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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Re: 251112

作者:迩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外婆活得也很辛苦吧。事到如今,她放高卓自由,还表达了如果我回来就会接受我的意思,这对老人家来说是相当不容易的事。她能接受活的云束今,那……死的呢?


    我想见高卓,我想见他,可他到底有没有看过我的照片?我想不到去见他之后要作何解释。


    我问过山神,山神非常肯定地告诉我,他生前是学医的,高卓不可能恢复记忆了。他在我上山后替我去看过高卓,却一直没有告诉我高卓失忆的事,我信不过他。


    白翳警告我不能离开这座城市,他认识的一个鬼私自出市,火车即将驶出市的前一秒,那鬼就灰飞烟灭了,若是在监控系统发达的今天,这事一定会成为被压热搜的都市传说。


    问云山无法庇护外域,我没办法回家。我死后尚且意识不清时,山神的声音说他去看了妈妈,她在殡仪馆接到我的骨灰坐上了回家的列车。我想见爸爸妈妈,还有妹妹。我猜妈妈和妹妹会把我埋在离家不远的陵园,让我朝南望。


    按外婆的话可以推断推断,我死去是我的报应,是招惹高卓的报应。问云山困我于此,至今我才觉束缚,才觉自己竟然无比期盼此生不得的自由。高卓若能立刻爱上什么人就好了,这是唯一一条放我出山的路。


    古人死,给高中生的语文试卷上留下别人为他们写的难读的墓志铭。我人死时太急,走马灯都没来得及过,两眼一黑就飘上了山。我只有做鬼再想寻死,才来得及回顾我的一生。


    1997年6月26日,我在北城出生,爷爷希望我能活在当下,给我起名束今,意味“束住今日,只看今朝”。我父母恩爱和谐,在我七岁时,我的妹妹束言出生。


    我放学后会牵着束言在大院里散步,邻里街坊每次见我们兄妹都会夸耀一番,我礼貌问好,束言就站在我旁边冲他们笑。


    我家小区外面的街上有家红心照相馆,从我爸小时候就开着,到我来南市上大学那年仍屹立不倒。馆长是我们隔壁楼的赵姥爷,他只有一个儿子,但是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让家中小辈喊他姥爷。


    这个谜直到2020年6月26日才解开。那天高卓在家给我过23岁生日,他衣服被我扒了一半,云束言的电话就来了。


    我气急败坏接她电话,她开头那句话我再有三辈子也忘不了。束言在扯话题的跳脱程度上比我还南腔北调:“哥,生日快乐!替我问高卓哥好!赵姥爷今天去世了。”


    妈妈还有很多邻里都去帮赵叔办葬礼了,没顾得上给我打电话。赵姥爷出殡那天,他前所未闻的女儿回来了,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扑通”跪在捧着赵姥爷骨灰盒的赵叔面前,哭号忏悔她的罪行。


    云束言说:“总而言之,是有人说赵姥爷和赵姨的女儿八字犯冲,小女孩一出生就有病,有点风吹草动就能要她命的那种。赵姨害怕女儿死,带着女儿到很远的地方去生活了,没想到一走和父亲竟是永别。”


    老邻居知道赵姥爷家里的事,才会在赵姨带着女儿走后让孩子们喊他姥爷。


    我牵着束言路过红心照相馆,那时候头发还黑着的赵姥爷喊住我们,让我们站在他馆前的榆树下,我们一左一右拉着手,他让我们笑,我在艰难挤出微笑的刹那听到了快门声。


    几天后,爸爸收到那张照片,裱起来放在了电视机上。紧接着的周末,他请假带我去医院做检查。儿科、儿童神经内科、小儿神经科、康复科、整形外科和口腔颌面外科,这些地方我都去过,没用。医生说我奇怪的笑容是非病理性的,我的面部肌肉没有缺陷,大人多鼓励我笑就好了,我不笑,脸上的肌肉自然就退化了。


    我端详过和束言的合照,她笑得很可爱。我猜我带她散步时,那些长辈是冲她才会夸赞,客气客气顺带上我的。自那之后我更不爱笑了,爸爸很懊悔他多次带我去医院的事情,他觉得伤害了我的自尊心。


    2016年,爸爸查出胃癌,妈妈和妹妹瞒着我直到他癌转移病情加重。


    2022年春天,我辞职和高卓回到北城照顾他,夏天送走了他。这期间我说了很多次“爸爸,没关系”,因为他还是常会抱歉把我生成了这个样子。高卓听到了一次,以为爸爸在说我们俩的事,问我他需不需要提前回去。


    我从小到大没喜欢过女孩子。上中学时碰上有女生给我表白,最快的拒绝方法就是对她们笑一笑。我的笑是善意的,但过不了几天就能听到恶意的谣言:云束今中过邪,面瘫。


    高二分班,我喜欢上了新班的班长,他对我很好,但对所有人都好。他是第一个忧心忡忡地来问我脸是怎么回事的人,我告诉他我没有病,天生就这样,他舒缓下来,告诉我不要在意其他人的眼光。我暗恋他一年多。


    高考前最后一个寒假,他和我们班漂亮大方的文艺委员在一起了,我心死如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考上了南市最好的大学之一,加上之后在学校遇到高卓,我对他只剩感激之情。


    高考结束,他和文委请关系好的同学去KTV,他问有谁会唱刚发行不久的《演员》,我举手主动和他合唱一首。到南市的那天我删掉了所有我认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人,果真直到死,我都再也没见过他。


    离开南市的前一天,我把父母和束言叫到客厅,并不委婉地表明自己喜欢男的。我妈很快接受了,她说她早就有预感,赵姥爷的孙子和我同龄,女朋友换了三个了,我还没动静。我爸进屋抽了根烟,让我在他主动找我之前别跟他说话。束言说,谈了对象给她看看,她爱看。是我的对象,我的,她到底爱看什么?


    我本来以为我爸会和我僵持几年,我都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没想到元旦刚过我爸就给我打了电话,问我谈恋爱没。我顺势给他介绍了高卓。


    我问束言:“妈妈是怎么劝好的老爸?”束言支支吾吾,说爸爸自己想明白的。


    想来爸爸是在那时确诊的。


    我拉高卓进病房,跟我爸说:“爸,你不要再说对不起我的脸了,是我选基因的时候不会选。但是你刚才说话产生歧义了。”


    我爸寻思半天,想明白了,对我们说:“你们在一块儿也要七年了,能一起走,就走一辈子吧。”


    我爸病逝那天,高卓还心有余悸地问我:“叔叔是真的祝福我们吗?我对不起他了吗?”


    我说:“是真的。你没有。你别成天瞎想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其实是我对不起高卓,害他几乎家破人亡。可是事已至此,外婆都做出了让步,我可以像当年抓住机会和高卓相识那样再重新让他认识我一次吗?


    我给他也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我将在山神的宣纸上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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