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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四章:凤阙倾颓

作者:司情阁主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晨曦的金辉未能穿透长寿宫沉郁的殿宇。沉重的殿门紧闭,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连往日袅袅不绝的檀香也断了踪迹,唯有某种山雨欲来的死寂,沉甸甸地压迫着每一寸空气。


    刘砚独自立于殿门外,玄色常服在微凉的晨风中拂动,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孤峭。他并未立刻命人通传,也未强行闯入,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门扉,直视内里那位曾经执掌后宫、历经三朝风雨的祖母。


    良久,他抬手,轻轻一挥。


    侍立两侧的内侍监立刻上前,未曾叩门,径直推开了那扇象征着后宫至高权柄的殿门。沉重的“吱呀”声在空旷的殿前广场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殿内光线晦暗,上官太后依旧端坐于凤榻之上,身着庄重朝服,头戴九翚四凤冠,妆容一丝不苟,仿佛正准备接受万民朝拜。只是,那挺直的背脊透着一股僵硬的倔强,握着凤头杖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看着缓步走入的年轻帝王,浑浊的眼底没有惊惶,只有一片沉暮的、近乎死水的平静,以及深处那不易察觉的、碎裂般的痛楚。


    “皇帝今日,好大的阵仗。”她开口,声音沙哑,却依旧维持着最后的威仪。


    刘砚在她面前不远处站定,目光平静地迎上她的视线,没有行礼,亦没有称呼。此刻,已无需那些虚礼。


    “皇祖母,”他的声音清冷,如同殿外带着寒意的晨风,“长春宫地宫之物,孙儿已悉数取得。”


    太后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握着凤杖的手又紧了几分,面上却不动声色:“哀家不知皇帝在说什么。什么地宫?什么物件?”


    刘砚并不与她争辩,只淡淡道:“冯保及其手下,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指使他们潜入地宫,意图销毁证物,杀人灭口的主使,正是皇祖母您身边的掌事太监,冯保。”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一字一句道:“而冯保,已招认,一切皆奉皇祖母……密令行事。”


    “放肆!”太后猛地一拍凤榻扶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触及逆鳞的震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冯保那狗奴才构陷哀家!皇帝!你竟听信一个阉奴之言,来质疑你的祖母?!质疑这大周朝的太后?!”


    “孙儿不敢质疑太后。”刘砚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孙儿只信证据。地宫中起出的,不仅有记载弥勒教秘辛、涉及先帝年间宫闱的文书,更有皇祖母您亲笔所书,关于‘另辟蹊径,以绝后患’的谕示。还有那批……本该在宣和十二年就焚毁于‘大火’的江南缂丝。”


    他每说一句,太后的脸色便苍白一分,那强撑的威仪如同风化的岩石,寸寸剥落。当听到“亲笔所书”和“江南缂丝”时,她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抽走了力气,挺直的脊背微微佝偻了下去,眼中最后一丝光彩也黯淡下去。


    “你……你……”她指着刘砚,手指颤抖,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所有的否认、所有的辩解,在那些铁证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皇祖母,”刘砚看着她瞬间苍老颓败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但声音依旧冷硬,“您累了。后宫纷扰,不宜再劳您费心。从今日起,请您移居西内康宁宫静养。长寿宫一应事务,暂由朕接管。”


    软禁!


    这便是最终的裁决!不是废黜,却比废黜更彻底地剥夺了她所有的权力与自由!康宁宫,那是历代失势后妃的终老之地!


    太后猛地闭上眼,两行浑浊的泪水自眼角无声滑落,在她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犁出深深的痕迹。她没有哭嚎,没有哀求,只是那样静静地坐着,仿佛一尊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气的雕像。


    许久,她才缓缓睁开眼,目光空洞地望着虚空,声音轻得像一缕即将消散的烟:


    “好……好……好一个皇帝……哀家……输了……”


    她不再看刘砚,只是喃喃道:“报应……都是报应……哀家当年……就不该心软……不该留下那些……不该信那些妖人……”


    刘砚沉默地看着她,没有再言语。他挥了挥手,两名面容沉静、眼神锐利的中年女官走上前来,对着太后微微一福:“恭请太后娘娘移驾。”


    太后没有反抗,任由她们一左一右搀扶起身。凤冠沉重,朝服繁复,此刻穿戴在她佝偻的身躯上,只显得无比讽刺与凄凉。她一步一步,蹒跚地走向殿外,走向那个象征着权力终结的囚笼。


    在经过刘砚身边时,她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只用极低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与一丝诡异的平静,说了一句:


    “皇帝……你会后悔的……”


    刘砚身形未动,眉眼低垂,无人能看清他此刻的神情。


    沉重的殿门再次缓缓合拢,将那个曾经权倾后宫、如今凤阙倾颓的身影,彻底隔绝在内。


    * * *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前朝后宫。太后因“凤体违和,需长期静养”而移宫,冯保及其党羽因“窥探圣踪,图谋不轨”被下诏狱严审。表面上的理由冠冕堂皇,但嗅觉敏锐之人都能感觉到,那平静水面之下,是足以颠覆乾坤的暗流已然平息,或者说,是以一方的彻底溃败而告终。


    漪兰殿内,阿渝听着宫人低声禀报着外面的动向,手中轻轻搅动着给锦心煎好的汤药。药汁苦涩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锦心依旧昏睡,但气息比之前平稳了许多。阿渝用小勺一点点将温热的药汁喂入她口中,动作轻柔而专注。


    殿外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一切都仿佛尘埃落定。


    然而,阿渝的心却并未真正平静。太后最后那句“你会后悔的”,如同一个不祥的诅咒,隐隐萦绕在她心头。太后经营后宫数十年,树大根深,当真会如此轻易认输?她手中,是否还握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底牌?还有远在北境的李擎……


    “尚仪,”一名小宫女怯生生地进来禀报,“陛下派人送来了一些安神的香料,说是……给锦心姑姑用的。”


    阿渝抬眸,看着那被呈上来的、包装精致的香料,眸光微动。他是在安抚,也是在提醒她,风波暂息,该回归“正常”的轨迹了。


    她点了点头:“放下吧。”


    小宫女退下后,阿渝走到窗边,望向宣室殿的方向。铅灰色的云层不知何时聚拢而来,遮住了方才还明媚的阳光,天色变得有些阴沉。


    凤阙虽倾,余烬未冷。


    这盘棋,真的结束了吗?


    她轻轻抚过窗棂,指尖感受到木料冰凉的质感。也许,这看似平静的结局,不过是另一场更大风暴来临前,短暂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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