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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2025年11月11日 星期二

作者:迩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破工作从心理上和精神上双重折磨我,真想辞了。


    狗上司拉了群,狗腿同事就往群里丢问云山的信息,从问云仙子的传说到近几年同性恋人上山祈福的街角新闻,最后跟同性恋沾点边的东西都会跟丢垃圾一样丢进来,中间还得夹杂几句臭不可闻的调笑和黄腔。有几个同事潜水没动静,上司又没定指标,我就也什么都没发,任他们从那开着事不关己的精神淫趴。


    上司私聊我,让我整理这些信息,筛出来有用的给他。我挑了百十条能看的信息,转给了小A和小B。我手上还有三个新产品的宣发销售售后一条龙策划案要做,两个美妆产品,一个保健医药,周三下班前要赶其中两个的ddl。这两类产品的营销词都很敏感,需要和产品方来回交涉修改确认。


    我开会开得想吐,刚才吃着饭还在看明天早上开会用的文件,真是精神崩溃。如果没有金小契三年前按着我在爹娘遗像前骂的话,我估计早就辞职闭眼躺家里吃遗产存款利息苟活了。


    好了,躁郁的心情平复很多了!平静到可以做到追根溯源找出精神决堤的真相……这个真相的最表面很好找,一定是从狗腿同事们开始的。他们不尊重和他们不一样的人,不接受另一种观点,和小契口中的爸爸妈妈一样。


    我能理解。


    但是我需要往下一层的真相,我为什么会不高兴。


    三年前的小契说,云束今已经离开了,你不记得他了,你也不再是上山路上的人了。我好像正站在山脚,可以选择向上,或者掉头回城。


    接受自己失忆前是同性恋没什么难的,或许真的是基因吧,哪怕是爸爸妈妈这对异性恋的基因遗传给我时突变了,那也是写进骨骼与血肉的代码,不是失了忆说忘就忘的。


    崇井几十条一分钟的语音说,我在高中时是个对外阴郁、对内开朗的优等生。他对我的第一印象是长得好看,是不具有攻击性的长相,看一眼就能让人产生想和我搭话的想法。


    有几个女生想追我,被我冷走了,渐渐地就没有女生再来找我搭话。


    而想和我搭伙吃饭当朋友的男生,最后会变成从背后指指点点我、见了我当空气绕行的人,因为我整天格格不入又不知好歹地抱着他们看不懂的书:中午从食堂回到宿舍,舍友在聊天,我在读书;晚自习前的课外活动时间,同学要么去操场打球,要么躲在宿舍玩手机,我在读书。


    于是我的报应就在体育课上降临了。我们高中很重视体育锻炼,学校有设施条件让我们去学习的运动项目基本都会教给我们。高一军训结束后,体育课继续上了一个多月的体能课,我们才正式开始学习排球。第一次课,老师要求两个人一组练垫球,我们班男生女生都是整双数,没多久大家就分好了组,除了我、崇井和他的两个哥们。


    崇井用他求赞美的语气邀功:“哎呀,卓儿,你当时站在球场边儿上,目光空洞地看着国旗飘呀飘。那俩哥们叫啥来着?他们要求剪子包袱锤,输的人去和你一组。我就想着你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虽然一脸看不起所有人的逼样儿,但怎么就被孤立成这样呢?那会儿连我这个刚搬来这里不适应气候也不适应人、开学做自我介绍被全班嘲笑口音的人都没被孤立,为什么是你呢?我一张嘴被全班笑的时候老尴尬了,可我一低头就看见你面无表情地坐在第一排,没多友好但也没笑我,我就想之后一定找个时机跟你说两句话。哎,可是之后他们都说你跟鬼附身了一样不好接近,我怕被他们扔下,一直没找你。”


    那节排球课是命定崇井和我正式相识的时机,他在那两个哥们争着是三局两胜还是一局定胜负的时候跑过来,找到了我。


    我能根据他的描述想象到高中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因为我现在依然那个样。下班是准时的,同事聚餐是不去的,被上司强行拉去联谊打交道是交人不交心的。但对小契和崇井,我的面具自然而然就摘下来了,寒毛倒立的冷笑话也好,鸡毛蒜皮的小事也罢,见到他们就像高压锅憋到临界值一股脑地不住喷出气了。


    崇井说:“我高一的成绩没多好,也不爱学习,你看我爹现在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当时只有一家小店儿,我总想考个差不多的学校毕业回家看店去。和你打了一节课的排球后,我和班里其他人越走越远了。午休和课活回宿舍碰见他们会很尴尬,我就跟着你回教室或者去图书馆。


    “我虽然一直说是你救了我的学业,让我爱上了学习,懂得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稍微打拼打拼,但其实归根结底是你的一段话让我转心的,你可能不记得了。


    “那是一个阴雨飘飘的下午……我在图书馆找了本言情小说学习恋爱范式,你在我旁边读艾略特、德里达和罗兰巴特。我看你读得忘我,好奇去拿了你放在旁边的书,我翻了几页,看不懂。那本言情小说叫什么我想不起来了,但这三个人名我还记得,上了大学后有天我脑子一热跑去图书馆借了他们的书,操,还是看不懂。


    “我当时问你为什么能看得这么开心,知道这些理论主义又有鸟用,你说:‘不知道就有鸟用了?不读的时间我去和那群傻**吹牛皮拍皮球,把身体锻炼得和大脑皮层一样平滑,然后穿着一身臭汗回教室,路上看见个从图书馆出来的哑巴就赶紧喊兄弟把两颗思想低俗的脑袋撞在一起,像两条扭在一起的蛆一样数落人家又在装逼?你从这读言情小说都比他们强。’


    “哇,你看我还能一字不落地背出来。”


    我听后对当年嘴不把门的自己感到头疼。


    首先,我不爱锻炼,所以我要给爱运动的人道个歉,没有扫射只有针对的意思。


    其次,别人读不懂我在读的东西,我并不会认为自己更聪明,我真的觉得是自己幸运,虽然这份幸运在别人眼里可能无所谓。


    最后,在高中时有个朋友真的很好,很幸福,不管是能一起在图书馆读书学习,还是在操场上拍皮球吹牛皮。


    崇井说,他爹在他查完高考分后想来我家登门拜谢,要下跪的那种,他怕我因此跟他绝交死拦他爹才没来。我们去了同一所大学。我去了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中文系。崇井去了经管学院,时刻准备接班他爹的生意,不过至今尚未成功,还在当他爹的小弟。


    大一的寒假前,我们俩都谈恋爱了。


    “我想想啊,大一的第一学期咱俩都没怎么见面,主要原因在我,系里的活动能参加的我都参加了,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忙晕了头。寒假前追到了孜曦,第一时间想通知你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们竟然那么久没联系了。”


    崇井给我打电话,说他谈恋爱了,奔着结婚去的那种。


    我第一时间有点犯贱,当起爹来:“从蒙田的婚姻论随笔被后人误传归纳到今天,难道你还没听过‘婚姻是鸟笼,外面的鸟儿迫切地渴求住进去,里面的鸟儿拼命地祈祷飞出来’这句话?”


    崇井说:“高卓,你就是高中那群傻**口中的大傻逼,我去你的。我要和她结婚。”


    我道歉,崇井接受,说挂了电话重新来。


    他又打来电话,说他谈恋爱了,奔着结婚去的那种,他要介绍陈孜曦给我认识。


    我回答:“我也谈恋爱了,奔着谈恋爱的那种,我要介绍云束今给你认识。”


    一顿扯皮,最后我们四个约在学校附近的餐厅见面,当作一顿新年聚餐,吃完好送各自的对象回老家过年。我和云束今到的晚了点,他俩已经在位置上等我们了。


    陈孜曦是个很好很善良的姑娘,面不改色地给旁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欲言又止的大直男崇井倒了一杯免费的柠檬水。他颤抖地接过陈孜曦稳稳递给他的水杯,看到我发了条消息:“孜曦见得了大场面,这个兄弟媳妇我先认了,但你现在配不上她,给我努力一点,好吗(^^)”


    这条信息我自己翻到过,下面一句是他回的:“你就不能提前跟我说一句你对象是男的让我有至少这么一点心理准备吗!”


    云束今,我手机里没有一张他的照片。这也是至今悬而未决的疑点:我会讨厌摄人像到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不拍吗?


    崇井继续念稿,时不时来点freestyle:“按我前两天跟你说的,我从见他第一眼就觉得他有点阴森诡异……面瘫你知道吗?不过你俩就一直谈着呗,两只遗世独立的大仙鹤飞一起去了,不着踪影的,谁知道你们一天天跑哪儿去了。偶尔咱们四个一起吃顿饭,你俩看着挺好的,跟我俩一样好。


    “然后就大三啦,快过年的时候你跟叔叔阿姨出柜了,金姨那个憔悴的样子……我真以为你们会分手,你不分,高叔要揍死你,你就离家出走彻底住宿舍了,连着三个年都没回家过。当时你说这事儿只跟我说了,我还因为你不去我家过年跟你吵了一架,哎,这事我现在连孜曦都没告诉过啊我告诉你!”


    我离家出走,在宿舍独自过了2017年的春节。崇井因为我这事儿大年初一下午就回学校看我,给我带了一盒他妈妈煎好的水饺。


    崇井又加戏:“你宿舍冻死个人,我问你云束今晓不晓得这回事儿,你当时说大过年的不舍得让他知道。”


    后来日子照过,2018年我依然在宿舍过年,但2019年的春节我是跟着云束今回他家过的,崇井惊得下巴要掉。云束今给他解释说他家里人早就知道他这样,我能去,他们很欢迎。


    崇井说:“我记得他妈妈很喜欢你,你也很喜欢他家里人,除夕你给我打电话,说2020年还要去,结果年后金姨从学校查到他家地址,和高叔连夜坐火车杀到他家把你揪回来了。哎,我也没问你,后来咋处理的啊?金姨做事儿体面,看着他们应该也没棒打鸳鸯,你三寸不烂之舌给他们说服了?”


    我当然无法回答他的问题,我失忆了,想棒打鸳鸯的人去世了,而鸳鸯的另一只不知道飞去哪里了,可能早就和别人凑成新鸳鸯正在戏水呢!


    2019年我们本科毕业。云束今保研去了本市另外一所高校,是对家院校,他读的专业的教学水平在业内评价更好,因此被崇井视为叛徒骂了一段时间。陈孜曦考了更好的大学,暂时离开本市,和崇井谈了两年稳定到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异地恋。崇井和我保研本校。


    云束今和我在外面租了房子。


    我成熟了些,为了生计,我拿着好成绩跨专业去崇井他们学院读了市场营销方向的研究生。我大二时选过一位老教授的英美文学课,我的结课论文受他欣赏,他关照我,常给我发国际论坛上有价值的前沿文章看,后来结课了我们也一直保持着联系,隔三差五我会请教他一些专业问题。他知道我本科后两年在学校过年的事,以为我有经济上的难言之隐,就介绍我去教经管学院大一新生的英语,有聊胜于无的工资拿。


    2021年研究生毕业前,我和云束今登上问云山。


    崇井的最后一条语音:“哎,人结了婚果然是会变的,你俩从山上回来后,你就很少跟我说你们俩的事了,不过也是要忙工作对吧。之后就到了上月初,我看看通话记录……2022年11月10日,你在家养病,连住院都不告诉我,出来吃饭也没提云束今的事。我好几个月没听到他的情况了,他朋友圈又一直是白的,跟死了一样。我挂你电话后给他发了条微信,他没回,我就猜你俩可能分了。”


    我那时才意识到,崇井听我刚出院说要去我家看看我,“我家”应该不是我正在住的父母的房子,而是我和云束今租的那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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