他有人情味吧,他做这些似乎都带着明确的目的性,那就是为了查案。 或许,在他眼里,她也只是一枚比较有用的棋子? 这个认知让江灯心里有点莫名的不是滋味,她甩甩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册子上。 棋子就棋子吧,至少现在,她和督主的目标是一致的,查出真相,保住小命。 夜渐深,烛火噼啪。 江灯看着那些扭曲的符号,脑子里却不断回响着沈墟那句“这宫里,想让人死,太容易了”。 她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裹紧了衣服。 这深宫,果然吃人不吐骨头,而她,已经半只脚踏进了这漩涡里,回头,怕是也来不及了。 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紧眼前这条看起来还算结实的大腿,虽然这大腿本身,也仿佛置身于惊涛骇浪之中。 她偷偷抬眼,看了看灯下那个玄色的身影。 沈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眼看了过来。 江灯赶紧低下头,假装认真看书。 沈墟看着她在灯下显得有些单薄的肩膀和那包扎着的手臂,眸光深处,有什么情绪微微动了一下,但很快又归于沉寂。 第8章 第 8 章 小德子的动作可谓是非常之快,天刚亮他便带着查到的消息回到了昭狱直房,脸上虽有些疲惫,但眼神精明。 “督主,查到了。”他的声音带着一夜奔波的沙哑,“当年负责端慧太子培元汤药方的,是太医院院判周明安。负责日常熬制和试药的,是周院判的亲传弟子,一个叫文柏的医士,还有太子乳母王氏。” 沈墟放下手中的笔,抬眼看他,目光沉静,“人呢?” 小德子脸色微沉,“周院判在端慧太子薨逝后第二年,就告老还乡了,说是哀思过度,伤了心神,三年前,他家宅失火,一家老小,无一幸免。” “文柏医士呢?”沈墟声音依旧平稳。 “文柏在太子薨逝后不到半年,失足落井身亡,当时记录的是意外。” 意外?接连两个关键人物都死于“意外”,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太子乳母王氏呢?”江灯忍不住追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小德子看向她,摇了摇头,“王氏在太子去后,就自请去守皇陵了,至今仍在。” 皇陵那地方偏远肃穆,等闲人不得靠近,倒像是个避祸或者被变相囚禁的好去处。 沈墟指尖在书案上轻轻敲击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江灯能感觉到,那平静水面下汹涌的暗流。 “皇陵。”沈墟低声重复,眸色深沉,“倒是选了个好地方。” 他站起身,走向门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 晨光熹微,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却驱不散那层固有的冷意。 “准备一下。”他转过身,语气不容争辩,“去皇陵。” 江灯愣了一下,督主要亲自去皇陵?为了询问一个可能知道内情的乳母?这动静是不是太大了点,而且…… “督主。”她小声提醒,“您昨日才遇袭,伤势未愈,此刻离宫,会不会……” 会不会太危险?“无妄”的人显然已经盯上他们了。 沈墟看向她,视线在她包扎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淡淡道:“正因为他们觉得本督此刻不会离宫,才更要去。” 他看向小德子,“安排一下,隐秘些。” “是!”小德子领命,立刻下去安排。 江灯看着沈墟决然的神色,知道劝阻无用,她默默走到自己的小桌边,将那些破译出的符号笔记和那本册子仔细收好,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不安,感觉这趟皇陵之行,不会太平。 出发时,天色已大亮,队伍规模不大,除了沈墟、江灯和小德子,只带了八名精干的东厂番役,都换上了寻常护卫的装束,马车也选了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 沈墟换了一身深青色常服,更显身姿挺拔,气质清冷。 他肩头的伤似乎并未影响他的行动,上车落座时依旧沉稳。 江灯和小德子坐在车厢外侧,马车辘辘而行,驶出宫门,穿过逐渐喧嚣起来的街市,向着城外而去。 这是江灯入宫三年来第一次出宫,她忍不住悄悄掀开车帘一角,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的世界。 店铺林立,行人如织,叫卖声和谈笑声不绝于耳,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与宫里的肃穆沉闷截然不同。 她正看得出神,忽然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转过头,发现沈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眼神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探究,仿佛在观察什么有趣的事物。 江灯脸一热,赶紧放下车帘,正襟危坐,小声解释:“奴婢……奴婢好久没看到宫外了……” 沈墟没说什么,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无意。 江灯心里却有些乱了,督主刚才那眼神是什么意思?觉得她没见过世面还是…… 她偷偷瞟了一眼闭目养神的沈墟,他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若非知道他那些令人胆寒的手段和身份,单看这副样貌,倒像个清俊矜贵的世家公子。 江灯甩甩头,赶紧驱散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那可是九千岁,她一个小宫女,还是老老实实当差,别胡思乱想的好。 马车出了城后,速度也加快了些,官道两旁是广阔的田野和零星的村落,微风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吹进车厢,令人心旷神怡,但江灯却无暇欣赏,越靠近皇陵,她心里越是坎特,“灯灭”的阴影始终萦绕不散。 约莫行了一个多时辰,远处山峦起伏间,一片巍峨肃穆的建筑群映入眼帘,那里便是皇家陵寝所在。 马车在陵区外围的官署前停下,早有负责守卫陵寝的官员得了消息迎了出来。 沈墟亮明身份,只说是奉旨巡查陵务,并未提及真实来意。 那官员不敢多问,连忙将一行人迎入官署歇息。 沈墟并未耽搁,直接问道:“守陵人中,可有一位姓王的乳母?曾是端慧太子身边的老人。” 那官员想了想,恭敬回道:“回督主,确有一位王嬷嬷,住在陵区西南角的静心庵里,平日深居简出,为太子殿下祈福。” “带路。”沈墟起身。 “是,是。” 静心庵在陵区深处一处极为僻静的角落,庵堂不大,有些破旧,四周古木参天,显得格外幽深寂静。 带路的官员叩响庵门,许久,一个穿着灰色缁衣,头发花白的老尼姑才慢吞吞地来开了门,她看起来六十多岁年纪,面容枯槁,眼神浑浊,行动也有些迟缓。 “王嬷嬷。”官员显然认识她,态度还算客气,“这位是京里来的沈大人,有些话想问问你。” 王嬷嬷抬起眼睛看了看沈墟,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江灯和小德子,默默让开了门。 庵堂内十分简陋,只有一张木榻,一个蒲团,一方小几,几上放着一盏油灯和一本佛经。 沈墟示意其他人等在门外,只带了江灯走进庵堂。 “王嬷嬷。”沈墟开口,“本督今日前来,是想问问,关于端慧太子殿下生前所用培元汤之事。” 听到“培元汤”三个字,王嬷嬷一直没什么波澜的脸上,肌肉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她低下头,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都是过去的事了,老身……老身记不清了。” 江灯注意到,她说“记不清”时,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了缁衣的袖口。 沈墟目光如炬,自然没有错过这个小动作,他并不着急,缓缓道:“嬷嬷是太子殿下最亲近的人,殿下日常饮食用药皆经你手,怎会记不清?” 王嬷嬷低着头,不说话,只是念佛。 “太子殿下薨逝前,那培元汤的味道,可与往常不同?”沈墟逼近一步。 王嬷嬷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江灯看着老嬷嬷这副样子,心里有些不忍,但还是开口,声音尽量放得轻柔,“嬷嬷,我们查到培元汤里用的金边芫荽可能被人动了手脚,太子殿下,可能死得不明不白,您难道不想让殿下瞑目吗?” “瞑目……”王嬷嬷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里泛起水光,但随即又被恐惧压了下去,她摇头,“不……不能说的……说了……会没命的……都会没命的……” 她的反应,几乎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沈墟眼神一厉,“谁会没命?谁不让你说?”他蹲下身,平视着王嬷嬷惊恐的眼睛,声音冷得狠,“是周明安还是文柏?或者,是宫里其他人?” 王嬷嬷被他吓得浑身一哆嗦,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拼命摇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什么人!” 庵堂外传来小德子的厉喝声,几乎是同时,木窗被人从外撞得粉碎,两道黑影扑了进来,手中钢刀直取沈墟和他身后的王嬷嬷,他们的目标,不仅是灭口,还要阻止王嬷嬷开口。 “护住王嬷嬷!”沈墟在开口之前以先一步将江灯护在了身后,他低喝一声,手腕一翻,一柄软剑已从腰间弹出,直迎向劈来的刀锋。 江灯反应也快,虽然吓得心脏狂跳,但还是扑向吓得瘫软在地的王嬷嬷,想将她拖到角落的木榻后面。 一名刺客见状,刀锋一转,沈墟竟在格开另一名刺客攻击的同时,侧身回援,软剑精准地架住了扫向江灯的钢刀。 那刺客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似乎没料到沈墟在受伤之余还有如此功力和蛮劲。 沈墟眼神一寒,软剑一抖,不过眨眼之间,剑尖已直刺对方咽喉。 那刺客慌忙后退格挡,另一名刺客则趁机再次扑向王嬷嬷。 守在门外的小德子和番役们听到动静,也冲了进来,与那名刺客战在一处,小小的庵堂内,顿时刀光剑影,险象环生。 江灯紧紧护着瑟瑟发抖的王嬷嬷,缩在木榻后面,听着耳边兵刃碰撞的锐响和刺客凶狠的呼喝,只觉得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她能看到沈墟青色的身影在狭小的空间内辗转腾挪,剑光闪烁,每一次出招都带着凌厉的杀意,将两名刺客逼得连连后退,他的肩头,似乎又有血色渗出,染深了那一片衣料,江灯的心揪紧了。 而在此时,与沈墟缠斗的一名刺客,眼中狠色闪过,突然不顾自身空门,拼着硬挨沈墟一剑的风险,将手中钢刀向着王嬷嬷掷去。 这一下变故来得太快,沈墟被另一名刺客死死缠住,小德子等人也被其他闯入的刺客拖住,眼看那钢刀就要将王嬷嬷钉死在榻上,“不!”江灯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将王嬷嬷往旁边一推,自己想都没想就抬起手臂去挡。 但是她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只听到一声脆响过后,那柄飞向王嬷嬷的钢刀,被一柄突然出现的短刃凌空击飞,深深钉入了旁边的墙壁中,紧接着,一道矫健的黑色身影从破损的窗口掠入,落地无声。 来人同样黑巾蒙面,但身形与之前那些刺客明显不同,更为挺拔利落,他手中握着一柄同样的奇特短刃,扫视着场中局势。 这名新出现的黑衣人是敌是友皆让场中众人都是一怔。 那黑衣人却并不理会其他人,目光直接锁定那名掷刀偷袭的刺客,短刃一扬,便如疾风般攻了过去。 他的招式狠辣刁钻,与中原武功路数迥异,竟逼得那名刺客手忙脚乱。 沈墟眸光微闪,抓住这瞬间的机会,手中软剑攻势转猛,很快在另一名刺客身上添了几道伤口。 有了这名神秘黑衣人的加入,战局瞬间扭转,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几名刺客便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见势不妙,想要撤退,却被小德子带人缠住了去路。 那名神秘黑衣人见刺客已被控制,也不恋战,虚晃一招,便如同来时一般翻窗而出,消失在密林之中,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庵堂内,小德子带人一边清理着现场,一边查看刺客尸体是否存在着身份线索。 沈墟走到墙边,拔下那柄击飞钢刀的奇特短刃,其造型流畅,刃身带着一道深深的血槽,靠近护手处,刻着一个飞鸟标记。 他盯着那标记,眼神深邃难明。 江灯惊魂未定,扶着同样吓坏了的王嬷嬷从榻后走出来,她看着沈墟肩头越发明显的血迹,忍不住道:“督主,您的伤……” 沈墟摆摆手,示意无妨,他走到王嬷嬷面前,看着老人惊惧未消的脸,沉声道:“嬷嬷,你也看到了,他们不会放过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本督或可保你一命。” 王嬷嬷看着地上刺客的尸体,又看看沈墟肩头的伤和手中那柄救了她命的短刃,眼里充满了挣扎和恐惧,最终,她瘫软在地,老泪纵横,哽咽道:“是……是文医士……他……他在金边芫荽里……混入了别的东西……” 第9章 第 9 章 江灯:果然! 沈墟眼神如刀,“混入了什么?可有凭证?” 王嬷嬷抖个不停,双手紧紧攥着缁衣下摆,“是……是一种晒干磨碎的草籽,混在芫荽里,颜色气味都差不多,不……不易察觉……文医士说,那是海外来的新方子,能助药力……老身,老身亲眼看他加进去过几次……” 她抬起头,眼中是深切的恐惧和悔恨,“后来……后来殿下就一日日虚弱下去,太医们都说是旧疾复发……直到那日……殿下咳血不止,没撑过当晚……” 她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老身心里怕啊!可文医士说,若敢泄露半个字,老身全家都要陪葬!周院判……周院判后来也辞官了……老身不敢说,只能求来守陵,日日诵经……赎罪……” 江灯:慢性毒杀,这手段何其隐秘歹毒,难怪端慧太子身体每况愈下,太医也查不出所以然。 沈墟沉默着,此刻的脸上像是覆了一层严霜,眼底翻涌着惊人的寒意,他肩头的血迹似乎又扩大了些,但他浑然未觉。 小德子检查完刺客尸体,脸色难看地走过来,“督主,和之前一样,身上干净,兵刃寻常,但……”他压低声音,“其中两人后颈衣领内侧有个很淡的印记,很像鸟形。” 江灯:又是鸟形印记,和那符号册子、密道梁柱上的刻痕,以及那神秘黑衣人短刃上的飞鸟标记隐隐呼应。“无妄”他们到底是谁?为何对前朝旧事如此执着,甚至不惜屡次三番刺杀当权督主? 沈墟将手中那柄奇特短刃收起,冷声吩咐:“带王嬷嬷回去,严加保护。” “是!” 王嬷嬷一听要带她走,吓得几乎晕厥,“不……不……老身哪里也不去……他们会杀了老身的……” “留在这里,你死得更快。”沈墟语气不容置疑,“跟本督走,至少还有一线生机。”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出庵堂。 小德子安排两名番役小心搀扶起几乎瘫软的王嬷嬷。 江灯跟在沈墟身后,看着前面那个挺拔却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的背影,心里像是有块石头堵着。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比来时凝重,王嬷嬷被安置在另一辆不起眼的骡车里,由精干人手看护。 沈墟闭目靠在车厢壁上,唇色淡得几乎没有血色,他肩头的伤显然不轻,只是强撑着。 江灯看着他这副样子,犹豫再三,还是从随身的小包袱里拿出水囊和之前小心包好的那碟荷花酥递了过去,“督主,您吃点东西,喝点水吧?” 沈墟缓缓睁开眼,视线落在她手里有些压碎了的点心上,顿了一下,才伸手接过水囊,喝了几口,却没有动那点心。 “你也受了惊,自己用吧。”他将水囊递还。 江灯收回荷花酥,却没有吃,只是握在手里,她没什么胃口,脑子里反复回响着王嬷嬷的话,还有那惊心动魄的刺杀场面。 那个神秘黑衣人到底是谁?为何会恰好出现救下王嬷嬷,他短刃上的飞鸟标记,又代表着什么? “督主。”她忍不住问,“刚才那个帮忙的黑衣人,您认识吗?他好像不是‘无妄’的人。” 沈墟沉默了会,才道:“不认识,但他的路数有些眼熟。”他没有深说,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 江灯知道他不愿多谈,便不再追问,只是心里那个疑问的雪球却越滚越大。 马车颠簸着,离皇陵越来越远,离那座吃人的皇宫越来越近。 回到昭狱时,已近午时,沈墟径直回到直房,他一刻未歇,立刻召来了随行的太医,而江灯就在一旁伺候着。 伤口比预想的要深,皮肉翻卷,虽然未伤及筋骨,但失血不少,加之之前蓼风轩的旧伤也未痊愈,此刻看起来颇为狰狞。 太医清洗、上药、包扎,动作娴熟,沈墟始终一声不吭,只是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来。 江灯看着那伤口,又看看沈墟紧抿的唇和隐忍的侧脸,心里莫名地有些发紧,她默默递上拧干的帕子。 太医包扎完毕,叮嘱道:“督主,此伤需得好生静养,切忌再动武用力,否则恐难愈合,遗下病根。” 沈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挥退了太医后靠坐在椅中闭目养神。 江灯轻手轻脚地倒了杯热茶,放在他手边,“督主,王嬷嬷的供词,接下来该怎么办?文柏已死,周明安一家也被灭口,线索似乎……”她又断在了这里。 沈墟睁开眼,眼中虽有疲色,却依旧清明锐利,“文柏虽死,但他当年在太医院总有同僚、上司。他一个普通医士,哪来那么大胆子和本事弄到海外的不明草籽,还能瞒过周明安的眼?背后必有人指使和提供。” 他看向小德子,“去查,文柏在太医院时,与何人往来密切,有无异常钱财进出。他老家还有什么人,一一排查,还有,当年经手过海外药材贡品的,是哪些部门和官员。” 小德子领命后匆匆而去,皇陵遇袭和获得的关键证词让他也意识到时间的紧迫。 沈墟又看向江灯,“符号册子继续破译,结合王嬷嬷的供词,重点看与‘草籽’、‘海外’、‘贡品’相关的符号记录,另外……”他从袖中取出那柄神秘黑衣人留下的短刃放在桌上,“看看这个标记,与册子上的,有无关联。” 江灯拿起那柄短刃,入手微沉,触感冰凉,刃身线条流畅,带着一种异域的美感。 那个飞鸟标记刻得尤为精巧,昂首展翅,姿态灵动,与册子上那些简化的鸟形符号风格迥异,但那种神韵,似乎有某种隐秘的联系。 她仔细对照着记忆中的符号,又拿出自己临摹的纸,反复比对,眉头越皱越紧。 “督主。”她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这个飞鸟标记很精致,像是某种图腾,或者家族徽记。册子上的鸟形符号更简略,像是速记,但它们都指向‘鸟’,而‘鸟’在那些记录里,似乎常常和‘传递’、‘消息’或者‘某个人’的代号相关。” 她指着册子某一页,几个鸟形符号串联着一串类似地点的符号道:“比如这里,这个鸟形符号出现后,紧接着就是代表‘宫门’、‘市井’、‘某处宅邸’的符号,会不会是表示信息或物品,通过‘鸟’或代号为鸟的人传递出了宫外,到了某个地方?” 沈墟目光落在她指尖,眼神深邃,“无妄的首领,据说代号便是青鸢。” 江灯:青鸢,一种猛禽,所以“鸟”的符号,很可能直接指向无妄的核心,甚至就是其首领青鸢。那么,这个拥有飞鸟标记短刃,救下王嬷嬷的神秘黑衣人,是青鸢本人还是无妄内部的另一股势力,亦或是第三方。 线索越来越多,局面却似乎越来越扑朔迷离。 沈墟站起身走到窗边,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显得他肩头包扎的白布异常刺眼。 “他们的动作越来越频繁了。”他背对着江灯,声音听不出情绪,“‘灯灭’或许不止是针对这本册子,也不止是针对你我。” 江灯愣住,“那还针对谁?” 沈墟转过身,目光落在窗外皇宫连绵的殿宇飞檐之上,缓缓吐出两个字,“宫宴。” 江灯茫然,什么宫宴? 沈墟没有解释,只是道:“三日后,太后寿辰,宫中设宴,你随本督同往。” 江灯更懵了,太后寿宴那种场合,她一个小小女官,哪有资格随同督主出席。 “督主,这……奴婢身份低微,恐怕……” “本督说你有资格,你便有。”沈墟打断她,“届时跟紧本督,多看,少说。” 江灯看着他笃定的神情,知道此事已定,只能压下满腹疑惑应道:“是。” 她隐隐觉得,这场太后寿宴,恐怕不会只是一场简单的庆典,督主让她同往,必然有其深意,而无妄可能针对宫宴的行动让这未知的场合瞬间蒙上了一层浓重的危机阴影。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但昭狱直房内却仿佛提前感受到了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江灯握紧了手中那柄短刃,上面的飞鸟标记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高飞,冲入那暗流汹涌的漩涡中心,而她,已然身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