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滩的晨风带着料峭寒意,吹拂着阿渝散乱的鬓发,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沉重与焦灼。墨离背负着昏迷不醒的锦心,身形依旧稳健,如同暗夜中沉默的磐石。三人沿着荒僻的河滩疾行,避开可能出现的巡更和早起劳作的宫人,朝着西华门方向潜去。
天际那抹鱼肚白逐渐扩散,染上淡淡的金边,宫城巍峨的轮廓在晨曦中愈发清晰,却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张着吞噬一切的大口。
接近西华门时,墨离打了个隐秘的手势,一名早已等候在阴影处的、做内侍打扮的精干男子悄无声息地迎了上来,低语几句,迅速接手了背负锦心的任务。墨离则护着阿渝,利用侍卫换防的间隙,通过一道极其隐蔽的侧门,再次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宫墙之内。
他们没有回漪兰殿,而是被引至靠近太医院的一处僻静宫苑。这里早已安排了可靠的医官和宫女等候。锦心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床榻上,医官立刻上前诊治。
阿渝站在一旁,看着锦心苍白如纸、气息微弱的模样,看着她衣衫上干涸发黑的血迹和累累伤痕,心如刀割。她紧紧攥着拳,指甲深陷入掌心,才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她怎么样?”见医官诊脉完毕,阿渝立刻上前,声音沙哑地问道。
医官神色凝重:“回尚仪,这位姑姑外伤虽多,但未及筋骨,主要是失血过多,加之饥寒交迫,心力交瘁,导致元气大损。需得好生静养,用药调理,方能慢慢恢复。只是……能否醒来,何时醒来,还需看她自身的意志和造化。”
阿渝的心沉了下去。她挥了挥手,让医官下去开方煎药。殿内只剩下她和昏迷的锦心,以及侍立一旁、面色沉冷的墨离。
“地宫之事,还有那两名歹人……”阿渝转向墨离,声音压得极低。
“姑娘放心,”墨离立刻回道,“地宫入口属下已派人暗中封锁监视。那两名歹人的尸体也已处理干净,不会留下痕迹。只是……”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对方行事狠辣果决,显然是受过严令,不惜灭口也要守住地宫秘密。其背后之人,能量不容小觑。”
阿渝自然明白。能在宫中调动人手,潜入废弃长春宫的地宫行凶,这绝非寻常势力所能为。是李擎残留的死士?还是……太后的人?抑或是,另有其人?
就在这时,床榻上的锦心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睫毛颤动了几下,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锦心!”阿渝惊喜交加,立刻扑到床边,握住她冰凉的手,“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锦心眼神 initially 有些涣散迷茫,待看清是阿渝,眼中瞬间涌上泪水,嘴唇哆嗦着,想要说话,却因虚弱只能发出气音。
“别急,慢慢说,先喝点水。”阿渝示意宫女端来温水,小心地喂了她几口。
润了润喉咙,锦心的气息稍微顺畅了些,她紧紧抓住阿渝的手,眼中充满了后怕与急切,断断续续地说道:“姑……姑娘……他们……他们是……是太后……太后娘娘身边……掌事太监……冯……冯保……派来的人……”
冯保!长寿宫首领太监,太后最为倚重的心腹!
阿渝和墨离对视一眼,俱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果然是太后!她竟然直接插手,甚至不惜动用如此狠辣的手段灭口!
“他们……逼问我……姑娘您……和陛下的关系……还有……是否知道长春宫地宫的……具体秘密……”锦心喘息着,继续说道,“我说不知道……他们就不停地……用刑……后来……后来好像听到外面有动静……他们就很紧张……说……说‘大事不妙’……要把我和地宫里的东西……一起……一起烧掉……”
果然!太后是怕地宫的秘密,尤其是那些可能指向她与弥勒教关联的缂丝和文书被暴露!所以才会如此急切地想要销毁一切,包括知情人锦心!
“好了,好了,别说了,先好好休息。”阿渝心疼地为她掖好被角,“你已经安全了,没事了。”
锦心疲惫地闭上眼,但抓住阿渝的手却未曾松开,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阿渝轻轻抽出手,示意宫女好生照看,然后与墨离走到外间。
“冯保……”阿渝眸光冰冷,“太后这是要狗急跳墙了。”
墨离沉声道:“地宫之物是关键。陛下必须尽快拿到那些缂丝和文书,才能掌握主动。否则,太后若抢先一步彻底毁掉证据,或者……另做文章,后果不堪设想。”
阿渝何尝不知。她深吸一口气,决然道:“我这就去求见陛下!”
* * *
宣室殿内,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刘砚显然一夜未眠,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眼神却锐利如鹰,正在听取暗卫关于京中及北境动向的密报。
听闻阿渝紧急求见,他立刻屏退了众人。
阿渝踏入殿内,也顾不上行礼,直接将锦心苏醒后提供的关于冯保和太后灭口企图的情报,以及地宫中发现的缂丝碎片和文书情况,快速而清晰地禀报了一遍。
随着她的叙述,刘砚的脸色越来越沉,眼底风暴汇聚,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负在身后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冯保……好,很好。”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冷得能冻结空气,“朕这位皇祖母,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猛地转身,看向阿渝,目光深邃而复杂:“你做得很好。冒险救回锦心,带回如此关键的消息。”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又让你涉险了。”
阿渝摇了摇头:“这是奴婢该做的。陛下,当务之急,是立刻控制冯保,并派人彻底清查长春宫地宫,拿到确凿证据!”
刘砚颔首,眼神已然恢复了帝王的冷静与决断:“朕已安排下去了。冯保跑不了。地宫之物,朕会亲自带人去取。”
他看向阿渝,语气不容置疑:“你一夜奔波,又受惊吓,先回去休息。接下来的事,交给朕。”
阿渝知道,接下来的风暴,将是帝王与太后之间的正面较量,已非她所能参与。她点了点头:“奴婢遵旨。”
她转身退出宣室殿,晨曦已然大盛,金灿灿的阳光洒满宫阙,却驱不散那弥漫在九重宫阙之上的、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息。
她抬头望向长寿宫的方向,目光沉静。
太后……您这一步,究竟是自救,还是自毁?
九阙惊变,序幕已彻底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