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阑珊,原本应该一片寂静的太医院灯火通明,无数急忙整理好衣物的老御医们相继奔走。
不多时,皇帝寝殿外便跪满了人。
这动静很快惊扰到了其他人,一传十,十传百。
到午时,无论宫内宫外,官臣百姓,都在追问,“什么情况?!陛下怎么了?”
一时间,皇帝病重,时日无多的消息,如狂风般席卷了整个云岫。
当然,追问不代表关心。
百姓更多是看热闹,瞧啊,这皇帝坐拥金山银山,后宫佳丽三千,也逃不脱生老病死。
切~凡人一个。
官臣更多是关心自己的官帽,江山如此多娇~这老子死了,皇位可就要给儿子坐了,给哪个儿子呢?
可千万让我支持的人继位呀!
诶~到底有没有真心关切的人呢?
宫外的浔阳府邸,沉固安远等人焦急的在屋内等待着,太子肉眼可见的急切不安,时不时起身又坐下,支起身体看向门外。
浔阳公主相较之下冷静许多,不过也没好到哪去,一个劲的喝水。
不久,门外传来动响。
太子和浔阳公主忙不迭上前询问,“陛下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病倒了?”
来人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早就被太子党收买的御医,趁机乔装打扮特地出来告知陛下的情况。
“二位殿下别急...陛下昨日夜里,有些凉了,温了酒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
“现下持续腹痛,体热不退,目前尚且有些残存的意识,但也只是嘱咐除御医外不许任何人进入。”
虞椿龄闻言皱起眉头,“是不是中毒了?”
太子猛地拔高了音量,“下毒?好大的胆子!”
御医连声否认,“酒也没问题,包括近些日子陛下的吃食我们都仔细检查过了,的确没有任何毒性,也不存在吃食相克的情况。”
“尤其是...”说到这儿,御医忍不住打量了下太子和浔阳公主的神色“尤其是诸位殿下及亲信,都不许进入。”
这意思很明显了,就是提防着呢。
就怕旁人趁他病想夺他的皇位。
怪不得,连出身医药世家的虞椿龄不召见也就罢了,连整个虞家的都不召见。
浔阳公主当机立断,命其现在赶紧回去盯着,若有什么情况,立即派人来通知。
同时传信给宫中的内应,一旦有任何异常,立即汇报。
现在,最为重要的就是皇帝的情报。
皇帝没死还好说,位置交给谁,掌握在他的手里,可若是真死了,保不准就成“先到先得”了。
毕竟,篡改遗言这种事,细数过往,多得是。
沉固安远全程默默的坐在一旁,不停的调整着坐姿,一面竖起耳朵听,一面假装听不见。
既轮不到他插话,他也不知道该说啥。
尤其是他们的计划,该怎么办?
这种情况,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总感觉这个时候重新提起,总会显得太过功利和冷漠。
他不说,自会有人开口,姜韫玉闷声问道:“那我们的计划...”
徐昔璇叹了口气,“这种情况,只怕是说了也没用。”
皇帝现在不见人,就算说了又能怎样?没法召见众人商议,也就没办法改变政策。
而且...早不说晚不说,偏在这节骨眼上说,保不准会让皇帝觉得,这是趁他病要他命呢,故意折腾他。
姜韫玉提议:等陛下好些,能见人了,再重新商议计划。
这话也是沉固安远想说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
这个时候不关心皇帝的身体,净想着怎么夺权,这可是大忌,既功利又冷漠。
皇帝若真要死了,立遗嘱时会不会因此事偏向雍王?更别说若是没死,挺过来了,必会心怀芥蒂。
太子不必说,他本就是这个想法。
这点虞椿龄也赞同,步子迈得大是上进没错,但迈得太大,没站稳,保不准就摔死了。
浔阳公主一锤定音。
太子党内暂时达成了一致:搁置计划。
这头刚刚商议刚刚结束,沉固安远尚未因接二连三的意外平复心情,回到家中,老远便看见段子殷兴致勃勃的趴在桌上,吹着口哨逗蛐蛐。
沉固安远还当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两步并做三步,飞奔到段子殷跟前,“宫里出大事了!”
段子殷挥了挥手,示意别挡着他蛐蛐,“我知道啊~”
沉固安远有点懵,半天回过神来,“你讨厌陛下吗?”
段子殷摇摇头否认,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好奇的反问:“你为什么这么问?”
沉固安远不做声,只是一味地用眼神上下打量段子殷示意:人都快死了,你还啥事没有的搁这玩蛐蛐呢。
段子殷这人,沉固安远心里还是有点数的,尽管他平日里对许多事都漠不关心,常常是懒得理睬,只顾自己。
绝大多数时候,他的漠不关心只是针对不认识、不喜欢的人。
若是关系到生死,也不是全然能淡然的像无事发生的。
而且这架势,倒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以其经常出入皇宫来说,皇帝绝对不可能是“不认识”,所以那就是“不喜欢”咯。
段子殷听到这番解释,“噗”的笑出声来,一面鼓掌,一面轻晃着脑袋,“分析的头头是道嘛~”
沉固安远正要得瑟。
鼓掌声戛然而止,段子殷伸出食指在沉固安远面前摇了摇,“可惜~你猜错了~”
“陛下很聪明,这点你很清楚吧。”
当然...自从上次跟皇帝打照面那一回,就这么一回,沉固安远就知道这皇帝绝非善茬。
“他的身体,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了,是人就会有牵挂,他若真要死了,怎么可能不想见自己的儿女呢?”
“退一万步,谁舍得孤零零的走呢?”
“反正是绝对不会像如今这样拒不见人的~”
沉固安远滋滋琢磨,恍然大悟,还真是这个理!对其眼神愈加崇拜。
段子殷洋洋自得,“也不看看我是谁~”
这毫不客气的模样引得沉固安远哭笑不得。
不过,为什么方才那么多人,只有段子殷想到了这点?
或许想到了,觉得不合适,没说。
又或者是真没想到,仔细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再者事发突然,原定的计划突然被打乱,尚且不能集中所有精力在此事上。
更何况所有人都认为“最是无情帝王家”,像段子殷这样认为皇帝临死还会留恋子女而不全是算计的只怕少之又少吧。
恐怕连太子雍王他们自己都不信。
还有一点,关心则乱。
以沉固安远来看,浔阳公主和太子,至少对皇帝还是有真情的,至于多少,那就说不准了。
令人忧心的事可不止这一件。
既然计划搁置,无法提前防备,意味着与“褐舍”的战争始终处于被动的状态。
尤其是现在皇帝病重,一旦病逝。
不论是谁继位,主少国疑,也就是君主少年继位,而那些老臣,往往自持功高,可不一定会愿意为其随用。
大宁百姓,同样也会对这个新继位的君主心存怀疑:你个年轻的娃娃,真的有能耐比得上你老子么?
若又遇外敌入侵,必会引起朝野动乱。
当然,如果真到了这一天,俗话说,福祸相依,若能处理好,也不失为一个证明“少主”有为,为自己立威的好机会。
一连几日,宫中没有传出任何消息。
天亮得越来越晚,黑得越来越早。
空气也愈发的冷了,尤其到了夜里,跟刀刮似的,路上的人少得可怜,唯有卖炭翁,满天笑容,不知疲倦的奔走着。
连段子殷,这几日来找沉固安远,第一件事,都是先坐在炭火边,烤上火。
“哈欠!”沉固安远打了个喷嚏,搓着手,坐在了段子殷身旁,“要不我去温点酒,喝点暖暖?”
段子殷一口答应,“行啊。”
不多时,沉固安远捧着盘子,托着两个热腾腾的碗来了。
段子殷刚抿了半口,又吐了出来,将碗搁回盘子上,“这不是茶吗?”
沉固安远陪着笑,“咳咳...其实我觉得喝茶暖暖也挺好的。”
段子殷看着盘中的碗,忽的想到了什么,频频颔首,“哦~原来你是怕我们俩喝酒喝成陛下那样?”
沉固安远“嘿嘿”两声,的确让他给说中了,“我觉得喝茶挺好的。”
段子殷口无遮拦,“嗨~他就是人老了,什么毛病都不奇怪,我们还年轻着呢。”
沉固安远瞪大了眼睛,这话糙理不糙!但这可是皇帝!怎么能这么说!幸好是周遭没人。
“你这话可千万别在别人面前说!跟我说说就行了...”
段子殷笑嘻嘻的,“哦~那你还想听我说他什么?年过半百,指定有老人味了~”
沉固安远真是被气笑了,“够了够了!我哪里有这么说!”
大抵又过了三四天,沉固安远有些坐不住了,啥事只能倚仗旁人传话的滋味不好受。
总是感觉在麻烦别人。
倒不如自己回宫打听,也算是能顶点用。
反正迟早得回去。
只是,还不等沉固安远入宫,先传来了消息:陛下见人了!并且最先召见的就是浔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