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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作者:长一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车子在夜色中平稳行驶,将那片吞噬了光明的工地和刚刚经历的惊险远远抛在身后。车内的空气却并未因此而松弛,那本隐藏在黑暗中的账本所揭示的惊人内幕,像一块无形的、巨大的磐石压在每个人心头,连呼吸都显得有些沉重。


    林涛专注地开着车,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和案件取得突破后的凝重:“账本我先带回局里,立刻组织笔迹鉴定专家和经侦的同事进行深度分析,尤其是那个‘Z’和‘老路’模式,必须尽快破译。‘他们’……看来我们真的捅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马蜂窝。”他从后视镜里看了后座的两人一眼,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周律师,这次多亏了你,眼尖手快。这份证据,太关键了。”


    周承砚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喜悦,只有眼底沉淀着深思。“应该的。希望能尽快厘清‘他们’到底是谁,以及那个‘老路’的具体操作模式。”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刚刚经历了一场冒险的波澜。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轮胎压过路面的声音。沈知微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速流逝的、光怪陆离的城市夜景,那些霓虹灯招牌如同模糊的色块,无法在她脑海中留下清晰的印记。父亲的冤案、李强的惨死、那本充满罪恶的账本、还有身边这个关系复杂的男人……一切交织在一起,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沉重。


    周承砚将沈知微送到了她公寓楼下。这一路,他开得异常平稳。


    “到了。”周承砚停稳车,声音在寂静的车厢内显得格外清晰,打破了一路的沉默。


    沈知微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解开安全带,低声道:“谢谢。”这句谢谢,包含了送她回来,也包含了之前在工地危急时的掩护,或许还有那份无声的宵夜。


    她的手刚搭上车门把手,周承砚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同于之前的冷静分析或刻意的疏离,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探究的温和,仿佛卸下了一层铠甲。


    “如果顺路,”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和疲惫的侧脸上,车窗外的路灯在他眼底投下细碎的光影,“能聊聊吗?不涉及案件。”


    沈知微开门的动作顿住了。她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他。车厢内光线昏暗,只有仪表盘微弱的光映亮他深邃的轮廓,那双总是显得过于冷静锐利的眼睛里,此刻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坦诚,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十五年来,这是第一次,他用这种不带任何攻击性、指责性或纯粹公务性质的语气对她说话。像是一个……试图沟通的普通人。


    她迟疑了几秒,内心有个声音在警告她保持距离,但另一个被疲惫和孤独笼罩的部分,却鬼使神差地,让她重新坐正了身体,轻轻关上了车门。“……好。”她的声音很轻,几乎消散在空气中。


    车子再次缓缓启动,汇入午夜稀疏的车流。城市像一座流光溢彩却寂静无声的森林,车窗内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沉默在车厢里蔓延,但并不像之前那样冰冷窒息,反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正在重新校准频率的试探。


    最终还是周承砚先开了口,他的问题有些出乎沈知微的意料,跳出了眼前纷乱的案件。


    “为什么选择法医?”他问,目光看着前方蜿蜒的路灯长龙,声音平稳,“这个职业……需要承受的,远比普通人想象的多。面对死亡,面对**,面对人性最阴暗的一面……是什么,让你选择了这条路?”


    沈知微微微一怔,视线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如同幻影般的霓虹。为什么?这个问题,很多人问过,老师、同学、甚至她的母亲。她通常只用“兴趣”、“专业对口”、“适合自己”之类官方而模糊的回答搪塞过去,从不曾对人袒露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但此刻,在这片属于午夜的、奇异的、剥离了白天尖锐对峙的坦诚氛围里,在这封闭而安静的空间中,面对着这个曾是她青春里最浓重一笔、如今关系复杂的男人,她忽然不想再用那些千篇一律的套话。或许,是疲惫让她卸下了心防;或许,是他此刻语气里那不带评判的探究,让她有了一丝倾诉的**。


    她沉默了片刻,组织着语言,声音很轻,却清晰地流淌在车厢里,如同寂静山谷中的溪流:


    “因为,谎言和伪装,在死亡面前毫无意义。”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能触摸到那些冰冷躯壳下的真相,“尸体不会说话,但也不会说谎。无论生前多么显赫或卑微,经历过什么,隐藏过什么,最终都会诚实地、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解剖台上。刀口的角度、毒素的痕迹、骨骼上的微小损伤……它们是最沉默,也最公正的证人。”


    她顿了顿,仿佛在回忆什么久远而坚定的初心,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平静:


    “我喜欢这种……绝对的诚实。透过纷繁复杂的现象,触及最本质、最残酷,也最真实的本质。替那些无法开口的人,说出他们最后的真相,还原他们生命最后的轨迹。”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沉静的力量,“这让我觉得,我触摸到的,是这个世界最底层、最不容置疑的逻辑之一。在那里,没有权势的干扰,没有谎言的粉饰,只有……事实。”


    周承砚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甚至没有去看她,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仿佛在用心倾听每一个字。他能听出她话语里那份超越职业选择的、深沉的热爱与近乎信仰的信念。这与他记忆中那个只知埋头苦读、情绪内敛的少女形象,似乎有些不同,又似乎一脉相承——她始终追求着某种意义上的“确定”与“真实”,容不得半点含糊。只是当年,这份执着用在了解题上;如今,用在了解读死亡上。


    他想起法庭上她抛出证据时的笃定,想起解剖台前她专注的侧影,想起她面对威胁时的强自镇定。原来支撑这一切的,是这样一种近乎偏执的、对“绝对真实”的信仰。他心中的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很了不起。”他低声说,这三个字没有任何恭维或客套的成分,纯粹是发自内心的认可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他此刻才真正意识到,她选择的这条路,有多么孤独和沉重,又需要多么强大的内心力量。


    沈知微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这句夸奖,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他的认可,对她来说,有些陌生,也有些……复杂。


    车子绕过下一个路口,她熟悉的公寓楼再次出现在视野里。这一次,他是真的把她送回来了。


    车子停稳。


    这一次,沈知微没有立刻去拉车门。她坐在那里,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触及内心的交谈,抽走了她一些力气,也注入了一些别的东西,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缓和。


    周承砚也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几秒后,沈知微深吸一口气,再次伸手握住了门把。


    “周承砚。”她忽然叫了他的全名,声音很轻,却让他心头莫名一跳。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连名带姓地叫过他了。


    他转头看她,目光带着询问。


    她已经推开了车门,半个身子探出车外,夜风带着凉意拂起她额前的几缕碎发。她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清晰而意有所指的话语,消散在微凉的夜风里,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能让死者开口的,不只是法医。能让真相大白的,也不只有法律。”


    说完,她关上车门,身影决然地融入了公寓楼的阴影之中,没有再回头。


    周承砚独自坐在车里,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作。


    车窗紧闭,车厢内仿佛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极淡的、清冷的气息,以及她最后那句意蕴深长的话,在他耳边反复回响。她是在告诉他,追寻真相,需要不同的角度和力量,需要像他这样的法律工作者,也需要她这样的科学工作者,甚至……更多。


    他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眼,唇角似乎极轻微地、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了然的叹息,和一种重新燃起的、更加复杂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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