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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奸佞

作者:归故关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柜门大敞,里头空空荡荡,只有角落摞了几件叠得仔细整齐的旧衣。


    “是家妹幼时裙衫,每每睹物思人,痛彻心扉,又不忍丢弃,故而藏入此柜。”阮蝉嗓音沙哑,神色哀戚。


    喀兀贵女低低道了声抱歉,转身退出了密室。


    确认人已走远,阮蝉才将手探入柜中机关,轻轻一触。


    只见立柜靠墙的内壁无声开启,一个人影从墙中夹层里摔了出来。


    阮蝉呵地抚掌:“我以为巴雅尔这回要性命不保,我这差事也不用当了。”


    夹层中灰尘极大,稍不屏气便灌满鼻腔,直入肺腑,呛得人几欲窒息。乔鹤练差点没憋过去,扑在几前连咳带喘:“……那人是谁?”


    “和你一样,高贵的公主殿下。”阮蝉贴心地递上暖茶,哄孩子般轻拍她后背。


    清香扑鼻,甘润茶水入口,乔鹤练这才缓过劲来。


    她面前的女子容貌美艳,年纪约莫二十四五,绢衫绸裙,金钗玉环,一副富贵市井娘子打扮,正是蝉楼的幕后掌柜。


    也是她安插在北直隶喀兀细作中的暗探。


    自开国以来,漠北边境便有喀兀细作兴风作浪。这些细作隐匿民间,刺探大黎情报,有时还敲诈商户,残害百姓。朝廷屡剿不尽,如今竟从边境渗透到了京师所在的北直隶内。


    阮蝉长袖善舞,于江湖市井间如鱼得水。她精通机关暗器,武功高强,少年时曾浪迹漠北,与无数喀兀人打过交道。


    作为乔鹤练在宫外的重要耳目,她常将密报置于蝉楼密室的暗格中,乔鹤练不时来取,谁料今日喀兀公主突袭,两位贵主险些迎面撞上。


    “她当真是喀兀的公主?”乔鹤练讶异金枝玉叶竟亲自到敌国当细作,“阮掌柜不会阴我吧?”


    “我好比那宫里的嬷嬷,每天费尽心思伺候些疑神疑鬼的公主。”阮蝉勉强一笑,“要不我现在去把巴雅尔绑回来,殿下当面盘问她?”


    乔鹤练哼了一声。她只是率性斗个嘴,谁让这厮刚才骂大黎骂她骂得那么难听。以她对阮蝉的了解,此人绝不会背主叛国。


    她这才认真:“这段时间的潜伏没有白费,你再接再厉。”


    只有挖出喀兀细作完整的脉络架构,才能彻底粉碎喀兀在大黎的情报组织。但若想不打草惊蛇地铲除干净,则缺一个能将他们一网打尽的良机。


    除了喀兀细作之事有进展外,蝉楼其他匿名高手亦探得不少新鲜情报,或关于朝臣动向,或关于勋贵**,乔鹤练和阮蝉密谈至后半夜。


    宫门早就下钥,她索性宿在了蝉楼,待翌日上午再返回东宫。


    明早文华殿的讲读也懒得去了,行简见她没回来,自会去跟讲读官们打招呼,仍旧让尚膳监备馔,大家吃完午饭散衙了就是。


    *


    日上三竿。


    乔鹤练是被阮蝉强行摇醒的。近来遭逢变故打击,昨夜是唯一酣眠的一晚。


    她迷迷糊糊半睁开眼,任凭阮蝉手忙脚乱地往她身上套衣裳。


    “祖宗,快回你那东宫吧,坊间来了不少宦官模样的人,正四处寻人,我一看就知是来找你的。”


    乔鹤练瞬间清醒,她收拾好后冲入街头,没跑几条路,便被人逮住不由分说塞进了马车。


    这些人身着士庶衣冠,面白无须,乍眼望去都很脸熟,全是内廷十二监的太监。


    大事不妙。


    乔鹤练头皮发麻,连唾沫都咽不动了,心悬在半空,随着马车毫无章法地颠簸了一路。


    回到东宫,她立刻被这班太监“请”到了文华殿,殿中阵仗惊得她几乎当场昏厥。


    往日门可罗雀的大殿阵列了许多文武,仿佛在召开朝会,却被鸦雀无声的寂静所统摄,压抑恐怖不啻森罗宝殿。


    她唇齿打颤,后脊发凉,茫然扫视过殿内噤若寒蝉的众人。


    锦衣卫校尉、司礼监内臣、都察院御史,还有当值的讲读官员……全都敛容屏气,神情严肃。


    阶下则跪伏着几个内臣,皆战战兢兢俯首贴地,领头的正是行简。


    阶上宝座旁的书案后,端立着一个身着鹤补绯袍的青年文官。其衣冠齐楚,俊美神秀,脸色冷如霜雪,除了苏觐还能是谁!


    见太子入殿,苏觐无动于衷,半晌才沉声开口:“段奉御还有什么要说的?”


    行简汗出如浆,把头反复磕在地上,语无伦次:“没有,不是……奴婢有罪,奴婢知罪……”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千岁昨日出宫至今晨未回,自己只是照例到文华殿,替太子向当班的讲读官们告假。说辞和平日一样,不外乎千岁身体抱恙,在寝殿休养,晌午仍有赐饭,各位先生自便。


    可话音未落,他一回头,竟见苏觐悄然站在他身后!那一刻岂止胆裂魂飞,他恨不能找面墙当场撞死。


    听了行简的请罪,苏觐露出首肯的微笑。他随即淡漠道:“那就带出去杖毙。”


    此言一出,乔鹤练如遭五雷轰顶,手脚都被劈得僵直麻木。


    她眼瞅着司礼监的掌刑内臣应声而上,把行简从地上薅起,径直架着就往殿外拖。


    “住手!”神智如被困兽撕咬着,她大嚷,“谁敢动本宫的人!”


    这厉声叱问将那几人唬得愣住,他们见苏觐并未发话,便不敢再动。


    帽沿沁满冷汗绷在额头,乔鹤练骑虎难下,心慌意乱到了极点。她知自己再怎么暴跳如雷,也终究要败阵跌落。


    她只能用愤恨掩盖恐惧,瞪向阶上,眼中似要喷火:“苏大人这是要干什么?”


    那人俯望着她,目光冷静得吓人,连一丝情绪都不见。宛如鏖战过后波涛不兴的夜海,顷刻间便吞噬掉她喧腾的怒火。


    “殿下夜不归宫、日不就学,连文华殿讲读都借口逃避,想必是身边奸佞挑唆。典玺局正六品奉御段行简,借东宫近侍之便蛊惑储君,媚上欺下图谋不轨。臣为太子殿下清君侧。”


    “这是文华殿,不是兵部,不是内阁!本宫的事自有詹事府料理,何需苏大人越俎代庖!”


    乔鹤练走投无路,只剩下虚张声势,拖延时间。


    “殿下稍安勿躁。臣奉王命辅导殿下,不得不过问东宫之事。”苏觐缓缓道,“现今詹事府的差事是谁管着?”


    “禀少保,是左春坊大学士卢允恭。”旁人回。


    “人呢?”


    “卢学士今日休沐,大概去沙河了……”


    “去找。叫他立刻过来回话。”


    听到这里,情况了然,尘埃彻底落定,乔鹤练的手在袖中攥成拳,骨节用力到泛白。


    王师刚自辽东凯旋,此役大获全胜,少不了苏觐的劳苦功高。他本是正二品尚书,政绩战功皆硕果累累,论赏仅加少保衔,官进半阶,位列三孤之末,实在赏不当功,只因他太过年轻。


    如今内阁首辅空置,加此官衔,无疑意味着他将担起内阁重任,自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王命还令他约束东宫,教导储君。


    他今日一大早至文华殿,差人将她从宫外抓回,又召集各个衙门的人,大动干戈要打要杀,显然是来给她下马威的。


    父皇说得分毫不差,秦王为了挟制她,无所不用其极,果然派出了最不好惹的苏觐。


    乔鹤练咬紧牙关,好啊,好啊,如此心狠手辣的歹人,也配为人师表吗!


    “卢翰林的账,等他来了再算。”苏觐冷言,“先把这个宦官拖下去,重杖处死,你们没听见?”


    司礼监的人闻声一哆嗦,赶紧扳着行简的胳膊把他继续往殿外扯。


    行简已吓得半死不活。他脸色惨白,四肢瘫软,如被剔骨抽筋了一般,连扑腾的动静都没有了。


    乔鹤练急得追出殿外,见行简头套着麻袋,被人粗暴地用脚踹翻在地,面朝石砖伏倒,因吃了满口鼻的土而剧烈咳呛。


    余光瞄到司礼监刑官手中的重棍,只一眼,她便晕眩如天塌地陷。脏腑翻搅不已,酸意灼烧咽喉,原少师死时惨状如临眼前,她顿时踉跄欲倒。


    她恨透了这些恶心的酷刑,却如此无能为力。切肤之痛如钝刀割肉,疼得她撕心裂肺,五内如焚,不管不顾地扑上前护在行简身上。


    行简含混的呜咽掉在地上,她努力侧耳才听着:“千岁,走……不要为一个奴才,折了身子……”


    乔鹤练哽咽仰头,约莫能瞧见殿前那人微动的袍摆和停驻的皂靴。她颤抖着搂紧行简肩膀,扬声威胁:“话是本宫教他说的,你们想打死他,就先打死本宫!”


    “这东宫还有体统可言?”一声含笑的揶揄从头顶飘下,语气促狭。


    她的胳膊随即被一股强悍力道掰开,整个人也被揪着后领猛地拎起。


    身体骤然腾空,有人从背后反抱着她退回台阶上,将她硬生生往殿前掳去。


    她的肩胛骨被那人蛮横的桎梏箍得生疼,双脚也因一路的无谓挣扎,在砖地上磕得知觉尽无。


    虽未回头,她已知拿住她的人是寻戈,常年跟随苏觐身边的那个刀客,年纪只大她两三岁,武艺高深莫测,为京师三大营中勇士教习。


    她勉强抬眸,方才声音的主人亦映入眼帘。红袍乌纱,年轻俊朗的脸孔,似笑非笑地睨视着她。


    “太子殿下,臣这位兄弟是个侠客,不识礼节,更不懂事君之道,一旦出手,难免侍候不周。臣奉劝殿下谨言慎行,不要自讨苦吃。”


    温热的泪痕顺着颊边滑落,淌入衣领后变得冰凉,乔鹤练对无力回天的绝望有了实感,她将屈辱同眼泪一齐吞下:


    “岑御史,我知你和苏先生情义深厚,你的话在他面前是最有分量的,我求求你,帮我向他求个情,饶行简不死,这份恩德我必谨记……”


    “殿下太会说笑了。”岑典幸灾乐祸地嘲笑道,“若臣去求情,非但救不了人,臣自己也要一同毙命。”


    行至殿门外,强硬控制着她的少年刀客终于松手,将她放下。


    她无助站稳,忽听岑典又道:“不过,臣愿给殿下出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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