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4章 上京风波势起

作者:慢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李勒不光两袖清风,身上没钱,偶尔还两袖漏风,心里眼里也没钱。是以见到财宝不喜反忧,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尤其小兔儿身份成迷,颠覆了她早前对他的认识,绝没想象中那么简单。


    平时她绝不爱窥探旁人半点辛秘,发生在时温身上的事却稀奇古怪得很了,李勒心间隐忧不妥,将所见所闻写成一封游记压在枕下,预备找机会给师父送去,请他老人家斟酌。


    她脑海中已然盘列过几种结果,但不论这财宝的来历是不义而富且贵,亦或堆金积玉有道,将来出了事她都会为他善后兜底。


    这点亦不愧为周蚕的弟子,对待门下人一味的纵溺帮护,底线极低,至少与抱持天下“人”即正道,“妖”即邪道观念的极端古板的除妖师全不相同。


    石壁本来有结界,但时温牵着李勒的手就能够入得青莲洞府,里面四四方方一间石房,却比他预料的要好上许多。


    家居布置完全透露着主人性情。


    架子床、长桌一张、圈椅一把、置架一个,壁灯几点,床垂青丝帷幔,长桌小木瓶中插一支来自野外正盛的琅华菊。


    极简,干净,小小情致,不蔓不枝,好似容不下一丝冗余的地方。


    但马上房间就被塞进了各种各样的器具金银,什么莲形陶瓷小面盆,冰冷石地铺满华贵的宝蓝缠枝花羊毛地毯、两只漆红描金大衣箱、琳琅首饰盒若干……


    处处精致。


    李勒若有所思。


    看来,还要做一间衣柜才行。


    翌日她便踩着清晨冷雾入山间选木料锯树了,刨料开榫,打磨组装,严丝合缝,动作熟稔利落,大约比庖丁解牛还游刃有余。


    时温看得无不惊叹,原来她说木工学的很好,却不是自诩的话,反倒有些自谦了,尤其雕刻,李勒下笔前犹豫问他:“你喜欢什么画儿?地毯上的小花卷草好吗?衣柜就不用镂雕,易积灰。”


    “你什么都会刻吗?”时温想象了一下那番情景,斟酌道,“我想要姮娥抱兔。”


    嫦娥抱着玉兔,好像李勒抱着他。


    李勒照他的描述磨刻好了,吹开浮沉,想到:成为玉兔会是天下所有兔儿精的终极理想吗?


    但乍一看这女子样貌怎么分外眼熟,却有些像自己。


    而后拿角料草草刻了些小玩意给他,时温玩过后独拿过一只木头兔子小样藏好。


    李勒笑嘻嘻道:“我们修炼正大光明,一脉相承,听说是得道飞升的师祖传下来的,但是小手艺都是师父偷偷摸摸学的,他又偷偷摸摸教给了我,说这是立世之本。”


    说完,她又附耳来言:“不足为外人道也。”


    意为:你不要说出去喔。


    “什么立世之本?”时温似懂非懂偏头寻问,脸颊不甚擦过她的唇,耳廓霎时粉红起来。


    这只是意外的触碰,李勒反应如常,想了想,解释说:“一个人降生于天地间,自给自足,不依靠外物活下去的能力。首先是吃饭,识万物以趋利避害,长五谷以充饥饱腹,所以我会种地,再就是穿衣,于是我还会养蚕缫丝裁衣,要居住用度,便会做房子与器用,人偶尔会生病所以还要学点医术,这样到哪儿都自由自在,不必去封侯拜相。”


    时温出神呢喃:“可我和你不一样。”


    从兔儿洞运回的几只大铁铆箱都堆在石室外。


    石室中满满当当的,再放不下一架木床,李勒将这项工程延期,想着待开凿石壁扩大空间后另提,二人和衣同睡也许多天了,全规规矩矩的。


    到小雪那日,天气更刺骨。


    一大早嘉英公主果然应约而来,着石榴红裙裾,狐裘大氅,依旧金饰斐然。


    她在洞里叫上李勒的姓名,见李勒竟自石壁里穿墙走出来,顾不上惊讶就不由得懊悔。


    因近来天道好冷,“少年”还是从前装束。


    “糟糕,全怪我太大意,考虑不周,忘记带衣给你。”她卸下大氅边蹙眉道,“回行宫叫他们送套新的,你若不嫌弃,暂且穿我的吧。”


    她是位自幼金枝玉叶的娇贵公主,平时出行便足够浩荡,普通人能够瞧上一眼就要感恩戴德将这视为一辈子的恩赐,何况世上还有什么人值得公主青睐要屈尊降贵地不顾万金之躯主动来到这荒僻草莽之地。


    两人的身份虽天壤之别,却仍然有什么在鸿沟之间涌动相接,她们不以为意,抑或说从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对,仿若天下寻常你我,甲乙丙丁一样。


    李勒今天第二次笑着推脱声明道:“公主不可,我的法衣真的不冷的,但你会冷的。”


    公主联想到方才不可思议的穿墙术罢手了,心中道:原来他真小神仙不成。


    “不过。”小道士继续说,“有个小公子也要同我们一道上京。”


    为什么说第二次,因为临行时温整宿没睡,本着人靠金装马靠鞍的大旨,将李勒从头到脚的连换了三四套行面,直叫蓬荜生辉,满口把人夸,还没选定,转头见她又换回破烂素衣了。


    “这般到了京都,定会有人欺负你、瞧不起你的。”时温摇头无奈叹道。


    虽然李勒不知怎会有人莫名欺负自己,瞧不起自己,还是冷冷反问:“莫非有人欺负过你吗?报上名来。”


    她要请出镇洞宝器刀打神棍了。


    “不……”时温瞳孔紧缩起来,又涣散一瞬,吐息道,“不,那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啦。”


    “三百年!”李勒瞠目结舌,她对妖不甚了解,还以为时温与原形大差不差,只是出生二旬的小兔儿罢了。


    时温点点头,说:“自修得人形以来我已经三百多岁啦。”


    庆元霜原想三人行自是热闹非凡,乐意至极,却见李勒将一位青玉冠贵公子横抱出来,小公子窄腰极细,束得工整板直,哪怕衣饰层叠也瞧得出,珠玉配绶垂足,服如翠竹琼枝披身,影影绰绰,尤其怪的是白发若水空明,脸埋在李勒肩颈间好似不肯见人一样。


    嘉英公主:“……”


    不知这是打哪儿来的白孔雀招摇成精,虽然确是京都时髦前线的装束,炙手可热,但李勒又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况且小公子有些许眼熟。


    此情此景十分诡异。


    庆元霜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你朋友可是伤到腿啦,走不得吗?”她关问。


    “他说衣服摆子和带子都太长,不适合行走,会弄脏的。”李勒如实回道。


    公主虽然是位极健康活泼的公主,却依旧不失女子细锐的觉察力,某人宣誓意味的举止实在过于明目张胆了,哪有两位男子会如此抱在一起呢?这位“公子朋友”怕不是有那龙阳之好,李勒一幅全不设防的信任模样。


    庆元霜苦于不好开口,更加气闷不过,略微失落,转机一想,又道:


    “郊野系了马,我们骑上马便好。”


    “我不会骑马。”时温指节无措抓住李勒的衣襟立刻低声道,“我不想出糗。”


    “我也不大熟,摔着你就不好了。”李勒忧道。


    她自小学的腾云驾雾,虽出行再方便不过,但原来还是不够用,还要学点马术才行。


    时温是极爱美的,也是极美的。


    看来小道士全然忘了几日前收小兔儿的初心是用来把门的。


    庆元霜嫣然一笑:“可巧,都称我是马背上的公主,我熟啊,由我带公子。”


    “那再好不过了,多谢公主!”李勒拜道。


    时温:“……”


    “到我这里,我可就辣手摧花啦。”于铁甲侍卫拥簇下一行人骑上马后,庆元霜在时温耳后故意一字一句缓缓低吟道,“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你说是么?京都茶坊藏玉郎君。”


    霎时时温心弦铮铮,一格一格拧紧。


    嘉英公主在此福至心灵,总算想起这位贵公子是谁了,传闻中一面难求的遗世美人,神出鬼没,三州有名,每每现身于衣冠打扮上所引来的潮流都搅得满城风雨,公子王孙竞相模仿。


    但庆元霜可不买他的美,这也是商人为博眼球的吟叫买卖手段罢了。


    她调皮起来有意搞怪将马颠来倒去,但见少年公子身子稳如磐石,想也知道不会马术所辞全然是假意。


    “李勒不会喜欢你的。”时温没打算告诉她真相,只低声飞速道。


    “那你可就把我想得分外浅薄啦。”她说。


    李勒看向二人时,时温也正定定对望着并辔而行的李勒,忽问:“此行路远,你不同你师父作别吗?”


    她摇摇头。


    她明白,师父是不会放心的。


    _


    本来青州庆帝此次行宫围猎还要多耽几日。


    但收到从州攻打临州战况反转的消息也就忙带着女儿速奔回京预备吃瓜了,简直恨不能八百里加急。


    他是个窝囊帝王,更没什么才能与野心,但皇帝平庸向来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事情都丢给几个忠心得力的臣子去办就好了,尤其对嘉英公主更是宠爱到了无礼法无尊卑无纲常的离谱地步。


    用他自己的话说那就是——我一定不是历史上最好的皇帝,但我的皇儿一定是历史上最好的公主。


    对嘉英公主从宫外带回两位朋友更是看都不看了,抚掌大笑道:“封爵,封爵!都有。”


    庆元霜也是冷汗直流,无语凝噎了:“父王,您喝醉了就歇息吧。”


    不要觉得自己很幽默。


    帝王回宫,一路宝马雕车香满路,旌旗如长龙于城阙间千里穿梭,车辂仪仗与侍从军士数不胜数。


    李勒还不擅骑马,就头一次骑象了,紧紧拉住时温的手,因他貌似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嘉英公主远远见了簇拥的百姓喜从心来,盈盈跳下金辇,穿过层层卫护去他们跟前问安,人声鼎沸她便欢叫着回以鼎沸人声。


    游走间,拥挤人潮中一妇人将垂髫小儿举过头顶,公主努力伸长手轻轻拂过小孩的发。


    一直热闹到入了宫门才重新上辇。


    到宵禁时刻沸水般的皇都才归于温寂。


    庆元霜安置好了李勒与时温在自己宫殿别院,才去向父王请安。


    庆帝正闲吃柿糕,案上摆开三州域图批红,见爱女嘉英公主来了,起身将她牵引到身旁,语重心长道:“皇儿啊,父王看出来了。”


    庆元霜了然笑道:“父王您真知灼见,顿悟什么了,叫皇儿听听。”


    “皇儿你,”庆帝讳莫如深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她点了点道,“喜欢那个……李勒?父王封他做驸马好不好?”


    她以为父王看热闹不嫌事大要说从州与临州的战事,却不想是儿女情长,倒真给猜中了,霎时脸色一白。


    “朕就知道。”庆帝看这个向来处变波澜不惊的女儿忽然间换了神色,答案就不言而喻了,继续说道,“父王虽然好像没什么用呢,但年轻的时候也喜欢过几个女子,可惜她们都……”


    他停顿片刻。


    “你的心思父王一看便知……”


    “你明白我,却不明白别人呀,父王。”庆元霜垂下头,添上几丝寥落,“人家自由自在的,其实哪儿看得上驸马呢。”


    她洞悉人情,清楚李勒生性单纯,对自己没有半点意思,也许年龄还太小,情窦不开,尽管她也才及笄之年。


    “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人可爱我就已经非常满足了,欣于所遇,不求开什么花,结什么果的。”少年的悲伤,毕竟是易消的春雪,伤怀过后她便豁然道。


    “江湖草莽罢了。”庆帝清楚女儿不强求于人的性子,冷哼着,“天下谁不喜欢你?我皇儿还能多待几年,你就是在宫里待一辈子也没人容不下你……”


    父王碎碎念从小念到大,如若猜的不错接下来就是长篇大论,又空又亲切,庆元霜刚想走一下神云游片刻,眸光便落在桌案上。


    待琢磨看清那是什么后,却陡然间一股寒意从脚底蹿冲天灵盖,扑身抢去域图失声叫道:


    “父王!”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