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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300

作者:姀锡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281


    却说元帝端坐在宝座上, 见大殿上齐刷刷地跪了一大片,各个神色惶恐,元帝的脸色依然有些冷凝。


    天子发怒, 无一人敢触其逆鳞。


    没想到, 不过眨眼之间,原本受人瞩目受人嫉妒的七娘子便一跃成为了陛下嘴里“魅惑君臣”的可诛之人,所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不过如此罢。


    太子见元帝如此, 深知多说多错,多求一次情便是平白给对方增添了一桩罪责,故而太子立马止住言语, 只背着手矗立在大殿上,主动停止了与世子的纷争, 暗自思索对应之策。


    静下来之后, 太子元翎这才意识到今日自己过于冲动了。


    他从来不是个冲动之人,便是往日里在朝堂之上,跟一众老人精朝堂辩论也鲜少有过失手之时,没曾想,今儿个被人随口一激, 便被激得差点失了心智。


    他乃东宫太子, 他日一朝之主, 怎能随意被人左右。


    元帝震怒, 想来亦是情有可原。


    元翎也不知怎地,他性子一贯温润,鲜少能被他人他事牵动心情,不想, 今日忽然就失控了。


    还是为了一个女人。


    想到方才太液湖边那一幕,元翎只微微攥了攥手指。


    莫不当真是身怀异术不曾?


    莫不当真是个妖孽不成?


    不然,为何总会离奇入梦?


    不然,他今日怎会如此意气用事?


    就连元翎自己也惊觉今日自己行事十分不妥。


    然,依然···不能自己。


    却说苏万里见状,亦是立马休战。


    二人倒是难得达成共识。


    大殿上,倒是一时安静了下来,只依然人心惶惶。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忽见后妃席位上有些动静,众人忍不住争相看了去,元帝端坐在宝座上,下面有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只冷着脸随意扫了眼,正欲怒斥时,话语到了嘴边忽然神色一缓,改道:“孟嫔是有何事?”


    原来,只见丽妃身后的孟嫔忽然由人扶着盈盈起身了。


    孟嫔乃元帝新宠,如今正是如日中天之际,眼下圣眷正浓。


    元帝见到孟嫔,天子之怒倒是冲淡了几分,还不待孟嫔开口,便见元帝又关切问了一句:“可是身子乏了?”


    元帝话音一落,整个大殿上,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纷纷惊诧,随即纷纷议论了起来,看来,孟嫔如今受宠不假,就连陛下在震怒中,光是见到,都能被其瞬间安抚。


    却说孟嫔起身后,并未曾离席,只立在席位上朝着元帝一拜,这才盈盈开口道:“陛下,卫家七娘子绝非那等妖言惑众、魅惑君臣之人,她之所以受人喜爱,实则是因她心地善良、温柔敦厚的缘故,这才惹得太子殿下,惹得世子对其倾心不已,说实话,非但太子世子如此,就连臣妾亦是对其百般偏爱呢。”


    孟嫔说着,只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提起广袖,微微半遮面的笑了笑。


    元帝本在盛怒之中,就连太子世子都不敢求情,却见孟嫔如此明晃晃的说情,元帝原本脸色一淡,不过见孟嫔今日似乎兴致不错,笑语嫣然,一改往日羸弱泱泱病气,元帝倒是眼前一亮,有些不忍训斥,只定定地盯着孟嫔看了一阵,终究面色一缓,不过嘴里依然不轻不重的道了句:“哼,连孟嫔都受其蛊惑,还说不是个魅惑人心的?”


    元帝这话,若是落在别人耳朵里,自然又是身躯一震,不过孟嫔仿佛半点不知其怒,只依旧盈盈笑着道:“陛下说的哪的话。”说到这里,孟嫔话语一顿,道:“陛下可还记得臣妾从前跟您提过两嘴的,臣妾义妹之事。”


    说着,孟嫔看了元帝身旁的皇后一眼,笑道:“方才臣妾还在跟皇后娘娘提及此事了,当年臣妾入京时大病一场,险些命丧途中,多亏了有人搭救一场,那时,我与那人素不相识,萍水相逢时她施以肉粥又赠予药材搭救,这才救我于危难之中,试问,如此心地纯良之人,自是人人喜爱,怎会是那等妖孽惑人之人呢。”


    说到这里,孟嫔不由看向元帝道:“陛下,当年搭救臣妾的便是那卫家七娘子,臣妾当场认了其做义妹,陛下当初听了还赞其慈善纯良、乐于助人,心有大义的,说他日定要厚赏的,可不许耍赖!”


    孟嫔说这话时,言语间难得有些活泼娇俏之态。


    却说孟嫔年纪不大,入宫两年有余,实也不过才十**岁,比之殿上那一排齐刷刷的闺阁之女,大不了多少,然而年前却因身子羸弱小产一回,大伤了元气,故而元帝怜惜,直接破格将其升了嫔位。


    这大半年来,孟嫔一直宫中养病,因身子大伤,又因失子之痛,一直有些郁郁寡欢,元帝已经许久许久未见其如此兴致之好了。


    他原不过是看不过太子与世子二人大殿之争,倒也并非对其争夺之人厌恶,见孟嫔如此,到底是不想扫了她的兴,且确实有些诧异,不由微绷着脸冲孟嫔道:“救你之人竟是她?”


    见孟嫔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元帝沉吟了一阵,不由挑眉,终是松了松脸色,道:“如此看来,倒也并不像那等惑人之人。”


    元帝此话一出,殿下一大片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孟嫔忙附和道:“自然不是,臻妹妹乖巧善良得紧了。”


    元帝此时,脸上的怒意也已经渐渐消散了,不过,依然还有些余威残存,片刻后,元帝视线一转,忽而落到了座下一道熟视无睹的身影时,元帝神色一顿,似乎也觉得方才动怒颇有些无趣,良久,他只挥手招呼孟嫔入座,嘴里道:“卫七娘子如今何在?”


    元帝话音一落,高禄仕立马恭敬上前禀告道:“禀陛下,卫七娘子方才落了水,这会儿不在殿上。”


    孟嫔道:“臻妹妹方才落水受了凉,如今正在虞洗宫洗漱。”


    元帝淡淡地“嗯”了声,道:“今日既因她闹得如此热闹,那便宣上殿来,是人是妖便让朕来一探究竟,高禄仕,你亲自去宣人!”


    “是,陛下。”


    元帝话音一落,高禄仕立马领命而去。


    元帝虽言语间已有松懈之意,不过依然态度未明,大殿上卫家所有人虽齐齐松了一口气,却未敢将高悬的心完全落下。


    却说此时卫臻这会儿正在虞洗宫沐浴洗漱,刚从浴桶出来,想起方才在太液湖的惊险一幕,卫臻这会儿依然心惊胆战,压根不知启年殿因她闹得如此大动干戈。


    好在,温水渐渐抚平了卫臻的心惊。


    刚身着中衣,披着湿发坐在梳妆台上,孟嫔的大宫女闻覃亲自替她拭发,卫臻顿时受宠若惊,连忙阻拦,却见闻覃忙冲她道:“七娘子,莫要见外,莫说奴婢伺候您,便是娘娘这会儿在此处,怕也会亲自替七娘子拭发的,您可是咱们娘娘的救命恩人,就让奴婢伺候您一回吧。”


    闻覃如此说来,卫臻倒是不好继续拒绝。


    两人闲聊一阵,卫臻甚至还来不得观赏虞洗宫,她心系冬儿,这会儿还不知冬儿去向,刚准备开口问及冬儿的去向,却见宫殿外的婢女忽然匆匆来报道:“闻覃姐姐,高···高公公来了。”


    闻覃闻言,脸上一惊。


    卫臻闻言,亦是一脸惊诧。


    闻覃安抚了卫臻一番后,赶忙出去接待,人还没出卧房,便听到外头高公公尖着嗓子高声道:“卫家七娘子何在?”


    卫臻与闻覃对视了一眼,下一瞬,便见高公公由人领着直接来到了卧房,高公公只立在屏风外,直接开门见山的朝着屏风内的卫臻道:“卫七娘子,陛下召见,请速速整理衣饰随我去拜见陛下!”


    高公公话音一落,只见卫臻当场愣在原地。


    卫臻只有些懵。


    陛下召见?


    陛下缘何要召见她?


    还是由高公公亲自传人。


    高公公可是内监总管,元帝跟前第一红人,深受元帝器重,经由他传召者,皆是朝中要事,宫里之事,若非事关元帝,轻易不会由他走动。


    可如今——


    莫不是···莫不是···莫不是依然逃脱不了前世噩运?


    可是,可是她跟太子这世无任何牵连,是压根不可能再续前世孽缘的,除非,除非因她自作主张改变命运轨迹,从而改变了后续发展。


    这一世,她由元翎所救改为了被傻世子元帧所救,那么——


    卫臻心里头快速盘算着。


    元帧婚事未定,他的婚事一直是老王妃心头大事,老王妃打从几年前便一直在奔走寻觅,当年还曾打过卫臻的主意,如今卫臻冷不丁再次赶上了,莫不是,莫不是老王妃在大殿上亲自求陛下赐婚罢。


    这是卫臻所能想到元帝召见她的唯一可能性。


    一想到这里,卫臻顿时心头一紧。


    卫臻正心烦意乱间,只见高禄仕在外头高声催促道:“还愣着作甚,陛下这会儿正在殿上等着,还不速速替七娘子更衣。”话语一落,顿了顿,高公公忽又补充道:“面圣马虎不得,给七娘子着装体面些,作盛装打扮。”


    而卫臻听到这里,心再次高悬了起来。


    为何要作盛装打扮?


    高公公这话何意?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有些卡文了。


    宫宴这章没有写完,下章还有些。


    今天就一更了,明天争取3.


    ☆、282


    因孟嫔受宠, 故而这两年来送往虞洗宫的多是些好东西,四月方一过,内廷司便早早将孟嫔的夏季服饰悉数送了过来, 是除了皇后、丽妃之外,整个后宫最上乘的, 尽管孟嫔喜爱素雅,可内廷司准备周全, 亦是备了不少艳丽华贵之物, 不过这些鲜少被孟嫔所用, 今儿个高公公一吩咐, 闻覃便立马将压在箱底的那些华贵服饰悉数翻了出来,伺候卫臻换上。


    卫臻与孟嫔身高相仿, 尽管年纪不大,却比孟嫔丰盈少许, 也不能算丰盈,主要是孟嫔太过清瘦羸弱,而卫臻瘦而不清瘦, 丰盈而不胖, 是身段极为匀称的, 是那种该有肉的地方有肉,不该有肉的地方一分没有, 虽她年纪小, 脸上还略有几分婴儿肥, 不过这两年身子抽条,幼态渐消,少女窈窕的气质尽显。


    可终归还是未曾及笄。


    然孟嫔的服饰是宫中后妃服饰,本以为穿在卫臻身上是极为不适合的, 却万万没有料到,完全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似的——


    只见一袭广袖朱红宫装裹在卫臻身上,上头缀着起花八团璎珞图,寓意富贵如意,下摆为内廷司专供皇族的名贵洋红妆绸,上缀着缕金百蝶,用雀金裘滚边包边,艳丽却华贵到了极致。


    在皇族中,明黄为尊,紫为贵,绿为尊,红为贵,朱红洋红虽无过多计较,也多以尊贵清白之人所用。


    如今,一袭广袖红服裹在卫臻身上,上头花团紧簇,富贵云集,只衬托得整个人明媚华贵,不可方物,尤其,在卫臻瑰姿艳逸、琼姿芳菲之姿的衬托下,更觉群芳难逐、天香国艳,令人不敢直视。


    这样广袖宫装刚往卫臻身上一套,卫臻压根没有多瞧,便要立马换下,只连忙冲闻覃道:“能否借用姐姐的衣饰?这身···好似有些不妥。”


    卫臻几乎不用多瞧,也深知这样的衣裳穿在她的身上会发挥出什么样的效果来,上辈子,虽卫臻蠢笨愚昧,万事不知,有一点却是知晓的,那便是她知道自己的美貌占据了多大的优势,太子虽对她百般厌恶,可每当她好生装束一番走到他跟前时,他脸上虽并无多言,眼睛却仍是会盯着她多看几眼的。


    尤其,是每当她装扮华丽、盛装出席之际,有一回太子饮了些酒,约莫酒气上头,竟在回宫路上,搂着卫臻,在她耳边耳语说,恨不得将她扒了,那种咬牙切实、分明恨透了语气,曾令卫臻得意过好一阵。


    故而当年在太子府整整六年,卫臻别的没有学会多少,色,诱太子的事情倒是干了不少。


    只如今,她不是太子妃,她不过一个低门庶女,如此盛装露面,天知道,福兮祸兮。


    她得罪的人够多了。


    可万不能再招人恨了。


    只是,话音一落,却见久久无人回应。


    闻覃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的从铜镜中卫臻的仪容中回过神来,她神色惊艳的看了卫臻许久,这才喃喃道:“这怕是有些不妥罢。”说着,忙朝着屏风外看了一眼,道:“高公公那里——”


    高公公的吩咐,闻覃可不敢违背,何况,高公公已连着催促好几回了,经不起耽搁了。


    卫臻沉吟一阵后,又看着梳妆台上华丽精湛的金钗玉冠,踟蹰了片刻便松口道:“姐姐,我头发还未全干,便不戴这些首饰了,姐姐替我微绾长发即可。”


    闻覃立马摸了摸卫臻的头发,见确实还渗着水,便冲卫臻道:“好,我用绸缎将妹妹头发束于背后便是。”


    闻覃说完,立马寻了一根红绸将卫臻长发拢起,束于身后披在了背后。


    卫臻看着铜镜里的人,颜色果然浅淡了几分,远不如前世盛装那般华丽招眼,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卫臻的错觉,总觉得虽低调了几分,却多了几分夭夭灼灼之色,终归还是有些不尽如人意。


    可是,这已是最素雅的方式了。


    正琢磨间,外头高公公再次催促,闻覃便立即搀着卫臻走出了屏风。


    却说高禄仕看到一身华服走出来的卫臻,原只打算匆匆扫她一眼便要立马往外走,只是,这一眼望过去,高禄仕的双眼忘了收回,身子却早一步往外而去,这一去,只哎哟一声,差点儿撞在了身后的小黄门身上。


    卫臻与闻覃齐齐喊了一声:“公公。”


    高公公这才缓过神来,骂了小黄门一声,随即又转身朝着卫臻看了又看,良久,忍下满眼惊艳,这才道:“七娘子这头发是——”


    话还没说完,便见闻覃立马回道:“公公,七娘子方才落水,头发还未曾绞干,公公看这般侍弄可好。”


    高禄仕只将卫臻上上下下,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后,良久,道:“罢了罢了。”


    说着,有些神色复杂的看了卫臻一眼,冲她道:“快些随本官走吧,莫要让陛下久候。”


    卫臻便立马朝着高禄仕福了福身子,道:“是。”


    高禄仕一路领着卫臻朝启年殿走去。


    他步履匆匆,原本对身后的卫臻没管没顾,不过一路见身后的小娘子紧随其后,一路上既没有多问,也没有多瞟多看,高禄仕行得快,她便加紧步子跟上他的步子,他行得慢,她便也不露痕迹的放缓了几分,一路悄无声息,虽面带些许紧张,可对于头一回入宫的低门小户老说,已是能够令人另眼相看了。


    这样想着,眼看到了启年殿外,高禄仕难得开了金口,冲卫臻点了一句:“里头人多,莫要慌乱。”


    话音一落,卫臻还来不得应声,只见高禄仕已经先一步踏入了殿内,少顷,只提高了声音宣道:卫七娘子到。


    卫臻立在大殿外,置于腹前的双手用力的攥紧了几分,随即调整了一番气息,这才微微低着头,跟着踏入了启年殿。


    一进入,只见偌大的宫殿内一片寂静无声,好似里面空无一人似的,却又分明能够感受到上百道乃至更多的视线齐齐炙热的朝她探来。


    这样的情景,上辈子,唯有与太子成亲时方遇到过。


    哪怕重活一世,心中淡定了许多,心脏依然止不住有些起伏。


    卫臻只在刚进入大殿时飞快的抬眼朝着殿内扫了一眼,随即,很快低下了头。


    只是,这一扫,只惊得她差点儿步履虚晃,因为这一眼看去,只见整个大殿上候满了一大片,也跪满了一大片,匆匆间扫去,仿佛跪满着的那一片末尾看到了卫家人的身影。


    只卫臻没有看得太轻,压根不敢多看。


    若非有高公公方才的提点在先,卫臻定是惊魂未定,不知所云,忧心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卫臻拼命忆起方才高公公的口吻,仿佛语气不算太过严重。


    她思索一番,强制压下担忧,只一步一步朝着殿内走去。


    一路上,卫臻身姿不偏,身影不移,她步履轻盈稳重,行动如拂风摆柳,全身上下没有发出一丝响动,唯有腰间玉饰宫绦珊珊拂动。


    卫臻一路低垂眉眼,一步一步紧跟在高公公身后,一路穿越跪在大殿上的众多身影之间,越过卫家众人,越过方修远身旁时,虽心中几多情绪转变,却一直直稳稳压制,直到来到了殿前,高公公止步,卫臻便也盈盈停下了步子。


    那里,太子、世子,九王爷还有老王妃、元帧等人早已矗立左右。


    卫臻压根不敢多看。


    殿上的情形俨然早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期。


    若是单单老王妃求赐婚一桩,以元帝对恭亲王府的姿态,不过小事一桩,定会欣然应许的,哪里会出现殿上这般复杂局面。


    这大殿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又到底与她何干?


    卫臻实在是想破头来也想不出其中缘故。


    正当卫臻脑门官司之际,只见这时高禄仕恭敬开口道:“陛下,卫七娘子已带到。”


    高禄仕话音一落,卫臻便立马收起了胡思乱想,只强制压制住心中紧张与焦虑,恭恭敬敬的跪在大殿上,随即双手贴着地面,弯腰伏身,朝着头顶上的宝座恭恭敬敬参拜道:“民女卫臻,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却说卫臻行礼周正,从礼数到参拜语数,并无一丝纰漏。


    此事看似简单,可在天子脚下,又在这巍峨大殿上,对于头一回入宫之人来说,大半定慌张忘了言语,更为夸张者,初见天子慌张至失禁者亦是有之,并不足为奇。


    故而卫臻一小小低门庶女,能做到此处,已令人满意。


    只卫臻跪拜参拜后,整个大殿上依旧一片死寂,久久过后,仍无一丝回应。


    宝座上,一直无人叫起。


    时间一寸一寸而过。


    最开始,卫臻还算镇定,可随着时间的游移,渐渐地趴伏在地毯上卫臻的身姿,已渐渐开始发颤。


    倒不全是慌张至此,而多是体力使然。


    眼看着额头两旁渐渐冒出了汗珠,这时,终于闻得远处一道威严赫赫的声音响了起来,严肃又冷沉道:“抬起头来!”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啊,我是长期睡不好,失眠严重,昨晚5,6点睡的,今天脑壳晕,写不出来


    我写几更几更是鼓励自己的,大家看看就好,可以当做没看见。


    反正,三更之心不死,明天继续三更努力(失眠的话就没办法了).


    ☆、283


    前世卫臻名声并不太好, 尤其,她是坠湖连累太子才使得太子对她负责,才能登上太子妃位的, 她空有一张皮囊,却既无才又无德,元帝对她印象并不太好, 多为冷脸相待, 极少问过她话, 从未曾将她这个儿媳放在眼里,倒是对太子侧妃卫绾日渐欣慰, 赞过她的修养及才华, 以至于前世卫臻见了元帝就浑身发憷,有些害怕。


    这股惧意终究是根深蒂固的, 以至于到了如今, 卫臻依然有些敬畏。


    听到元帝的吩咐后, 卫臻只微微呼出一口气后,随即恭恭敬敬的从地上伏身而起, 随即缓缓抬起了头, 却并不敢直视龙颜。


    “再抬。”


    元帝盯着大殿上的身影, 继续吩咐道。


    卫臻微怔了片刻后, 很快只将身子跪直了,随即, 再次将脸高抬了几分,直到视线落到了高座上落到了元帝与皇后的宝座上,再也不敢往上抬了。


    卫臻这一抬头,只见四下惧怔,随即整个大殿嗖地一静——


    大殿上的女子十四五岁, 最是青涩美好又知世的年纪。


    她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双手微握置于腰腹前,虽神色恭敬,面带些许紧张,可面圣拜磕间,臻首微垂,行云流水,举止更是端庄优美,一举一动皆有章法,出落得像个大户人家精心教养过似的,若非众人已知她是个庶出的,不然,皆会误以为是哪个簪缨世家的千金贵女呢。


    又见她一袭广袖朱红宫装加身,偌大的雀金裘滚边广袖像道扇子似的,从她的双臂间摊开一直落到了双腿两侧,颀长的百蝶裙摆更是整整齐齐垂落到身后摊开在身后,如此华丽又大气的华服四下散开将她整个簇拥,衬托得整个人华贵万千,像是矗立在大殿上随时等待展翅的红凤似的。


    而当众人将视线落到殿上女子的那张臻美娉婷的脸上时,直叫众人更是惊艳得忘了言语——


    那是一张耀如春华、端丽冠绝的脸。


    只见她不施粉黛而颜色朝霞映雪,而盛颜仙姿,而冠若惊华,而天香国艳。


    她蛾眉淡扫,眉似新月,她星眸微嗔,含情凝睇,一抬眼,只觉得顾盼生辉、撩人心弦。


    一身朱红将其笼罩,华贵又招眼,可那张脸上却分明素面朝天、未施粉黛,尤其,甚至金钗未戴,连发都未绾,而三千青丝直接拢于脑后,却不知,这一浓一淡,一富一雅间,更是衬托得整个瑰姿艳逸、光艳逼人。


    而当她伏地而起微微抬头那一刹间,一缕青丝恰如其分的从额前微微垂落,打在她的侧脸,飘至肩头,这时,殿外起风了,轻风掠过她的肩头,发丝瞬间轻轻荡起,一时,只觉如置画中仙般,只觉仙艳清贵、竟呈出千姿百态之美,只觉连轻风待她都还是格外偏爱。


    大殿上,所有人的视线全都一动不动的投放在她身上,失了言语,就连宝座上看惯人间各类绝色的元帝眼下都被大殿上那道身影那张脸惊到了,只直直盯着大殿上的身影,久久没有言语。


    卫臻身侧,苏万里已有多年未曾见过卫臻了,他一贯轻浮如斯,酷爱调戏美人,可从卫臻从大殿外踏入的那一瞬间,他却瞬间消停了,握着扇子的手也忘了摇摆。


    苏万里身旁,太子的目光更是有些直,也有片刻的呆滞,纵使很快缓过神来,却依然有些恍惚失神,他从少年之时第一次见到卫家七娘子起,当夜便梦到了她,梦里,她死死咬着他的手不放,仿佛对他憎恨至极,可惊醒后,虎口处的伤口分明疼得真实。


    回京后,倒是多年未曾入梦,直到,两三年前在郡主府再次遇到,此后,便不得安宁。


    梦境越来也古怪,也越来越···放肆。


    梦中的画面其实是模糊不清的,直到触及到了眼前这张脸。


    太子已然确信了,是她。


    可是,为何总梦到他?


    太子矗立在大殿上,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些分辨不出,现在的情景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直至拇指摩挲到了虎口处的疤痕,太子微愣了片刻,瞬间清醒过来,是现实。


    他只定定盯着跪于身侧的身影看着,片刻后,又环视一圈,最终,将目光投放到了元帝身上,只微微握紧了双拳。


    倒是另外一侧,老王妃跟前的元帧好似激动不已,他见卫臻跪在了他的身旁,也要跟着跪过去,却被老王妃一把拽住,老王妃一脸严厉的看着他,不许他捣乱。


    大殿上一片寂静无声。


    卫臻背上渐渐起了薄汗。


    她撑着脖子,微微抬着脸,时间一长,渐渐失了力。


    直到现在,她还是懵的,压根不知发生了何事。


    元帝召她,可到了现在,却只字未言。


    她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却不能问,不能瞧,只能稀里糊涂的等。


    时间每过去一寸,便更难熬一寸。


    直到,脖子渐渐失力,卫臻渐渐不受控制的缓缓放松脖子垂眼支撑,这一垂目,是不敢直视龙颜,不想,视线却冷不丁的撞入了一双犀利如鹰的双眼里。


    那双眼漆黑冷漠,阴寒蚀骨,仿若千年古井,深不可测。


    又像是侵了寒霜般,冰冷刺骨,仿若厉魔之眼。


    此刻,却一寸一寸,一动不动的紧紧盯着卫臻看着。


    卫臻愣了片刻,一时被这双眼睛震慑住了似的,忘了反应,忘了挪开,待回过神来后,她心脏不知为何忽然猛地一缩,这才慌乱移开。


    这时,卫臻已然有些体力不支,加之紧张焦虑,唇舌已经渐渐干涩起来。


    可陛下依然没有发话叫起,也没有问话,在元帝威慑的目光及上千道炙热目光的投射下,卫臻不由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眼看着身子渐渐摇晃,却见这时,高坐在太子宝座对面的那道今夜未曾开口说过一个字的冷峻身影赫然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直接起了身。


    只见他微微背着手,直接旁若无人的从坐席上一步一步踏着步子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因眼下,所有的目光全都投放在了大殿上,他这突如其来举动显得尤为突兀。


    他既没有禀告天听,也没有给任何人任何交代,直接视宝座上的天子为无物,视座下数百道文武百官为无物,仿若不是在天子跟前,而是出自自家后花园似的,直接如来时那般,旁若无人的自行出入。


    一时,整个大殿上所有人齐齐一惊,全都朝着二殿下看了去。


    卫臻亦是愣了一阵,随即悄然松了一口气,只趁机飞快地低下了头。


    不想,那道颀长冷厉的身影步步而来,直到经过卫臻身边时直接停到在了她的身侧.


    ☆、其他类型重生之卫七


    刚刚才缓和了一下的情绪立马绷紧了。


    刚刚才偷偷低下的头, 立马嗖地一下再次挺立住了。


    矗立在卫臻身侧的那道身影颀长高大,像是一座高耸的大山,笼罩在卫臻身侧, 直接在卫臻头上投掷了一道浓重的阴影,直接将她整个笼罩在一大片无光的阴影里。


    那道身影本就比常人要高大英武几分,如今他站着,卫臻跪着, 卫臻在他跟前,显得过于娇小了, 眉眼才刚刚齐了他大腿, 余光扫去, 只见那片朱红华服上, 盘踞着九尾栩栩如生的大红巨蟒,红色的蟒身,红色的鳞片, 红色的信子, 红色的眼睛,一眼望过去,只见鲜艳如血, 齐齐长着血盆口舌, 仿佛要将跟前的卫臻一口吞没。


    卫臻本就被大殿上这股诡异又压迫的气氛逼得神经紧绷,气息微薄,如今, 只觉得犹如在暴雨的深夜忽而冷不丁降了几道剧烈闪电, 几声可恐雷鸣,暴雨雷鸣电闪纷纷向她涌来——


    她一时跪在地上,只觉得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


    只隐隐有种要濒临窒息的感觉。


    二殿下这一目中无人、狂悖至极的举动自然引得全场文武百官瞩目, 有那等迂腐老臣看不下去便要参奏,却被周遭的人速速拦住了,示意其看元帝脸色,见元帝微绷着脸,却一直未曾言语,几位老臣先是一脸愤恨,最终相继无奈地摇了摇头。


    要知道,这二十年来有关二皇子的传闻是被传得神乎其神,过于邪性,有人说二皇子乃地狱恶魔降生,沾染者非死即残,有人说二皇子乃鬼魅罗刹、魑魅魍魉也,也有人传说,二皇子实则乃紫微星下凡,是来人间历劫,是命定的帝王之相,可惜当年来早了些,挡住了元帝的帝王之路,故而才有后头这颠沛难熬的惨局。


    正是因为传得过于离奇,也着实令人心生畏惧,故而难有人敢轻易触及逆鳞。


    只是,坊间有二爷,以天家自居,上头从无人问责,拦者扰者,全都统统消失了,诡异又怪诞。


    只如今,停在卫臻身侧,所有人全都竖着眼睛看着。


    就连卫臻亦是紧张得浑身微颤,以为是冲她而来的,直到——


    “哎呀”一声大笑声冷不丁在卫臻另外一侧响起,紧接着,一道紫衣男子绕过了卫臻,走到了二皇子身侧,笑道:“煌儿这是要走了?”


    说话之人正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九王爷,同时,也是今夜二殿下的发言人。


    只见九王爷大笑几声调节了一番气氛,随即朝着宝座上的元帝弯腰作揖,道:“皇兄,各位大人们,煌儿这人素来修身养性,到点就得入睡,许是犯困了,刚刚又饮了酒,酒气上了头,这才失了礼了,本王代煌儿向皇兄向诸位大人们赔个罪,眼下时辰不早,本王便将煌儿领回去了。”


    九王爷话音一落后,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齐齐看向二殿下。


    二殿下是个修身养性、到点便要入睡之人?


    简直笑煞众人。


    二殿下饮了酒,一身酒气?


    简直荒唐至极。


    他直挺挺的立在那里,分明清醒得紧。


    九殿下这般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显然没有说服任何人。


    却是令卫臻悄然醒悟,她只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二殿下是要离开了,原来二殿下之所以在她身侧停留,原是为了等候九王爷。


    天呐,吓死她了。


    她还以为她刚刚不小心看了他一眼,他便要···他便要···寻她是非!


    这二殿下今日行事这般狂悖,谁敢惹上他啊!


    卫臻听到这里,顿时松懈了一口气,正在这时,刚好见停在身侧的那道身影忽而抬起了步子,直接朝外踏去了,看到这里,卫臻心里顿时再次长长了吁了一口长气。


    正当她松懈下来,只觉得周身的那座大山终于移走之际,这时,忽而觉得双臂上微痒,只觉得双臂上的衣饰好似在缓缓滑动,卫臻愣了一下,缓缓垂眼朝着自己的手臂上看了一眼,这一看,尤是她之前一直镇定自若,这会儿也是脸色大变,脸上只顿生出一股惊恐之意——


    只见披在她双臂两侧的丝质披帛正在离奇的自行滑动。


    卫臻顿时就跟见了鬼似的,吓得面色微白。


    她还以为发生了什么灵异事件。


    毕竟,但凡与二殿下有关的,动辄魑魅鬼怪缠身。


    直到下一瞬,脑子蹭地一下,意识到了什么,卫臻也顾不上大殿上的仪容,只嗖地一下微微偏头朝着身侧飞快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去,只见臂膀上的披帛正在被一股力道牵引往后拉拽着,卫臻顺着那道拉拽之力扭头看了过去,顿时双目微瞪。


    她肩膀的丝质披帛不知何时挂在了二殿下的马靴皮扣上,正随着他一步一步离去,而被拉拽而去。


    眼看着披帛一段从她的胳膊上消失了,另外一端也要渐渐抽离,卫臻顿时有些欲哭无泪,下一瞬,她很快回过头去,继续挺直了脊背若无其事跪好了,置于腰腹间的双手却悄悄拉拽住了披帛的一端,试图将披帛悄无声息的拉拽回来,却不想,她这一拉,直接拉拽不动了,披帛直接由两端拉拽着,被拉拽在空中,拉拽成了一条直线。


    直至,披帛的另外一顿缓缓停了下来。


    意识到对方停了下来,意识到这一点后,卫臻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她蹭地一下立马松开了自己的手。


    轻薄的披帛随风而动,被轻风吹起,飘逸的飘荡到了大殿上。


    朱红色的绸缎在半空中摇曳舞动。


    妖娆魅惑。


    最终,只缓缓落下,最终,落到了二殿下的脚边。


    这一幕,没有丝毫偏差的,悉数落入大殿上所有人的眼中。


    二殿下背对着众人立在原地纹丝未动,直到良久,他微微垂眼,淡淡的往脚下瞥了一眼。


    众人以为他会不予理会,直接无视离去,却见这时,他一手背在身后,微微弯腰,忽然直接将勾在他马靴上的披帛拾捡了起来。


    朱红色的绸缎,像是鲜红的血,染在他的掌心。


    二殿下垂眼朝着掌中的红色披帛看了一眼,随即,黑金面罩下的双眸微微眯着起,下一瞬,他忽然一把将披帛嗖然握紧,随即毫无预兆的,直接拽着那条长长的鲜红披帛,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扬长而去,离奇而去。


    朱红色的红绸在他身后舞动缠绕。


    直至二者齐齐消失在大殿上。


    二皇子这一举动,惊得全程众人噤声,久久无人缓过神来。


    待缓过神来后,所有目光齐齐朝着大殿上那道僵硬的身影投放而去。


    此时的大殿上,卫臻还一直跪在那里。


    大抵是太过惊讶,亦或是被惊吓到了,只见她身子僵直,脸色微白,整个身影在偌大的大殿上瑟瑟晃动,显得单薄而无助。


    偌大的大殿上,寂静无声。


    宝座上一直没有开口的元帝,眼下,只微微眯着眼,目光冷冷地盯着大殿上的卫臻。


    神色莫难辨。


    眼神却有些冷凝肃杀之气。


    大殿上的气氛悄然转冷,转寒,逐渐恢复到之前天子震怒时分的气氛,直到众人为大殿上无故被牵连的女子感到遗憾,皆以为这下无人再敢为她说情,皆以为陛下会再次震怒之际,忽见宝座上的元帝冷冷的扫了卫臻一眼,随即沉默良久,冷不丁朝着大殿上众人道:“罢了,朕有些泛了,太子代朕招待诸位爱卿罢。”


    说着,元帝从宝座上缓缓起了身。


    高禄仕见状立马过去搀扶,与此同时,他嘴里高呼一声:“起驾!”


    这声一起,全场所有人齐齐从席位上起立,跪拜,恭恭敬敬的送君离席。


    只走了几步后,元帝忽而停了下来,朝着大殿末端的卫臻霆说了一句:“卫卿,你卫家生了个好女儿,此女的婚事朕替你定下了,你可有异议?”


    元帝声音威严肃穆,言语间却仿佛有讽刺之意。


    卫霆渊听了,立马朝着远处卫臻的方向看了一眼,忙惶恐回道:“微臣···遵命。”


    元帝闻言,只冷冷看了卫霆渊一眼,随即冷哼一声,这才摔袖而去。


    元帝一离席,卫臻只觉得浑身发软,发麻,险些跌坐在地。


    一只手伸过来搀扶她,卫臻头晕目眩的抬头,对上了苏万里放大的脸。


    她下意识的将手伸了过去,看到苏万里后,立马又将手收了回来,直到不知过了多久,郑襄阳大步踏了过来,一把将卫臻从地上捞了起来。


    卫臻扶着郑襄阳,缓缓偏头,只见苏万里正站在她的身侧,定定的看着她,远处,卫家姐妹也立马过来了,而卫家人之后,方静姝正将跪在地上的方修远缓缓扶起。


    隔着遥远的距离,隔着糟杂的人群,卫臻与方修远遥遥对视着。


    二人的目光皆有些发怔。


    这时,卫臻察觉到身侧有道炙热又赤,裸的目光一直紧锁在她的身上,那道目光太过直接,太过威慑,令人无法忽视,她神色恍惚的偏头,视线与太子元翎冰冷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卫臻再次一愣。


    再然后,意识一点一点飘散,卫臻身子渐渐发软,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不再知人事.


    ☆、285


    却说卫臻回去便病了一场, 大夫说是染了风寒,又加上初来初潮的缘故,可碧水居上下依然不得安宁,只见小主子夜里还曾梦魇数回, 嘴里还曾一直呜咽喊疼, 一边呜咽哭着, 一边捂着肚子, 仿佛痛苦到了极致。


    双灵、冬儿等人更是急得团团直转悠,阮氏更是彻底守在卫臻塌前, 嘴里一直后悔的念叨着:“去时还好好地,怎么回来就成了这幅模样, 那皇宫里头果真是个吃人的地方,可怜我的安安, 往后不去了, 往后便是皇后娘娘再如何吩咐, 咱也不去了, 不去了。”


    映虹甚至将经验老道的周妈妈请了来, 周妈妈摸了摸卫臻的脸,回去禀了老夫人,当夜周妈妈便寻了府中几个老嬷嬷一直在碧水居外的观心湖转悠了好几圈, 随即往湖里放了盏灯, 又洒了些米酒糯米吃食,再从湖边一路点灯点到碧水居院门口,嘴里高声喊着:“回来了, 回来了,七娘子已经回家了,水里的脏东西速速离去, 莫要痴缠——”


    一直折腾到第二日早上,卫臻这才渐渐消停下来,等彻底苏醒,已是第二日下午的事情了。


    醒来时,卫臻的思绪仍有些凌乱,一时仿佛还在梦里,碎梦凌乱,仿佛被什么痴缠住了,如何都挣脱不开,一时又仿佛回到了前世,回到了当年她落水设计太子时血洒太液湖的狼狈画面,转眼又见自己躺在床上,形容枯槁、奄奄一息,濒临死亡的惨状,一时又以为还在大殿上,被上千道目光围困,窒息难言,一时又觉得小腹涨疼,头晕目眩。


    梦境与现实,前世与今生,生生纠缠着她,将她拖入一场牢笼般的困局中。


    还是窗外银铃般的说笑声渐渐透过窗户外传了进来,卫臻呆愣了许久,这才转了转眼珠子,彻底清醒过来。


    一抬眼,只见头顶帐幔熟悉,原来,已回到了碧水居。


    此时,屋子里,冬儿正趴在卫臻的床榻边沿守着,睡得发沉。


    杏丫轻手轻脚的提着铜壶进来,将热水倒入银盆中,又将帕子浸湿了拧干,准备过来给卫臻擦汗,刚往床榻前一凑,便立马欣喜道:“主子,您醒了,是不是饿了,肚子还疼么,还烫不烫?奴婢来瞧瞧。”


    说着,杏丫立马凑过来,将卫臻额头上烘干的巾子一把取了下来,忙用手背探了探卫臻的额头,试探她的体温,边探边扶着卫臻起来,边喃喃道:“还有些烫人,还未完全退下。”


    见卫臻嘴唇干裂,杏丫拿了个软垫垫在卫臻身后,细细致致的将她扶着坐好后,又立马倒了杯温茶过来伺候卫臻服用。


    卫臻唇舌干燥,感觉全身都在冒火,她一连着吃了三四杯茶,这才觉得喉咙被侵湿了,这才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有气无力的开口,却是喉咙沙哑的问了一句:“冬儿怎么又趴这睡了,回头又得嚷着腰背疼了。”


    杏丫立马道:“冬儿昨儿个守着主子守了一夜,今儿个早起眯了会儿,早膳后又去了老夫人院里回话,刚刚才趴在这里睡下,让她回屋歇着她不肯,非得守着主子,这会儿瞧着是睡死了过去,怕是一时半会不会醒了。”


    杏丫边说着,边一脸熟稔的将湿巾子重新枕在卫臻额头上,继续道:“双灵姐姐也才刚回屋,让奴婢替换着守着主子,说眯会儿,让奴婢一个时辰后叫起她,主子您没醒,她怕也是睡不安稳。”


    杏丫倒是了解卫臻,不待卫臻问话,便将她想问的悉数解答了,末了,又拿了件斗篷过来,披在卫臻身上,道:“主子,您别老惦记着她两,您怎么样,好些了么?您是不知道,您昨儿个回来那阵仗,可吓坏了整个碧水居。”


    卫臻昨儿个是被大太太郝氏亲自送回来的。


    连大老爷卫霆渊都亲自跟着来到了碧水居外,虽人未见进来,却足足惊得守院的跑腿丫头吓破了胆。


    要知道,碧水居是内院,还是五房妾室娘子们的后院,就连大太太都不常过来,大太太最多去往正房走动,可如今,不但大太太来了,连大老爷都来了,这阵仗还是杏丫来了卫家这么久,头一回瞧见。


    主子是被大公子亲自抱回院子的。


    去时,装扮得端庄周正,漂亮贤淑,回时,三千青丝快要错垂到了地面上,散落一地,连衣裳也换了一身,人已昏迷不醒。


    看到这幅景象,整个碧水居上下吓得浑身发颤,姨娘更是差点儿昏厥了过去。


    大老爷大太太直接被她晾在院子外头,话都未问,就一路心慌哭啼的追着跟进了主子院子里。


    好在映虹姐姐留了下来作陪,可纵使心急如焚,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的问,便是问了,也只得了大太太一句严厉的吩咐:精心伺候着,七娘子若有个大碍,整个碧水居谁也甭想好过。


    这话,直令映虹脸色翻滚,心道,这不止是出事了,这是出大事了。


    大太太吩咐完后,又命人请了大夫,随即连大房都未回,又直接派人去了五房正房,随即再去了老夫人的世安院,映虹将卫臻托付给雯烟后,自己个也匆匆赶去了世安院。


    后来,主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映虹姐姐,整个院子无人得知,只知双灵直接被拦在宫外,没让入宫,冬儿倒是跟着主子,却也哭哭啼啼说不清楚,只知,只知主子落水了,后头诸多事情却一概不知了。


    当夜整个碧水居大乱。


    大半夜的,又是大夫,又是请了婆子过来叫水叫魂,一直闹到了后半夜。


    五房其余各个屋子里,府中各个院子里都差了人过来查探。


    今儿个一大早的,更是络绎不绝的来了不少人——


    “今儿个一大早的,太太亲自过来探望了,您那会儿还没醒,太太也没久坐,只叮嘱了一番,送了不少补品来,后来周妈妈来了,大太太院子的霁萍姐姐来了,早膳后,郑大娘子与方大娘子来了,郝家的几位娘子们也送了信来,对了,大娘子也来了。”


    杏丫边絮叨着,边将煨在炉子上的鸡汤端了进来,给卫臻盛了一碗,便要伺候卫臻用下。


    卫臻倚靠在软枕上,神色略有几分呆,一直听到杏丫提到“方娘子”,她才蹭地一下缓过了神来,却又立马怔了片刻,抬眼时见碗面飘着金灿灿的一层,卫臻便微微拧着眉,直摇头,连拒绝的话都没有说出口,只觉得心里头有些泛恶心。


    杏丫急了,只要立马去将映虹姐姐换来,却被卫臻拦了拦。


    卫臻伸手拍了拍胸口,见冬儿嘤咛一声,差点儿醒了,卫臻便冲杏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即,她拿了软枕垫在了冬儿的脸上,这才讷讷的问了一句:“谁在外头?”


    外头一直飘着一阵说话声,声音不大,却又隐隐约约的,听不大清楚。


    杏丫道:“是世子来了,还有五公子和九娘子、十娘子也在外头。”


    说着,杏丫想了想,又道:“还有大娘子也来了,之前六娘子也来了,见主子没醒,她送了些安神香来便回了,九娘子、十娘子和五公子一直在屋子里闹着,要将主子您弄醒,后来世子与大娘子便来了,大娘子将九娘子她们几个赶了出去,这会儿正在外头纳凉,瞧着没有要走的意思,应该是想着等主子您醒——”


    杏丫正说着,忽而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孩童的声音,卫臻不由偏头朝着窗外瞧了一眼,道:“辰哥儿也来了?”


    杏丫道:“方才没瞅见小公子,应当是刚刚来的,奴婢去瞅瞅。”


    说完,杏丫便跑到窗口,将窗子推开将身子探了出去。


    卫臻坐在床榻上,看了看杏丫,又收回了目光,将视线落到了冬儿酣睡的小圆脸上,静静的发着呆。


    这个僻静的碧水居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热闹过。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定是发生大事了。


    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为何昨夜元帝要召见她,召了却又最终一言未发,最后却又离奇的拿捏了她的婚事。


    难道是因为那个二皇子拿走了她的披帛么?


    还是,兜兜转转,命运最终又回到了最初的轨迹?


    想到昨日大殿上跪满了一地,方修远,苏万里,太子,好像连端阳都在殿上,这些前世都发生过么,卫臻真的有些记不清了,她印象中是没有这些的,可到底有没有,她又有些拿不准了,是不是前世她落水后发生了什么,还是她记错了什么。


    想着想着,卫臻便又有些头疼欲裂了。


    怎么这辈子她都这么努力了,却终究还是逃脱不了?


    她是跟那座皇宫,与他们元家人杠上了不成?


    倚躺床榻上的卫臻,浑身无力,只一时没了探究昨夜真相的勇气。


    正在这时,忽而闻得映虹的声音在屋子外头响起:“世子?”


    “你们主子醒了么?”


    没一会人,苏万里慵懒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


    与此同时,东宫,太子元翎背着手立在窗口,朝外定定看着,不知站了多久。


    他一身白色对襟衫加身,衣上金龙缠绕,袖口裤口都用金色锦布紧紧束起。


    窗外院子里,护卫们正在清理箭靶上的紫金箭。


    箭靶上的箭头,支支正中靶心,无一偏差。


    箭头收集好后,魏莫走了过来,恭敬禀道:“殿下,可还要再练一轮?”


    魏莫问起,却见太子立在窗口久久未曾回应。


    魏莫不由抬眼看了太子一眼,自昨晚后,太子殿下便一直心神不宁,方才练箭也是全程心不在焉,这会儿——


    魏莫正要再问,却见太子忽而背着手转过了身来,看向他道:“父皇可还在养心殿?”.


    ☆、286


    魏莫恭恭敬敬回道:“属下方才巡视时, 听伍大将军说陈大人、宁国公等人在殿外候驾,陈大人殿下是知道的,有他在,应当不会这么快散场。”


    伍大将军乃禁军总统, 魏莫曾是他手下的兵。


    原来, 自下了朝后, 元帝便回了养心殿, 可殿外却候了不少人,并未曾离去。


    有操心太子婚事的人,有忌惮西北王之人, 如今, 二皇子也露了面, 想来也惊到了不少人,自是有不少人想君前试探一番。


    魏莫话音一落后, 太子只眯着眼定定看了他片刻,半晌,忽而差人更衣,说了句:去养心殿。


    却说太子去往养殿心时, 在半道上便遇到了陈大人、宁国公等人, 几人给太子请安后瞧着还不太愿意走,仿佛有满肚子话无处说, 恨不得找太子倾诉,太子直接打断了道:“父皇可在里头?”


    太子这一问, 只见陈大人冷哼一声, 道:“陛下去了虞洗宫。”


    说着,他一脸不愉道:“老臣刚进养心殿,要禀告的话还没有说完, 虞洗宫的孟嫔娘娘便差人送了果子酿来,陛下吃了一盅竟还觉得不过瘾,这不,直接将老臣们撵了出来,这会儿怕是到了虞洗宫。”


    陈大人是个直脾气,数落起元帝来,那也是照说不误。


    宁国公咳了一声,冲陈大人使了个眼色,随即替他周旋道:“陈大人心直口快,殿下莫要怪罪。”


    想了想,又道:“陈大人实则是心系殿下的婚事,殿下的大事关乎国本,怎可忽视,这不,一下朝后陈大人便拖着老朽等候在此,殿下,您的大事可谓兹事体大,殿下可要上心啊!”


    说着,宁国公看了太子一眼,踟蹰片刻,又道:“太子妃位如今悬而未决,东宫后院便如同虚设,都说成家方能立业,如今又处在多事之秋,殿下应当尽快完婚,以稳民心,以固社稷啊!”


    说着,还不待太子说话,宁国公眼睛转了转,继续道:“殿下乃储君,这太子妃人选自是得恭良端庄,最好出自簪缨世家,这般才能配得上殿下英姿啊,不过,东宫眼下过于清减,殿下后院就蒲侧妃一人,若有那可心贴心令殿下中意的,殿下何不趁着立妃之喜,一并将后院填满了,全了这双喜临门之喜呢?”


    宁国公这话可谓···意味深长,老谋深算。


    世人皆知,皇后娘娘喜爱宁国公之女宁芃芃,有意将其立为太子妃,可昨夜之后,形势好似有些变化。


    一向洁身自好的太子殿下竟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约莫有娶纳一个低门庶女的意思?


    虽未曾开口明言,究竟是娶是纳,可太子毕竟是当朝储君,无论是娶是纳,谁又能真正拗得过一个未来天子执拗之心?


    国公府对于太子妃之位,是势在必得的。


    宁国公既然看出了太子的心思,便十分大度的为君解忧。


    太子便是要中意谁,要纳谁,宁国公还不至于为此多心计较,太子他日终归是要登宝座之位的,如今不过是往东宫里添上几个女子罢了,他日一朝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需要扩充后宫,届时,贵妃、嫔妃之位将会接踵而至,计较得过来么?


    他们宁家只需要将太子妃位及皇后之位牢牢攥在手中即可。


    国公府的这般贴心大度却并未曾换得太子欣慰对待,只见太子背着手,一言未发,倒是陈大人听了,忍不住谏言道:“国公爷说的是,依老朽看,国公府府上的宁二娘子端庄贤惠,与殿下看起来极为登对,据说也深受皇后娘娘的喜爱,如此好女,若是他日有机会入主东宫,想来定能够与殿下成为一对绝世佳话的。”


    国公爷忙谦虚道:“小女不才,虽乖巧听话,不过,满京好女诸多,小女实不过尔尔,陈大人谬赞了。”


    这二人直接当着太子的面一言我一语的暗示了起来。


    太子淡着一张脸,既未阻拦,又未接话,直到二人说完后齐齐看向他,太子这才微微背着手,道:“二位大人先忙,孤便不打扰了。”


    说罢太子挥袖而去,瞧着那方向,竟是朝着后宫去了,只留下陈大人与国公爷二人面面相觑。


    魏莫以为太子是去坤宁宫,却未料,在分岔路口竟改了道,瞧那方位,约莫像是朝着虞洗宫去的。


    魏莫大惊,正要劝阻时,索性,远远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殿下,殿下。”


    魏莫立马扭头一看,原是皇后跟前得力的大宫女。


    魏莫立马朝着太子的背影禀道:“殿下,是沐清姑姑。”


    太子本未留步,一直听到这里,终于缓缓停了下来,此时,沐清已经大步追了上来,直朝着太子福了福身子,太子难得朝她微微颔首叫起,道:“姑姑,何事这般匆忙?”


    沐清擦了擦汗,这才笑着冲太子道:“也无要紧之事儿,就是今儿个一早内廷司送了些鲜荔枝来,午后娘娘闲来无事亲自熬了些荔枝粥,做成了荔枝甘露,吩咐奴婢给东宫送去了,去了却发现殿下不在,奴婢正要回坤宁宫,这不赶巧碰着了殿下,想着请太子去坤宁宫尝尝娘娘的手艺。”


    沐清说着,话语一顿,看了太子一眼,见太子没有说话,沐清又道:“也不知是不是昨儿个没歇好的缘故,娘娘今儿个起时脸色有些不大好,午膳也没用多少,若是殿下在的,娘娘一高兴,晚膳定能多用几口的。”


    话都说到了这里。


    太子偏头朝着虞洗宫的方向看了一眼,思索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改道去了坤宁宫。


    结果去时,发现坤宁宫甚为热闹,七公主,蒲侧妃在,宁家宁二娘子也在,全都簇在皇后身侧,逗皇后开心说笑。


    太子本立在门外本不想进去,不过想到方才沐清的话,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背着手踏入了正殿。


    他一进来,皇后七娘子,与蒲侧妃、宁芃芃全部齐齐朝他看了来。


    愣了一下后,七公主立马朝他高兴喊了一声:“皇兄。”


    蒲侧妃与宁芃芃相继起身了,齐齐朝着太子行了礼,区别在于,宁芃芃只飞快的看了太子一眼,面带羞涩,而蒲侧妃却是光明正大的朝着太子迎了去,只一脸惊喜道:“殿下,您怎么来了?”


    太子淡淡看了蒲侧妃一眼,直接越过了她大步朝着皇后走了去,正要向皇后问安,却见此时蒲侧妃跟了上来,停在太子身侧,人一时虚晃一下没站稳,忽而捏着帕子朝他身上一靠,边靠边捂着胸口做干呕状。


    太子虽温容和善,却十足爱洁如命,素来不喜人靠近,见状,只抬手用力攥着蒲玲儿的手,神色转冷道:“蒲侧妃,在母后跟前,须注意着德行。”


    话音一落,他嗖地一下松开了蒲玲儿。


    蒲玲儿险些摔了个踉跄,还是蒲玲儿婢女吟心立马上前扶了一把,一脸紧张道:“主子,您无碍罢,您····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吃坏了身子,怎么一直犯恶心啊!”


    回应吟心的,只有一阵盖过一阵的干呕恶心状,良久,蒲玲儿终于缓和过来,却是一边用帕子捂着嘴,一边握拳捶打着胸口,有气无力道:“无碍,无碍,就是···就是胃里一直犯恶心,恶心得直想吐,也不知怎么了。”


    说着,蒲玲儿偷偷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依旧面色寡淡。


    倒是皇后听了,神色一怔,好半晌,皇后脸色一变,忽而将手心往案桌上用力一拍,冲蒲玲儿道:“你···你这是···”


    话刚出口,又被皇后立马咽了下来,紧接着,皇后只一脸喜色的冲沐清吩咐道:“快,侧妃身子不适,快将江太医宣进宫来替蒲侧妃把把脉。”


    皇后这突如其来的一言,着实惊着七公主及宁芃芃了。


    七公主年纪尚小,只惊觉母后有些过于小题大做了,倒是宁芃芃惊讶了一阵后,脸色骤然一变.


    ☆、287


    太子起先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皇后亲自起身, 将蒲玲儿拉着坐在了身侧,对她嘘寒问暖,又对她关怀备至, 皇后之前一直有些瞧不上蒲玲儿, 可蒲玲儿到底是她亲自替太子选的,虽瞧不上, 却也一直包容几分, 却也从未见对其如此和善的时刻,直到皇后拉着蒲玲儿的手,精心问道:“除了想吐以外,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问道:“之前可有寻太医诊断, 是不是肚子里头——”


    后头的话, 皇后许是顾及外人在, 皇后将话语再次压低了几分。


    皇后问话时, 只见蒲侧妃满脸通红, 却一直频频朝着太子方向瞄着,面带羞涩。


    太子微怔了片刻, 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将眉头一皱。


    作为太子,作为一朝储君, 想要地位愈加稳固, 早立太子妃, 早诞下皇子,对他日某得大位,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这个道理, 太子自是深知的。


    只太子元翎一直是个守规矩之人,亦是一个骄傲之人。


    东宫太子妃未立,他是不会允许庶子先一步出生的,虽皇家子嗣,无论嫡庶,皆百般尊贵,可在元翎这里,长子必须为嫡。


    故而,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出那等出格之事。


    何况,他从不是个重,欲之人。


    要是在往日,事情已然发生了,许是会睁一只闭一只眼,可是在今日,不知缘何,元翎只微微握了握拳头,掌心竟平白染了一层薄汗,他微微松了松拳头,少顷,又用力一握,半晌,只定定看着不断朝他抛媚眼的蒲玲儿,当即微微眯起了眼,冲蒲玲儿道:“孤近来事物繁忙,好几个月未曾踏过后院,侧妃这是发生了什么大喜事,不与孤来说道说道么?”


    太子说着,将华袍一掀,往交椅上一靠。


    看向蒲玲儿的眼神略有几分冷。


    皇后闻言顿时脸色一变,立马松开了蒲侧妃,却见蒲玲儿依旧羞涩道:“上月殿下醉了酒,是玲儿扶殿下回的屋子。”


    太子闻言,脸色更加冷凝了几分,只哦了一声,随即冷笑一声道:“侧妃指的是上月孤醉酒,嫌侧妃聒噪,半夜将侧妃赶出孤寝宫这件事么?”


    话音一落,太子只不轻不重的将手掌往交椅上一拍,道:“这件事虽是上月之事,可至今满打满算不过半月之久,侧妃不会以为孤事物繁忙,便不记事罢?”


    说着,太子如毒箭般的眼神死死落在了蒲玲儿脸上,好半晌,太子这才嗖地一下收回,却是朝着走到门口的沐清姑姑吩咐道:“江太医年事已高,侧妃不过身子小漾,莫要折腾他老人家,姑姑去请高太医为侧妃诊断罢。”


    沐清听到这里,顿时止住了步子,只立马看了皇后一眼。


    而蒲玲儿听到这里,脸色霎时一白。


    上月太子出府一趟,回来不知为何饮了酒,已有醉意,蒲玲儿趁机侍奉,太子已与她亲密了,却不知为何,在紧要关头忽将她一把推开,将她赶走了后,这才沉沉睡去。


    蒲玲儿以为他那夜不记事,再加之,江太医与蒲家有一些远亲,而昨日她被卫臻羞辱,可昨夜宫宴闹得那般大的动静,她如何不知,又加之今儿个见皇后娘娘对这个宁芃芃喜爱有加,她不过恼羞成怒后,脑热一搏,却不料——


    蒲玲儿见此刻太子一脸愠怒,脸色顿时煞白。


    皇后听到这里,脸色也很快一沉,良久,她只将给蒲玲儿端起的茶往案桌上重重一搁,朝着蒲玲儿骂了一句:“蠢货。”


    蒲玲儿立马扑腾一下瘫坐在地上,只哇哇哭喊着解释道:“呜呜,玲儿是怕殿下立了太子妃便要厌弃玲儿了,玲儿入东宫两年多,殿下一直对玲儿不冷不热的,玲儿不过是奢望个皇子伴随左右,呜呜,早知道殿下如此厌恶玲儿,玲儿便不入这东宫,不当这侧妃了,娘娘当初许诺玲儿的太子妃位也不作数了,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蒲玲儿在坤宁宫撒泼打滚了一番后,被皇后娘娘轰出去了。


    宁芃芃见皇后与太子脸色不佳,只立马有眼力见的寻了个借口辞行,临行前,只朝着皇后及太子道:“侧妃瞧着心性单纯,许是娇养长大的缘故,实则并不恶意,娘娘殿下莫要气恼了,改日芃芃进宫,邀侧妃到后花园散散心,想来便能很快无碍了。”


    宁芃芃深明大义的模样令皇后十分满意。


    尤其,对比明显。


    皇后宽慰一番,将宁芃芃放出了宫。


    又将七公主打发走了。


    待人都清理走了后,整个坤宁宫彻底清净了下来。


    皇后看着座下神色不虞的太子,她终于叹了口气,道:“委屈我儿了。”


    太子看了皇后一眼,没有说话,良久,他踟蹰一阵,似乎有话要说,只还未曾开口,便见皇后难得心下一软,率先一步主动开了口,问道:“卫家那七娘子,就那般令我儿痴迷么?”


    元帝今日一直闭不见客,将多位大人拦在养心殿外,拦了大半日,后又躲去了虞洗宫。


    皇宫里头这些事儿,自然是躲不过皇后的眼的。


    只令她颇为惊讶的是,太子也跟着起哄,竟也跟着胡闹跑去养心殿外堵人。


    还意图追去虞洗宫。


    若真这样,那么,这个卫家七娘子,皇后无论如何也不会令她入宫了。


    二十多年前的覆辙,元帝重蹈了,她却无论如何不会令太子重蹈的。


    只是,太子一直无欲无求,过得太过清心寡欲了,既不贪财,又不贪色,甚至也并不贪权,有时候皇后想待太子好,都一时不知该从哪儿待起。


    直到昨夜,这么多年来,皇后还是头一回见太子对一个女子如此认死理。


    东宫虚设多年,如今这蒲玲儿又是被她做主纳入宫的,到底是苦了太子了,再者,皇后并不想在这等小事上与太子生了嫌隙,令他伤了心。


    他是储君,是未来天子,自然该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得什么。


    便是一届妖女,也还有她镇着,当年她镇得住一个,自然镇得住第二个。


    这样想着,皇后原本强烈反对的心,又稍稍松懈了几分。


    太子闻言,看了皇后一眼,神色却是微怔了片刻。


    他对卫家七娘子痴迷?


    在昨日以前,他几乎从未思索过此事,在昨日以前,若听了这话,他定会觉得满是荒唐,毕竟,卫家那小女着实小了些,尽管,小小年纪便已姿色惊人了,便已···四处勾搭了。


    不可否认,太子对卫家那七娘子印象十分深刻,这深刻印象一度越过卫家的清冷才女卫六娘子,不但深刻,还一度有些偏见与不喜。


    他喜欢冷静规矩的,厌恶跳脱虚伪的。


    他喜欢自知身份的,厌恶目中无人的。


    他喜欢相貌干净舒适的,厌恶浓墨重彩的。


    他中意的,卫家六娘子身上都有,厌恶的,卫家七娘子身上正好也全有。


    可越是不喜,却偏偏如何都甩不开,却是不喜,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是日日能够梦到。


    尤其,在宫宴的前一晚,他更是一度离奇的梦到她坠落太液湖,一身鲜红刺眼的血水染红了整个太液湖,与血水相衬的是她苍白无助的脸。


    太子当夜骤然惊醒,全身大汗淋漓,只觉得匪夷所思。


    可那夜,太液湖边赏烟花,他鬼使神差的朝着太液湖边探了去,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当真有人坠湖了,坠湖之人好巧不巧,恰好就是梦中的那张惊慌苍白的脸。


    太子自是尤被惊雷击中,杵在湖边,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直到启年殿上,老王妃代元帧求娶,他不知为何,竟鬼迷心窍般的出来横加阻拦干涉,哪怕到了现在,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自己满心满脑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


    娶她!


    这个念头从他的心脏飞蹿而出,直冲他的大脑,来得莫名其妙,却又振聋发聩。


    简直荒唐至极、匪夷所思。


    就像纠缠命运的轮回,没有任何道理可言,注定要有纠葛。


    他只知,如若不然,他会抱憾终身!他会悔不当初!他会痛不欲生!甚至会···生不如死!


    这样想着,太子目光一定,不多时,只看向皇后,一字一句道:“母后,儿子要立卫臻为妃!”


    皇后闻言,顿时一惊.


    ☆、其他类型重生之卫七


    皇后自是不会同意太子如此荒唐之举的。


    皇后生平最是不喜太过妖艳明艳之人, 就连虞洗宫那位风一吹便要倒下的孟嫔都尚且能让她堪堪忍受几分,唯独那些个狐媚子不能入眼,若是个蠢笨的倒兴许能够令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那个卫家七娘子,虽只见过一回, 可她那双过于精明淡然的眼睛,却令人印象深刻。


    早在二十年多年前,她便将那些妖邪之术,狐媚之人彻底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怎会允许二十多年以后, 将那些曾经被她摧毁之后的灰烬重新在捧上高座?


    “翎儿休要妄言。”


    皇后将手中拨弄的佛珠缓缓一收, 握在了手中,定定看了太子一眼, 道:“母后知晓你心怀社稷,满腔雄才伟略,早年你同母后说的想娶一门低门女子为妃, 你的眼光向来看得长远,看出了如今朝廷衰败的症结所在,你想改革土地制度,想削弱藩王之势, 这是你父皇此生最大的心愿,亦是翎儿九岁时便立志要成就的事情, 母后虽未曾明言,却也是乐意支持你的,可是此事你父皇肖想了几十年,都尚且未能动其分毫,想要如此, 又岂是一朝一夕便能完成的,何况,如今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朝局诡谲,局势动荡未明,尤其是这两年来南方受灾,北方大乱,国库俨然将要兜底了,太子是安民安国之利器,岂能在这个时候胡来?太子如今要做的,便是立一名贤惠高门之妃,将太子当稳了,将我大俞守住了,至于那些理想抱负,还需得一步一步慢慢来,我儿可知?”


    皇后先是晓之以理,说到这里,复又看了太子一眼,随即动之以情,道:“母后知道你并不喜那宁家女,可太子妃娶回来不是让你喜欢的,是让你敬着的,你若有喜欢的,无论是卫家那六娘子,还是卫家那七娘子,只要我儿喜欢,母后今儿个便做了这个主,统统替你纳了回来便是!”


    说到这里,皇后还觉不够,想了想,又道:“昨儿个母后瞧那方家那个小娘子方静姝瞧着冰清玉洁,贤淑恬静,无论是家世还是相貌还是品行,比之卫家那二女,亦是丝毫是不差的,若翎儿喜欢,亦可一同纳入东宫,将来这天下皆是太子的,只要你喜欢,全天下的女人皆可由你挑选,可唯独太子妃之位,将来的皇后之位,不可由着太子荒唐行事,便是今日闹到你父皇面前,母后亦是敢保证,你父皇亦是不会任由着你胡来的,你闹得越凶,最终遭殃的是谁,翎儿不会不知罢?”


    太子一贯有自己的主意,皇后往日里几乎从不会跟他讲大道理。


    因为,她讲的这些,太子心里比她还要清楚明白。


    可是年轻人到底血气方刚,冲动起来是会不管不顾的。


    皇后亦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她深知,便是温润如太子,一旦决定的事情,几乎无人能够阻拦。


    皇后只能软硬兼施,翻动唇舌。


    太子听了皇后的话后,只端坐在交椅上,一言未发,久久没有回应。


    皇后所言,他如何不知,他贵为太子,一举一动都牵扯到朝局动荡,牵扯国家安危,无论是昨夜,还是今日,他都不该有此之举,可是,熟知所有道理是一回事情,理智却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太子一贯孝顺,几乎鲜少与皇后作对,包括眼下,皇后言之凿凿,他也恭敬听之,只在皇后说完后,太子微微抿着嘴,过了良久,只见他忽而起身,缓缓朝着皇后道:“时辰不早了,该用晚膳了,东宫还是有些琐事之事等着儿子处理,便不陪母后用膳了,儿子告退。”


    说罢,太子直接朝着皇后福了一礼后,随即头也不回的离场了。


    太子走后,皇后扶着案桌,一点一点艰难起身。


    沐清连番追太子至坤宁宫门口,见太子疾步而去,轻风吹动他的衣摆,他丝毫未觉,她压根追赶不上,沐清复又匆匆返回,冲皇后道:“娘娘,殿下这是要——”见皇后脸色发沉,顿了顿,沐清立即改口道:“奴婢这便立即派人去探!”


    却说太子离开坤宁宫后,见魏莫守在宫外,太子脚步未停,只背着手,边行色匆匆边沉声问道:“父皇可还在虞洗宫?”


    魏莫道:“卑职派人一直候着养心殿外留意着,这会儿陛下还一直未曾回养心殿,想来应当还留在虞洗宫。”


    且元帝对孟嫔百般宠爱,自打孟嫔去年年底病重过一回后,元帝得了闲总会留在虞洗宫陪着,不算稀奇。


    不过——


    说完,魏莫看了太子一眼,只有些狐疑道:“殿下缘何···非要在今日见陛下不可啊!”


    太子闻言,脚步微顿。


    他也不知为何,只心里有股莫名的慌张。


    就跟昨日在大殿上,老王妃骤然求父皇赐婚时的心情一模一样,情绪来得莫名其妙,又精准无比。


    好似,好似晚上一步,就会错失掉什么似的。


    具体,他也说不上来,只知···成败就在此刻。


    父皇将卫家七娘子的婚事牢牢攥在手里。


    若是不出意外,近日旨意便要下来了。


    而他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如今父皇最心系西北之事,又最是忌惮那手握重兵的西凉王,卫家乃当朝新贵,势力自然不如旁的府帅威赫,为了牵制住苏家,父皇甚至打算用昭儿的婚事作陪,如今苏万里主动求娶卫家七娘子,相比那些盘根错综稳固的参天大树,自然要数卫家这般小树苗令人安心得多。


    元帝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如今,元帝冷不丁又去了虞洗宫。


    虞洗宫里的孟嫔可是卫家七娘子的义姐,她又是元帝宠妃,她的话···自然是有些分量的。


    孟嫔虽日渐受宠,却并未曾令人放在眼里,实则是她空有宠爱,并未有实权,身后更是无所依托,在宫里头,陛下的宠爱就像是水中明月,看着璀璨,可到了关键时刻,却是如何都捞不着的,若能通过卫家七娘子,继而找到靠山,想来,孟嫔是如何都不会白白放过这个机会的。


    而东宫,首先便会被她排除在外。


    这些,压根不用过多猜测,皆是摆在明路上的道理,连个傻子都能想得到,太子如何想不到。


    何况,这些仅仅是太子不安的开端而已,更深层次的缘故,太子说不上来,只他的内心深处,有种强烈的预感,那便是···要快!


    他身处在坤宁宫越久,这股预感便越发强烈,生生拉拽着他走出了坤宁宫。


    太子直接毫不避讳的往虞洗宫赶,刚赶至虞洗宫外,忽见高禄仕挥着手中的佛尘,亲自领着几个太监从虞洗宫出来了。


    四个太监排成了一条队伍,手中各执一座红木托盘,其中一个托盘上摆着文房四宝,另外两个托盘上盖着红绸,红绸一角被风吹起,依稀可见玉器首饰在列,至于最后一个托盘里,赫然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几道金色圣旨。


    太子见了,双眼一眯,他握着拳头大步向前,朝着高禄仕一拦,道:“这么晚了,公公要去何处颁旨!”


    高禄仕抬头,见到太子一脸凝重威严的矗立在跟前,高禄仕顿时吓了一大跳!.


    ☆、289


    “映虹姐姐···世子爷?”


    却说杏丫听到外头的动静后, 立马跑到门口拉来帘子看了一眼,只见映虹姐姐领着世子在外头次间就座,杏丫微微一愣。


    见卧房门口小丫头探头看了过来, 苏万里将扇子一收,远远指着杏丫,慢悠悠问道:“你们家懒主子起了么?”


    杏丫看着远处懒懒散散歪在交椅上的那道身影,是愣了好一阵, 都没有缓过神来。


    卫家公子娘子们众多, 公子们一个个俊朗疏阔, 尤其是大公子三公子,一个相貌堂堂,一个清冷俊逸, 就连五公子, 虽行为时常偏颇, 过于跳脱, 却亦是个人高马大、一表人才之人, 更不用说府中一水的娘子们了, 这世间最美貌的女子就在她们院子里, 杏丫自问见到过不少惊艳之人,可是看到远处的世子爷时, 仍是忍不住一惊。


    方才世子来时, 她正在忙活,只听院子里的人各处议论, 她一心扑在主子身上, 自然不会过去瞧热闹,这会儿见了,只见西凉世子, 俊美无双,貌若潘安,惊冠满京。


    杏丫不过一个丫头,并无多少才学,她只知,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可以与她家主子媲美的公子,简直生得比女子还要···耀眼美丽。


    “是世子来了么?”


    直到卧房里传来一道细微的声音,杏丫这才一愣,立马回过头来,只见主子自己掀开被子起了。


    杏丫立马将帘子放下,快速跑了过来,边拿衣裳披在卫臻身上,边扶着她起床,道:“主子,是世子爷来了,不过您还虚着呢,能下榻么,不若再躺会儿,奴婢去厨房寻些开胃的吃食来,您且先尝尝,待精气神回来了再出去罢。”


    说着,杏丫怕卫臻不听,又连连道:“前日厨房里的薛妈妈用酸醋泡了些酸醋酱黄瓜,奴婢去厨房时瞧她们用手捏着,吃得正欢了,奴婢也尝了口,虽酸得牙疼,却是开胃的好吃食,奴婢说话这会儿,嘴里都冒酸水了,主子没胃口的话,不若尝尝开开胃。”


    杏丫一脸期盼的看着卫臻。


    这会儿的卫臻,打从昨儿个中午起到如今,已经一天一夜是滴水未进了,对上杏丫一脸关切的目光,卫臻不由无力的牵了牵嘴,道:“好,那你便弄些来吧。”


    杏丫立马转忧为喜,匆匆伺候卫臻洗漱一番,便扶着卫臻出了次间。


    卫臻立在门口,远远看着歪在交椅上的苏万里,久久没有踏步过去。


    而苏万里也远远看着她,亦是难得收起了脸上的懒散及不正经。


    两人远远对视着。


    她来京快三年了,元陵分别两年,一共五年了。


    虽月月有书信往来,却是扎扎实实有五年未见了。


    五年过去了,苏万里变化极大,已经由儿时那个矜贵龟毛的小世子长成了阳春白雪般谪仙的人儿,他不出声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卫臻很难将远处那张脸,与五年前那个玩劣质不堪,又恶劣至极的霸王般的人物联想到一起。


    卫臻从小就知道苏万里生得漂亮,在当年在元陵城见到他第一眼时,她就知道,眼前这个小哥哥跟她们家里所有人都不同,他十分金贵,一身绫白狐裘袄儿加身,小小年纪,腰带玉器,手拿折扇,高贵的令生人不敢靠近,他一身绫白,小时候的卫臻,从来没有见过有人穿戴如此洁白干净的,宛若天山上的雪,圣洁不染,比他穿戴更白的,却是他的脸。


    不过,后来,对方喜欢欺负捉弄于她,打闹久了,时常会令人忘了,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便与她们不同的这个事实了。


    就连现在,对视久了,原本正正常常的气氛,忽见对方用扇子撑在太阳穴,一脸鄙夷的看着她,率先笑模笑样的开口冲她道:“我说卫小七,你也忒不中用了,当年那股狠劲去哪儿了,当年连小爷都敢作弄的,怎么才几年不见,就蔫巴成这幅模样了。”


    苏万里有些鄙视的看着卫臻。


    目光却忍不住在她羸弱苍白的面孔处来回流连。


    苏万里这厮一贯爱取笑捉弄她,横竖在她跟前,嘴里没几句正经贴心的话,在卫臻眼里,苏万里可是与卫庆一般无二的人,更甚者,他比卫庆更坏,他是蔫坏蔫坏的那种,老是指使怂恿着卫庆干坏事,他便摇着扇子在一旁懒洋洋的瞧热闹。


    这会儿,他话一出口,五年前熟悉的过往便源源不断的冒在了卫臻的脑海。


    在荣安堂那几年,是卫臻两世唯一的童年,苏万里、卫庆包括卫岚都是她幼时的玩伴,是她的兄长,是她的姐姐,是与老夫人、阮氏一般,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她煎熬过一世,重活一世,才得以有机会遇到的人。


    若是往日,见对方如此嘴贱,卫臻一准不管不顾的杠上了。


    可如今,卫臻只远远的,一动不动的盯着苏万里,目光在对方脸上,眉眼上一一认真凝视着,末了,又往下移,往他全身细细致致的打量了一遍,尤其,在今儿个对方一身单薄的绫白华服上看了又看,看着看着,忽而嗖地一下,加快步子大步走了去。


    她风寒尚且未曾痊愈,头疼脑热的,其实难受得厉害,走得快了,只觉得天旋地转的,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步伐。


    卫臻一口气走到了苏万里跟前,顾不上任何男女大妨,只直接将手抬起,贴在了苏万里的额头上,末了,又抓起他手中的折扇一把扔到了一旁,直接握着他的手腕,将他的衣袖高高卷起,露出对方的手臂。


    苏万里一个大男人,皮肤却又白又薄,都俨然快要赶上她了。


    卫臻直接一手掐住他的手腕,一手伸出两根手指头,将食指、中指的指腹搭在对方的脉搏上,闭着眼,屏息感受着。


    苏万里被她这一连番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见她在给他诊脉,他下意识的便要握拳拒绝,嘴里笑着道:“怎么,几年不见,遥身成了女大夫了,自个都要倒了,不顾着自己——”


    正贫着,却见卫臻嗖地一下睁开眼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一字一句道:“闭嘴!”


    那恶狠狠的小模样,与儿时,如出一撤。


    苏万里见了,只嫌弃得直闷笑得闭上了眼,只笑着笑着,嘴角噙着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了,良久,又忍不住缓缓睁开了眼,直直盯着眼前这张脸,一瞬不瞬的瞧着。


    无论是手腕处的脉搏,还是心脏,都大气不敢出一下.


    ☆、290


    卫臻并不会诊脉, 更加不会医术,不过是当年小神医在碧水居给阮氏诊脉时,一群小丫头们围在身后,好奇的询问请教过小神医, 这姨娘的脉象与寻常人的脉象究竟哪里不同, 那日小神医许是心情尚可, 难得金口一开,给簇拥在身后的一群小丫头解了解惑, 只道喜脉气血充盈, 脉象上一般以滑实有力为主,且较为有力,用手指深按,力度丝毫不减, 又道常人脉搏跳动次数较为均匀有力, 病重或虚弱之人,脉搏跳动浅薄,有锐减消弱之势。


    小神医的话自然堪比天家圣旨,令大家深信不疑。


    于是, 自那以后, 有好长一阵里,院子里各个无所事事的小丫头片子喜爱扎堆聚集在一块儿,相互给各自摸脉,也喜欢将卫臻推出来当病患, 有事无事便摸她手腕, 还爱给出结论:主子得了一身懒病,瞧瞧,这脉象都懒懒散散的, 主子少用几口罢,奴婢昨儿个给您摸了脉,脉象告诉奴婢,主子该歇歇了之类云云。


    卫臻此刻将指尖搭在苏万里的脉搏上,有好长一段时间,她甚至感受不到他脉搏的跳动,以至于卫臻愣了愣,还以为自己摸错了地方。


    她寻了又寻,再三确认后,指腹用力往下一摁,过了许久许久,指腹间这才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虚晃浮动。


    很弱,若非紧闭双眼,若非抿住呼吸,卫臻甚至一度丝毫察觉不到对方脉搏的跳动,就算有,也微弱得几不可闻,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一样。


    搭在脉搏上的指尖缓缓一颤。


    卫臻甚至还来不及表现出任何情绪的时候,这时,只见苏万里忽而将手随手一挥,收了回去。


    卫臻缓缓睁开眼,便对上了苏万里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他正笑模笑样看着她,见她定定看着他,苏万里便将那双多情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一挑,边将手中的袖子放下捋平,边冲她道:“怎么着,还摸上瘾了,再摸,本世子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苏万里一脸挑衅又调戏的看着卫臻。


    面带着些许轻浮。


    若是在小时候,卫臻那张刀子似的小嘴,一准怼得他片甲不留。


    可如今,卫臻却是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一言未发,不多时,卫臻原本就羸弱苍白的脸上,更是添加了几分惨白之色。


    原本笑着打趣的苏万里,再也如何都笑不出来了。


    “你的身子···到底如何了?”


    这几个字,几乎是微微打颤着从卫臻嘴里问出来的。


    难怪,自小苏万里便畏冷,小时候卫庆是个小火炉,大冬日里在外头撒欢,热了便将袄儿脱了,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裳在众人跟前晃荡,可苏万里从来都是一身雪白狐裘加身,更甚者,打从秋日开始,手中便抱着个暖炉了。


    他冬日鲜少外出,时常拘在卧房里睡懒觉,有时,临掌灯时分,才出来走动一二,每年落雪时刻,会准时去元陵城外的汤池子里泡汤,一去便是一两个月。


    卫臻知道他身子有些弱,却以为只是娘胎里带的病气,大太太也说,就是畏冷了些,并无其他大碍,故而王府这才时常将他往江南送。


    那个时候,苏万里这厮时常拽上了天,何人敢将病秧子这样的话语往他身上送?


    所以,就连卫臻也并未太过留意。


    所以,不止是畏冷是么?


    所以,是极为严重的病么?


    在这以前,自诩心细的卫臻甚至几乎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直到,在昨夜大殿上,苏万里吐血之举,吓得她当场愣在原地。


    所以,昨夜明知不该乱跑,可一听苏万里寻她,便有些迫不及待的过去了。


    眼下,卫臻只有些神色恍惚地盯着苏万里,不多时,她微微抿着嘴,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苏万里被卫臻质问得哑口无言,他的脸色也渐渐凝重了起来,眼睛也不往她脸上看了,隐隐有了些回避之势。


    卫臻见了心中一紧,她正要再往前走近半步,质问个清白明白,就在此时,忽见苏万里忽然噗嗤一声仰面大笑了起来,苏万里边拍打着胸口,边哈哈大笑,冲卫臻道:“连你也被本世子糊弄了过去,看来,皇帝老儿那里,算是彻底对付过去了。”


    说到这里,苏万里忽将折扇嗖地一下撑开,悠悠扇了两下,微微抬着下巴挑眉冲卫臻道:“去南边听了两月的戏,小爷都快要成角了,怎么样,昨夜小爷在宫里头的戏,唱得如何?”


    苏万里洋洋得意的说着。


    说完后,只见卫臻依然微微绷紧了脸。


    苏万里终于再次将扇子一收,终于再次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他再次将卫臻上下打量了一遭,片刻后,挑着眉,冲卫臻吐糟道:“行了,怎么越长越回去了,一点儿不如儿时讨喜了,小时候多伶俐,总是眼弯弯笑眯眯的,如今都拉成苦瓜脸了。”


    说到这里,苏万里慢悠悠的将案桌上的茗碗端起,揭开茶盖,轻轻抿了一口漱了漱口,这才端着茗碗冲卫臻点了点下巴道:“坐罢。”


    卫臻冷冷的看着他,不多时,提步在他身侧落座。


    苏万里这才一脸慵懒的开口道:“皇帝老儿忌惮西凉已久,此番来京不定怎么试探了,与其被他旁敲侧击,倒不如主动出击。”


    说着,苏万里冲卫臻抬了抬眉,笑着道:“入城时,小爷我向一芯大师求了颗药,依你这会儿的神色来看,那药的效果看来十分不错。”


    苏万里漫不经心的说着。


    好像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


    卫臻听了却微微眯着眼,所以,他的意思是,昨儿个一切都是他装得?


    他没有生病,身子也没有虚弱?


    然而卫臻却对他的话有些半信半疑。


    要知道,苏万里这厮看似跟卫庆一样,有些吊儿郎当、颇不着调,可是,他不想让人知晓的事情,外人休想知道分毫,他不想看到的人,那人休想出现在他眼前,或者这个世界上。


    他可以在笑得最灿烂的时候,干出事件最残忍凶恶的事情。


    也会在笑得最开怀的时候,徒手将人的脖子拧断。


    尽管,他轻易不会出手,不过是怕玷污了他的手罢。


    “别跟看死人似的看着本世子,没死都被你咒死了。”


    见卫臻依然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苏万里忽而用扇子微微挑起了卫臻的脸,将她的下巴微微抬高了,自己忽而缓缓凑了过去,近距离一寸一寸欣赏着她此刻羸弱到极致的绝美容颜,看着看着,只见苏万里忽而舔了舔唇角,直勾勾的盯着卫臻道:“这脸是越发招眼了,与其便宜了旁人,不如给了自家人。”


    说着,苏万里将脸凑近了卫臻,忽而一脸深情的看着她,一字一句引诱她道:“这世间,也就你这张脸配得上本世子的绝世容颜,不如跟了本世子,如何?”


    苏万里说这话时,脸贴着卫臻的脸,眼睛对着卫臻的眼睛,脸鼻尖都快要触碰上卫臻的鼻尖了。


    苏万里生得俊美无双,尤其是那双侵染春水的桃花眼,既是魅惑,又是多情。


    他直勾勾的看着人时,眼里仿佛有千万把勾子,生生勾人魂魄。


    见卫臻一言不发,苏万里忽又凑近了几分,压低了声音,冲卫臻道:“跟了本世子,本世子此生带你云游四海,看遍世间山水,吃遍世界美食,如何?嗯?”


    说这话时,苏万里收起了方才似笑非笑的打趣。


    忽然变得正经而深情了起来。


    他琥珀般的眼眸亮晶晶的,在那一刻仿佛要溢出水了。


    世间仿佛在这一刻禁止了。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在那一瞬间,卫臻心脏快速跳动了一下,俨然要将他的话当真了。


    却在她微怔的时刻,忽见苏万里嘴角慢慢地噙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


    卫臻愣了片刻后,只缓缓抬手,伸出五指罩在了对方脸上,将对方的脸都罩变了形,这才一寸一寸将对方的脸推开,推远,这才咬着牙冲他一字一句道:“别给我打岔,一芯大师是何人,他常年闭关,你如何见得到他,便是你能见到他,又如何向他老人家取到药的,速速给我将如何取药,如何服药,服药后有什么后果一一呈报上来,若有半句虚言,看你今儿个如何走出我这碧水居。”


    卫臻恶狠狠地向苏万里放着狠话.


    ☆、291


    “这才是我认识的卫小七嘛!”


    见卫臻冲他怒目而视, 霸气开怼,苏万里非但没有任何恼怒之意,反而一脸笑眯眯的抱着臂膀, 一脸欣慰的看着她。


    不过苏万里从来不是个知收敛的人, 片刻后, 忽又见他把玩着手中的茗碗, 漫不经心的冲卫臻道:“本世子说的认真的, 你可以考虑一下。”


    说着,苏万里轻抬眉眼,看着卫臻,难得收起了脸上的玩笑,继续道:“宫里头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东宫看似繁荣似锦,富贵登天, 却未见得是个安乐窝,太子这位置如今看似坐得稳, 可那皇帝老儿如今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翘辫子了, 未来到底是个什么变数, 谁知道呢?再者,若得个侧妃,他日却被困于后宫,与其受制于人, 倒不如相望江湖来得痛快,不是么?”


    “至于那恭王府,恭王府如今没落到在整个京城几乎毫无存在感了,败落便罢了,那满府的恩怨是非不比宫里头少, 待老王妃一走,那傻世子还不任人活剐,当然,世子傻虽傻,瞧着倒是个听话的,若娶上一名厉害的媳妇儿,他日再生得一儿半女的,一切也未可知,不过,你的选择有许多,不一定非得得吊在他这颗歪脖子树上,嗯?”


    “至于那个忽然冒出来的二皇子,啧,这人倒是嚣张得紧,瞧着比本世子还要耀武扬威,他若不争气,与他一起,左不过逃不掉一个认人作践的下场,他若争气嘛,若非九死一生,哪能逆天改命,与他一起,风险更大,不值当不值当委实不值当!”


    苏万里唠唠叨叨,分析了一大通后,再次将视线落到了卫臻脸上,沉吟了片刻,只笑着揭开手中的茗碗筷子,轻啜了一口,继续道:“我西北冀王府虽如日中天,却也未见得不是个是非之地,到底树大招风了些,惹人忌惮,不过,近十年内,便是那皇帝老儿有心,却也不一定动得了那座赫赫王府,长远的日子本世子不敢说,不过未来这十年的太平逍遥日子,本世子还是承诺得起的,怎么样,跟了本世子,保管你卫七今后比那些个太子妃,皇子妃更要显赫自在,如何,嗯?”


    苏万里摇着扇子,悠悠说着。


    说这话的语气模样,就跟大街上哄骗小孩子的冰糖葫芦叫卖小贩似的。


    不过,卫臻却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怎么又是太子,又是二皇子,又是傻世子?


    她这会儿刚刚才醒来,对于昨晚宫宴上的一切完全一无所知。


    唯一知晓的便是,昨夜,她仿佛奇奇怪怪的跟那个阴晴不定、恐怖如斯的二殿下牵扯上了,当即吓得跪在大殿上的卫臻神色恍惚,心脏直窜喉咙,可是,关那个傻世子及太子什么事了?


    莫不是,当真如她预料那般,老王妃当众向陛下求赐婚不成?


    那么太子呢?


    卫臻实在是想不出这里头还有太子什么事情。


    听苏万里这席话后,卫臻惊诧的同时,心再次被高高提了起来。


    看来,昨夜确实发生了许多许多大事,要不然,高高在上的元帝,没道理对个低门小辈如此冷眼相待,是的,昨夜元帝看向卫臻的目光,分明像是一柄毒箭,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元帝要将她凌迟了。


    不过,苏万里似是而非的这番话,倒是令卫臻惊愕不已,与此同时,卫臻不由再次抬眼看向身侧的苏万里,心中忍不住微微一动。


    虽她深知苏万里这话有戏谑打趣的成分在里头,不过,竟不可避免的令卫臻心情起了一阵波澜。


    起初觉得他这浑话颇不着调,可待思绪凝神片刻,卫臻竟一动不动的朝着对方看着——


    这话,说实话,抛开他们二人兄妹的情愫以外,对如今的卫臻来说,确实···有着不小的诱惑力。


    这是她在此之前,几乎从未曾想过的部分,可未来如果嫁给苏万里,凭着她跟苏万里的交情,那此后今生,她还不得···上天了。


    想到这里,卫臻微愣了片刻。


    两人一动不动的对视着。


    一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苏万里见卫臻眼珠子开始滴溜溜的打转着,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就在他将眉头一挑,正欲开口逼问时,忽在此刻,闻得一阵糟杂声音传了进来,打断了二人的叙旧——


    “卫七,卫小七,你到底醒了没,再不起来,天都要黑了。”


    一道骄纵又娇俏的声音,抬高了音量,从院子里往厅子这边传了来,不多时,一群浩浩荡荡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里。


    只见卫姮双手叉着腰,一边四下瞅着,一边大步迈上了台阶,身后跟着卫娴,在往后,是多日未见的卫岚,她怀里抱着辰哥儿,正一边抱着,一边低头给他擦着小嘴。


    卫臻见了,只缓缓从交椅上起了。


    率先踏入厅子里的卫姮,她见世子苏万里高坐在交椅上,忍不住酸嘴道:“大姐姐方才问表哥去了哪里,我就说一准来见卫臻了,果不其然,这么多年过去了,表哥眼里还只有卫臻一个,哼。”


    卫姮语气里,颇有一些醋意。


    倒并非男女之间的吃醋嫉妒,而是,这么多年了,卫姮早习惯了处处与卫臻计较,虽如今好似缓和了几分,骨子里的习惯怕是改不了了。


    卫姮说着,大步往里一跨,这才将目光投放到了卫臻身上,见卫臻脸色苍白,一脸羸弱,卫姮原本一肚子“刁难”倒是齐齐吞进了肚子里。


    在卫姮印象里,卫臻此人从无狼狈时刻,只要有她在之地,处处是高光的唯有她卫臻一人,无论是自家府上,亦或是郝家、侯府,就连当年在郡主府,她亦是能够在一众金贵贵女中脱颖而出,这一点,纵使卫姮恼恨多年,亦是不得不承认,就连才情出众的六姐姐都是比不上的。


    卫姮对卫臻嫉恨多年,但凡有她在的地方,她们一干人等只能沦为陪衬,如何不叫人气恼,故而这么多年来,卫姮处处与之比较,与之计较。


    可昨儿个夜里,忽然冷不丁发觉,太过招眼了些也未见得是一件好事,昨儿个夜里那个金光熠熠、处处耀眼的卫臻,竟令人觉得有股子可怜味,昨儿个的卫臻若换作她的话,她怕一早便昏死在了大殿上。


    这样想着,处处比,处处败落的卫姮忽而释怀了些。


    这样想着,卫姮不由盯着卫臻的脸定定的瞅了一阵,有些口不由心道:“你没事儿罢,你昨儿个回来时枕在我腿上,枕得本小姐腿都发麻了,我是来找你算账的!”


    卫姮说着,将下巴一抬,毫不客气的往卫臻手边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


    她来这碧水居来的少,坐下后,只目不转睛四处瞧着,越瞧,越觉得卫臻这里的东西金贵,比她屋子里的好了不少。


    卫臻见她依然跟只炮仗似的,人一露面,便噼里啪啦炸个没完,不过,这样的卫姮倒是令她熟悉,倘若她一改往日,变得矫情起来,卫臻倒是不习惯了。


    “我看你是来落井下石的,如今,我可打不过你。”


    卫臻也毫不客气的“回怼”了对方一番,片刻后,卫臻冲迎面而来的卫娴点了点头,随即朝着最后的卫岚迎了过去,一脸欣喜道:“大姐姐何时来的。”


    边说着,边点了点辰哥儿的小鼻头。


    辰哥儿看到卫臻便要立马挣脱了卫岚往卫臻怀里扑,卫岚立马阻拦道:“阿姐病了,没有力气,抱不动哥儿,哥儿乖,大姐姐抱着可好?”


    卫岚温声细语的哄着辰哥儿,身上有股区别与卫臻等人的母性光辉。


    辰哥儿十分乖觉,听了卫岚的话后,立马停止了扑向了卫臻的动作,片刻后,却是伸着小胖手往卫臻脸上一下一下轻轻摸着,嘴里一脸关切的说着:“啊姐乖,辰哥儿呼呼,阿姐不难受···”


    辰哥儿的软糯软语,逗得满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卫臻也跟着笑了,只捏着辰哥儿的小胖手,一脸乖觉道:“辰哥儿呼呼了,阿姐不难受了。”


    这时,卫姮起来走了过来,往辰哥儿小胖脸上戳了一下,道:“这小胖子,听说你生病了,趁着午休时奶娘们睡着了,竟自个儿偷偷下了榻,说要过来探望你,也是厉害,午后大家伙儿都歇着了,生生叫他一人飞蹿进了院子里,差点一个人出了院子,好在叫守院的婆子发现了,将他逮了回去,太太听了,这才叫人送了来。”


    卫姮边说边训斥着辰哥儿,道:“好个大胆的,往后若再乱跑,太太一准打你屁股。”


    说罢,卫姮不轻不重的往辰哥儿小屁股上招呼了一下。


    辰哥儿噘着小嘴,冲卫姮道:“九姐姐打辰哥儿,辰哥儿不理九姐姐。”


    小嘴噘得能够挂起酱油壶了,说完后,辰哥儿打算朝卫臻撒娇,寻找卫臻这个靠山,却不其然对上了卫臻微瞪的眼睛,辰哥儿愣了一下后,只鼓着脸,一头歪倒在了卫岚身上。


    卫姮瞧见他这幅怂样顿时毫不客气大笑了起来,卫臻也跟着笑了起来。


    卫岚瞪了她们两眼,不多时,拉着卫臻的手,道:“眼瞅着气色仍然有些不大好,是不是还没歇好?”说罢,将辰哥儿递给了卫姮,冲卫姮等人道:“你们外头坐着玩着,不许太过吵闹,小七还未歇好,我领她进去再歇歇。”


    说罢,完全不顾卫姮等人的嗷嗷喊叫,直接拉着卫臻进了卧房.


    ☆、其他类型重生之卫七


    卫岚将卫臻拉到软塌上坐着, 见她气色不好,她给她倒了杯热茶,递给她道:“方才在院子里撞见了双灵, 说你胃口不好, 要去厨房弄些开胃菜来。”


    说着,卫岚也给自己倒了杯茶, 继续道:“便是用不下,多少也得用着些,不然胃里难受,病气怕是又得拖久了才能好。”


    卫岚围着卫臻絮叨着。


    一时间,就跟回到了儿时, 回到了卫岚尚在闺中时一样。


    卫臻这辈子身子大好了些, 不像前世,身子受损,最终还一度连累到难以受孕,这辈子身子健康了许多,不过, 许是当年在庄子里终究还是留下了些病气, 每逢春秋交替之际, 总容易染上些风寒。


    她生病时, 都是卫岚在一旁亲自照顾着, 如今,身子难受,见到卫岚倒觉得安心了几分。


    说起生病,不知是不是卫臻错觉,总觉得卫岚的气色亦是有些不大好,想起昨日她并未入宫, 卫臻不由关切道:“大姐姐可还好?昨儿个遇到了侯府的人,说姐姐身子不好,可是哪里有碍?”


    卫岚嫁到侯府两年,至今仍无所出。


    当年一度有孕,倒是可惜了。


    而侯府内宅复杂,侯府后娘当家,过年时听说继室之子辕文府的二公子相看了亲事,年底新妇便要进门了,卫岚的处境究竟有多艰难,可想而知。


    好在大姐夫辕文德得力,深受太子重用,可越是如此,对妻子而已,压力却越大,那边卫岚不慎小产之际,还躺在病床上,那继母直接都要往他们院里塞人了,好在姐夫体恤大姐姐,推了。


    可推得了一时,推得了一世么。


    辕文德可是辕文家的长子长孙呢。


    “就是昨儿个来了月事,肚子不太舒坦,想着宫里人多规矩大,不想去凑那热闹。”


    人多,凑一快,逢人便问肚子里的情况,卫岚不太想去。


    再加上,自打开春后,卫岚与辕文德二人时时在备孕,昨儿个身子见了红,宣告失败,卫岚纵使这两年来事事细致入微、面面俱到,到底心有些怠倦了。


    这嫁了人,方知嫁人后的难处。


    想到这里,卫岚不由拉着卫臻,道:“你甭惦记我,如今,你的事才最是要紧。”


    说着,卫岚正色一正,看向卫臻道:“昨儿个我虽不在,但是打德哥回府后,便全知道了,当时光听着便吓得我心脏一缩,顿觉连天都要榻下来了,昨儿个恨不得连夜过来,被德哥拦住了,今儿个一早才赶了来,回来后,又听母亲细说了一番,只听得我惊心动魄,胆战心惊的,早知如此,昨儿个我过去便好了,若将你看好了,只要不落水,兴许便没有之后这劳什子事了。”


    卫岚说着,不由拉着卫臻的手,连连问道:“你到底是怎么落的水,你一向稳当,怎么会如此不当心?”


    卫岚果然一针见血,一语便切中了要害,问出了一切缘由的最初起源。


    卫臻只微微蹙着眉道:“我是被人推入湖中的。”


    卫岚听了顿时一惊。


    卫臻想了想,继续道:“昨日忽而有人来请,那人约莫十六七岁上下,一身宫女服,对宫中路线十分熟稔,且听着说话谈吐,应当是宫里头的宫女不假,她以万里哥哥的名头过来请我一叙,中途我有些顾忌,便停了下来,将她打发走了,我觉得孤男寡女不好单独相会,中途便要原路返回,就在这时,忽被人从身后用力一推。”


    说到这里,卫臻微微闭着眼,仔仔细细的将当日细则回忆了一遍,随即又道:“落湖后,灯光微弱,没瞧得太清楚,只瞧见一道白影快速闪过,可那宫女身着淡绿,瞧着好似不是同一人所为。”


    说到这里,卫臻缓缓睁开了眼,只眯了眯眼,一脸肯定道:“推我之人不是那名宫女。”


    卫岚听到这里,一脸狐疑道:“那是何人?”


    说着,只紧紧拽着卫臻的手,道:“究竟是何人要加害于你,将你推入湖中,这分明是要置你于死地啊,可臻儿你日日拘在府中,鲜少外出,你的性子又宽厚和善,从不与人结怨,究竟是何人如此歹毒,这般下了死手,臻儿,你心里头可有计较?”


    边说着,卫岚便沉思不断,又道:“这有一便有二,倘若日后再要对你行不轨之事该如何?”


    卫岚的顾虑并非无理。


    这都下了害死人的心,如何不令人忌惮。


    卫臻听了,心里也跟着微微一沉。


    她这辈子,行事处处收敛,就连昨儿个入宫,对着宁家之女宁芃芃,亦是有意示弱,不过,尽管如此,却依旧处处惹人是非,譬如端阳,譬如楼瑾欢之流,不过,纵使不喜,卫臻与这二人不过寥寥数面之缘,委实没有到达遭人下死手的地步啊,何况,还是在宫里下手。


    除了这二人以外,在府中,就只有卫绾卫姮二人了,与卫绾,她们今生并无利益冲突,表面还十分和气,至于卫姮,更加不可能了,她就是个纸老虎。


    卫臻在脑海中一一筛选排除,最近她得罪得最厉害的,便唯有当日在启年殿上与太子侧妃蒲侧妃的恩怨了。


    蒲玲儿心思歹毒不假,她若将卫臻当做死敌,当真恨透了她,这事也未曾做不出来,何况,能调动得了宫里头的人,无非就那么些人,在卫臻的心里,蒲玲儿似乎嫌疑最大,不过,卫臻蹙了蹙眉,以卫臻对蒲玲儿的了解,她从来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何时变得如此···杀伐果决了?就因与卫臻两次交涉,两次败落,便对她起了杀心?


    正当卫臻深思狐疑时,这时,忽见冬儿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的从里屋走了出来,远远地冲卫臻道:“主子,那日你被推落水之际,我好似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沈香味,那味道奴婢闻到过,很是熟悉。”


    边说着,冬儿边快速朝着卫臻走了来,又从怀里拽出来一块帕子,往卫臻跟前一递道:“这是我后来在小径边捡的,这味道···这香料····咱们府上也有人在用。”


    说到这里,冬儿语气一停,想了想,又道:“咱们院里也有,映虹姐姐、雯烟姐姐,还有许多姐姐们用的都是这个味道的香料。”


    冬儿话音一落后,只见卫臻与卫岚对视了一眼。


    紧接着,卫岚飞快将那块帕子夺了过去,仔仔细细的打探了一番,是块浅粉色的方巾帕子,上头绣着花开富贵的花样子,普普通通,并不稀奇,卫岚又递到鼻尖处嗅了又嗅,脸色微微一变,冲卫臻道:“府中统一发放的沈香木块便是这个味道的,府中丫鬟嬷嬷用的多。”


    说到这里,卫岚不由捏紧了帕子,直直看着卫臻道:“莫非···莫非是咱们府里头的人下的手?”


    卫岚脸色不太好。


    而卫臻闻言,神色亦是微微一怔。


    今日入宫检查格外严格,每位主子们只许配丫鬟一名,卫家今日入宫者不过六七人,随行侍女婆子左不过七八人,除掉那些不可能者,余下的——并不难猜测。


    卫臻委实不愿相信,会是府里的人。


    何况,她们哪里来的如此能耐?敢在宫中这般行事?


    卫臻沉吟着。


    卫岚与冬儿二人也一时噤声无言。


    屋子里一时静悄悄的。


    直到不久,只见冬儿激动得要再次开口,卫臻却冷不丁抬眼看了她一眼,继而冲卫岚道:“这香虽咱们府中在用,可到底太过寻常,许多府上也在用,若没有确凿证据,还是莫要心疑自家人来的好。”


    说着,见卫岚正要劝说,卫臻拍了拍卫岚的手,道:“大姐姐府中繁杂之事众多,莫要将心全操在我身上了,姐姐放心,这件事我会慢慢查询的,日后我也定会当心的。”


    说着,卫臻想了想,忽而抬头看着卫岚及冬儿,道:“对了,说来说去,说了这么久,竟忘了最要紧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卫臻冷不丁正襟危坐着,看向冬儿及卫岚,道:“昨儿个在大殿上到底发生了何事,我至今全然不知。”


    卫臻话音一落后,卫岚与冬儿齐齐瞪圆了眼,好半晌,只见卫岚往脑门上一拍,道:“天呐,瞧瞧我这脑子,竟忘了你昨儿个落水不在场,此番又刚刚醒来,对昨夜大殿上那撼动天地的大事完全一无所知,我就是怕姮儿她们几个添油加醋,怕吓着你了,这才生生赶来与你说的,瞧瞧我这脑子——”


    卫岚惊诧一番后,不久,她微微呼出一口气,又措辞许久,这才将昨夜在宫宴上发生的一众皇子世子的“抢亲”大战一一描绘给了卫臻听。


    卫岚说得细致,几乎事无巨细,生怕有遗漏了,回头令卫臻心里没底,又怕太过跌宕起伏,令她心生压力,便将那等迫人心魂的连说带安抚的,絮絮叨叨的,约莫描绘了一刻钟,这才拍了拍胸口,终于说完。


    而对面卫臻听了,全程呆愣,除了愣然,她脸上再无其余任何神色。


    她只跟只木雕似的,杵在那里,一动未动,全然忘了反应。


    端阳主动求陛下赐婚,婚配给方修远?


    老王妃求陛下为傻世子赐婚,求娶她卫臻?


    太子殿下中途抢婚?也要···求娶她卫臻?


    苏万里从中作梗,也跟着瞎跑来凑热闹,亦是求她?


    最后,二殿下取走了她的披帛?


    这都昨晚发生的?


    这都···什么事啊?


    就跟唱大戏似的?


    卫臻拧紧了帕子,一时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怎么会这样?


    前世不是这样的啊!


    便是与前世有些偏差,卫臻亦是能够理解的,可眼下这分明是···天差地别啊!


    一切完全不在她的掌控中。


    一切仿佛彻底失控了似的。


    卫臻心里隐隐有些害怕及不安感。


    一时,只觉得怕是又得再淌一淌前世那淌洪水,重蹈前世的覆辙的?


    一时又觉得,好似,从此刻起,她的先机之明,要全然丧失了。


    她卫臻重活一世的优势,也跟着要渐渐消失了。


    卫岚见她呆若木鸡,正拉着她的手,作安抚时,这时,忽而闻得外头院子一时大乱,熙熙攘攘的,中间隐隐伴随着跑腿丫头云朵儿的通报声,再不久,映虹神色聚变的掀开帘子进了来,一道将殷氏跟前的大丫鬟霁萍请了来。


    卫岚与卫臻见此状齐齐起了身,还压根来不及招呼,只见霁萍五作三步大步朝着卫臻走了来,一脸激动的冲她道:“七娘子,快,快快洗漱一番,宫里头来人了,陛下的旨意来了,宣您速速前去前院接旨了!”


    霁萍话音一落,卫臻跟卫岚二人纷纷一屁股跌坐回了软塌上.


    ☆、293


    卧房里, 整个手忙脚乱了起来。


    外间,卫娴卫姮二人激动闯了进来,苏万里及匆匆赶来的卫庆则赶去了前院, 一脸懵然的卫臻则被以卫岚为首的一大群人簇拥着推到了梳妆台前洗漱装扮。


    接旨者不可邋遢随意,须端庄贤淑,否则便是大不敬。


    卫臻像个提线木偶似的,只有些呆呆地坐在梳妆台前任人伺候, 坐了许久许久,整个人依然有些缓不过神来。


    就连匆匆赶来伺候她梳妆的双灵亦是难得手脚大乱, 心慌不比。


    偏生, 卫姮还在旁边叽叽喳喳个不停, 道:“宫里头来的圣旨, 定是陛下的赐婚圣旨下来了?”


    “怎么会来的如此之快,我还以为至少得等上好一阵呢?”


    “想不到头一个被定下亲事的,竟是卫小七你!”


    “卫小七, 你猜陛下会将你赐给哪个, 定不可能将你赐婚给太子殿下的,太子殿下身份何其尊贵,你虽长得还成,定然是配不上他的,啧啧,不是太子,该不会是昨日那个恐怖如斯的二殿下罢,别, 可千万别,你若嫁给了昨日那个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罗刹二殿下,咱们全府怕是都得跟着遭难, 嫁给他还不如嫁给恭王府的那个傻世子呢,呃,好似也不成,那傻世子虽然长得不丑,也着实喜欢黏着你,一准听你的话,可到底是个傻的啊,你若嫁给了他,这辈子还不得全毁了啊。”


    “这样看来,如论将你许给哪个,都是些个令人头疼的!”


    “哎,还真不如留在府里过几年舒坦日子了。”


    “哎,倒是可惜了方家那位——”


    卫姮幽幽说着,说到最后一句,眼珠子转了一转,偷偷看了卫臻一眼,忽而忍不住感慨道。


    卫臻跟方家娘子方静姝走得近,这件事在整个卫家人尽皆知。


    方家兄妹刚回京不久,方家大公子方修远便亲自将留宿在方家的卫臻亲自送了回来,后来又亲自去拜访了世安院的老夫人,此事,在当日便在整个五房传得沸沸扬扬,那个时候卫姮跟卫臻还一直不对付,她骂了好几日卫臻这个小妖精,又四处勾搭人了。


    昨夜在大殿上瞧到那方家公子面如冠玉,好一个翩翩公子,两年多未见,变得越发俊秀清隽了,卫姮还忍不住偷偷将那卫臻嫉恨了一番,只道卫臻那小妮子运气可真真好,勾搭的男人,一个赛过一个的优秀。


    如今,不过一夜之间,只觉得翻天覆地、恍如隔世,倒是隐隐为这二人可惜。


    若非卫姮忽而转性,一夜之间与卫臻交好了,不然她这会儿这叭叭叭的,指不定以为她在冷嘲热讽了。


    她嘴快得很,连一旁的卫娴都劝不住,噼里啪啦一通,越加火上浇油了。


    卫岚直接命卫娴及两个小丫头将她架走了,待整个屋子里彻底清净了下来,这才走到卫臻身上,冲她道:“莫怕,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卫臻看了看镜子里装束完成的自己,又抬头看了看卫岚,良久,只冲卫岚点了点头。


    从碧水居去往前院,有将近一刻钟的脚程,以前,无事轻易不会踏足前院,去了,大部分都是前院宴客,亦或是逢年过节齐聚一堂,那时,每每轻快欢乐,而今,每踏一步,只觉沉重无比。


    她本以为重活一世,平庸藏拙,可像平常人一样,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却不想,哪怕有意掩藏,有意避及,有的人,有的事,终究避及不了,或许,还有可能将自己推向令人一场更大的灾难中。


    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横竖重活一世,这近十年的太平人生,都是上天多余馈赠的,就全当做是白白赚来的,哪怕接下来将要奔赴火海,她亦无怨无悔,哪怕这一世将要重入太子府,哪里这一世照例命丧在二十二岁那一年,又当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此后的每一刻,她都要挺直腰杆,肆意人生,方不辜负这白得来的一生。


    这样想着,卫臻忽而松懈一口气,随即,只挺直了身子,一步一步踏入了前院。


    此时前院大厅外,早已经候了不少人。


    郝氏与殷氏二人更是早早在院子里候着了,卫娴卫姮二人亦是先与卫臻一步提前赶来了,就连卫绾、卫眠二人也来了。


    见卫臻出现,卫臻甚至来不及给二位太太问好,便见郝氏与殷氏齐齐向她迎了来,郝氏拉着卫臻的手,难得有些凝重的冲卫臻道:“高公公来了,一会接旨时注意着些言行礼仪。”


    郝氏明知卫臻一向淡然自若,依然忍不住拉着卫臻的手细细致致的叮嘱了一番。


    要知道,郝氏嫁到卫家这么多年,也只有当年老太爷辞仕归乡时,卫家接到过一回体恤老太爷的圣旨,此后这十数年来,卫家日渐败落,索性这几年来,门楣日渐招眼了起来,如今,天恩降临,卫家如何能不重视。


    殷氏亦是冲卫臻点了点头。


    随即,卫臻直接被郝氏拉着踏入了厅子里。


    此时,厅子里早已经坐满了人。


    只见大老爷卫霆渊正坐在为首主人位上,正在招待客人,他身旁端坐着的赫然正是昨夜打过罩面的大内总管高禄仕高大人。


    左右下首,二老爷、三老爷,五老爷也悉数在列,只缺了个爱戏曲的四老爷,几位老爷身后,卫家一众兄弟儿郎纷纷矗立身后。


    苏万里个小辈倒是毫不客气,直接摇着扇子挨着卫霆祎坐着。


    卫臻一进来,所有人全部齐齐朝着看了过来。


    “臻儿,快来给高公公致歉,令人高公公久候了。”


    卫臻闻言,怔了片刻后,忙小步快速的朝着卫霆渊走去,只朝着高公公施施然行了一礼。


    却见高禄仕笑着站了起来,冲卫臻道:“不打紧,咱家也好些年没有出府走动了,这赫赫卫府,还是十多年前卫老太爷辞官时来的,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转眼咱们这些老家伙都老了,是他们这些小辈们的天下咯。”


    高禄仕说着,又看了卫臻一眼,道:“七娘子身子可渐好了?”


    高禄仕是个笑面虎,他侍君多年,身上多少沾染了些许帝王之气,虽是笑着,可脸上依然有股笑里藏刀的威严之气。


    大内总管,元帝跟前大红人,无论宫里宫外,皆是众人争相笼络的对象,没曾想,对卫臻态度倒是难得温和恭敬。


    见此状,卫霆渊不由跟郝氏对视了一眼。


    就连卫臻也有些诧异的看了高公公一眼,少顷,忙道:“已大好了,劳公公惦念着。”


    高禄仕朝着卫臻笑着点了点头,随即神色一变,变得庄严肃穆,只将高堂上的圣旨取来,冲卫臻一字一句道:“那七娘子,速速接旨罢。”


    高公公话音一落,卫臻立马后退几步,随即直接恭敬跪下。


    卫霆渊及整个厅里厅外的人亦是齐齐走到正厅中央,乌泱泱跪下了一大片。


    高禄仕高举圣旨,一声一声,尖着嗓子高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见卫家七女卫臻艳若桃李,绝色难求,朕躬见之甚悦,今二殿下元煌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今卫臻待字闺中,与二殿下郎才女貌、为成佳人之美,特将卫臻许配给二殿下为妻,赐于八月初八成婚,钦此!”(摘自BD)


    高公公宣读的圣旨的声音细长而尖锐。


    直接穿透了大厅,遥遥传颂到了院子外。


    只宣读声一停后,整个大厅里如同死寂般,久久无人缓过神来。


    二殿下!


    不是太子,更不是傻世子!


    竟是二殿下?


    这当真是···只犹如在□□里往卫家扔了一颗炸雷,还是火力十足,力大无穷的那种。


    别说卫臻及他人,就连卫霆渊都略有些震惊的直接抬起头来,朝着高禄仕手中的圣旨看了一眼。


    “咳咳···”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高禄仕咳了两声,放低了声音,朝着卫霆渊看了一眼,又很快看向脚下卫臻道:“七娘子,该接旨了。”


    卫霆渊这才骤然怔了一下,率先缓过神来,只忙朝着卫臻压低了声音提醒道:“臻儿。”


    卫臻稀里糊涂的抬手,稀里糊涂的接了旨,随即由卫岚亲自扶着,由她提点着,一字一句僵硬的谢了恩。


    一直待高公公叮嘱一番后出言辞行,卫霆渊忙要留着就座,高公公笑着道:“时辰不早了,咱家还得赶着去其他几处府上了。”


    经由卫霆渊送走后,卫臻握着圣旨的手依然有些轻颤。


    大厅里,众人你瞧瞧我,我悄悄你,竟也久久无人言语。


    似乎不知究竟该朝卫臻道谢,还是···该安慰。


    毕竟,那婚配的对象——


    陛下可是将万人争夺的卫家七娘子,将这么大大麻烦抛给了一个更大的麻烦。


    倒也不失为一种深谋远虑。


    唯有身后卫绾直直盯着她的背影,随即垂着眼,悄无声息的呼出了一口气.


    ☆、294


    接了那道圣旨后, 郝氏见屋子里众人神色各异,又见卫臻脸色不大好,便直接差人将众人遣散走, 又派人直接将卫臻送回了碧水居。


    那日深夜,忽骤降大雨。


    原本已经要慢慢好转的风寒,好似又日渐严重了起来。


    卫臻一连着缠连病榻四五日,待天气再一次彻底转晴时, 已是七八日以后的事情了。


    这是入夏以来的第一场暴雨,这场大雨将整个街道, 整座皇宫, 整个京城冲刷得一干二净, 不过数日时间, 仿佛将整座城池彻底焕然一新,可雨水再大,冲刷得了街道上的灰烬、垃圾, 却如何都冲刷不了在这座城池中所发生的那些或惊心动魄或匪夷所思或可歌可泣的事情。


    那日, 给卫家传旨后,高公公又相继去了将军府郑家,京兆府尹方家,而去卫家之前,高公公早已先一步去了九王爷府及郡主府,一整个下午,高公公几乎踏遍整个皇城根,待回宫时, 宫门险些都要关闭了。


    一直到第二日一早,陛下赐婚的消息这才得以再整个京城传颂开来,之所以传颂得沸沸扬扬, 一部分原因是陛下竟将卫家七娘子,传闻中的那位坐拥楼兰仙子之名的卫臻婚配给了那个罗刹恐怖的皇子二殿下,这消息一出,只震得整个京城上下所有人全部张嘴错愕,全都缓不过神来。


    因消息太过突然,大家起先都以为是八卦笑料,只觉得匪夷所思,全都未曾当真。


    另一部分原因自然要数九王爷与郑家少主郑襄阳的婚事了,日前,京城有名的逍遥王九王爷与奉旨归京受赏的女将军郑襄阳于城门外厮杀火拼一日,此事早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了,这二位的热度这段时间在整个京城可是居高不下的。


    不想,不打不相识,这才几日,竟然打成了一对夫妻,成就了一段佳话,不免令整个街头巷尾笑料十足。


    还有一部分原因则是,这陛下赐婚是赐上瘾了不成,竟一次性颁发了四道赐婚旨意,最轰动热议的自然要数大俞最受宠爱的七公主与人还未京便搅动得整个京城大乱的西凉世子世子苏的婚事了。


    这一对婚事是最不令人意外的,因为世子苏本就是进京娶妻的,唯一令人意味的是,在世子苏入京之前,他的婚事便早已引人瞩目了,大家纷纷猜测陛下会将何人赐婚给他,故而打从开春起,京城四处酒楼,各处赌庄上便开始纷纷押注,押注婚配给世子苏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押端阳郡主的有之,押国公府二娘子的有之,押陈家的有之,当然,押七公主的亦不在少数。


    如今,赐婚世子苏的圣旨一出,整个京城各处酒楼、各处赌庄上一时大乱不已,捶胸顿足者有之,悔恨跺脚者有之,当然,疯狂激动,四处撒钱的亦是有之。


    世子苏与七公主这桩婚事亦是令人热议不已。


    不过,最最最令人亢奋错愕的,却不是以上三门婚事六名显赫贵人,而是要数突然爆冷门的端阳郡主与京兆府尹之子方修远的婚事,这二人的婚事是以上这四门婚事中最不起眼的,却又是最令人瞠目结舌的——


    端阳郡主姓甚名谁,整个京城几乎人尽皆知,端阳骄纵显赫的名气,不比以上六位或贵人或美人的名气差,可这京兆府尹之子方修远又是谁,除了那日在宫宴上各个府上略知一二以外,对外,对整个京城的百姓而言,到底是并不熟悉的,就在众人对这位方公子打探议论之时,一件惊天动地、震煞众人的事情在宫门外发生了——


    那便是,由陛下赐婚,婚配给端阳郡主的郡马爷竟然抗旨拒婚了——


    相传,那日暴雨骤然而至,暴雨连绵不绝,下了整整一夜丝毫不见停歇,到了次日一早,雨势依然凶恶,丝毫没有见停的趋势。


    暴雨时,外出人不多,不过,还是有人瞧见了,听说,天蒙蒙亮时,便有人直接冒雨跪在了宫门外,起先还只有城门外路过送食之人无意间所见,远远地,还以为瞧花了眼,再定睛一看,只见一道绫白的身影毅然决然的跪立于风雨间,身子挺立得直直的,像是戈壁滩上傲人挺立的一株松柏。


    待看了又看,终于发现当真是个人影,有人直接跪在了宫门口。


    这是要···这是要告御状不成?


    要知道,京城规矩大着呢,皇宫规矩更是森严无比,闲杂人等,是不能靠近皇宫半步的,若有冒犯者,可当场斩杀。


    不过,若是受了冤屈,相关衙门不予受理,或者官官相护,冤枉百姓者,蒙冤者是可以赶赴京城告御状的,只是,以防动辄小事,全赶来宫门口告状,遂有此规定,凡告御状者,需主动受罚五十大板,然而眼下宫门口那人身上并无伤势,也并无人驱赶,故而,令路过者一时压根分不清到底是何人所为何事?


    一直到了晌午时分,雨势略小过一阵,许多人出门遛弯觅食,此事,才渐渐在街头巷尾传开——


    听说宫门口那人打从昨儿个夜里便跪在宫外了。


    听说整整一夜过去了,连身子都不曾摇晃过一下。


    听说他手中高举着一个八宝木匣子,瞧着装裱精致华贵,里头装着的定是稀世珍宝。


    听说昨儿个下午至傍晚,陛下一口气赐了四门亲事。


    听说将那个骄纵孤傲的端阳郡主赐给了京城的父母官,京兆府尹之子方修远。


    听说晌午过后,府尹大人一家人纷纷冒雨奔赴到了宫门外。


    听说跪在宫门外的赫然便是那京兆府尹之子方修远。


    听说方修远不愿娶骄纵的端阳郡主,宁可冒死抗旨!


    听说那日,除了京兆府尹,早起上朝的官员全都绕着他走,丝毫没有给任何眼神,宫里更是无人回应。


    听说第二次那方家大朗跪了一日一夜终于病倒了,被方家人哭着抬回了方家。


    听说次日一早,那道身影再次出现在了宫门口,只是,原本挺立的身影羸弱憔悴了几分。


    听说方家大朗再次昏厥,再次被抬了回去,可第二日却依然不负众望,再次跪在了宫门口,颇有种陛下不收回成命,誓不罢休的做派。


    起先,整个京城上下所有人全部议论纷纷,骂其痴傻,骂其呆滞,骂其目中无人,骂其蔑视皇恩,可随着那道身影一次次昏厥,又一次次挺立,渐渐地,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小,围观的人群越来也多。


    有医者断言,此人寒气入体,再淋下去,唯恐伤身损脑损心,再多跪上半日,怕是不死,也会要去小半条命。


    待到第四日一早,方静姝将病倒在了床上的刚刚清醒过来的卫臻请了过去,却正好撞见许许多多的百姓冒死上前给其撑伞,为其遮雨。


    没过多久,簇拥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支持他,为其撑伞的人亦是越来越多,多到,连宫门外守卫的护卫都驱赶不过来,那场面在整个大俞,上下一百年几乎从未见过,场面之壮观之震撼,一时绝无仅有。


    直到下朝不久,元帝身边的大内总管高公公亲自佛尘冒雨走出了宫门,他一步一步来到神色涣散的方修远跟前,只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按照大俞律己,抗旨者杀无赦,不过陛下仁慈,念方公子满腹诗书,才华横溢,不忍诛杀了这般绝世才子,陛下如今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接了这道圣旨,娶妻生子,功成名就,要么,便是你满腹经纶,可此生亦不可入仕——”


    高禄仕说到这里,语气微微一顿,他只一动不动的盯着脚下这个一脸苍白羸弱却坚定如磐石般的清逸身影,良久,只隐隐叹了口气,道:“方公子,你做个选择罢?”


    那日,宫门外的所有人,全部都听到了一道虚弱却坚定无比的声音在宫门口,一字一句响了起来,只道:“望···陛下···收回成命···”


    京城那场大雨,久久未停.


    ☆、295


    却说那道赐婚圣旨落到了卫家后, 第二日,卫家便开始马不停蹄的为卫臻筹备起婚事来。


    因为这事发生得太过突然太过意外,以至于卫家一开始只有些束手无策, 毕竟, 卫家虽百年世家, 门庭多为显赫, 却从未曾与天家结过亲,而如今结亲的这位二殿下,身份过于···特殊,是压根轻不得, 重不得,就连大老爷卫霆渊都为此头疼了数日。


    卫家的亲事本是五房的事, 如今, 大老爷将手一拍, 直接将卫臻的亲事交给了大太太的郝氏来操办,而筹备亲事的聘礼银钱,统统走卫家的大账,倒是省下了五房不少钱不少事,不过殷氏不是个贪便宜的,虽大老爷发话了, 她依然每日过去给郝氏打下手。


    却说卫臻的婚事定在八月初八,着实有些紧迫。


    九王爷与郑襄阳的婚事则定在了八月十八, 紧随其后。


    听说这二位亲事刚定下不久,待大雨一停, 郑襄阳便驾着战马,手持□□,单枪匹马的杀到了王爷府, 宣扬着要与九王爷决一死战,宣扬着有他没她。


    这事,闹得整个京城沸沸扬扬,茶余饭后,渐渐盖过了端阳与方修远那桩惊天动地的抗旨案。


    至于苏世子与七公主的婚事,与上头几位的有些差别,婚事虽定下了,可婚期却未定。


    坊间传言颇多,有人说苏万里身子万分虚弱,半截身子已没入黄土了,一命呜呼不过是早晚的事儿,元帝将七公主赐婚给他,是为了笼络苏家,并非真心想将七公主嫁给他,故而一直未定,是想拖着,说不定拖着拖着就···


    至于端阳与方家方修远的婚事,经过方修远这番大闹,陛下收回了成命,没有将抗旨的方修远处死,其结局却无疑比死还惨,作为一名书生,一名读书人,倘若不能参加科举步入仕途,无疑相当于断尾断指之痛了,更甚者,兴许比死都难受,长达十多年的寒窗苦读,连试都没试便付之东流不说,关键是未来无望,漫漫人生,没了方向没了斗志没了抱负,何其悲惨。


    关键事,此事发生后,世人才渐渐熟知,原来这方家大公子方修远原是昔日在江南赫赫有名的“小神童”方大才子,他早在十三时,在扬州考试时便一举夺得县试、府试、院试的第一名,是当年名动江南的小三元,一举闻名整个江南乃至整个大俞。


    彼时,众人争相猜测,他若参加会试、殿试,怕是当年一甲的席位要缺了一位了,不想,呼声最高的方小神童,那年竟缺席了科考,一直到如今,一直未见露面,这两年,其呼声才渐渐小了几分。


    不想,如今,竟以这般方式重新回到了众人的视线。


    那可是一方神童,国之栋梁啊,真可谓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方修远此人,令不少爱才之人叹息不已。


    摊上此等祸事便罢了,听说那方修远当日回去便大病了一场,卧床半月一直未曾下榻。


    至于那被人冒死也不娶的端阳郡主,自然得到人人奚落的下场。


    端阳在坊间名声不算太好,她平日里太过骄纵,眼睛长在天上,碍于她的身份,旁人从不敢得罪,如今,可谓是从天上跌下,摔了个脸朝地,着实伤了不小的颜面,以往受过她苛待羞辱的,自是趁火打劫,免不了拱了一把火,一度令她成了满城笑话。


    一向骄纵的端阳这一回不知何故,对于所有的谩骂羞辱,竟只字未提,生生忍了下来,她整整三月未踏出府半步,当然,这些皆是后话了。


    一个月后,又是一件爆炸性的消息在整个四九城炸开了锅,那便是,挑挑拣拣,耽搁了整整五六年的太子妃人选终于定下了——


    苦等了太子妃之位的宁国公之女宁芃芃终于得偿所愿,等来了太子之位。


    此番,由皇后做主,给太子与宁家赐婚,婚事一锤定音,由司天监推算了个好日子,婚事定在了明年春天,二月十八。


    此外,由于东宫虚设,为体恤太子,又因皇后对卫家六女卫绾颇为赏识,绥一道将素有才女之名的卫家六娘子卫绾赐为侧妃,为太子全了一道双喜临门。


    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皇后将纳侧妃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初八,与卫家七女选在了同一日出阁。


    卫家不过区区四品之流,然而门下二女,一位入住东宫,一位入住二殿下府,此事一出,整个京城再次沸腾,也将一向低调的卫家一时推向了人声鼎沸的至高点,推向了权势与风暴的最中心。


    要知道,卫家从百年前开府设衙起,便颁布了卫家家训,家训有言,卫家为官者,唯有纯臣一条路,卫家既不参与夺嫡,又不参与党争,卫家世世代代永远只效忠陛下一人,故而卫家子女这百年来,无论子女,从不与皇家扯上关联,这亦是卫家能够保住这百年门楣的秘密诀窍之一。


    不想,如今竟被迫推入了这乱流漩涡中央。


    外界纷纷赞卫霆渊平时寡言少语,行事低调,不想,竟是个闷声不吭专办大事的老滑头,尖酸嫉妒一番后,每日下朝,一众人竟争相等候,与之结交,赞其手段高明,慧眼独具,可着实苦了卫霆渊,是敢怒不敢言,心苦不能表啊,要知道,为了侄女这两门天家的婚事,卫霆渊已有好些日子没有睡好歇好了,连脑后的白头发都冒出了一把。


    两门亲事,摆在一日,同一日出阁,同一日出嫁,一个正妃,一个侧妃,可一位是皇子妃,一个却是太子侧妃,这孰轻孰重,还真叫人难办。


    说一视同仁,按照同等规格罢,到底一正一侧。


    可若区别对待,一个是皇子,一个太子。


    这每一门礼数不同,规格不同,这背后的寓意亦是千差万别的。


    为此,别说卫霆渊,就连郝氏都不免头疼了起来。


    为此,郝氏特意来拜访了老夫人,又回了娘家郝家,细细致致的请教了一番。


    却说卫家如何应对这两桩婚事,外人不知。


    可如今,卫家六娘子与卫家七娘子这两门亲事,却着实在卫府,以及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同出一府,又同出一房,更为凑巧的是,卫家这二女在此之前便已小有名气了,如今同一日出阁,嫁的一个是太子,一个皇子,免不了搁在一起比较议论。


    太子素来赋有贤名在身,这两年在江南办差,处理水患,救灾民于水火之中,可谓深得民心,而传闻卫家六娘子卫绾才情出众,早在十三岁时,便以“京城双姝”之一的名声名震京城,如今赐给太子妃为侧妃,虽出生低微,到底才子佳人、郎才女貌,得到的皆是赞叹钦羡,更甚者,议论侧妃的比正妃的还要多,一时倒有些将太子妃的名头压下了几分。


    卫绾与太子的婚事多为外人祝福称赞。


    而卫家七娘子卫臻与二殿下的婚事就有些——


    这么说罢,二殿下是谁,抛开他的婚事不说,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个令人亢奋又热议的话题,尤其是近年来,二爷的名声在外,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世人眼中,他便是魑魅魍魉、他便是妖魔鬼怪,与他沾上关系的,全是不详与不幸之事。


    而卫家七娘子却是朵俏生生的娇俏花,楼兰仙子的名头当年可谓是名动京城,一朵好看耀眼的花,却栽在了一个吃人不眨眼的魔鬼罗刹手里,一时间,同情可惜声不绝于耳。


    后来,又有人说,皇后颁布懿旨时,赞六娘子才情出众,贤良淑德,而陛下颁布圣旨时,对卫七娘子没有半句贤德贤惠之言,圣旨里赞赏七娘子全是美貌妖艳之类的,全部皆是所谓美貌,不免有些微妙,竟隐隐像是些个···以色侍人的。


    要知道,在大俞的风俗礼教中,妻子需要端庄大气,贤良淑德,需要操办整个后宅内院,最是讲个门第教养的。


    唯有那些偏房妾室,才最是上不得台面的勾栏货色。


    于是,两道圣旨一对比起来,外人顿时津津乐道起来,只道,这太子殿下的一个侧妃比二皇子的正妃都要正经讲究许多,看来,这二殿下果真是遭陛下嫌弃的。


    议论得厉害时,不免又将当年陛下争夺二皇子正妃一事牵扯了出来,当年二皇子的正妃如今成为了陛下最受宠爱的宠妃孟嫔,如今陛下又给二皇子赐了个空有美貌的,而这卫七娘子又是孟嫔的义妹,不知道陛下是在补偿,还是在故意恶心讽刺。


    总之,各路围绕卫家两姐妹的猜测议论不绝于耳。


    而卫家议论得最厉害的是:这二殿下如今连座像样的府邸都没有,再有两月,七娘子便要过门了,这过了门,将来住哪儿呀,该不会随着二殿下一道挤在九王爷府上罢,王爷府上亦是要办婚礼的啊。


    陛下为何只赐婚,不给二殿下赐座单独的府邸呢?


    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忘了呢?


    这事,议论了一月有余。


    最头疼自然要是碧水居上下及阮氏了.


    ☆、其他类型重生之卫七


    “主子, 郑家大娘子来了。”


    六月的天,已经开始彻底燥热了起来。


    天气闷闷的,整个院子里密不透风, 憋闷得厉害。


    午膳过后。


    若搁在往日里, 整个碧水居上下, 上至主人,下至仆人, 一早便歇下了。


    阮氏性情温和,卫臻亦是个宽厚的主子,对待下人们该严时严, 该宽容时亦是无比的宽容。


    不过,自打卫臻的婚事定下后, 整个院子上下几乎忙得歇不下脚。


    往大了说,婚事需要缝制婚服,制备喜被, 制备一应陪嫁嫁妆, 往小了说, 小到一条帕子汗巾,一双鞋袜, 一根宫丝绦,都是极为讲究的, 是需要制备充足的。


    隔壁阮氏, 已经整整一个多月没合眼了,就连每月一次探望辰哥儿的机会都落下了,日日居在她的屋子里,为卫臻缝制喜服,余下喜被、褥子、鞋袜等一应细微的, 便召集了整个院子里手巧的婆子丫鬟们一道赶制,便是如此,依然有些忙不过来。


    其实,早在两年前,阮氏诞下辰哥儿后,闲来无事的阮氏便已经在慢慢开始着手卫臻的嫁妆事宜了,不过当初备下的嫁衣虽一针一线皆精致秀美,到底是赶不上皇家规格的,遂此番阮氏咬咬牙,又重做了一件,卫臻想拦都拦不住。


    不过,阮氏对那位“威名”在外二殿下是极为不满的。


    那位那般名声,纵使常年深居内宅未曾出过门的阮氏亦是有所耳闻的,听说生得肥头大耳,丑绝人寰不说,听说恶名在外,听说命中不详不说,更听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那般恶魔般的人物,哪个敢招惹啊!


    纵使是个皇子,哪里又配得上她的安安。


    在阮氏的心目中,安安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人儿,唯有天上的仙人,才堪堪可配,可如今,却要送去给那样的罗刹去糟蹋,阮氏当日听到圣旨的内容后,直接一把昏厥了过去,最后,躲在屋子里哭了三天三夜,险些要带着卫臻偷偷逃回元陵城去。


    最终,还是卫臻醒来后,安慰了整整半日,此后,阮氏这才边落泪,边伤心欲绝的缝制起卫臻的嫁衣来,每缝制一针,怕是要骂上一句,又忙祈祷三句。


    那件华丽隆重的嫁衣上,还没有制成,早已不知沾染了多少她的眼泪。


    听说染云居比碧水居还要更为声势浩大。


    碧水居这边可是嫁做正妃的,自然不甘落下,一个个更是铆足了精气神,双方暗自较量了起来。


    而五房正院那里,大房郝氏那边亦是忙碌得跟个陀螺似的。


    府中更有传闻:卫六娘子,卫七娘子这婚事,可比当年大娘子的婚事隆重气派多了。


    卫家从此一跃成为了整个京城最受瞩目的府邸了,一有任何风吹草动,隔天便成了整个京城热议的话题八卦。


    而整个卫家上下,却奇异般的要数卫臻这个新娘子最为清闲了。


    她嫁过一回人,已有了些经验了,纵使是上一世的事情了,纵使年代久远,到底算得上得心应手的了,早已没了前世那般紧张与期待。


    没想到,短短一夜之间,那几道圣旨,便彻底改变了各个府邸,大半个京城的命运。


    太子、世子苏、端阳郡主、七公主,一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自然受人垂涎,原本遭了多人惦记,如今,一夜之间,这几位整个京城最金贵的龙凤有了主,背后几十家府邸只得另谋其它出路了。


    此事过后不久,京城各个府邸开始热热闹闹的相看亲事,短短一月之间,京城结下的良缘要比往年半年结下的还要多,百姓们戏言,这日后,这四九城便有的热闹瞧了。


    卫臻当初有些中意方家,方修远是她夫君的第一人选,是她当年来京时,一眼便认定了的人,为此,也曾畅想过未来与他的婚后生活,以至于当初方修远携静姝姐姐回京时,她连夜将他们的婚事、未来夫妻相敬如宾、琴瑟和鸣般的生活全都细细致致设想了一遍,却不想,老天偏爱捉弄于人——


    给了她如此当头一棒!


    说实话,这辈子即便不嫁方修远,她也丝毫不觉惊讶,因为,世事难料,甚至,她还曾想过,这辈子是不是依然逃不过太子那座牢笼,除此以外,郝家的表哥,其它家世简单,风气周正的府邸,她亦是有偷偷留意过,唯独没有想到过,会是传闻中那位——


    一个,即便是重活一世,她依然一无所知的人!


    二皇子?


    卫臻这一个月来,拼命的回忆,拼命的回忆,也丝毫回忆不起前世关乎他的点滴。


    同是皇族之人,竟没有半分交集。


    卫臻似乎只依稀记得,前世,她好似只远远地瞥见过对方一眼,还是一个远远地背景。


    那年上元夜,宫中设宴,宴上皆是各府千金女眷,玩起了对对子的游戏,卫臻笔墨不通,又是个自尊心强的,一心想压过日渐受宠的卫绾一头,于是私下作弊,请了代笔,结果念诵时,一时背岔了,惹得整个宴上哄堂大笑,一时颜面扫地,正好太子过来给皇后见礼,被他撞了个正着,太子冷着脸将她呵退了。


    卫臻红着眼跑出了宴席,一路跑到了宫门口,跑到了城墙上,赌气要从城墙上跳下去。


    她作天作地,作弄得整个城墙守卫一时大乱。


    这时,脚下巍峨城墙大门忽而打开,发出沉重又威严的呜呀声。


    爬坐在城墙上闹着要跳城墙的卫臻冷不丁瞧见一道一身红衣男子从脚下缓缓而过,那人身高颀长,肩宽背阔,虽是瞧不见正脸,依然觉得华贵万千,卫臻入宫多年,除了与太子大婚之日,鲜少看到过有人穿得如此艳丽,还是一名男子,不免有些惊讶。


    然而,那个时候的卫臻词汇有限,才华更是有限,她嫁入东宫多年,虽识人断物的本领不强,可所见人中龙凤却并不少,眼光亦是日渐刁钻,虽看不到脚下那人正脸,可凭着直觉,却依稀觉得脚下那人,比之太子,亦是不差的。


    红衣如血,披在他的身上,既邪,又魅,又妖冶万分,却又隐隐有种盛气凌人之势。


    卫臻当时定定的看了一阵,冷不丁问了一句:“脚下何人?”


    被她作弄得早已经昏头转向的城门守卫将领只头疼说了一句:“禀太子妃,那人···那人是二殿下。”


    卫臻听了再次一怔。


    虽卫臻那时愚昧蠢笨,对朝堂之事完全一问三不知,有一点却是知晓的,那便是,她晓得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二殿下是太子的死敌,更是皇后娘娘厌恶的对象。


    彼时,卫臻心中气恼太子的迁怒,又嫉恨殿上丢脸,厌恶了宫里的一切,只略带气话,略带无脑的趴在城墙上,气呼呼的冲着城墙下的身影说了一句:“狗太子,若有来世本太子妃定不嫁你,本太子妃嫁给二殿下气死你!”


    彼时,城墙下的身影的已经渐渐远去。


    不知是不是卫臻的错觉,只觉得那道身影微微一顿,似乎停顿了片刻,又似乎微微侧脸,朝着身后瞥了一眼,随即大步消失在了宫门之外。


    一幅幅画面,像是幻境,像是梦境,真实得可怕,又虚幻得有些不切现实。


    直到,跑腿丫头云朵儿的大嗓门从屋子外骤然响了起来——


    卫臻身子微微一顿,只悄然睁开了眼。


    这才发现,自己歪在窗下的躺椅上睡着了。


    外头艳阳高照。


    然而,双臂上白色绒绒的绒毛却一根根竖了起来。


    大夏天里,卫臻生生打了个寒颤。


    竟是做梦?


    可这梦境,缘何这般真实。


    就如同真实发生过一般。


    卫臻明明记得,自己前世见过二殿下一回,在宫里,不是在城墙之下,怎会做如此奇怪的梦境——


    难道前世不止见过二殿下一回么?


    可是,无论见过几回,无论是一世还是两世,依然改变不了卫臻对他的一无所知。


    二殿下,对卫臻而已,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陌生的领域。


    这对于重过一世的卫臻而来,只觉得紧紧抓在手中的马绳脱缰了。


    对于这门亲事,对于未知的生活,她莫名有几分惧意了。


    “臻妹!”


    正愣神间,不多时,外头郑襄阳的大嗓门传了进来。


    卫臻怔了片刻后,立马收起复杂的神色,迎了出去.


    ☆、297


    “这是姝儿让我给你捎来的。”


    却说郑襄阳风风火火, 一进屋后,就熟门熟路的往椅子上一坐,落座后先饮了一口茶, 随即将脸上的汗水一擦, 这才将案桌上一个精致的小木匣子推到了卫臻跟前。


    卫臻狐疑的看着她,道:“这是?”


    郑襄阳道:“你打开瞧瞧便知道了。”


    卫臻便将木匣子抱了过来, 缓缓打开,顿时目光微微一顿。


    只见木匣子里放了一双大红色的绣花鞋,绣花鞋上面料华丽, 上头绣着莲生贵子、榴开百子交替着龙飞凤舞的图案样子, 绣工精湛,栩栩如生,美轮美奂,令人赞叹, 这手艺, 竟是比之阮氏的手艺亦是不差的。


    卫臻微微垂了垂眼, 摸了摸绣花鞋上的花样子, 定定地看了许久。


    半晌, 又将绣花鞋拿起,只见底下整整齐齐摆放着十二条喜帕,十二条,每一条颜色各不相同,每一条喜帕右下角各绣了或一朵玉兰,或一朵牡丹,或一朵芍药之类的花样子,帕子样式十分简单,却雅致素雅, 关键是帕子的料子极为罕见,有些冰冰凉凉,像是真丝,又不单单是真丝。


    这样的面料在此时世面上极为罕见,若非前世卫臻在宫里呆过,得到过西域贡品,里头便有这般面料,不然卫臻定然会认不出来,原来此物名为冰蚕丝,是西域天山上的冰洞里一种极为罕见的冰蚕所吐出来的蚕丝制作而成,这种蚕丝因为稀世罕见而名贵万分,后来直接成了外藩进贡的贡品,民间百姓连见都未曾见到过。


    上月方家兄妹回京,卫臻搬过去与方静姝同住了一夜,夜里,方静姝同她描绘南边赈灾趣闻,隐隐提到过,救助过一支西域商队。


    这冰蚕丝,或许便是对方赠予她的答谢礼吧。


    这般贵重的物件,没曾想,转眼便相赠给了她。


    卫臻轻轻抚着匣子里的绣花鞋及喜帕,一时久久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卫臻终于将东西一一收好,抬眼看向了身侧的郑襄阳,道:“静姝姐姐她···她还好罢?”


    问这话时,卫臻微微垂了垂眼。


    郑襄阳道:“她瞧着还成,前些日子有些忙碌,这几日稍稍松懈下来了。”


    说着,郑襄阳复又看了卫臻一眼,微微挑眉,道:“我回回去,她回回问起你。”


    说着,郑襄阳不由叹了口气,顿了顿,只忽而抿了抿嘴,复又扫了卫臻一眼,一鼓作气道:“哎,我说,你们这一个个,咋都别别扭扭的,哎呀,我憋不住了,这么说吧,臻儿,姝儿没怪你,她怎么可能会怪你,她疼惜你都来不及了,她说她这些日子有些忙,待得了闲便过去探望你,她还说,等你成亲的头一日她便要过来,亲手为你布置出嫁婚房!”


    郑襄阳是个憋不住事的急性子。


    这些日子受卫臻委托,隔三差五跑到方家探寻消息。


    她大大咧咧惯了,如今在卫臻与方静姝跟前憋了一个多月,实在是憋不住了。


    只一口气,嘿咻嘿咻全喷了出来。


    话音一落,只见卫臻立马抬眼看向她,却是定定问道:“静姝姐姐···当真不怪我?”


    若非因她,方修远,方家也断不会走到这个境地。


    从一开始,就是她故意勾搭方修远在先的,她的心思自然是逃不过方静姝的眼的。


    方修远是何人,他霁月清风,谪仙般的人物,若非卫臻同方静姝交好,若非卫臻有意无意的撩拨他,若非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怎么会理会她半分?


    前世,端阳与方家有怎么样的纠葛,卫臻并不清楚,她只知,前世的端阳亦是被人抛弃了,这一世,或许即便没有卫臻,端阳与方修远的结果许是依然逃不过这个命运,可是,没有如果,这一辈子她卫臻就是存在的,而方修远落到这般境地,做出这个选择,就是有她卫臻原因,纵使不是全部原因,也终究因她而起。


    断了一个书生的仕途,这般断骨抽筋扒皮之痛,着实太过沉重了些。


    沉重到,连惯会使用“心机”与“手段”的卫臻都一时失去了任何心机手段。


    于心何忍?


    前世,那个一举考上科举,夺得魁首的状元郎,那位一举县试、府试、院试第一,成为小三元,又一举夺得乡试、会试,殿试第一,被赞为“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间无”的天才少年郎,还这辈子,还能回得来么?


    “自然,你是姝儿最好的手帕之交。”


    见卫臻露出欣喜,却又略带迟疑的目光,这小心翼翼的目光瞧得郑襄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郑襄阳只重重握着她的手,一字一句道:“亦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从来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在这强权之下,大家都不愿发生这样的事情,可谁又奈何得了谁,你看,我不也一样,我简直讨厌死那个狗屁九王爷,不照样得忍着恶心乖乖嫁给他么,你的处境如今还不如我了,咱们心疼你都来不及,如何会怪你。”


    郑襄阳说着,沉吟了一阵,又继续道:“姝儿从来没有怪过你,她也知道,你想问的不是她,而是——”


    说到这里,郑襄阳抬着眼,看着卫臻,一字一句道:“你想问的是方大公子对不对,姝儿让我转告于你,她方静姝的兄长是不会轻易被打倒的。”


    时隔一月有余。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主动在卫臻跟前提起这个名字。


    卫臻只有些讷讷的看着郑襄阳。


    郑襄阳继续道:“我这一次去,见到方大公子了。”


    说着,见卫臻目光微颤,郑襄阳又道:“他已经可以下榻了。”


    那会儿隔得远,虽有些瞧不太清。


    远远地,只见窗子敞开了。


    一身里衣的方修远正端坐在窗前,提笔书写着什么。


    距离一月之久的宫宴宴上,眼下那位清风如月,纤尘不染的俊逸身影瞧着清瘦了许多,只觉得形容枯槁,失了许多精气神,且时不时咳嗽几声,不过,虽有些羸弱,但落在郑襄阳眼里,却莫名觉得,眼前这个书生虽一身书生之气,可他身上的气节与坚韧,不比战场上的铁血战士弱。


    郑襄阳素来有些瞧不上那些羸弱书生,方修远却是唯一令她改观之人。


    他做了她郑襄阳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


    她打从心底里敬重他。


    卫臻听到方修远康复不少,揪了一个多月的心,终是松懈了几分。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许多人,便是有心,也无能为力。


    卫臻想要去探望,想要关心一二,可如今,却是不适合了。


    她冷漠、冷静得不像个未曾及笄之人。


    可只有卫臻自己知道,做得越多,越错。


    卫臻委实是不想再给对方添加任何麻烦了。


    郑襄阳这一行,算是了了卫臻的一桩心事。


    此后,她的生命中,只有方静姝,再无方修远。


    却说郑襄阳在卫家陪卫臻久叙了一阵,两个待嫁之人,自然有许多说不完的话题。


    只是,在郑襄阳眼里,她们两个可是同仇敌忾联盟,郑襄阳日日给卫臻洗脑,日日给卫臻宣扬日后她们两个分别嫁给二殿下及九王爷后,到底该如何联手对付那二人。


    毕竟,二殿下与那九王爷是人尽皆知的,蛇鼠一窝。


    郑襄阳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亦是个豁达潇洒之人。


    最开始得知被陛下赐婚给九王爷,是气得咬着牙拿起枪便冲到了王爷府,恨不得要屠了对方满门,不过时隔一月之后,知道圣命难违,算是渐渐认清了现实,不过,安不安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她如今的态度已经从誓死不嫁转变成,呵,嫁,看老娘嫁过去不端了他豫王的老巢!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股跃跃欲试的心态越发强烈,只恨不得明日一睁眼就嫁到豫王府作福作威!


    唯独,郑襄阳私底下有些担心卫臻。


    不是担心卫臻拖她后腿,而是——


    毕竟,那二殿下的名声过于如雷贯耳了些。


    便是自幼横行霸道的郑襄阳,也一时对那位如今的处境···有些拿不准主意,拿捏不住分寸。


    何况,卫臻这朵娇滴滴的花骨朵儿。


    为此,郑襄阳还曾愁容满面了好一阵。


    不过,能与卫臻一同嫁入皇室,还一度成为了对方的婶婶,抛开对这桩婚事满不满意,对于这一点,郑襄阳倒是十分满意的,只觉得二人的关系又亲近了不少。


    两人聊了一下午,卫臻想要留下郑襄阳在这里用饭,不过傍晚时分,郑家二夫人派人到卫家寻人,只道,豫王府那边传来了消息,明日一早,豫王府会派人去郑家下娉,二夫人怕郑襄阳野没边了,匆匆差人将她寻回去,提前做准备。


    “对了,太子府及二殿下什么时候来卫家下娉?”


    临走之前,郑襄阳跟卫臻还没聊得尽兴,只又匆匆问道:“听说自打婚事落定后,那位二殿下便再没有露过面,我派人去豫王府打探过几回消息,都说二殿下不在府上,臻儿,你说对于这桩婚事,那二殿下究竟是何心思?他既无府邸,又神龙见首不见尾,还不派人过来下聘,他究竟是几个意思啊他?”


    郑襄阳越说越气,最终,只微微握拳,冲卫臻道:“明儿个豫王府来人,我倒是要替你问个清楚明白,若没个交代,明儿个那聘礼,我才不稀罕收!”


    郑襄阳可谓义气十足。


    卫臻听了却不禁莞尔,只忍俊不禁的笑了笑,冲郑襄阳,道:“皇家自有皇家的礼数,便是太子及二殿下那边有所疏忽,礼部那边亦会周全安置的。”说着,忙冲郑襄阳道:“你快去吧,别让你二婶婶久等了。”


    郑襄阳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郑襄阳走后,卫臻静静的立在窗子前,眺望着远方。


    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散去了。


    婚事在两个月之后,太子及二殿下的聘礼最迟在月中或月末,定会送来。


    如今,三门皇亲同时举办婚事,礼部那边怕是忙得两脚不沾地了。


    没想到没有她卫臻,六姐姐卫绾依然是个侧妃。


    她前世之所有能够当成太子妃,看来纯粹是运气使然,是误打误撞般的令太子先斩后奏的结果。


    这一世,她彻彻底底跟太子斩断了关系,只是——


    去了那二殿下府上,不知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诚如襄阳所言,那二殿下可是连座像样的府邸都没有,既没有开府建衙,又连个封号都没有,他日成亲,该不会真如传闻中那般,在人豫王府成婚罢?


    自婚事定下后,外界对二人传得是沸沸扬扬,然而,传闻中二人,一人神隐,再未曾迈出府门一步,另外一人却是彻底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更别提日后,入了二皇子府后,该如何与大姐夫家轩辕家,与六姐姐太子府相处,卫臻隐隐有些预感,二皇子与太子之间,是刀光剑影,更是兵不血刃的两个阵营。


    而两门亲事,不过仅仅只是个开始罢了。


    这门亲事对于卫臻而已,终归是过于虚幻了。


    以至于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卫臻依然有些没有从这件惊天噩耗中缓过神来.


    ☆、298


    七月初七, 牛郎织女鹊桥一年一度相聚日,亦是所有怀春少男少女们内心最为旖旎的日子。


    不过,卫绾与卫臻这二人, 甚至还来不及春心荡漾,这股娇羞的少女心怀,便被直接斩断,继而换成了另外一种羞涩与期待。


    七月初七, 绝佳好日子, 这一日,内廷司司丞孟大人与礼部侍郎源大人,这二位相协,双双拟定了聘礼,前来卫家下聘。


    一早,天才刚蒙蒙亮, 卫臻便被前院一阵响亮的鞭炮声给吵醒。


    这般动静, 在卫家, 以往唯有在过年才遇得到的, 如今, 天降喜事, 天家下聘,不用想,卫家的祠堂开了, 连卫家族里的老人们都早早赶来了, 开祠堂, 祭祀。


    “唉哟,小祖宗,往日里怎么偷懒都成, 今儿个可不许起晚了,染云居那头四更天便亮了灯了,您若去晚了失了礼,可像个什么样子。”


    卫臻迷迷糊糊的,还以为又要过年了,正睡眼惺忪着,便被秦妈妈亲自挖出了被窝,眼睛还没睁全,便听到秦妈妈的唠叨声,在耳边嗡嗡嗡的直念叨道:“都要嫁人的人了,可不能再懒了,日后是有夫君的人了,那夫君是天,夫君是地,您若再这般懒散下去,日后惹得二殿下不喜,可如何得了啊!”


    卫臻原本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可听到那句“夫君是天,夫君是地”,以及那句“惹得二殿下不喜”,原本一直睡眼惺忪的卫臻忽而身子一颤,只嗖地一下睁开了眼。


    瞌睡直接被吓醒了。


    卫臻彻底清醒了过来。


    虽然秦妈妈这句话不怎么中听,可她说的却是事实。


    卫臻前世到底是嫁过人的,前世太子日日上朝,朝堂每日五更天准时上朝,太子往往四更天,有时三更天便要起了,早早更衣及准备奏折,或是整理朝堂议事之要事。


    那个时候卫臻跟太子不和,她自哀自怨时,倒是偷懒睡过几回懒觉,可宫里头规矩大,便是她愚笨呆蠢,胆大包天,却也不敢越过规矩,毕竟要日日去往乾清宫请安的。


    不过,无论太子歇没歇在卫绾那里,卫绾却日日四更天起,一日都未曾落下。


    这一点倒十足令人佩服。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卫臻都对婚后生活并不抱任何期待,其中一项原因便是:不能再睡懒觉了。


    尤其是这辈子,目标清晰,没啥野心,就想要过舒坦日子,清闲日子过惯了的,卫臻觉得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便是:好吃,好喝,好睡。


    可这冷不丁便要嫁人了。


    只觉得好日子马上要到头了。


    二皇子府究竟在哪里,卫臻都还完全摸不到边,更提别那位阴晴不定又名声在外的二殿下呢?


    只觉得比起危机四伏的太子府,那个完全陌生又未知的世界,更令卫臻忌惮及焦虑。


    至少,太子府,卫臻是熟悉的。


    这样想着,半点瞌睡都没有了。


    难得,外头天还没亮了,卫臻睡意全没了。


    一想到日后若是日日如此,卫臻瞬间一点儿精气神都没了。


    只兴致央央的坐在梳妆台前,由人伺候洗漱梳妆。


    早起胃口不佳,随意喝了几口汤粥,吃了个果子,待天刚亮,卫臻便先去了世安院给老夫人问好,去时,卫绾早已经候在里头了。


    这日卫绾装扮难得隆重,虽依旧一身绫白,不过细细一瞧,却见绫白的罗裙边缘绣着一缕缕极为浅淡的金丝银边,眼色十分浅显,若非细瞧,似乎瞧不太出来,不过若在阳光下一照,只觉得金光熠熠,又仙又飘,倒是极美。


    卫绾看到卫臻,只主动朝着卫臻笑了笑,道:“七妹妹来了?”


    说着,亦是细细将她看了一阵,目光在卫臻头上簪子处的一颗珍珠上多瞧了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片刻后,又对她道:“祖母还没起,七妹妹坐会儿罢。”


    卫臻不喜戴金银之物,觉得太过华丽,尤其戴在她的头上,更为艳丽,重活一世,她其实也喜欢玉簪,不过,这东西时常戴在了卫绾头上,便被她仍在了角落里,平时在府中,直接用锦带绑束着,赶上外出或是见客,多用珍珠,或是极为素淡的淡花簪子。


    她今日虽特意收拾了一番,不过,并不算太过华丽。


    这装扮,还赶不上上回宫宴。


    若是在往日,不知是不是卫臻的错觉,但凡她一出现,卫绾的目光总是会在她的脸上或是她的身上多停留一阵,而如今——


    这种探究及窥视,好似渐渐消失了。


    也不知是不是卫臻的错觉,只觉得对方对她的态度好似···不如以往那般生疏了。


    具体也说不上来,很细微、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感觉,卫臻甚至无法用言语来描述。


    就是感觉,对方对她的某种敌意,不知道是不是敌意,横竖是渐渐散去了。


    是因为太子元翎的原因么?


    她赐给了二殿下,而卫绾赐给了太子,她们两个从此,不再是天敌了。


    若是这样——


    一时想起了前世种种,想起了前世临死时卫臻的痛苦屈辱,想起了前世卫绾的狰狞恶毒。


    卫臻只缓缓垂了垂眼。


    若是这样···也好。


    这一世,她一直在尽量避着卫绾走,她这辈子是不可能与卫绾交好的,她只能保证不主动与她交恶。


    那就这样平平淡淡的相处下去罢。


    期间,卫绾有意跟卫臻搭话。


    卫臻只淡淡笑着,她说,她便笑着回应应付,从不主动周旋。


    几次下来,卫绾也很识趣的,不再多言。


    听说,当日侧妃的旨意下来时,卫六娘子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欣喜,不过,这短短数日下来,她显然早已经接受了这个身份,这个喜讯,以至于人还在闺阁中,便早已经提前铺路,主动同她这个并不亲近的妹妹示好了。


    若非前世便对卫绾的这番行径太过嗤之以鼻,眼下,换作除了卫臻以外的任何人,怕都会欣然接受罢。


    卫绾果然还是卫绾。


    她还是前世那个卫绾。


    一直都是。


    给老夫人问好,给殷氏问好,后殷氏领着卫绾卫臻一同去了大房。


    此时,卫家所有晚辈们全都到了。


    不久,卫家族人的妇孺,郝家、辕文家等多家亲戚也纷纷上门了,就连奚家也派了人来祝贺观礼。


    上午辰时刚过,便远远听到几条街外响起了一阵喜庆响亮的锣鼓鞭炮声,不久,候在三条街之外的卫家护卫驾马匆匆回禀道:“来了,来了,老爷,礼部及内廷司的人到三甲街了。”


    护卫话音一落,便见卫霆渊大手一挥,命人开中门,又直接领着家人及宾客匆匆赶至大门口相迎.


    ☆、299


    补足60%订阅, 可以看到正文,不足要等上72小时后看到哦。  朱红大门庄严肃穆、白玉阶地晶莹亮透,大门两侧用两根朱红大柱支撑,两旁各设有一对白玉狮子, 用来辟邪、彰显权贵, 大门顶部悬挂着金丝楠木门匾, 上头写有“卫宅”两个简单却又强劲有力的字样, 整个卫家门庭简朴低调, 却又处处透着庄穆威严。


    本以为卫家大老爷早已经入了府,却不料待卫臻等人赶回来时, 大老爷才刚卸下马绳,正由卫家一众人浩浩荡荡的引入门内。


    此时,卫臻才忽而想起,好像上辈子也是这样, 约莫是有人得了风声, 得知卫家大老爷高升从京城赶回元陵城了, 便特意赶来拜会, 这才在大门口处耽搁了片刻。


    此时,大老爷归来, 整个卫家大宅所有人全部都赶出来相迎, 卫家四房、五房两房除了五老爷所有的家主及郎君娘子们全都出动了。


    四房的常氏, 五房的殷氏, 四房的九哥儿, 十三娘子, 五房的六娘子、九娘子,十二娘子,一个个都回到了从前, 老的变年轻了,年轻的变稚嫩了,时光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似的,只觉得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约莫是听到了动静,原本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停了下来,齐齐扭头朝着卫家大门处的这辆马车瞧了来。


    一直到马车停了下来,马车里的那个小郎君都未曾抬眼。


    卫臻经由阮氏抱着下马车,下马车后,阮氏牵着卫臻立在马车前,两人齐齐朝着卫府,朝着卫府门前的那一众人小心翼翼的瞅着,举止有些畏畏缩缩,杵在原地,似乎有些不敢上前。


    母女两个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瞧着比街道上要饭的叫花子好不了多少,又加上母女二人在庄子里呆了大半年,早已经褪下了原先的娇嫩与精致,阮氏瘦骨嶙峋,卫臻更是瘦的皮包骨,虽然近两个月来被奉承着,气色好了几分,到底是大不如前,阮氏就跟乡下来的土妇似的,倒叫庄子里的那一群人一时间未曾认出来。


    这时,马车上那个车夫牵着马车直接绕过卫臻母女二人掉了头,掉头后,在卫家府邸门前略停了停,车夫头朝着卫家府邸方向微微偏了一下,露出半截下巴,直接冲着为首的卫家大老爷淡淡道:“卫家清流世家,竟容不下一对孤儿寡母,受教了。”


    说完,不待对方回应,直接牵起马绳,嘴里高呼一声“驾”,马儿重新奔驰,消失在了众人视线范围中。


    卫家大老爷卫霆渊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他生得神似老阁老,不仅相貌随了五六分,便是身上那威严不苟言笑的气势也学去了五六分,卫霆渊风尘仆仆而归,他乃卫家长子,却无缘得以见到父亲最后一面,本是悲愤而遗憾的,本来急于赶去祠堂拜会过世的父亲牌位,闻得此言,却是脚步一顿,只背着手背从宅门里头跨了出来,走下台阶。


    微微沉着脸,目送马车离去后,这才缓缓走到阮氏跟前,看了阮氏一眼,又低头打量了卫臻一阵,还未来得及问话,只见跟前那个四五岁的小娘子忽而怯怯上前,伸手小心翼翼的扯着他的衣角,又试探的一把紧紧抱住他的大腿,仰着小脑袋,瞪着双水汪汪的的大眼睛望着他,渴望却又颤颤巍巍的朝着他喊了一声:“爹爹···”


    话音一落,只见小身板沿着他的双腿缓缓下滑,不多时,双眼一翻,竟当众晕了过去。


    旁边那妇人吓得脸色惨白,一把跌坐在他脚边,将晕厥过去的小娘子紧紧搂在怀里,悲愤交加的哭喊道:“安安,安安你怎么了,安安,我的女儿!”


    只将小娘子拼命搂在怀里查看,末了,伸手去拽他的衣袍,边拽边哭泣道:“大老爷救命,大老爷救命,这是府里的七娘子,这可是府里的七娘子啊,是您嫡嫡亲亲的七侄女啊,求求大老爷救我小女一命!”


    边说着,边搂着小娃娃朝着他狠命磕头求救了起来。


    卫霆渊听到那句七娘子脸色微变。


    而此时,身后众人见状纷纷跟了出来,殷氏走在前头,她是日前卫家的管家人,府里出了任何差池都是有她的一分责任在里头的,殷氏赶忙走上前一瞧,纵使阮氏母女变化大,走近了,却是能够一眼瞧出来了,当即一脸诧异道:“阮妹妹?”又注意到她怀里的七娘子,顿时神色亦是跟着微微一变道:“七娘子?”


    话音一落,还来不及反应,只见阮氏就跟瞧见了救世菩萨似的,一把松了大老爷的衣袍,忙哭着爬着过去改抱着阮氏的大腿哭诉:“太太,太太救救安安,救救咱们母女,有人要害我,有人要害我跟七娘子!”


    殷氏一愣,待反应过来后,还压根来不及细问,赶紧吩咐人上前伺候,自个亲自伸手去扶人,却未料人还正在此时,阮氏喊完那一番话后身子一软,竟也跟着晕了过去。


    母女两个相继昏厥在卫家大宅门口。


    一时间,七八个丫鬟婆子悉数簇拥了过来。


    卫霆渊冷眼看着脚下的这一遭,如今父亲不过才刚刚过世,还尸骨未寒,此处卫家的骨血却沦落至此,卫霆渊微微板着脸,心中不由有些悲凉,他是卫家长子,整个卫家皆是他的责任,当即弯腰一把将倒在他脚边的卫臻抱了起来,亲自抱了进去。


    恰逢此时卫家五老爷边整理衣领,边匆匆赶来迎接大哥,二人在门口撞了个正着,五老爷卫霆祎一脸惊喜的上前相迎,亲亲热热道:“大哥,大哥你可总算是赶来了,弟弟日盼夜盼,总算是将你给盼到了!”


    说到这里,就跟变脸似的,忽而就伤痛了起来,拉着大老爷的袖子一脸悲愤道:“大哥,父亲去了,是在去往京城的路上去的,原是想要见你最后一面的,可惜,可惜···”


    当即恨不得拉扯着卫霆祎的袖子痛哭流涕了起来。


    却未料卫霆渊只冷冷的扫了他一眼,直接抱着卫臻越过他,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一路将卫臻抱去了老夫人院子。


    五老爷素来有些畏惧长兄,被长兄那一眼瞪得有些傻眼,顿时一脸不明所以的立在原地,眼瞅着殷氏领着一群人往这来了,他赶忙拦住殷氏,一脸诧异道:“大哥怎么了?他手上抱的又是哪个?莫不是十丫头不成?我记着十丫头两年才办的周岁,怎么一转眼就这般大了。”


    五老爷低声嘀咕道。


    却说五老爷中等身材,体型偏清瘦,生得仪表堂堂,风姿雅量,因在孝期,他身着一袭玉色直缀长袍,然纵使在孝期,头上从佩戴的玉质长簪,到腰间佩戴的同色兰花纹理腰带,到脚下踩着的白色锦靴,无一物不是精心装扮打理成的。


    他本就生得风度翩翩,年轻那会儿,更是整个元陵城有名的俏公子,不过,这些年,常年混迹勾栏瓦舍,乃是秦楼楚管的常客,常年色、欲熏心,现下步履漂浮,整个人显得有些软绵无力。


    殷氏抬着眼,将他从头至尾扫过,目光冷淡,没有回答,末了,只缓缓舒了一口气,直接越过了五老爷,边往老夫人院子方向走去边冲着身边的大丫头念雪吩咐道:“去寻个住处暂且将阮姨娘安置妥当,速速着人去请大夫来。”


    殷氏掌家多年,平日里虽性情寡淡,对于府中事物虽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论起掌家,却是得心应手的,吩咐到这里,语气停顿了片刻,又细细道:“如今大爷回府,不日大嫂一行将至,府里人手许是有些不够使,这么着,且先着人去秋水筑支会谭姨娘一声,让谭姨娘这段时日辛苦几日,将东厢房收拾出来···”.


    ☆、其他类型重生之卫七


    却说一行十数人的队伍直直停在了卫家大门前。


    为首的那个头戴斗笠的男子勒着马绳, 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拉。


    他下马时微微抬了抬手, 做了个指令, 随即, 身后十数人跟着齐齐翻身下马, 紧接着, 一行人齐齐转身向后行, 簇拥的人群纷纷抬着目光追随而去, 这才发现队伍后还跟了一辆马车, 马车上堆放了几个大木箱子。


    那些人齐齐将箱子一个一个抬到了卫家大门前。


    整整六个大箱子, 十足敦实。


    每个箱子放下时, 底下的地面都跟着微震了震, 仿佛里头盛放着千万斤重的东西。


    围观宾客百姓一时指指点点, 议论纷纷,纷纷猜测这群人究竟是何人, 箱子里的东西究竟是何物, 以及,这群奇怪的人来到卫家, 究竟意欲为何?


    而原本正要入内的宾客见到这个景象后,纷纷折返了过来。


    卫霆渊很快反应过来, 虽有些观摩不出对方身份, 不过在这大喜日子,所到皆是宾客,他落落大方的笑着招待道:“不知阁下是——”


    只见为首的那名黑衣男子头戴斗笠,辨认不出任何相貌,见卫霆渊亲自下台阶相迎, 对方直接抱拳朝着卫霆渊行了一礼,面带尊敬,随即也不见取下斗笠,只直接开门见山道:“卫大人,此乃二爷此番南巡去东海寻的海物,为夫人寻添的玩物,请大人笑纳!”


    说着,对方招手,令人将地上半人高的箱子一一打开。


    众人立即踮脚望去,顿时一个个瞪大了眼,张大了嘴——


    只见第一个箱子里满满当当的摆放了一整个箱子的海货,箱子一揭开,一种淡淡的海腥味便扑鼻而来,海参,鱼翅,鱼明骨,满满当当一大箱子全是稀世海货干货,瞧那色泽,瞧那大小,瞧那成色,无一不是上乘补品。


    第二个箱子更是令人瞠目结舌,白色的珍珠、红色的玛瑙,绿色的翡翠,没个锦盒装束,没个锦帛包裹,就那般直挺挺的扑在了箱子里,仿佛不过是寻常之物,可一眼望去,无一不是最上乘的货色,珍珠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质,玛瑙翡翠更是温润光滑,通透无比,单单一件,搁在世面上皆是珍品,眼下,这些宝物就跟不要钱似的,直接成箱成箱的运送。


    至于余下几个箱子,有齐膝高的珍宝赤金珊瑚树,有嶙峋怪状的海下奇石,有东海特有的半丈长的玉雕帆船,还有七八套成套的翠石碗碟,每一套或八件成套,或十二件成套,或十六件成套,有翠玉雕刻,有翡翠雕刻,有用最好的官窑烧制而成的大花磁窑窑件,一桩桩,一件件稀世罕见、流光四溢,臻美至极。


    更有一些,是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之物,像是刚刚从海里打捞上来的奇石怪物,还隐隐透着海腥味。


    看着这桩桩件件,一件件摆放到了众人跟前,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一时缓不过神来。


    而这些,却不过是来人眼中脱口而出的“玩物”!


    所有人目光全都停留在了那及大箱子物件上,眼睛七忙八乱的,全都有些瞧不过来。


    这时,又见为首那黑衣人忽然从怀里摸出一个锦盒及一份册子,冲卫霆渊继续道:“这是这些物件的名册,请大人清点。”


    说着,又忽而将锦盒举起,冲卫霆渊道:“此物是二爷亲自下海为夫人打捞的,是二爷给夫人添的聘礼,二爷说,此物请夫人亲自相看,如若不喜,他日另寻他物。”


    黑衣男子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视线瞬间齐蹭蹭的来到了他手中的锦盒上。


    什么?


    这满满当当六大箱子不过是些玩物,而手中那个小盒子才是聘礼?


    聘请?


    那么此人是——


    大家一时间只以为自己听错了,也听懵了。


    全都有些缓不过神来。


    一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连卫霆渊也一时微怔了片刻,好长一段时间里,听对方一口一个“二爷”,卫霆渊还有些纳闷,这位二爷究竟是何人,直到,对方提及聘礼,卫霆渊陡然一惊,这才嗖地一下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二爷···原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二殿下?


    这个认知,一时令卫霆渊神色有些复杂。


    身后内廷司的孟大人与礼部的源大人对视了一眼,亦是惊诧万分。


    其后众多宾客,一时纷纷各怀心思。


    好在卫霆渊沉稳老重,常年御前行走,很快便反应过来,沉吟了一阵,也没多话,只立马招人道:“去将七娘子请来。”


    说着,只笑着冲那名黑衣人道:“这位···这位公子如何称呼,快快入府就座罢。”


    说罢,便要请人入府。


    那名黑衣人却道:“卫大人不用客气,鄙人就在此处恭候夫人。”


    黑衣人话少,语言精练,似乎不想多言,不过许是念及对方身份,沉吟了片刻,又道:“府中正筹备婚事,诸事繁忙,鄙人还需赶回去复命,望大人海涵。”


    原本整个卫家一直有些忧心卫臻的婚事。


    这婚礼马上便要到来了,可那位二殿下却如同失踪了似的,半点不见动静,卫霆渊还曾私下猜测过,是不是那位二殿下对这桩婚事不满,故而从不重视,到底,他们家的身份低下了不少。


    又因对那位太过陌生,不比太子,他甚至连琢磨的途径都没有,一时就跟乱撞的蜜蜂似的,完全了无头绪。


    故而,心思深重,各种思虑了一个多月。


    如今,看这行径,甚至还没有成婚,却见对方一口一个“夫人”,俨然对这门亲事是看中的。


    卫霆渊高高悬起的心终于缓缓放下了。


    世安院里——


    “七娘子,老爷有请,说是···说是二殿下差人给您送聘礼来了,让您···让您亲自过去清点!”


    前来通报的是大太太跟前的三等丫鬟楚玉。


    她脚程快,有什么紧急事都由她奔走相告。


    不过,许是因为跑得太过,又说得太急了,一时气喘吁吁的,说得不太清楚,听得众人一头雾水。


    什么二殿下差人送了聘礼来?


    聘礼不是由内廷司和礼部拟定的么?


    卫臻亦是听得微微蹙眉。


    老夫人见状,只淡淡道:“别着急,慢慢说。”


    差人给楚玉倒了杯茶,楚玉慢慢喝了,这才继续缓缓道:“是···是二殿下派人来了,另外给七娘子送了聘礼来,老爷请七娘子过去一趟。”


    楚玉话音一落,屋子里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最后,齐齐将目光投放到了卫臻身上。


    卫臻微微一愣。


    半晌,老夫人沉吟一阵,只微微咳了一声,冲卫臻道:“既是你大伯吩咐,便过去一趟吧。”


    卫臻抬眼看了老夫人一眼,只缓缓起身,冲老夫人道:“是。”


    说着,只微微抿着唇,一边沉思,一边朝着前院走去。


    卫臻离开不久,屋子里有女眷提议过去瞧瞧,老夫人也未曾阻拦。


    卫绾见了,也跟着卫娴等人一道缓缓跟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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