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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冒死启奏

作者:絮语灯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元熙三年,秋。


    北境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是砸入姑臧宫城死水潭的一块巨石。


    “胡骑二十万,连破三城,烽燧狼烟已映红九泉!”


    太极殿东堂内,落针可闻。


    年轻的皇帝李延祚高踞御座,十二旒白玉珠后的面色晦暗不明。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案,目光扫过丹陛之下位列朝班的衮衮诸公。


    最终,落在了左首第一人身上。


    尚书左仆射,兰台谢氏的家主,谢珩。


    他未像旁人般低头屏息,只静静跪坐于蒲团,月白宽袍,外罩玄色轻容纱,衬得面容清隽如玉。一双凤眸微垂,落在自己修长洁净的指节上。


    殿内关乎国运的争论,于他而言,此刻尚不及袖中一缕冷香值得琢磨。


    “陛下,”琅琊王氏的嫡子,散骑常侍王昱手持玉柄麈尾,越众而出,声音带着士族特有的慵懒与笃定,“胡人马壮兵锋,其势正锐。我朝去岁水患,国库空虚,此时若与之硬撼,无异以卵击石。不若效前朝旧例,许以公主、金帛,暂息干戈,方为社稷之福。”


    主和之声,随之甚嚣尘上。


    皇帝眉头微蹙,看了过来:“谢仆射,依卿之见若何?”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于那袭月白身影。


    谢珩缓缓抬眼,眸色清淡。他薄唇微启,正欲言语——


    “陛下!”


    一声沙哑却洪亮的嘶吼,猛地从大殿末尾炸响,精准地打破了他刻意维持的静默平衡。


    群臣愕然回首。


    谢珩的目光也随之掠过众人,落在那武官班末猛然出列的将军身上。


    一身风尘仆仆的征袍,肩甲沾着北境的干裂黄土,与周遭敷粉熏香的宽袍博带格格不入。正是刚从前线带回军报的军校尉,萧玦。


    他抬起头,额角新痂衬得那双眸子亮得惊人,似是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末将萧玦,冒死启奏!”声音震得梁柱似有回响,“胡人虽众,然长途奔袭,补给线长,已是强弩之末!我军若扼守九泉天险,以逸待劳,未必不能一战!末将愿立军令状,只需五千精兵,若不能阻胡马于九泉之北,甘愿军法从事,献上此项上人头!”


    掷地有声,带来一片死寂。


    片刻,王昱的嗤笑声响起,充满毫不掩饰的轻蔑:“呵,五千破二十万?萧将军,莫非是车骑劳累,神智不清?卿这颗头……”


    他麈尾轻点,语气极尽嘲讽:“只怕还不够换胡人一个百夫长之命。寒门庶族,安知国家大事?休要在此狂言惑众!”


    “寒门庶族”四字,如同烧红的铁烙。


    谢珩看见那年轻将军的脊背猛地一僵,双拳骤然握紧,指节泛白,甲胄下的肌肉绷紧如铁。


    像一头被逼到绝境,受了伤却仍试图呲出利齿的孤狼。


    倒是有点意思。


    就在那狼崽子目眦欲裂,气血即将冲破理智之际,谢珩开口了。声音清越平静,瞬间浇熄殿内所有躁动。


    “陛下。”


    他身体未曾转动一分,目光平视御座,语调舒缓,字字清晰。


    “臣以为,萧将军,其志可嘉,其情可悯。”


    他话音微顿,终于侧首,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脸色铁青的王昱。


    “王常侍所言国弊,俱是实情。然,”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未战先怯,徒长他人志气,更非良策。军心民心,不可失。”


    他略一沉吟,仿佛在权衡,随即淡然落下决定。


    “萧将军所请五千兵马,可予三千。九泉防线,便交由他一试。”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此刻才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那萧玦身上。


    他依旧跪伏于地,身体因激动与屈辱而微微颤抖。


    “若败,按军法处置,以儆效尤。”他语调微扬,带着一丝评估器物价值的审慎,“若成则是我南朝之幸,陛下之洪福。”


    一锤定音。


    没有激烈争辩,没有慷慨陈词。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将一场可能动摇国本的争论,化为了一场风险可控的赌局。


    皇帝沉吟片刻,紧绷面容缓和些许,终于颔首:“便依谢仆射所奏。”


    退朝的钟磬声响起,百官鱼贯而出。


    谢珩并未急于离去。他步履从容,行至那仍跪在原地没有起身,似乎脱力的年轻将军身前。


    一双纤尘不染的云头织成履,停在了萧玦低垂的视线前。


    萧玦猛地抬头。逆着光,他看清了那清俊得不似凡俗的面容。


    谢珩垂眸看着他,目光看似无波,却已将对方瞬间的茫然,感激,以及深藏的恐惧尽收眼底。


    “萧将军。”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天然的威仪。


    “谢仆射。”萧玦随即低下头,喉头干涩,几乎是本能地回应。


    谢珩的目光在他染满风霜的铠甲和额角的伤疤上停留一瞬。伤是真的,那股不甘的野性也是真的。


    “你的头,”他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物品,“暂且寄下。”


    说完,他微微俯身,靠近些许,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缓而清晰地命令道: “三日后,卯时,我要在你的军营,看到你的破敌之策。”


    他不叫起身,不问可否,只是下达命令。


    言罢,不待萧玦有任何反应,已直起身,宽大的袍袖在空中拂过一道弧线,迤逦而去。


    萧玦仍伏在冰冷的金砖上,额头顶着地面,急促的呼吸尚未平复。劫后余生的庆幸与知遇之恩的灼热,在他胸中激烈冲撞。


    直到一滴浓稠且尚带温热的液体,从他低垂的眼前落下,在皇家御用的金砖上,洇开了一小片暗红。


    他怔住,下意识地抬手抹向自己的鼻下。


    指尖干净,并无血迹。


    萧玦猛地抬头,循迹望去。


    只见那袭即将消失在殿门外的月白袍袖之上,一滴同样的暗红。


    是谢珩的血。


    [橙心]尚书左仆射 —— 行政首脑,宰相之职尚书左仆射,就是尚书令的副手。尚书令空缺,左仆射就是尚书省的实际最高负责人,成为真正的宰相[猫头]


    [橙心]散骑常侍 —— 皇帝近臣,清贵之选,门下省。这个部门的核心职能是服务皇帝,参政议政[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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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冒死启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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