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王嬷嬷便带着文溪柔和她母亲离开了小院,而文氏也于当天夜里咽了气,许是因为不忍亦或许因为其它什么,王嬷嬷准许文溪柔守了她母亲一夜,却是怎么也不肯让她亲自送她母亲下葬,只说她会安排好一切,第二日便带着她离开了淮州。
马车在官道上行驶了一个多月,方才抵达京郊附近一处不起眼的别院。
与文溪柔一同上路的还有另外两名女子,可这一个多月的路程三人却是一面都未曾见过,似乎是有意将她们三人分开,就连到了别院也都是让她们各自居于小院一隅。
文溪柔不知其她两人是怎么样的,自己这边却是到的第二日,便来了一个专门的婆子教导她规矩与礼仪。
文溪柔一开始也相信了王嬷嬷的话,以为她是被卖入了怡红院,但是从这些时日的见闻与观察来看,似乎事情并不如王嬷嬷说的那般,若真如她所说的那样,又何至于让他们几个姑娘从始至终都不能见面,还要教导她们各种规矩和礼仪,直接叫他们如何魅惑男人不就成了。
这一路上的种种事迹加之道了别院后王嬷嬷让她们所学的东西,让她隐隐有了一个猜想。
因着这个猜想,文溪柔学起东西来很是积极,什么东西几乎教两三便她就能很快学会,教导嬷嬷看她的眼神也越发满意起来。
一直到了一个月后的一天夜晚,文溪柔正准备熄灯睡觉,房间门却被人从外轻轻推开,来人却是来到别院便消失已久的王嬷嬷,文溪柔疑惑她这么晚怎么突然来找自己。
可还不待文溪柔开口询问,便听王嬷嬷开口道:“姑娘,随老身来。”语气里是不容质疑之意。
文溪柔心头一紧,也并未多问,只默默起身跟上她的步伐。
夜色渐浓,光线幽暗,只余廊下悬挂挂着几盏昏黄的亮灯,勉强能照见脚下的路,王嬷嬷脚步轻快,丝毫不受夜色影响,想来是早已习惯,领着她穿过几重院子,来到一处靠近别院后门的院落,王嬷嬷便停在门外,朝着里面躬身低语:“主子,人带来了。”
话音刚落,里面便传出一个略显清冷的女身:“进来。”声音听起来三十出头的样子。
得到允许后,王嬷嬷才推开门,示意文溪柔进去,屋内陈设简单,一扇雕花屏风隔开了内外,屏风后隐约可见一个窈窕的身影端坐在内,文溪柔也很识趣地进屋后并未向屏风后张望,只规矩地站着。
王嬷嬷紧跟着她进屋后,也不开口,只恭敬地侍立在屏风旁,姿态很是恭敬。
文溪柔立刻明白,屏风后的女子想必就是王嬷嬷口中所说的幕后东家了,她不敢怠慢,依着规矩,向屏风后的人行礼。
屏风后的女子并未急着开口,也未叫起,只轻轻端起茶杯,细细啜茶,动作悠闲而又惬意。
时间一点点流逝,屋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爆开的劈啪声,文溪柔跪得规矩,膝盖逐渐由酸麻转为刺痛,她却一下微动,眼睛也规矩得不曾乱看。
她虽心中思绪急转,猜测着对方的身份,买下她们是何用意,以及半夜单独见她到底为何,但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面上维持着绝对的恭敬。
文溪柔默默计算着时间,大约过了差不多一盏茶时间,屏风后的女子才终于放下手中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瓷杯碰撞声。
那声音再次响起,说出了自文溪柔进来后,今晚的第二句话:“到时个沉得住气的,长得也还不差。”简单的两句话,像是在随意评价一件货品。
随即,不等文溪柔有何反应,只换了个姿势,随意地挥挥手,淡淡道:“下去吧。”
“是,”文溪柔闻言,小心翼翼地起身,却并未抬头,直到倒退着出了房门,才敢抬起头来,自始至终,除了知道屏风后面是一个女子外,其它的她都一无所知,也不敢去探究,毕竟自己现在是卖身给她,自己未来的处境全是她一句话的事,虽然这样的处境让她很不适,但如今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
片刻,文溪柔听到王嬷嬷对里屋的人低语了几句,声音太小,具体说了什么文溪柔并未听清,便也跟了出来,许是怕她乱跑,竟亲自送她回了住处。
第二日清晨,文溪柔像往常一样去到学习规矩礼仪之处,见到的却不是教导她的那个嬷嬷,而是王嬷嬷。
见她到来,王嬷嬷也不废话,直接开口道:“收拾一下,过会儿会有人来接你,你随着此次采买的宫女一同进宫。”
“进宫?”文溪柔心头剧震,猛地抬起头看向王嬷嬷,她想过她们几人被秘密培养,或许是想将他们送人,或是给高官做小妾,或是进某个王爷府邸做卧底,却没想到是那个最不可能的皇宫。
王嬷嬷对上她震惊的目光,不悦地蹙起没头,训斥道:“这些时日教你的规矩难道都忘记了?无论遇到什么事,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处变不惊不知道吗?”
“进宫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活下来,想尽一切办法活下来,”顿了顿,王嬷嬷才继续开口道:“你母亲我已着人安葬在了一处风清水秀之地,你要随时记得她还在等你出宫祭扫。”
文溪柔瞬时通体身寒,她听懂了王嬷嬷话里未尽之意,她母亲......强压下在眼里打转的泪水,文溪柔低低应了声“是”。
厚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地声响,隔绝了宫墙外的一切。
文溪柔走在一众宫女后面,回头看着身后高耸的朱红宫墙,将天空分割成了四四方方的一小块,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文溪柔知道王嬷嬷虽说等她出宫后,会带她去母亲坟前祭扫,但她知道,进了这四四方方的天地后,那一天或许就不会到来了。
负责引领她们这批采选入宫的嬷嬷吊着嗓子,尖声道:“都给我管好你们那一双招子,今日入了这皇城,你们的命便就不再是自己的了,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得自己心里有数,往后是叫人踩进泥里,还是......便就全看你们子个儿造化了。”
文溪柔被分配去御花园洒扫,这差事实算不得上轻松,每日天不亮便要起身,需得赶在贵人们游园之前,就要将石径上的落叶洒扫干净。
这差事虽算不得轻松,但却相较于被分去各各娘娘宫里,更显自在。
她也始终谨记母亲的教诲,凡是不出头,不挣先,连走路都是始终低着头,除了最初时因为差事太过繁重,每日累得腰酸背痛外,她很快便适应了这种近乎隐形的日子,也很快将各宫主子,大概什么时辰会来游园的日子摸了个大概。
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在洒扫干净后尽可能地躲起来,免得不小心冲撞了某位贵人。
这日午后,她刚将御花园最后一处靠近假山的小径洒扫干净,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又如往常般来到一从茂密的芍药花后,倚着一颗粗壮的大树,准备略歇歇脚。
微风徐徐吹过,直吹得人昏昏欲睡。
然而,睡意刚刚上来,就听前方不远处盈盈传来一阵喧哗之声,还夹杂着女子的尖利之声,吓得文溪柔一个激灵,睡意立马烟消云散,身子又往树后靠了靠,就连呼吸都刻意小了几分,身怕被人注意到。
虽看不见前方的景象,却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好你个吴美人,不过是昨夜城了次雨露,便是连规矩都忘了,今日便敢冲撞本宫,故意挡了本宫赏景的视线,今日若不叫你长长记性,你怕是要忘记这宫里的尊卑有别,”那声音里明显带着毫不掩饰的刁难与霸道。
另外一个轻柔的女声随即哽咽地响起,试图辩解:“杨妃娘娘恕罪,妾身并非有意,而实在是娘娘您从妾身身后而来,妾身未曾看到......”
“还敢顶嘴?”那被称为杨妃娘娘的女子声音又提高几度:“照你所说还是本宫的不是了?”
“妾身......妾身不敢。”
“不敢?”杨妃娘娘嗤笑一声:“即是不敢,那便在此地给本宫跪好,不跪够两刻钟不准起身,好好长长记性。”
吴美人知道杨妃是在故意刁难她,只得委屈地应“是”。
文溪柔听得心头一紧,听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一片石子小路,若真是跪上两刻钟,怕是那吴美人的膝盖要费了。
但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她一个小小的洒扫宫女那敢出声,只盼着前面的一行人赶紧离开,莫要殃及她这池鱼。
御花园发生的事,很快便传了出去。
此时,凤仪宫内。
刘皇后正坐在窗前,修理着一盆兰花,宫女素韵悄步走进来,低声在皇后耳边禀告这方才御花园所发生之事。
皇后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只将盆里一根长出盆外的兰草减掉后,放下手里的剪刀,拿起帕子擦了擦手,瞧了瞧外面的天气才漫不经心地道:“这个时辰,皇上想必是刚批完奏折,该是出去散心的时辰吧,今日天气这般好,合该应是去御花园......”
底下侍立的一个小太监闻言眼神一动,飞快地窥了皇后一眼,随即立刻垂下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而此时的皇帝,李冕正由太监总管,严内使陪侍左右往御花园而去。
年轻的皇帝今日心血来潮。并未循着往日散步的路线前往御花园,而是随意而走,不知不觉竟是走到了御花园的西南角,他刚绕过一处假山,由于前方牡丹花丛的遮挡,并未先注意到小道上跪着的吴美人,而是先注意到了那颗大槐树下,一个穿着普通宫女服的小宫女。
那宫女身子紧靠着树干,身子蹦得笔直,显然是在偷听,皇帝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这宫女胆子真是不小,见着主子不想着上前请安,竟是躲在此处窥视。
真是胆大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