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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0-280

作者:姀锡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261


    “襄阳。”


    卫臻之前联合方静姝给郑襄阳送了信, 昨日郑襄阳给她回了信,约她在宫中会面。


    卫臻方才壮着胆子大胆行事,并非当真要如此, 此举一是想要在阵势上吓唬吓唬蒲玲儿,好令她知难而退,二则是想要引人注意,果然,郑襄阳来了。


    卫臻只觉得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似的。


    “臻儿。”


    郑襄阳回看着卫臻, 冲她微微一笑,低低唤她道。


    话音一落, 郑襄阳悉心将卫臻扶好了。


    两年未见, 一个愈娇愈媚,一个愈强愈刚。


    两人对视了一眼, 并未曾叙旧, 反倒是极有默契似的, 纷纷抬眼看向对面高举巴掌一直未曾放下的蒲玲儿。


    郑襄阳这一番到来,将原本小范围内发生的摩擦糟乱瞬间推至鼎沸。


    尤其, 她还一身军装,做男子装扮,直接大摇大摆、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大殿上,这一稀罕景象,瞬间引得无数人围观。


    大俞并不推崇女将, 军营中战场上甚至是不许女子出没的, 可数百年来, 大俞的历史上也是出过女将军的,只是,历史终归是历史, 当历史落入现实,便未免觉得太过稀世罕见、惊世骇俗了些。


    “郑襄阳,本妃教训人,你···你敢阻拦!”


    蒲玲儿微微眯着眼,死死盯着过来护短的郑襄阳,冷着脸冲郑襄阳一字一句质问道。


    蒲玲儿此前从未曾与郑襄阳有过任何纠葛,可是,郑襄阳的大名,蒲玲儿却是听说过的,尤其,近几日更是在整个京城乃至整个皇宫里头传得沸沸扬扬。


    都说,京城回来了位女将军,回京之时,便与九王爷在城外开打了起来,并将九王爷打得屁股尿流,传闻这位女将军上过战场,杀过蛮子,有人道是个五大三粗的女魔头,也有人说是我大俞一等一的女豪杰。


    蒲玲儿当时还想着等到宫宴时,找机会会一会面。


    可如今看来,对方是来与她作对的,一看便知是来护人的。


    只蒲玲儿也不是吃素的。


    这天下都是元家的,便是再风光的女英雄女豪杰,也不过是元家底下讨饭的。


    这天下将来可都是太子的,亦是有她蒲玲儿一杯羹的。


    故而蒲玲儿以高高主子的姿态,冲郑襄阳怒斥道。


    郑襄阳在沙场上历练两年,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咋咋呼呼的黄毛丫头了,却从一种嚣张变成了另外一种蔑视,只淡淡笑着看着蒲玲儿,道——


    “卑职哪里敢阻拦侧妃,只是,太子殿下在外头体恤文武百官,太子妃···噢,不对,是太子侧妃才是——”


    郑襄阳故意口误般的停顿了一下,见蒲玲儿脸都胀红了,郑襄阳只作没瞧见似的,继续毫不避讳道:“太子殿下在外头慰问文武百官,太子侧妃却在里头拿文武百官的子女开涮,如此行径,侧妃觉得合适么?”


    郑襄阳说着,挑眉一笑,又道:“横竖卑职在外领军打仗、头破血流时,若是得知我的家人被人欺凌对待,卑职及卑职底下一众将士定会寒了心的。”


    郑襄阳笑盈盈的说着最为诛心的话,竟毫不避讳,且一口一个卑职,俨然以臣子身份自居,并且这般敏感的话,如此堂而皇之的道了出来,可着实大胆了些,听在众人耳朵里,只觉得别有深意,令光是听的人都纷纷冒了冷汗。


    这一大顶沉甸甸的帽子扣下来,蒲玲儿可不敢接。


    蒲玲儿被郑襄阳这话怼得脸色只有些泛青,正要气急败坏的说些什么,郑襄阳却丝毫不给她机会,她直接转身来到而来卫臻跟前,微微拽起了卫臻胳膊,继续道:“卑职是个粗人,在男人堆打转惯了,素来直言直语,毫无顾忌,没有要顶撞侧妃的意思,只因这卫家七娘子是卑职的旧友,见她开罪了侧妃,便想舔着脸过来给侧妃求个情,这世人皆知,卫家七娘子胆小天真,不知世事,往日里时时拘在府中连府门都鲜少出过,她胆小如鼠,定是无意开罪侧妃的,还望侧妃大恩大德,莫要与她计较,当然——”


    说到这里,郑襄阳话语一停,又笑得有些张狂,将话语一转,道:“若侧妃非要计较的话,卑职也不拦着,正好一会儿陛下便要来了,前些日子卑职进宫时,陛下曾说长年拘在宫里拘得有些闷了,尽让卑职挑拣些外头的琐碎趣事给他解解闷,卑职瞧着陛下听得有趣,想来喜欢这些八卦趣事,横竖一会儿殿堂上无聊,索性,卑职便将这桩趣事抛到陛下跟前,让陛下帮衬着断一断侧妃娘娘与卫臻这一段是非,如何?”


    郑襄阳面上虔诚供奉,却张狂大胆的将好赖话一个人全说了,竟丝毫不给蒲侧妃任何颜面,是堵得她一时哑口无言。


    明明前半段伏低做小,见好就收,蒲玲儿也定会顺着台阶下,却生生在后本段非得来个不阴不阳的威胁,直令蒲玲儿堵得气急攻心,却又骑虎难下。


    众人摩拳擦掌、握着心口观看着这一出天大的好戏,眼看着场面一时陷入僵局,这时,忽而闻得有宫人高声禀报道:“皇后娘娘驾到,七公主到,——”


    这一声高声通报,直接救下了热祸上的蒲玲儿,也直令整个大殿内所有人悉数起身,朝着皇后方向跪拜行礼。


    “宴会尚未开始,无须这般大礼,陛下去了太后宫里,稍后才到,诸位可各自行走谈笑。”


    皇后今日特地早来了,叫起众人后,见女眷这边热闹非凡,只由七公主亲自搀扶着,朝着王妃、郡主坐席这边缓缓而来。


    裕亲王妃起身亲自相迎。


    皇后娘娘这日格外和睦,脸上一直挂着雍容华贵的笑,也直令众人放松了不少。


    今日宫里难得热闹,难得见到了许久不见的旧人,皇后一一拉着几位老夫人及太太的手慰问叙旧,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走到了小辈们这边来时。


    端阳领着众人再次给皇后福身行礼,皇后拉着端阳的手叫起,叫起后,却见往日里热闹高亢的众人,这会儿一个个谨言慎行、神色古怪,尤其见蒲玲儿脸上尤为难看,皇后问了一声后,只见蒲玲儿忽然哇地一声,只捂着脸跑到皇后砰地一下跪下道:“母后为玲儿做主,玲儿被人···被人欺负了,呜呜。”


    蒲玲儿这行径,这话,尤如在□□炸了一道巨雷,炸得整个大殿直冒青烟.


    ☆、262


    蒲玲儿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 声泪俱下的央求起了皇后,仿佛受尽了天大的委屈。


    蒲玲儿如今可是太子殿下,可是东宫唯一的侧妃,她是天家的人, 何至于被欺凌到如此地步, 欺凌她, 便是欺凌她背后的太子殿下。


    这事,可大可小。


    饶是皇后娘娘闻言, 也被她这一出戏惊得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好在皇后娘娘何许人也,她见过的大风大浪不计其数, 眼下这一出, 除了令她有些惊讶外,也不过尔尔。


    皇后诧异了片刻后,只微微沉吟着, 没有率先表态, 甚至脸上一度看不出任何情绪,好半晌,她淡淡笑着, 冲着抓着她裙摆求饶的蒲玲儿道:“这是···怎么了?”


    问这话时,皇后娘娘脸上的神态甚至连变都没有变一下,只是,话音一落,却是忽然缓缓抬眼, 将视线投放到了蒲玲儿身后一众人群身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不过, 眼神却稍稍有些气势。


    这话,不知是询问蒲玲儿,还是询问众人。


    蒲玲儿闻言,只用力揪着皇后的凤摆,继续哭诉控诉道:“是她,母后,是郑襄阳联合卫臻这小贱人一起作弄本妃,郑襄阳连太子殿下都不曾放在眼里,她甚至,她甚至一度扬言说我若敢与她作对,便让她身后的郑家军死磕到底,她这···她这哪是威胁本妃,她这是在威胁太子殿下啊,母妃,您一定得为玲儿做主啊!”


    蒲玲儿哭哭嚷嚷着,一度将整个事件推至到了政治、朝臣对立的又一高度。


    要知道,郑家可是兵权在手的。


    自古上位者最是忌讳如此,何况,如今郑家军凯旋而来,令人骄傲激动的同时,势必会令皇族忌惮,可是,这些本是心照不宣的默契,便是要博弈,要涌动,那也是双方间暗搓搓的进行,鲜少会如此隔到明面上较量。


    蒲玲儿倒好,可谓以一己之力将郑家推向东宫的对立面。


    要知道,如今郑家回京,是被不少人争相结交的对象,这其中,便包括太子。


    太子虽不会刻意拉拢,暗结群臣,却也绝无可能会与功臣结怨。


    饶是对蒲玲儿有一定了解的卫臻,此刻都被她的无脑作死给震惊到了。


    蒲玲儿话音一落后,只见整个大殿上变得鸦雀无声,就连皇后身边的七公主也微微挑了挑眉,看向蒲玲儿的脸上露出了个“缺心眼”的神色。


    连带着连皇后此刻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不知是因为蒲玲儿这般无脑行径,还是因她说的那番话。


    皇后微微淡着脸,视线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对面郑襄阳与卫臻脸上。


    郑襄阳见了正要上前说话,却被卫臻私底下拦了拦,卫臻抬手暗自压了压郑襄阳的手,果然,下一瞬,只见皇后忽而将视线一转,调转到了身侧端阳郡主身上,淡淡道:“这哭哭啼啼的,说话颠三倒四的,听了好半晌也没听明白,端阳,你来说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皇后直直看着端阳。


    端阳未料到会点她的名,她怔了片刻后,看了看仍旧跪在地上的蒲玲儿,又看了看郑襄阳,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卫臻身上,思索了一番,正要回话时,不想,这个时候,忽而一道身影往前走了一步,随即嗖地一下跪在了地上——


    只见卫臻不卑不亢、神色淡定自若的一把跪在地上,随即朝着皇后规规矩矩磕了一个头,这才缓缓直起身子,冲着皇后道:“禀娘娘,民女卫臻,卫家排第七,是民女不长眼,冒犯了蒲侧妃,郑大娘子因与民女是旧识,这才忍不住在侧妃跟前为民女求了下情,不想,却越发激怒了侧妃,此事是民女与蒲侧妃的私怨,着实与郑大娘子无关,是民女冒犯顶罪了蒲侧妃,卫臻愿听从侧妃与皇后娘娘的发落。”


    卫臻一字一句、有条不紊的将事情起因经过一一描绘着,话音一落,她再次曲身,朝着皇后娘娘一拜,未得皇后娘娘发落,便一直头贴地面的跪着,未曾起身。


    卫臻这风范这行径,落落大方,举止从容坦荡,倒叫众人再次高看了一眼。


    皇后闻言,只将视线落到了卫臻身上,这时,蒲玲儿听了,只激动的要再次讨伐卫臻,只话音刚一起,忽而皇后目光凌厉的朝着她看了去,皇后娘娘久居高位,看着温婉雍容,似一尊菩萨,可一旦气势一起,不比陛下势弱。


    蒲玲儿见了,双眼微微一缩,瞬间嗖地一下松开了皇后的凤摆,只战战兢兢的跌坐在了地上,吓得忘了言语。


    皇后直直盯着卫臻,淡着脸问了一句:“你便是卫家七娘子?”


    卫臻一直跪在地上,不敢起身,闻言,正要恭敬回复,却见皇后又继续道了一句:“若没记错的话,是本宫点了名差进宫的,早知如此···”皇后说到这里,话语一停,少顷,只淡淡叹息了一声,道:“看来这起事件倒是本宫行错了。”


    皇后淡淡说着,话音一落,只见众人交换了个神色,纷纷抿住了气息,不敢言语。


    卫臻闻言,心下一禀,正要开口揽罪,却见皇后忽而高抬凤步,忽而轻轻抬手,朝着郑襄阳抬手,唤了声:“襄阳。”


    看向郑襄阳时,皇后脸上又总算是浮现出了淡淡慈爱的笑意。


    郑襄阳看了卫臻一眼,犹豫了一下,立马朝着皇后走了去,她飞快将自己的手塞进了皇后手中,正要为卫臻求情,却见皇后先一步笑着开口道:“你这皮猴,一早便知道你这德性,走到哪里便将祸事闯到哪里,太后昨儿个还提起你小时候入宫捣蛋的画面,忍不住笑骂了好一阵。”


    皇后拉着郑襄阳的手慈爱的打趣着,话音一落,却又忽而将脸上的笑意收起,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看着郑襄阳,道:“本宫知道你的性子,是个心思单纯,直爽正气的,你打小便爱替弱者出头,这是好事,可怕就怕被有些宵小之类利用,便得不偿失了。”


    皇后笑着说着,然而这话虽没有直接点名,却又仿佛直指跪在地上的卫臻。


    郑襄阳听了,脸色微微一变,可触及到皇后的眼神,却又不敢出言反驳,对方到底是国母,唯恐继续纠缠,反倒是对卫臻越发不利。


    郑襄阳隐忍未发。


    皇后便拉着郑襄阳转身朝着大殿坐席走去,边走边缓缓道:“好了,时辰不早了,大宴马上便要开始了,各位都就座吧。”


    皇后直接拉着郑襄阳一路往回走,经过卫臻身边时,并未叫起,从头到尾,便一直忽略了她,将她当作了个透明人似的。


    卫臻便一直伏地跪着,不知该不该起。


    蒲玲儿见了暗自解恨,皇后虽未曾替她出头,却当着整个京城世家女的面,将卫臻当众羞辱了一遍,看她往后还如何自处,皇后娘娘刚一转身,蒲玲儿便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冲着卫臻咬牙奚落道:“哼,小贱人,敢与本妃斗,本分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话音一落,蒲玲儿走到卫臻跟前,只缓缓抬脚,便要往卫臻的手指山碾压去。


    她才刚一抬脚,忽而闻得一道羸弱柔弱的声音在身后适时响了起来:“蒲侧妃,我义妹头回入宫不知规矩,不长眼开罪了你,我代她向蒲侧妃赔个不是,不知能不能彻底解了蒲侧妃的恨?”


    那道声音虽羸弱不堪,有气无力的,可嘤嘤绕绕的,竟觉得燕语莺声、娇翠欲滴。


    原本正要离席的众人纷纷止步扭头。


    就连皇后娘娘也微停步履,抬眼看去——


    只见一道弱柳扶风、却偏偏轻盈如燕的身影盈盈走来,对方粉腻酥融娇欲滴、风吹仙袂飘飘举,相貌算不得绝佳,可羸弱无骨的气质气韵却令人忍不住一一侧目。


    来者竟是近年来整个后宫最受宠爱的孟嫔孟知秋.


    ☆、263


    却说孟知秋不过一小小太守之女, 且听说还是继室所生,继室不过平民之女,身份最是低下不过, 她当年被选为秀女入宫时, 因身子羸弱的缘故, 早该落选失败,被放行出宫的, 却不知缘何,最终硬生生被留在了宫里,还一度被赐给了二皇子, 成为了二皇子妃,又不想, 在赐婚的当夜,二皇子的准嫡正妃机缘巧合被陛下撞见,当夜便被抬入了陛下的承欢殿, 此事件在当时, 在满京传得沸沸扬扬,二皇子更是一度成为满京最大的笑柄。


    短短两年的时间,孟知秋从个小小的八品美人,步步高升, 圣眷越浓,在去年年底, 更是越级破格被陛下封为了正五品嫔位, 赐封号瑜,一度成为这两年来陛下最受宠爱的女子,甚至没有之一。


    瑜嫔的名号无论在宫里还宫外,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几多权贵想要争相结交,可瑜嫔为人太过低调谦逊,加之身子羸弱的关系,她鲜少与外人相交,日日是居在她的虞洗宫,除了每日给皇后娘娘,每月初一十五两日给太后娘娘请安问好以外,几乎从不踏出虞洗宫外半步,故而两年多来,宫里许多侍女太监甚至都没有见过瑜嫔半面,宫外几多权爵贵女贵太太们亦是对其脸生,并不识人。


    如今,冷不丁出现在了大殿上,十之**是不识她的。


    就连卫臻冷不丁瞧见出现在她面前的孟知秋孟嫔,也是愣了好一阵,才后知后觉将人认出来。


    前世卫臻嫁入东宫时,孟嫔已被封为三品贵嫔,卫臻入宫三年,她一路高升,仿佛腾云驾雾般,直蹿入贵妃之位,直接威胁到了皇后的地位,卫臻在世时,孟知秋宠冠六宫整整十年,盛宠不衰,宫里宫外传言,瑜贵妃之后,宫中后妃再人能及左右,可乃大俞奇女子也。


    前世,卫臻与孟贵妃素无恩怨,也无任何来往,当初入京时,她因觅得先机,秉承着抱大腿的想法,赠予了病重的孟知秋一晚肉粥,嘴上说着抱大腿,实则心里并未在意,她对自己这辈子的人生规划便是与皇室与权贵再无牵连,是做好的不必相见的打算的,再加之,入京这几年,虽也时常听人议论宫里那位瑜嫔,可二人之间再无相见再无往来。


    不想,今儿个对方冷不丁出现了,并且,竟还记得她,且瞧那架势,竟隐隐像是为了解救她而来。


    卫臻一时怔在原地,因一时无法权衡对方来意,只久久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与反应。


    孟知秋边说着,边盈盈而来,只一直盈盈笑着朝着卫臻及蒲玲儿方向看去。


    蒲玲儿见状,听了孟知秋的话后,立马将脚从卫臻的手指上收回,却是直视着孟知秋,略有些不服回道:“瑜嫔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蒲玲儿边说着,边微微抬着下巴,一脸不屑的看着孟知秋。


    她当初与孟知秋同为秀女,孟知秋身份低下,没少被人言语羞辱,不想,一朝身份对调了,可纵使对方如今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可在蒲玲儿心里头,孟知秋依旧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小太守之女。


    只目光触及到皇后的方向,终是有些忌惮收敛,话音一落后,象征性的朝着孟知秋的方位福了福身子,神色却是依旧。


    孟知秋见了,也并未曾在意,她并未曾朝她们所在之处走去,而是停在了皇后娘娘几步开外,只一脸温顺有礼的朝着皇后娘娘行了个礼,道:“嫔妾见过皇后娘娘。”


    宫中诸位嫔妃皆称皇后娘娘为姐姐,以此表达亲近之意。


    孟知秋却一直秉持着规矩,从不逾越,她对谁都温婉有礼,却又对谁都隔着一层距离。


    不过,她的声音莺莺柔柔,像水儿流淌般温柔酥意,没有半分攻击性,令闻者顿生好意。


    皇后娘娘将手微抬,淡淡笑着道:“瑜嫔身子可好些了?”


    说着,皇后上上下下将孟知秋端详了一阵,作关切状道:“宫宴一早便拟定了瑜嫔的位置,只派人去虞洗宫通传时,虞洗宫里的人回话说瑜嫔病了,我还是以为瑜嫔你今儿个来不了了。”


    皇后跟瑜嫔寒暄了几句,只字未提到卫臻与蒲玲儿二人,仿佛她们闹得那些动静不值一提,同时又直接略过了方才瑜嫔的那些话。


    孟知秋只盈盈笑道:“前些日子染了些风寒,怕在宴上过了病气给大家,便想着不凑这个热闹了,今儿个一早起时,许是被宫里头这番热闹给感染了,只觉得大好了几分,劳娘娘惦记了。”


    说着,孟知秋捏着帕子有些不大好意思的低眉浅笑了一下,又继续道:“今儿个宫里头这般热闹,听说乃宫中十年难遇的盛况,四品以上的官员女眷悉数都会入宫,嫔妾多年未见臻妹妹,担心臻妹入京不久,又初次入宫,不知规矩,心里头害怕,故而一早便禀了陛下,向陛下讨了个恩典,好将臻妹妹提前接进宫中好教她一些宫中礼数,不想,一早便听乾清宫派人去了,点了名让臻妹妹入宫,嫔妾当时听了心中欢喜了好一阵,不想,这孩子···果真还是惹祸了。”


    孟知秋说话柔柔细语,可三三两两、绵绵软软间的便又将话题再次扯回到了卫臻身上。


    这···这孟嫔与卫家七娘子竟是结义姐妹关系?


    众人闻言只觉得听到了天大的八卦消息似的,这二位可皆是这些年来京城有名的人物,却从未听到有任何干系啊?压根八竿子打不着啊。


    周围众人闻言,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


    皇后见状,脸上的笑容再次一淡,见她将陛下都牵扯出来,也不好再避了,只随口问了一遭,道:“瑜嫔与卫小娘子是——”


    孟知秋娓娓道来道:“嫔妾与臻妹妹的相识,说来也是有缘,竟是源于一碗肉粥的缘分。”


    孟知秋边说着,边笑着提起步子,一步一步缓缓朝着卫臻走去。


    她走到卫臻跟前,亲手将还跪在地上,没有被皇后叫起的卫臻亲自搀扶了起来,见卫臻一脸呆愣的看着她,孟知秋私底下偷偷捏了捏卫臻的手,面上却作熟稔自然,见众人都被她吊起来胃口来,所有人全都齐齐看着她,在静候着下文,孟知秋便拉着卫臻,一步一步缓缓走回到了皇后跟前,这才笑着冲皇后继续道:“嫔妾当年进京时,因水土不服,又染了重病,到河北境地时,已是奄奄一息,将要滴水不进了,就在那为难关头,恰逢在驿站遇到了同时入京的卫七娘子,卫七娘子为人和善细致,见嫔妾受难,便亲自为嫔妾熬了一碗家乡口味的肉粥,又偷偷赠予嫔妾一支上好老参,嫔妾靠着这碗肉粥,靠着这根老参一路续命,这才撑到了京城。”


    说到这里,孟知秋拉着卫真的手,定定的看着她,一脸感激感慨道:“当日辞行时,嫔妾便以帕子相赠,当即认下了这位萍水相逢的义妹,同时心里暗自发誓,他日如有我孟知秋的一日显贵,便有卫家七娘子的一日富贵,卫臻此人至此便如同我本人。”


    说这话时,孟知秋一眨不眨的看着卫臻。


    她声音依然柔弱,说到激动之时,甚至还隐隐捂着胸口,有些中气不足,然脸上的神色却无比的认真。


    卫臻闻言,只淡然呆愣在原地,久久,只紧紧攥着孟知秋的手,只一脸动容的喃喃道:“姐姐···”


    话音一落,孟知秋抬手捋了捋卫臻两鬓的发,嘴里柔柔喃喃呢喃了一声:“妹妹。”


    随即,缓缓将她搂入怀中,两人当众相拥,霎时,整个大殿里的气氛骤变。


    也不知是两人这般画面太过感人,还是太过温馨,远处,甚至有年纪小的小娘子听了忍不住偷偷摸出帕子在拭泪。


    整个大堂一时变得静悄悄的。


    两人拥抱叙旧了一番,孟知秋在卫臻耳边说了一句:“一会儿再叙。”


    话音一落,孟知秋缓缓放开了卫臻,却一直拉着她的手,继续道:“这些年来,我刚入宫,许多规矩也一知半解,不敢贸然将妹妹接入宫中久叙,实则一直挂念着妹妹,好在,今儿个总算是再次相逢了,真真开心得紧。”


    孟知秋声情并茂的细细诉说着,说到这里,不知想起了什么,孟知秋陡然抬起目光,直直朝着远处的蒲玲儿看去,道:“对了,说来也真真有缘,当年也正是在那个驿站,我与臻妹妹同时遇到了太子侧妃,也是因为这一碗肉粥,臻妹妹不小心冒犯了蒲侧妃——”


    说到这里,孟知秋只缓缓叹了一口气,良久,有些无奈道:“若因这碗肉粥,令蒲侧妃还嫉恨到如今的话,哎,实则说来,也全是因着我的缘故,蒲侧妃若还无法解恨的话,今儿个我便亲自给蒲侧妃赔个不是,只盼着蒲侧妃能够消消火,也莫要在与臻儿计较了。”


    孟知秋说完,她一个当朝五品嫔位,竟当真舍得下身段,竟当真微微福身,朝着一个晚辈,一个侧室施施然行了个礼。


    此举一落,全场瞠目结舌。


    随即,所有人咂舌震惊荒唐以及奚落的目光纷纷朝着蒲玲儿投了去。


    若是在私底下,蒲玲儿一准高高在上的受了,可现下,当着满京贵女贵妇的面,尤是莽撞无脑的蒲玲儿也有些慌了,她先是无措、紧张,随即,对上孟知秋及卫臻那两张看似平静,却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脸上,不知为何,蒲玲儿心里的怒意再一次被点燃了,她只有些怒火攻心的指着孟知秋,气得语气都不顺了,只胀红了脸,咬牙切齿道:“你···你胡说——”


    然话音才刚起,便见皇后一个犀利的冷眼扫来,皇后面无表情的盯着蒲玲儿,呵斥一声:“闭嘴。”


    话音一落,皇后娘娘板着脸,冲蒲玲儿身后的侍女道:“你们侧妃今儿个身子不适,不宜参与今日的宴会,将侧妃扶下去歇着罢。”


    皇后娘娘一声令下,侍女自是不敢耽搁,只一人架着蒲玲儿一边肩膀,将一脸惨白的蒲玲儿搀了出去。


    皇后又一声:“好了,宴会要开始了,陛下也该到了,诸位就座吧。”


    如此,整场闹剧这才彻底结束.


    ☆、其他类型重生之卫七


    皇后一走, 聚集的众人渐渐散去,其中间或有人过来给孟嫔请安问好,孟嫔未曾深聊, 只一一浅笑点头示意,待人都散了后, 孟知秋这才拉着卫臻的手, 道:“方才···吓着了吧。”


    卫臻这会儿早已经缓过神来了,忙冲孟知秋福了福身子, 道:“多谢娘娘搭救。”


    卫臻举止规规矩矩, 礼数周全, 还有些顾忌,丝毫不敢逾越。


    孟知秋却拉着卫臻的手, 一脸正色道:“妹妹, 我方才所言, 并非托辞, 每一字每一句皆出自真心。”


    说着, 孟知秋双眼微微一垂, 又道:“这宫里头个个恃强凌弱, 人人脸上戴着一张面具, 我一向谨小慎微, 这两年来连虞洗宫都鲜少踏出过半步, 已有许久未曾像今日这般酣畅一回了,这才觉得, 原来在宫里的这两年是真实活在这世上的。”


    孟知秋说着,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似落寞,似感慨, 良久,又攥紧了卫臻的手,一脸认真期盼的冲卫臻道:“希望妹妹莫要与我生分了。”


    孟知秋说这话时,一脸情深意切。


    从未摆过任何嫔妃架子,对卫臻,好似对待相识多年故人旧人。


    卫臻忽然想起,上辈子孟贵妃虽宠冠六宫,却从未跋扈欺人,她素来低调,无论对皇后,对当年那个草包无脑的自己,包括对待宫里的任何奴才下人,多为和颜悦色,上辈子整整六年,都没有今日这一日说的话多。


    而这辈子,为了助她,竟违背了多年的习惯,这样想着,卫臻心里不免有些动容,良久,卫臻终于冲孟知秋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好。”顿了顿,又轻轻唤了一声:“姐姐。”


    孟知秋闻言脸上一喜,忙拉着卫臻道:“走,去我坐席上,咱们说说话。”


    说着,孟知秋一路拉着卫臻来到了她的嫔位席位坐着。


    孟知秋乃五品嫔位,位置安置在了丽妃之后。


    今儿个后宫娘娘们所到此宴也不过才安排了七个席位,位份低的,甚至都未曾安排出席,孟知秋如今可是后宫的大红人,位置甚至与昭仪并列。


    孟知秋拉着卫臻与她同席时,那头,端阳郡主也将方静姝请到了她的席位上,而一向在满京贵女太太们跟前受到瞩目的卫六娘子卫绾,这一回却是无人问津,不免有些孤寂冷清。


    卫绾只一言未发的回到了卫家的座位。


    卫家位置靠后,又偏,视线自然不如前排的好,甚至一眼望去,对面男子席位上是朦胧一片,压根看不真切,卫姮倒是没心没肺,见卫臻不在席位上,她便一屁股坐在了卫臻的位置,嘴里还在唠叨着:“方才真是吓死个人,卫臻就是个小祸害,惹事精,我往后一定要离她远远地,她那倒霉样,谁沾上谁倒霉。”


    卫姮一路喋喋不休,不过听语气倒是没有多少恶意,她习惯埋汰卫臻了。


    卫绾闻言,却忽而抬起视线,穿过层层人群缝隙,一路朝着上首的皇家席位看去,那里,卫姮嘴里倒霉的七妹妹分明一步登了天,直入了天家的阵营。


    这样想着,卫绾微微抿了抿嘴,直至将整个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却说孟知秋随和温柔,说话温柔如水,没有丝毫嫔妃身上那股高高在上的架势,她待卫臻赤诚细致,丝毫没有给到她半分压力与压迫感,坐在席位上,亲手给她拿点心吃,拿茶水喝,询问她在宫外在府里趣闻,也同她细说宫里头的趣事,二人年纪相差不大,凑在一起,呢喃浅语,竟像是闺阁中相交多年的手帕之交似的,惹得周遭的嫔妃们纷纷争眼相看及打趣。


    说了没一会儿,忽而闻得大殿上一静,孟知秋身后的贴身侍女雯覃低声提醒道:“娘娘,应该是太子殿下到了。”


    话音一落,孟知秋便冲着卫臻眨了眨眼,停止了谈话,二人齐齐端坐好,直直朝着大殿门口看了去——


    只见人还未到,一阵高谈论阔的谈笑声及激烈的争论声便率先传了进来,几个眨眼后,便见太子殿下一身华服,一手置于身前,一手背于身后昂首大步走了进来,他身后簇拥着一大群人,多为文人,太子殿下边走,边微微偏着头,身后有人在与他说话,他听得精细,再后,有几位老臣不知因何事,只吵得面红耳赤、俨然一副要打起来的架势。


    这情形,悉数落入了大殿内众人眼中,女子席位这边各个脸色大变,以为生了什么事情,心道,这些人好生大胆,直接当着太子殿下的面争执了起来,男子席位那头,却是见怪不怪了,这样的景象,每日朝堂之上,是日日上演,并不稀奇。


    几经争论了一番后,太子殿下脚步一停,随即转身走到几位老臣跟前,笑着说道了几句什么,几位老臣纷纷朝着太子殿下作揖,表明休战,却是纷纷将头往反方向偏,分明口服心不服,却是到底停止了纷争。


    太子这才背着手,继续往里走。


    一路走,坐在席位上的各位大臣一路起身,太子一路招呼过去,或停下与之低语几句,或笑着谈笑宴宴,由此可以瞧出,太子殿下与群臣交谈甚欢,可谓受人推崇爱戴不已。


    太子殿下高谈论阔,他乾坤郎朗,通身华贵逼人,他一出现,便立马引得女眷这边全体投以崇拜爱慕的目光,所经过之处,不少闺中少女纷纷羞红了脸,尤其是坐在位置靠前的宁芃芃,视线就没有一刻从太子殿下身上挪开过。


    太子殿下身后跟着贴身护卫辕文德及一名白衣男子,辕文德武人出身,如今嘴上长了两撇八角须,看上去气势沉稳,不过他早已娶妻,留意他的人并不多,倒是他身边那个白衣少年,只见好一副面如冠玉、霁月清风的模样,纵使站在太子殿下身后,虽比不过太子殿下华贵滔天,却也别有一番清贵模样,着实令好些年纪小的小娘子议论不已。


    就连坐在孟知秋前方的丽妃都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太子身后的那位小郎君是?”


    卫臻闻言,便顺着目光遥遥看了过去,她的视线仅在太子身上扫了一眼,压根没有细瞧,只很快随着落到了太子身后——


    那名白衣少年正是刚归京不久的方修远。


    刚一进宫,便得了太子殿下亲传。


    今日的方修远,依旧一身清布白衣,就连入宫了,也装束依旧,并未因此华丽装饰。


    真是个十足十的呆子。


    卫臻见了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嘴。


    面上却忍不住勾唇而视。


    哪怕一身布衣,可穿到那呆子身上,依然有股纤尘不染的模样,在这满是华贵奢侈的珠宝绸缎里,竟觉得别有一番清流之姿。


    总归是卫臻挑的,只觉得哪怕一身破烂加身的方修远,也比那个虚伪温润的太子殿下要顺眼千倍百倍。


    卫臻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的瞧,只很快收回了视线。


    只是,刚刚收回目光,想了想,忽而又轻抬眼帘,将视线朝着不远处端阳所在的席位瞧了去,当即只见端阳正一顿不顿,目光痴痴的朝着殿堂上那道身影瞧着。


    卫臻见了,心里一禀。


    袖子底下的双手,终于忍不住轻轻攥了起来。


    时不待我。


    看来宴会后,一定要尽快将事情给办了。


    却说太子一路招呼诸位大臣,直到走到了上首的大殿红毯上,遥遥给皇后行了一礼,皇后笑着,正要招呼问话,这时,内堂内,响起了一道震破天际的宣读声——


    “皇上驾到!”


    霎时,此声一起,大殿两侧,所有人全部齐齐站起,又纷纷跪拜,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十年一遇的宫宴,终于拉开了帷幕.


    ☆、265


    “平身。”


    卫臻随众人跪拜, 只将额头紧紧贴在了手背上,周遭静悄悄的,一片死寂, 静得仿佛能够听到众人的呼吸声,直到不知过了多久, 听到远处传来一道低沉又威严的声音。


    那是陛下的声音。


    时隔了一个世纪, 只觉得这道声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同时, 也令卫臻止不住有些恍惚。


    尤记得, 卫臻当年鲜少出府,更是没有见过任何世面, 那回参加宫宴, 她跪在人群中, 哪怕跪在又后又偏的位置, 丝毫不起眼, 依旧紧张得浑身发抖, 呼吸急促, 后直接明晃晃的被卫姮等人嘲笑不已。


    如今, 冷不丁重新来一回, 她早已经淡然了许多。


    却说陛下的话音一落, 卫臻便被一旁的孟知秋虚扶了一把,她随孟知秋, 与众人一同缓缓起身。


    还来不得抬眼看去,只听到那道威严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霸气又严谨道:“诸位入座。”


    一直落座后,卫臻这才缓缓抬眼朝着高座的龙纹宝座方向看去。


    只见最上首的九五至尊宝座上坐着一位霸气凛然的中年男子, 对方身着明黄龙袍,龙袍的领口、朱色的下摆,分别绘有金盘龙纹样式,而龙袍的袖子上、衣摆上,更是呼啸飞腾出九龙缠绕争夺之姿,一条条栩栩如生的真龙盘旋在其身上,令其整个人霸气狂澜,拥有唯我独尊之势,他高坐在那里,好似在睥睨天下,俯视众生万物般,此人便是大俞,便是整片大地的君主元帝元稷是也。


    元帝如今虽年事已长,过了壮年,却依然显得十分年轻,他还不到五十,看上更像四十出头,虽身子渐渐开始虚重,却依旧有股气吞山河之色,元家男子历来多为美男子,去年,谢昭仪还曾为陛下诞下了位小公主,由此可见,陛下依然精力充沛。


    元家圣主有八十高龄元太宗,八十有四圣驾才仙去,元家多位高祖皆为长寿之人,故而,元帝这般精神奕奕,瞧着在位再多个十来年压根不算事儿。


    元帝头上戴着帝冕,帝冕加有十二根旒珠,旒珠半遮脸上,令人看不清陛下具体面相,从卫臻这个位置看过去,只看到一截留着短须的下巴。


    元帝生得威武霸气,面带短须,剑眉星目,眼睛犀利而阴狠,有股上位者的狠厉与果决,不过今日这宫宴,乃君臣同乐之私宴,故而元帝放松了几分,脸上始终带着些许笑意,一坐下后,难得兴致大好的慰问众人一番,随即轻捏短须,大笑着道:“今日乃宫宴,乃君臣同乐之宴,难得尔等与朕同聚一堂,难得这般热闹,诸位爱卿莫要故作庄严,也早该卸下朝堂上那股迂腐深沉的做派,好生放松尽兴一回了。”


    元帝呵呵大笑一声,便要朝殿下众人举杯。


    举到一半时,元帝视线沿着整个大堂环视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到了太子宝座下首的位置,盯着静静看了片刻,动作顿时一顿,冷不丁问了一句:“今日宴会,人都到齐了么?”


    问这话时,元帝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淡,只半眯起了眼。


    元帝贴身主管内侍高禄仕忙尖着嗓子,曲着身子回道:“禀陛下,苏世子好像还没到。”


    高禄仕话音一落,只见原本热闹的大殿上陡然一静。


    众人争相想看着,最终,视线纷纷朝着皇上、太子宝座之下,那道最惹眼的位置看了去。


    此刻,那里空空如也,是今儿个整个大殿上唯一一个空席。


    “这位世子苏真真胆大包天,陛下亲自下了旨意召其入宫参宴,他到了现下还没露面,这是要抗旨不成?”


    “别说参宴,我听说这位主现如今还没有进京呢?”


    “此话当真?去年年底时,陛下不就下了旨意,召西北凉之子进领赏么,这···这满打满算的,足足有半年光景了罢,如何还未进京,莫非这西凉王是所有顾虑不成,还是,还是那位当真要——”那人边说,边抽气一声。


    另一人忙用眼神制止道:“不要命了,小声点儿,脑袋还要不要了。”


    大殿里,先是静默了一阵后,随即,有人开始小声议论了起来。


    这时,见气氛渐渐有些不对,太子殿下忽而缓缓站了起来,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随即转身朝着元帝作揖一拜,道:“禀父皇,前些日子九皇叔奉命迎世子苏入京,世子苏派人回禀说感染重疾,暂去往灵隐寺养病,灵隐寺距城内有好几十里路程之远,城门至皇城又有数个时辰的脚程,世子苏既身子有碍,想来不敢舟车赶路,故而晚上几分亦是情有可原。”


    说着,太子微微背着手,只笑着道:“传闻西凉王英姿飒爽,不知这世子苏是否得了西凉王几分真传?”


    太子言笑宴宴的说着,瞬间便将之前紧张万分的气氛扭转了过来。


    元帝闻言,神色微缓。


    皇后在一旁笑着打趣附和道:“苏家那小世子幼时便养在京城郝家,小时候还随着她祖母进过宫了,本宫记着···是个调皮捣蛋的。”


    皇后笑着说着,忽然将目光扫向了座位下,来来回回探了一番,只随口问道:“郝家人呢?坐在哪个方位呢?”


    皇后话音一落,只见郝家的贾氏臊着一张脸,立马起身,给皇上皇后行了一个大礼,这才一脸愁容道:“可不正是,娘娘记性可真真好,那浑小儿打小便浑了,又浑又皮,小时候又是上房又是揭瓦,有一回还差点儿从屋檐上掉下来了,吓得他祖母眼睛一翻,直接晕厥过去了,那小子,如今臣妇也好些年没见了,不知还是不是一如当年没个好歹。”


    贾氏逮着那个至今未曾露过面的外甥,好似批评埋汰了一番,末了,冲太子殿下笑着道:“殿下小时候还见过了,陛下不记得了?”


    太子闻言,只笑了笑,道:“约莫记得小时候在宫里见过一两回,一回在树上,一回···”后者,太子想了想,忽而摇头笑了,却隐忍未发。


    皇后见了,跟着打趣了一番,随即,叹了一口气,道:“那孩子也是个命苦的,自小是个没娘的,便是溺爱了几分也是应该的。”皇后母性性情一起,免不了感慨了一番,良久,话题一转,直接问道:“这宴席已经开始了,你们郝家莫不知小世子动向?”


    皇后随口问着。


    贾氏忙恭敬道:“禀娘娘,今儿个一大早,府里便得了来信,说万保今儿个四更天便出发了,按理说,怎么说午时时分也该到了,府里午膳时分便差人在城门口候着了,却至今没有音讯,也不知哪里出了岔子。”


    贾氏恭恭敬敬的回着,丝毫不敢有任何遗漏。


    众人听了,有人纳罕,有人议论,有人听到“万保”这个名时,只笑得双肩乱颤。


    卫臻也疑惑了起来,心道,这姓苏的,一路神龙见首不见尾,都玩了小半年了,也该玩够了,今儿个这殿上可不是好玩的,她在心里头骂了几句后,心里又不可避免的有些担忧了起来,听贾氏的语气不像玩笑,莫不是当真生了什么意外不成。


    正疑惑间,只见高座上的元帝微微咳嗽了一声,冲太子吩咐道:“且着人去探一探。”


    太子忙应下,当即命人去探,不多时,太子朝元帝建议道:“父皇,今儿个这宴乃十年来最热闹隆重的宴会,不可因一人扫了诸位的兴,听说乐府备了歌舞助兴,父皇可要宣看?”


    元帝正要挥手宣看时,这时,后在门外的侍者忽而快速来禀:“陛下,西凉王之子苏万里苏小世子殿外觐见!”


    侍者话音一落,面上犹豫纠结了一番,似还有要事要禀,却又一直纠结,迟迟未能开口,正要开口时,只见元帝沉吟了一阵,叫停正要进来的歌舞,微微眯眼道:“宣!”


    侍者忙殿外宣人。


    大殿内,众人争相撑着脖子,争相相看,想快点儿瞧瞧,这议论了大半年的世子苏究竟是何许人也,只是,当四个青衣女使抬着一枚华丽软塌渐渐出现在殿外时,整个殿堂上上千人霎时齐齐傻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就2章!


    明天努2争3,嘤嘤嘤.


    ☆、266


    却说启年殿殿堂阔而大, 从门口走到大殿最深处,得走上数百步,离得近的, 第一眼便瞧到了门口那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状举,离得远的, 尤其是靠皇位近的,一时还有些瞧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到竖着眼睛支着脖子, 瞧到有人一步一步将那座奢华的软塌一寸一寸抬到了跟前, 众人这才看清了榻上的华丽又荒唐的景象。


    软塌是由上好的梨花木打造而成,上头雕刻着威武霸气的麒麟图腾, 那是西北军的军魂图腾, 软塌由四名绝世美貌又略带异域风情的女子亲手抬着, 四个角分别缠绕着四根上好的大红冰丝丝绸,随着女使每一步走动, 绸缎随风摆动。


    榻上更是摆放着一座奢华又古朴的乌木小几,几子四面皆镶嵌着四块半个巴掌大的和田玉饰,周遭用镂空赤金纹路修饰, 小几的四个角分别用玉石垫作垫,看着奢华到了极致, 可是小几的乌木材质分别雅致又古朴, 这一奢一简,带给人一种荒唐又华丽的双重错觉。


    小几上摆放着茶具、酒局及一些列上好的摆件, 上头镶嵌红宝石的三脚酒盅里头, 还盛着半杯未饮尽的酒。


    而软塌四个角,分别垫着一只妖冶怪兽纹路的绸缎软垫,至于小几一侧的软塌正中央, 此刻,则正懒洋洋的躺着一道一身红衣,修长又清瘦的身影,那道身影纤细又如劲松翠竹半刚劲,线条柔和又刚硬,可谓柔中带刚,刚中带柔,只觉得雌雄莫辩,对方此刻正微微侧躺着,身上大红色的绸缎随意的搭在腰间,他一手撑在太阳穴处,微微闭着双目,正睡得恣意妄为,就跟睡在自家卧房一样懒散自在,丝毫未将在场上千人,数千双齐刷刷的眼睛放在眼里。


    软塌越往里抬,大殿上便越发寂静了几分。


    直到,软塌一步一步,经过各路权贵,从四品三品,到二品一品,最终,停到了红毯的尽头,太子殿下的跟前,这才缓缓停了下来,至此,整个偌大的,可容上千人的大殿鸦雀无声,就连太子殿下,都背着手,转身看了过来,看到眼前此景,也一时久久无语凝噎。


    而坐在位置靠前,距离那个软塌不过数丈开外的卫臻,此刻,心脏只不断砰砰砰乱跳了起来。


    卫臻在心里细数了一番,当年苏万里在元陵城小住了几年,他离开时,卫臻约莫**岁模样,至今,已经过去整整五六年了。


    五六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或许是时常有书信来往的缘故,在卫臻印象中,苏万里依旧是当年那个混世魔王,他浑天浑地,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只是,那到底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如今,苏万里满打满算,也已快要到了及冠之年,他已是个大人了,寻常他这个年纪的,好些都已经当爹了,可眼前这人,这个混世魔王怎么非但不见得沉稳稳重,还一日浑过一日呢?


    这是苏万里么?


    若是小时候的卫臻,一准给嚣张到这幅模样的苏万里竖起一个大拇指,夸赞他一声厉害,可如今的卫臻,尤其还是在这样场合的卫臻,只恨不得钻进地缝了,她丝毫不觉得对方厉害,威武、霸气,只觉得幼稚、无语以及丢脸——


    卫臻此刻恨不得跟这姓苏的没有半点干系。


    她相信,大殿上,所有卫家人与郝家人,此刻都恨不得同她一般钻地洞。


    当然,除了吐糟与嫌弃外,其余众人瞧见这一幕,定是紧张得心脏都要蹦跶出来了,唯有卫臻,心中还是稍稍踏实的,可纵使心里清如明镜,身处在这样的气氛中,依然是高高提着一口气,生怕徒生其他变故。


    却说,四个女使将软塌轻轻落地,随即,同时跪下,朝着最上首的元帝磕头拜见,只嘴里却一言未发。


    榻上的人似乎还一直未醒,一动未动,姿势却慵懒至极。


    至于那四女使,虽跪拜,嘴里却没有发出半个声音。


    大殿里,众人你悄悄我,我悄悄你,是无一人敢随意出声。


    卫臻坐在孟嫔身旁,悄悄看了孟嫔一眼,只见孟嫔眉头轻蹙,她视线一转,隔着长长的距离,朝着最上首,九五至尊那个宝座上看去,只见宝座上的元帝此时面色深沉,如深渊里的暗涌似的,深不见底。


    上辈子卫臻与元帝打过几回交道,深知,此乃风雨欲来的前奏。


    任谁敢当着满朝文武,及满朝文武的家眷的面对陛下如此不敬,那人脑袋一准便掉了无数回了,可如今,纵使元帝脸色发沉,却依然隐忍未发,直到——


    太子元翎背着手,一步一步踱步到了软塌跟前,他居高临下的盯着软塌上酣睡的人,正欲将人唤醒,不想,此时,从高座上传来一道略微威严的声音,元帝忽然呵斥一声:“太子勿动,朕倒要好生瞧瞧,瞧瞧这世子苏能睡到何时!”


    元帝一字一句说着,声音透着一股威慑森严。


    大殿两旁的所有人人人自危。


    就这样对峙片刻,直到大俞有名的谏臣大理寺少卿陈大人陈海忽然起身冲元帝劝谏道:“陛下,这西凉小儿胆大包天,竟敢蔑视皇族,藐视圣驾,实乃大不敬之罪,陛下岂能容此小儿在大殿上撒野放肆。”


    说着,陈大人怒气一起,大手一挥,直接指着软塌上依旧沉睡的人,只一字一句质问道:“这究竟是此小儿狂妄,还是千里之外咱们那位军威赫赫的西凉王狂妄,竟狂妄到连陛下都丝毫不放在眼里,依臣看,有些人多年来远离朝堂,远离陛下,远离大俞,人野了,心也早野了,陛下,您可不要挥之忘之,您可得时时掂量啊!”


    陈海话语一落,直接走出了席位,朝着大殿上的元帝遥遥一拜。


    他可是大俞有名的谏臣,素来刚正不阿,言辞犀利,且说话从不顾及,时时说得口若悬河,还曾将口水喷洒到陛下脸上过,元帝对其又爱又恨。


    陈海此般行径后,立马,便又有三四位老得掉牙的迂腐忠臣跟着出来附和。


    一时,好好的宫宴,俨然又成了激烈不已的朝堂辩论。


    这时,睡在软塌上的慵懒之人,似乎被耳边言之凿凿、脸红耳赤的激烈之言给吵醒了,只见他一手撑在太阳穴,一手虚掩唇角打了个大大的哈切,随即又抬手懒懒的揉了揉太阳穴,眼睛还未曾全然睁开,话语便先一步冒了出来,却是一脸不耐烦的开骂道:“哪个不长眼的,一大早骂骂咧咧的,扰了小爷上好的春,梦——”


    此话一出,所有人是纷纷瞠目结舌。


    陈海气更是得脸跟脖子双双刷红,只气得在原地跺脚怒骂不已,当真恨不得上前撕烂了对方的嘴。


    而余下众人,则一个个惊恐的睁大了双眼,嘴齐刷刷的张成了一个碗口大小的大圆圈。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个小短短,稍晚.


    ☆、267


    却说苏万里道完这句话后, 终于悠悠转醒了。


    他一醒来,只依旧躺在软塌上,双眼还闭着, 却慢悠悠的抬起了双手,四位跪在地上的女使见状, 还不待元帝叫起,竟纷纷爬了起来,一路快速爬到软塌边沿, 一人弯腰将软塌上将醒未醒的人扶起, 一人沏茶,一个整理巾子, 一人去拿衣饰, 四人动作熟稔, 有条不紊,转眼之间, 便伺候着给那位爷洗漱穿戴整齐了,待梳洗一番后,原本懒懒散散的人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朝堂上, 众人瞠目结舌的盯着这一幕看着,纷纷面面相觑。


    而刚刚苏醒的苏万里, 似乎也未曾料到自己竟是被千百人围观苏醒的。


    双方对视、对峙了片刻。


    苏万里视线一转, 只将目光缓缓转移,移到了不远处的太子元翎身上, 他一动不动的盯着太子观摩了好一阵, 最终,将他的视线在太子深紫色的太子朝服上的四爪金龙上仔仔细细打量了好一会儿,然后, 视线冷不丁一转,只直直扫向了高座上那座九五至尊的宝座上,与宝座上元帝的目光直接对视上了——


    二人定定的对视着。


    元帝淡着一张脸,足已泰山压顶、气势凛然。


    果然,下一瞬,只见苏万里脸色一变,嘴里慌忙高呼一声“陛下”,随即便要挣扎着要从软塌上爬起来,周围四个女使见状赶忙去扶,结果一时未曾扶稳,爬到一半的苏万里呻,吟高喊一声“哎哟,爷的腰”,话还没说完,整个人便一把跌趴在了软塌上。


    此时,他身上穿着一身贴身大红里衣,里衣外头罩着一件大红色红貂狐裘的厚重外罩,是的,大夏日里,他身上套着一身冬日里的狐裘袄儿,红色成团的毛绒将他整个脖子团团围住,软塌上垫的盖得全是深冬厚重之物,更为夸张的是,其中一个女使在他苏醒后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只立马往他手中塞了一个暖炉,整个软塌上,就差了一座火炉了。


    此刻,苏万里仓皇倒地,他方苏醒过来,长长的头发披着未曾束起,俨然散落一地,而倒地那一瞬间,身上松松垮垮的大红色狐裘跟着散落下来,半松半跨的搭在腰间肩头,看着妖冶至极。


    然而那一声“哎呦,爷的腰”,又分明是十足十的男子腔调,只是,声音有些虚弱,却跋扈至极。


    他身子一倒,四位女使便匆匆去搀扶,只不知是没有睡醒,还是身子过于虚弱,只见他双腿虚浮几步,便又再次仓皇倒地,他一边挣扎,嘴里一边声声喊着陛下,可紧急激动之余,喉咙却生生卡住了似的,他只双手用力的掐着脖子,整个人趴在地上剧烈咳嗽了起来,起先还只压制着轻咳了几声,可随即却如何都压制不住了似的,越咳越厉害,越咳越激烈,最后只差点儿没将整个肺部给咳了出来。


    四个女使见状急得快要哭了,却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四人来回比划,竟是四个哑女,其中一人拿出帕子慌忙递送过去,咳得将要断气的那人接过帕子堵在嘴上,松开时,帕子上早已染红了一片。


    整个大殿上,所见之人,无不骇目。


    太子见了,立马过去查看,就连高座上的元帝见状,也从宝座上直起了身子,元帝双眼一挑,问道:“世子如何?”


    太子弯腰曲身查探一番,随即忙转身回禀道:“禀父皇,世子吐血了。”


    元帝闻言,面上一惊,随即,几乎不假思索道:“快,快宣太医。”


    元帝话音一落,坐在最后最角落破格参宴的正五品院使黄院使立马一路小跑着赶到了大殿上,亲自为其把脉。


    而坐席上,郝大人及卫霆渊二人则纷纷焦急上前查看。


    而坐在妃位上的卫臻将眼前这一切悉数瞧入了眼里,上辈子她离大殿离得实在太远,对世子苏大闹启年殿一事约莫有些印象,不过,那时她与苏万里可谓素不相识,几乎没有任何来往,何况,那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了,有关苏万里当夜具体事宜,她已然记不太清了。


    如今,却是一寸一寸看得分明。


    只是,起先,卫臻还有些不以为然,料定了定是那浑人故弄玄虚,想要趁机蒙混过关,可随着帕子染血,太医上场,卫臻原本淡然的心一点一点紧张了起来,直到整个心脏彻底揪住——


    这才慢慢回想了起来。


    前世,苏万里这个混世大魔王可谓是搅动得整个京城不得安宁,可在卫臻的记忆里,世子苏却是一直尚未婚配,且相传身子一直羸弱不堪,更有甚者,有人传言西凉王之子在民风彪悍之地长大,实则自小喜好男风——


    而卫臻一直私以为,苏万里这厮心里一直有人,那人便是早已嫁作他人妇的大姐姐卫岚,卫臻私以为,上辈子苏万里那厮是因为大姐姐,故而终身未娶。


    可如今——


    卫臻微微睁着眼,看着趴在软塌上吐血不止的苏万里,心口一阵一阵发疼了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万里可是混世大魔王,他是装的,他定是装的!


    这样想着,卫臻眼里不知怎地,竟染出一层湿意。


    就在卫臻一脸慌乱间,忽而闻得不远处的七公主讽刺一声:“原是个没用的废物!”


    卫臻闻言,顿时一个犀利的眼神投了过去。


    许是察觉到了有人正在看她,七公主看戏之余,下意识的扭头往身后看了一眼,不想,竟直直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神,七公主见状微微一愣,下一瞬,她脸色一变,正要怒气冲冲的回看过去,却见那双眼睛很快低垂了下去。


    七公主将目光落在了孟嫔身旁的那道窈窕身影身上,定定看了许久。


    心道,卫臻。


    她记得她。


    她也记下她了。


    却说,大殿之上,太医正在给世子把脉,又抬手往世子的背部,腰部,及后劲施银针快速扎了一番,世子的咳嗽终于渐渐止住了,再半刻钟后,世子终于渐渐恢复了平静。


    此时,苏万里虚浮起身,走出软塌,随即朝着高座上的元帝跪地一拜,略有些中气不足道:“微臣苏万里,见过陛下,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宝座上的元帝见状,竟携皇后亲自迎了下来,元帝亲自将苏万里扶起,却是转而冲黄太医询问道:“世子究竟何病?严重与否?”


    黄太医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正欲回话,不想,此时,门外侍者忽而仓皇失措的跑了进来,嘴里高呼一声:“陛下,陛下——”


    结果,不知是因太过激动,还是太过惊吓,跑到半路上,竟连番跌倒了数回。


    这一番举动,引得众人纷纷瞠目。


    也一度打断了太医的话语。


    高禄仕见状,立马一路小跑过去,往跌倒在地的侍者身上狠踹了一脚,压低了声音呵斥道:“陛下跟前,休得喧哗!”


    侍者立马趴跪在地上,可混身却奇怪得忍不住瑟瑟发抖。


    元帝见状,微微沉着脸,道:“何事来报?”


    侍者哆哆嗦嗦道:“回,回陛下,九···九王爷来了。”


    高禄仕又往侍者身上踢了一脚,道:“九王爷来了,请进来便是,何须如此惊扰圣驾。”


    说完,高禄仕便要呵退侍者退下受罚。


    却见侍者依旧趴在地上长跪不起,良久,只浑身发抖,抖得跟个筛子似的,良久,这才跟见了鬼似的,哆哆嗦嗦道:“还有···还···还有二殿下也来了。”


    侍者话音一落,整个大殿一片哗然.


    ☆、其他类型重生之卫七


    却说方才世子苏入场时, 所有人全都被惊到了,是惊得瞠目结舌,而此番听到二殿下到访的消息, 所有人却震惊得是目瞪口呆、大惊失色,更有甚者,侍者话音一落,女眷堆里便立即有人煞白了脸, 还曾一度听到有茶盏落地的声响。


    要知道,世子苏的名号这大半年来在整个京城传得是沸沸扬扬,可他身上多半是些八卦趣闻,或是些坊间传言,不像二殿下,二殿下可谓是瘟神魔星下凡,打从他出生那一日起, 他疯魔发狂的传闻便在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俞流传开来, 并非八卦趣闻,而是令人闻风丧胆般活灵活现的嗜血屠人传说。


    譬如, 坊间有传, 二殿下生得可恐吓人, 脸是人兽相交的半兽脸, 他身高十尺, 生了一张血盆大口,两只眼睛一只绿油油的冒着绿光,一只红通通的流着红血,他全身长着黑毛,更长了两只脚盆大小的赤脚,一脚下去, 便能踩踏一颗人头,他一口邪火喷出,北方的长白山便烧了大半,一口喷嚏喷出,整个南边便遭遇了百年难遇的大水灾,可谓民不聊生、祸害众生是也。


    这十几二十年来,二殿下的名讳早已成为所有人避之又避的存在,更有甚者,百姓家中,许多长者以此来吓唬教训不听话的小儿,只恐吓道:你若再不听话,那二殿下便捉了你去将你给活吃了,生生吓得黄口小儿仓皇大哭,不敢作乱。


    今儿个殿堂上,亦是有不少小娘子是被那二殿下的名讳吓着长大的,故而冷不丁听到这个名讳后,一个个是吓得双肩乱颤,脸色发白。


    听到此处,就连一向镇定自若、雍容华贵的皇家席位,都忍不住出现了一阵骚动涟漪,譬如坐在最前方的丽妃闻言,只瞬间就跟看戏似的,立马将玩味的目光投向了大殿上皇后娘娘身上,而余下庄妃谢昭仪等人则纷纷放下了手中的酒盅,丝毫不不避讳,齐齐朝着殿堂门口瞧了出去,就连一旁的几个权贵大家,则纷纷对视,交换神色,各个神色怪异。


    卫臻冷不丁听到关于二殿下的通报,亦是惊讶了好一阵,她依稀记得前世好似二殿下并未出现在此次的宫宴上,还是其实出现了,她的心思都在别处,并未曾留意到?总之,前世印象中的卫臻只见过二殿下一回,还只是看到了一个遥远的背影。


    二殿下···


    也是有些惊讶,卫臻重活一世,觅得许多先机,唯独对这位二殿下几乎一无所知。


    除了,这辈子好似若有似无、雾里看花般的几次···牵连,因并没有特别确凿的证据,卫臻至今都不敢十足十的确定。


    想到这里,不由想起了之前在城门外的那一幕,又想起了那边阮氏生产时等种种事宜,卫臻不由抿了抿嘴,下一瞬,她不由坐直了身子,亦是一脸好奇的朝着大殿外看了去——


    此时,侍者话音一落后,整个大殿上仿佛凝固了似的。


    侍者依旧哆哆嗦嗦的跪着,高禄仕也一时震惊在原地,许久都没有缓过神来,等到缓过神来后,只立马偷偷去偷看陛下的脸色。


    世子苏则披头散发的杵在那里,没有陛下授意,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躺着更是不是,他身子虚弱,后见陛下没有留意到他,竟然偷偷弯着腰,一屁股重新坐回到了软塌上,不过,此时此刻,没有人注意到他,所有人全部将视线投放到了大殿的门口,及陛下脸上——


    元帝此时脸上却并无多少神色,是既无惊讶,也无任何愤怒、生气,亦或是高兴龙颜大悦之类的表情,压根没有任何脸色,却是微微眯起了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大门口的方向,双眼幽暗深邃,像是一口千年古井,令人无法轻易探究其中的深意。


    因此,原本议论纷纷的众人立马停止了哗然声,全都噤声不敢多言。


    倒是,有年老的老臣脸上神色有些怪异,纷纷齐齐看向了陛下身旁的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此时脸上的笑脸微微有些僵,纵使刻意维持着,却依然难得从那副雍容华贵中探究出了一丝裂缝——


    整个大殿上一时静悄悄的,静得连根针落地的声音仿佛都能够听到,直到一道爽朗又玩笑的声音,带着些轻浮纨绔的调调,毫不遮掩、无所顾忌的大声响了起来——


    “本王来了,皇兄,臣弟来迟了,嘿,皇兄,怎能劳您亲自来迎?,臣弟惶恐至极啊!”


    这个声音先是吊儿郎当,说到一半,立马吹嘘拍马,转变之快,令人无不惊叹。


    话音一落,九王爷元阊摇着扇子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所有人全部一动不动的盯着看着,却见九王爷是孤身来的。


    顿时有人松了一口气,有人一脸失望,有人一脸疑惑,各种情绪皆是有之。


    只见九王爷他高举着扇子,遮住了大半张脸。


    一进来,看到元帝与皇后立在了大殿上,九王爷立马加快步子迎了上来。


    一直待看着他走近后,元帝往他身后扫了一眼,这才微微板着脸,看了他一眼,呵斥道:“半点没个正形,简直胡闹!”


    九王爷忙赔笑道:“皇兄教训得是,教训得是。”


    嘴上这样说着,神色言语中分明一副“我不知道错在哪里”的架势。


    赔笑完,却见元帝还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九王爷终于不得不将遮在脸上的扇子放下,于是,露出了一张鼻青脸肿的脸。


    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九王爷被刚刚入京的郑家少主教训了,至于教训到何种地步,无人得知,只知···自那日打闹城门以后,九王爷便再也未曾出过他的王府了,直到今儿个在满京文武跟前露面,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难怪啊!


    一时,所有人看了看九王爷,又齐齐扭头,将目光不约而同的扫向另外一处。


    却说,所有人全部齐齐盯着九王爷,九王爷却举着拳头,搁在嘴角微微咳了一声后,只一脸怡然自得的朝着元帝说了声:“渴死了,皇兄,宴会开始了罢,臣弟没来迟罢,走吧,您别杵在这儿,臣弟向您讨口茶吃!”


    说完,九王爷完全无视众人的打量,直接大摇大摆的朝着他的席位走去,走到半路上,看到郑襄阳赫然坐在男子席位上,九王爷顿时微微瞪着眼,指着郑襄阳说了一句:“这娘们怎么坐在男人堆里,不男不女的。”


    话音一落,郑襄阳脸色一变,瞬间握拳,拳头关节吱吱作响。


    元帝在身后怒斥一声:“丢人现眼的东西,再没个正行,就给朕滚下去。”


    元帝一声怒斥下,九王爷元阊这才一溜烟奔了老远,终于来到了自己的席位上,只是刚刚落座,又忽然哎呀一声,用扇子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道了一声:“瞧瞧本王,将本王那宝贝大侄子落后头了,那小兔崽子几年没入宫了,该不会是迷路了罢。”


    说着,九王爷又从席位上蹦跶了起来。


    这一番话,便又将众人好不容易落下的心,再次抬了起来。


    九王爷说完这番话后,立马握着扇子再次折出了殿外,再次进来时,他的身旁跟着一个高他大半个头的男子,只见对方身子颀长,肩宽背阔,走进来时,此时,殿外已经开始掌灯,微微逆着光,令大殿里的人一时窥探不出对方的音容相貌,只金色的光晕打在他的身上,仿佛令整个身体镀了一层金,他从光晕里一步一步踏入大殿,立在比之矮了大半个头的九王爷身边,更是衬托得整个人气势雄浑、有股傲睨天下之势。


    待走近了几步之后,只依稀可见对方身着一身朱红华服,服饰跟九王爷身上的式样如出一撤,只是,九王爷身上的服饰是由内务府统一缝制的深紫色朝服,大俞诸位皇子、王爷、包括太子殿下的服饰皆是统一缝制而成,再根据各位的位份稍作细节区分,统一为紫,颜色越深,品级越高,越是华贵。


    如今,这人身上所穿却是朱红色,朱红色比之紫色,愈加华丽大气,也越大张扬嚣张,只见上头是精密大气的滚边刺绣,每一个纹理、绣工可谓精湛至极,款式倒是其次,关键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只见那朱红华服上绣着九条从摆尾至腰腹、至胸口紧紧缠绕的九条四爪巨蟒,巨蟒用大红色绣线缝制,做工可谓精湛至极,令每一条巨蟒栩栩如生的盘踞,红色的蟒身,红色的鳞片,红色的信子,红色的眼睛,皇族中金龙紫蟒到了这里,成为了嗜血般的红蟒,一眼望过去,只举得鲜艳如血,妖冶如火、邪性又瘆人。


    待一路走到了殿堂中央,在宛如白昼的灯光下,这才看清楚了,对方肩上还披着一块玄色披肩,腰间系着一根朱红色蟒头长鞭,而脸上则罩着半块黑金色半兽面面具,一时,遮住了对方大半张脸,令人一时无法准确窥探其容颜。


    然而,有一点却是可以确认,原来,二殿下高则高,身高足足八尺有余,几乎比在场所有人都高,却远没有外界传言般十余尺那般瘆人,原来二殿下双脚虽似船,却也没有脸盆那样大,一脚是踩碎不了一颗头颅的。


    至少,还有,从卫臻这个角度看过去,血盆大口是不存在的。


    只是,不知,面具下那双眼睛,到底是不是一只是红的,一只是绿的。


    还有,他这一身,真的宛若从血水里淌来,依然令人惊醒心骇目。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小短短稍晚.


    ☆、269


    原来这便是二殿下!


    整个大殿上一时静悄悄的。


    要知道, 如今这大俞,不比几十年前的大俞,那个时候, 皇子众多,足足有十三位,十三龙夺嫡的场面令如今回想起来依然觉得有些胆战心惊,而如今, 整个皇子中唯太子殿下一人独大,太子殿下实则优秀至极,但是许是太过优秀,又太过唯一,以至于朝堂局势开始了一种奇怪的走向,一种类似于趋于死寂的局势走向,以至于导致加快了大俞镜花水月般的美好遐想, 从而放松了内里的危机四伏。


    如今, 二皇子公然露了面,只觉得瞬间给整个局面注入了一股新鲜血液了似的, 整个男子席位间先是陷入了一股死寂的沉寂中, 可随之而来的, 却是一股无声的躁动。


    女子席位这边则要愈加震撼及激动得多, 要知道女子向来肤浅些, 不比混迹朝堂多年的人精,女子的侧重点向来以相貌为先,其次是地位、才情、气质及性情诸如此类,惊天的容颜是来得最迅猛而直接的。


    满京上下,几乎所有人全都以为二殿下是个不人不鬼的妖孽魔人,对其可谓闻风丧胆、避之不及, 可想象与现实相差太大,以至于令所有人一时久久无法从这巨大的反差中缓过神来——


    眼前,矗立在殿堂之上的那道身影,虽半遮容颜,可那身段,那气势却是一个小小的面具无法遮掩住的。


    那人一动不动的站在了殿堂中央,他稳若磐石,劲如旋风,所谓气势强劲、威风凛凛,说的不过如此。


    尤其,从那如刀削斧砍成的小半张凌厉侧脸及下巴,隐隐可以推断,绝对不是面容丑陋之辈。


    这一发现,足令整个场上大半女子失了心神。


    而原本一心想要扑向太子,却扑而不得的女子,又想觊觎世子,却被世子的荒唐行径拒之门外的众人,心里开始扑通扑通、蠢蠢欲动了起来。


    却说,二殿下走着走着,只在殿堂之上缓缓停了下来,他矗立在原地,身未偏,眼未斜,只微微抬着双眼,目不斜视的直接朝着高座上的宝座看去,却是一言未发,一动不动的看着,既未行礼,也未有任何行礼的迹象,甚至没有丝毫要开口的迹象。


    厚重的金黑面具,将他整个上半张脸笼罩着,令人丝毫窥探不出他的任何情绪与神色。


    他就立在那里,直视龙颜,目光锋利而直接,大胆而放肆。


    而上首的宝座上,元帝亦是面无表情的盯着殿上之人看着,由始至终,他只微微绷紧了脸,却未着一语,似乎,也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两两对峙着,殿堂上明明容纳了上千人,可在此刻,却静得能够彼此呼吸的声音,直到——


    “咳,那什么,皇兄,煌儿多年未曾入宫,这打小也一直没人教养规矩,今儿个也是头一回面圣,难免漏了规矩,还请皇兄勿怪,臣弟在这里代我这侄儿给皇兄代为行个礼,还望皇兄恕罪。”


    九王爷说着,难得规规矩矩的朝着元帝行了个“情深意切”的大礼。


    煌儿是二殿下的名讳,亦是九王爷亲自为其取得名讳,因二殿下自幼无名,幼时曾被人称为二皇子、皇儿之类的,后来九王爷将其接入府后,便给他取了元煌的名讳,并在内务府登记在册,二皇子至此才真正有了名讳。


    九王爷这番话虽在为二殿下的大胆无礼开脱,却又何尝不是一种意有所指与谴责。


    果然,九王爷话音一落,整个大殿上愈发安静了。


    元帝却始终一言未发,丝毫没有要回应的意思。


    却也不能总这般僵持着,不久,皇后笑着打圆场道:“那···快赐座吧。”


    高禄仕闻言,没敢第一时间应下,却是小心翼翼的查探了一番元帝神色,这才亲自下去差人赐座,可这座位安置在哪里,却又令人有些为难,正当他一脸为难时,忽而只见原本杵在大殿上一动未动的人忽而踏着步子,一步一步朝着殿前而来。


    十二级台阶上,是太子殿下的宝座,再往上九级,直达天阶。


    二殿下一手置于腰腹前,一手微微背在身后,竟挺直着身子,一步一步踏上了台阶。


    他人高马大,气势雄浑,像座大山般笼罩而来。


    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霎时吓坏了高禄仕,尤其,当高禄仕看到盘踞在他腰间的蟒头长鞭后,只立马往后退了半步,嘴里慌慌张张道:“二···二殿下,您这是要作甚,您···您莫要再上前,你若再上前,便是要谋逆了!”


    高禄仕话音一落,元帝宝座暗处的暗卫竟然悉数涌出,拔刀而向——


    整个殿堂顿时一片骚乱,男子席位上大部分人都慌忙起了身,女子席位有人惊呼,有人惊吓得掩面而泣。


    只纷纷以为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要发生天大的变故。


    二皇子脚步却一直未停,他一步一步,直接走到十二级台阶上,这才缓缓停了下来,却是忽而眯着眼,朝着太子宝座看了去,他往太子方向扫了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缓缓转身,转身之际,肩上的披肩袍子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荡起,在高高的大殿上拂起一阵凌厉的弧度。


    长袍落下,二皇子脚步未停,直接朝着太子宝座的反方向走去,最终,缓缓停在了太子宝座反向对称的位置。


    此时侍君多年的高禄仕已先众人一步率先反应过来,几乎是在二殿下转身的那一刻,他便猜测到了对方的意图,心里顿时长长吁了一口气,下一瞬,愁苦便又上了脸,于是,高禄仕便又偷偷朝着元帝反向看了一眼,却见此时的元帝高座宝座上,犹如泰山压顶般稳重,自始至终,眉眼都没有轻抬一下,高禄仕反应过来,只立马指挥着奴才将二皇子的席位安置在了十二级台阶之上,与太子殿下此刻的席位竟并列而行,未差分毫。


    高禄仕这一举动,瞬间安抚住了殿堂下众人的躁动与慌乱,却又令整个殿堂上陷入了另外一种诡异的躁动与不安之中。


    这···这位二殿下简直比传闻中张着血盆大口还要大胆忤逆,他自始至终虽未着一语,可所行之事,所作所为,足令满朝文武无不骇目。


    今儿个这一出后,大殿上众人的神色可谓精彩至极。


    二皇子明晃晃冲着太子殿下来的,几乎毫不掩饰。


    太子殿下自始至终倒是雅致从容,皇后娘娘神色僵持,却一直隐忍未发,这些都在意料之中,可唯独元帝的反应太过微妙,隐隐不管不顾,任其疯癫,却又何曾不是令一种纵容?


    莫非,陛下另有···计较?


    是对太子殿下不满?是担心太子殿下威势过大,从而想要达至另外一种制衡?还是···


    君心难测,无人可探。


    却说二殿下落座后,元帝自始至终没有给二皇子任何眼色,等到方才“心惊胆战”的一幕落幕后,众人这才发现世子苏悠然躺在他的软塌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高禄仕将其唤醒,世子苏唯唯诺诺,却又胆大包天的耍了两回疯,终于才被请回到了给他安置的世子席位上。


    世子苏今儿个这一表现,彻底打破了世人对他的美好向往,原来,西凉王之子苏万里并不是什么盖世英雄,而是一个身子惨败、羸羸弱弱的草包大废物。


    因世子苏与二殿下二人大闹了启年殿一场,所有人全都心不在焉、惊魂未定。


    元帝在太子的建议下,将推迟的歌舞请了上来。


    数百名歌姬商场奏乐舞动,瞬间便安抚了众人不安的心情。


    歌舞后,宫宴进入了下一流程,启年殿殿外的轩辕台安排了一场别开生面的人兽歌舞秀,乐府命数百人在轩辕台上,命士卒身披虎豹豺狼之皮,命数百美人着草裙加身,又命数百人击鼓奏乐,乐声一响,群兽与美人同时起舞,乐声加快,猛兽飞蹿,美人躲避,一时犹如猛兽袭击,栩栩如生,直夺美人命,群臣观之,无不感到新奇,无不骇目。


    此时,殿外烟花四起,元帝总算渐渐来了兴致,大手一挥,着众人出殿观赏烟花秀。


    烟花燃放于太液湖上,五彩斑斓,难得一见。


    许多娘子相争相邀,去湖边观赏。


    卫臻因前世坠湖嫁于太子,这一回,她学聪明了,只要不往湖边去,定能万事大吉.


    ☆、270


    却说孟嫔被元帝点名作陪, 方静姝则被端阳缠着,有些脱不开身,郑襄阳更是被皇后点名侍奉其左右, 郑襄阳抽空差人给卫臻送了口信来, 说宴会结束时她顺道乘她的马车送她一程, 正好一起说说话, 这几行人中多数皆是与卫臻有过嫌隙的, 卫臻非但不愿靠近,只想离得远远地, 便一时落了单。


    她正要去寻卫家大部队, 正好在轩辕台下遇到了卫家与郝家一行正欲赶往太液湖观赏烟花,烟花已经燃放一轮了,听说共有三轮, 湖边的景致更是别开生面。


    “卫七,你怎么落单了, 不是攀上瑜嫔娘娘了么,怎么,才这么一小会儿便失宠了,啧啧。”


    卫娴及郝家几位表妹还来不及过来挽住卫臻, 那边,卫姮那小妮子倒是先一步凑了过来,一如既往的朝着卫臻开火, 不过, 说完这句后, 卫姮又抬眼看了卫臻一眼,难得语气一软,说了句:“听说第二轮烟花马上便要投放了, 正好咱们这些人都在,人多热闹,走吧,一起去赏烟花罢。”


    这还是这十多年来,卫姮头一回对卫臻如此好脸色。


    卫家几个姐妹隐约知道所为何事,郝家几个表姐表妹一个个却是惊讶连连,只逮着卫姮打趣道:“哟,九妹妹转了性啦,几日不见竟变得如此通情达理、温和有爱了。”


    卫绾闻言,看了卫姮一眼,似乎也有些意外。


    卫姮微微有些不大自在,别扭了一番,一脸傲娇的抬起了下巴道:“哼,我一向如此。”


    说着,见郝家几个姐妹还要打趣,只拎着帕子便要扑腾过去。


    一时,一群人热热闹闹,好不开怀,边说边要往太液湖那边去。


    卫臻没有跟上,只冲着众人笑着道:“你们去赏烟花罢,我有些泛了,想寻个地方坐坐。”


    卫娴立马扭过头来冲卫臻道:“不打紧罢。”


    卫臻摇了摇头。


    卫姮忍不住鼓着脸,道:“真是扫兴。”


    只觉得卫臻不给她面子。


    正说着,忽而见身后哗啦啦一大群人往这边涌了来,为首的正是太子元翎,身后跟随着的皆是各家名动京城世家子弟,瞧着那架势,应当也是要往太液湖边去的,经过卫家、郝家一行人身边时,大家纷纷给太子行礼,太子脚步一停,勾唇问道:“几位也是要去观赏烟花?”


    嘴上这样问着,视线却落到了为首的卫绾身上。


    卫绾立马福了福身子,恭敬回道:“回殿下,正是。”


    太子道:“那便一道同行罢。”


    说着,太子并未曾耽搁,话音一落,朝着卫绾、及卫郝两家一行人微微点头,便率先提步先行。


    卫郝两家闻言,纷纷惊喜,立马跟上。


    走了几步,卫姮不死心又高声问了一句:“卫臻,你当真不去啊!”


    话音一落,忽见长长的队伍略微停顿了下,太子殿下脚步微停,仿佛扭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卫臻不想引人注意,只冲卫姮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卫姮便又再次努了努嘴,有些耍性子似的甩着帕子跟了上去。


    一行人依依绕过卫臻,与她擦肩而过,纵使卫臻侧身避及,可路过之人无不朝着卫臻侧影看去。


    直到,队伍里最后一道身影与卫臻擦肩而过时,卫臻仿佛有所感应似的,立马侧身看了过去,只见一身白衣的方修远落后人几步,正好经过卫臻身边。


    二人遥遥对视着。


    这还是自那回卫家门前一别后的头一回碰面,这回宫宴,方家来得晚,就连与方静姝都没有机会说上几句话,方修远更是一来便被太子殿下截走了,当然,男女分席而坐,即便方修远未叫太子支走,便是在宴上遇到了,他们也没有任何机会说话。


    眼下,轩辕台下人满为患,卫臻又树敌太多,处处被人盯着了,而今儿个宴上,分明是七公主、端阳郡主等人的主场,眼下,二人面对面遇见,只不约而同,纷纷有些刻意避及——


    只见擦身而过时,方修远微微轻抬双手,朝着卫臻的方向作揖,算为一拜。


    而卫臻见了,也只微微勾出,朝着对方微微福了福身子。


    二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定定对视了许久,最终互相点头示意了一下。


    默契,又纷纷心照不宣。


    很快,方修远将手握拳置于嘴边轻轻咳了一声,随即背着手,缓缓跟了上去。


    卫臻杵在原地,一直目送方修远及那行人的身影走远,心里再次骂了一声:呆子。


    可骂完后,嘴角再次勾了起来。


    只觉得心里一时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舒畅和欢愉,一扫之前被蒲玲儿那个搅屎棍搅和的憋闷及无语感。


    因为卫臻忽然发现,能够被人理解与尊重,及与人达成一种心照不宣、心心相印的默契,竟是一件如此令人欣慰及欢乐的事情,很微妙,也很奇特,既不冒犯,又不过于疏远,在你念想的时候及时出现,在你觉得唐突的时候,又能很快心领神会的避开这种唐突,是的,方修远便是这样的一个人,他能让人如沐春风,又令人随心自在,让卫臻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只难得有种极致放松又舒适的感觉。


    “主子,不若回殿里歇歇罢。”


    却说从轩辕台下来的人越来越多,眼看着七公主一行人远远过来了,冬儿眼尖,立马拉着卫臻避及。


    卫臻见了那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不免有些头疼,只很快点了点头,只是,刚一抬步子,忽而想起眼下大殿上无人,几乎所有人全都出来观赏烟花了,不过,出来前,好似二殿下还在那高座上坐着。


    二殿下今儿个出现得太过诡异了,除了九王爷,压根无人敢轻易上前结交。


    卫臻因之前与九王爷及二殿下等有些似是而非的“过节”,在今日这个节骨眼上,她可不敢往上凑。


    这样想来,卫臻不免打消了重返殿堂的打算。


    对了,苏万里那厮不知这会儿死哪去了。


    来京这么久了,半点动静皆无。


    方才在殿上丢人现眼,卫臻可不得好好逮着奚落一番,加之,卫臻心里实则一直有些担心那人的身子情况,正琢磨间,眼看着七公主一行越来越近,卫臻正天人交战间,忽见一个一名宫女上前,恭恭敬敬的朝着卫臻行了一礼,道:“七娘子,世子有请!”


    说曹操曹操便到。


    卫臻闻言,顿时一喜,不过,她向来谨慎,很快收起了脸上的神色,难得从容问道:“世子何在?”顿了顿,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宫女一番,道:“姐姐是?”


    由不得卫臻不谨慎。


    实则是深宫如炬,人心更是似海,又加之今日宫宴,来来往往太过烦杂,冷不丁冒出个不认识的宫女,卫臻自然不敢随随便便跟随,自然得盘问个干净。


    宫女闻言,忙不迭朝着卫臻再次行了个礼,道:“世子方才侍奉在陛下左右,后寻了由头下了轩辕台,眼下在太液湖边等着七娘子您。”


    说罢,又一一解答道:“奴婢是尚司局的一名宫女,方才上宴时路过太液湖被世子拦下,这是世子赏奴婢的,让奴婢务必将七娘子请去一叙。”


    说罢,宫女很快从腰间取出一枚玉佩。


    玉佩名贵,是一枚上好的蓝田玉。


    而苏万里喜爱调戏美人,这事儿像他能够做出的事情。


    只是,又是太液湖?


    卫臻今晚实在不想去湖边,可眼看着七公主一行过来了,而宫女说话慢条斯理、有理有据,不似作假,加之冬儿在一旁心急如焚,卫臻不由叹了口气,就跟架在了火架上似的,理智还未曾答应,步子却先一步随着跟了去.


    ☆、271


    太液湖边点了宫灯, 光线一闪一闪,倒映在湖边上,像是印在天上的星星。


    烟花在对岸燃放, 众人都聚集到了轩辕台下太液湖边的一座九曲回廊的凉亭里观赏, 那里是观赏烟花的绝佳位置, 卫臻这会儿却反其道行之, 她由宫女引着, 沿着蜿蜿蜒蜒湖边一路朝着僻静之处走去。


    只是,走着走着, 卫臻终是慢慢放缓了步子。


    宫女快走了几步, 察觉到卫臻未曾跟上,立马折了回去,冲卫臻笑道:“七娘子, 怎么了,马上便要到了。”说着, 对方将手指朝着嶙峋山石后微微一指,道:“世子就在那座假山后的凉亭里候着您呢。”


    卫臻沉吟了片刻,没有说话,她只抬着眼朝着整个太液湖环视了一大圈, 最终,冲宫女道:“好了,我知道了, 我自行过去便是。”说着, 卫臻朝着宫女福了福身子, 道:“有劳姐姐领路了。”


    宫女见卫臻一路谨小慎微,倒也能够理解,她也并不僵持, 只同样朝着卫臻福了福身子,道:“那好,还请七娘子代奴婢向世子回个话,便说,奴婢将人带到了。”


    卫臻应下,宫女便不再多言,很快,转身离去,不肖片刻,便消失在了暮色中。


    卫臻一路目送宫女的身影一直到消失不见了,这才缓缓转过身来,心里顿时一松,看宫女行事言语,不似作假,许是她多虑了,同时心里忍不住将苏万里那厮好似吐槽了一番,她踟蹰了片刻,正欲提步继续,只是,走了两步,却又再次停了下来。


    前世,她躲避七公主,仓皇而行,后又设计太子,自己跳入了湖中,只是,当时实在是太过慌乱,她有些记不太清是打哪儿落的水,后来,毕竟这事是她太子妃生涯中的一桩丑事,时时被人奚落嘲讽,过后,卫臻一直有意避讳,只依稀记得,落水之处有处嶙峋山石,只湖边山石众多,如今冷不丁重游一回,一时无法分辨。


    只是,越走,越发觉得身边的景致有些眼熟。


    到底是生怯了。


    上辈子临死前的一幕幕忽而在脑海中不断上映。


    卫臻不由用力的捂住腹部,只觉得腹部忽然一阵绞痛。


    就好像上辈子肚子里孩子死时一般无二。


    冬儿见卫臻不走了,立马上前问道:“主子,不过去了么?”想了想,又呢喃道:“也是,这世子也真是,怎么让您来如此偏僻的地方,若是被人发现,到底不好,说好听些,叫哥哥妹妹相聚,说难听点儿便叫人误会成幽会了。”


    冬儿出府时,被映虹千叮咛万嘱咐了,她可不敢松懈,自打入宫起,是时时刻刻紧绷着心炫,就连在殿堂上,一口点心都没吃勒。


    冬儿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后,见卫臻没有回应,她不由上前了一步,一看,只见主子微微抚着肚子,脸色有些难看,冬儿立马心中一紧,忙道:“怎么了,主子,可是哪儿不舒服?您可别吓我。”


    说完,立马搀扶着卫臻左右查探。


    卫臻道:“无碍,就是有些腹疼,你搀我去一旁歇着。”


    卫臻知道自己身子状况,应该是来了癸水,卫臻早有准备,却不料竟疼痛得如此厉害。


    冬儿不敢耽搁,忙四下打量一番,见世子那里离得远,身后是一片花草林,唯有不远处的湖边有个座膝盖高的小石墩,冬儿立马便要扶着卫臻过去歇着,哪知刚刚走过去,卫臻看到脚下一大片白花花的湖水,立马挣着要远离,道:“去别处,别···别在这儿耽搁。”


    说这话时,卫臻声音有些虚无。


    冬儿虽不知主子为何有次奇怪之举,不过冬儿从不过问,主子自有主子的道理,冬儿便立马搀着卫臻,道:“那奴婢还是扶您去世子那里,有些脚程,主子,冬儿背着您吧,您暂且忍忍。”


    冬儿说着,便将卫臻一松,正要绕到前头去背卫臻,不想,她才刚一转身,忽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紧接着冬儿手臂上的袖子被人紧紧拽住了,不多时,耳边响起了主子的惊呼声:“冬儿——”


    那声音有些惊愕,有些短促。


    话音刚刚一落,抓着冬儿袖子的手便微微一滑,松开了她的手臂。


    再接着,便只听到湖里发出扑腾一声巨响。


    冬儿立即转身一看,身后已无了主子身影,再往湖里一看,湖里却有道身影在剧烈挣扎,冬儿脸色顿时一白,嘴里喊了声“主子”几乎想也未想,立马扑腾一下跟着跳进了湖里。


    跳下去,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她是个旱鸭子,压根不会凫水。


    一头扎下去后,冬儿立马闷头呛了几口水,嘴里拼命喊着“主子”“救命”之类云云,只恰逢此时,湖对岸的烟花骤然冲到半空,哗啦响了起来,彻底遮住了这边的呼救动静。


    天上烟花炸起。


    湖边众人鼓掌欢呼。


    轩辕台上,群兽与美人双双起舞。


    大鼓阵阵高击,有振聋发聩之势,一时各种声响参和一起,响彻了整个天际。


    湖水里,卫臻主仆二人命悬一线。


    卫臻是在毫无防备之下被人一把大力推下水的,正好赶上她身子羸弱,腹疼难耐,最主要的是一落入湖中挣扎之间便被湖中的藤草缠住了双脚,她奋力扑腾起,又被水草拽了下去,再起又再下,最终,卫臻干脆狠下心一头扎进了湖水里。


    冬儿见水面上没了卫臻的声音,顿时吓得嗷嗷大哭了起来,许是她的哭声太大,太过悲壮,悲鸣的哭声在空旷的湖面传得老远,还伴随着回声,良久,只忽而听到不远处的岸上传来了低沉的谈话声,冬儿闻言立马一喜,立马挥手呼叫,激动之余,这才发觉她自己身处在岸边,水才堪堪没过她的腰。


    冬儿站稳后,一边喜极而泣的朝岸上呼喊道:“救命,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一边慌张朝着湖中卫臻消失的地方摸索踱步而去。


    水一下一下没过冬儿的胸,又没过她的肩,眼看着到了她的下巴,再往前,便要将她整个人淹没了,然而冬儿无心犹豫,只顾哭喊着:“主子,主子——”


    一声一声,在寂静的湖面上传播着,无端吓人。


    就在冬儿咬牙继续往湖中心铤而走险继续前行时,忽而听到一声低沉的声音在岸边响起:“何人在此作祟?”


    那道声音低低的,颇有几分威严,也颇有些耳熟。


    冬儿闻言,忙踮起脚尖抬着下巴转身往身后一看,只见太子殿下正背着双手立在岸上朝着这边看着,而太子身后站着的正是方才匆匆别过的方公子,冬儿大喜,忙激动喊道:“方公子,殿下,是我··我是冬儿,我是七娘子跟前的侍女冬儿,方公子,主子掉到湖里了,没了踪影,,公子快来救救小主子,救救小主子···呜呜···咳咳···”


    冬儿激动哭喊着,人一激动,齐下巴的水没过下巴,直接灌入了嘴里。


    而岸上,方修远与太子闻言,齐齐脸色一变。


    方修远一贯淡然清冷的脸上终是飞快的出现了一条裂缝,冬儿话音未曾全落,便见他将手中折扇直接往身后一扔,鞋袜未脱,便要直接下湖,正要下去,却见太子忽而长臂一伸,竟直接将人一拦,只微微抿着嘴,道:“孤来。”


    太子话音一落,只见他单手探到腰前,直接将腰上深紫龙纹腰带解下来。


    方修远见状动作一顿,他只微微眯起了眼,似乎没有料到太子会有此举,不过下一瞬,他几乎不假思索的便要正将拦在他身前的那条长臂推开,却不想,正在此时,只听到哗啦一声,方修远与太子齐齐抬眼看去,只见一道灵活的身影忽然从湖水中飞蹿而出,就跟鲤鱼出水,觅食花蕊般,又像是一朵出水芙蓉,就那样俏生生的钻出了出来,落在了银色的湖面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大约12点或者1点前后


    本来想冲个4,5的,昨晚没睡好,头疼,呜呜.


    ☆、其他类型重生之卫七


    却说卫臻这一口气足足憋了好一阵, 憋得她脸都发红发紫了,再憋上几个回合,肺就废了, 她猛地从湖水里窜出来后, 只瞬间从地狱回到了人间似的,猛地连着狠喘了几口气。


    出水时, 头上的金钗发饰全掉了, 衣衫不整, 其中,衣裙的下摆还一度被她撕破了,头发更是凌乱不堪的贴在脸上, 可纵使如此落魄尴尬,在隐隐灼灼的灯光的映衬下, 仿佛整个人飘荡在湖面上, 只奇异般的依然有种凌乱妖冶又邪魅的美感。


    卫臻只缓缓抬手,下意识的轻轻拂开了脸上的水珠,她双脚不断踩着水,待凫稳后, 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游出岸边很远一段距离了。


    衣裳太过累赘,湖中杂草太多, 险些没有挨过来。


    从水中钻出来的那一刻, 卫臻脑子里闪现的第一个想法便是,无比庆幸上辈子她学会了凫水,其实说起来, 这凫水还是太子教她的。


    那年,她从台阶下滚落下来,一遭小产失了孩子, 为此,卫臻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是日日头也不洗,脸也不擦,大半夜披头散发在整个太子府游荡,嘴里念叨着还我皇儿,还我皇儿。


    约莫是她这幅痴傻模样吓到太子了,那年冬天,太子去河北公务,难得太阳打西边出来将她给捎上了,那一个多月,是难得一见的完完整整属于两人独有的时光。


    河北的住所,建凿了一处温泉庄子,温泉的泉池子极大,不比宫里头的逊色,卫臻因落水,故而有些怕水,只敢在池子边上挨着,不敢下去,太子取笑了她一番,将她一把拽了下去,吓得卫臻四下扑腾大喊大叫,太子显然吓到了,忙将她抱上了岸,待卫臻情绪稳定下来后,太子便随口提议教她凫水。


    如今想来,那一个月算是卫臻上辈子二十二年的人生中最幸福的一个月了罢。


    只是,上辈子的自己过于粗笨,怎么也学不会,太子耐心有限,教了几下,便彻底黑了脸,还是卫臻不甘被他嫌弃,后来专门请了看守温泉池子的奴婢手把手教的她。


    没想到,因这个契机,倒是机缘巧合救了这辈子卫臻一命。


    想到这里,卫臻神色恍惚了一阵,下一瞬,只仿佛听到有人在哭喊呼救,卫臻身子微微一震,终于彻底回过神来,只见冬儿一颗头颅面目狰狞的泡在水里,正哭哭喊喊着,发出渗人的声音。


    卫臻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冬儿方才跟着跳下来了,她可是只旱鸭子啊。


    这样想着,卫臻赶忙撑开双臂,缓缓朝着冬儿的方向游了过去,只是,游到一半,冷不丁瞥见了立在岸边的那两道高大熟悉的身影,卫臻当场一愣,只以为是天色太黑,瞧错了,或是出现幻觉了,她只立马眨了眨眼,再次定睛看去,这一看,差点儿没吓得卫臻一脚踩空,再次跌入了湖底。


    是太子,竟是太子元翎!


    娘亲啊!


    又是这个瘟神!


    他怎么来了?


    上辈子是卫臻诱他而来的。


    这辈子呢?


    难道,命运的轨迹当真依旧无法改变么?


    难道,这里果然是上辈子她跳湖的地方么?


    所以,太子会再次经过,再次将她所救!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只要一想起上辈子的悲剧,卫臻便觉得一股寒气打从脚底直钻心头。


    悲剧上演一次就够了。


    她绝不允许再次重复上演。


    不然的话,不然的话——


    她情愿今日溺死在这湖底。


    这样想着,卫臻立马停下了向冬儿游去的动作,只是,刚一停下,便又发现了站在太子身后的方修远,是的,那是方修远,尽管面容有些模糊不清,可那道身影,光是远远矗立在那里,卫臻一眼便能认出!


    是方修远。


    看到方修远的那一刻,卫臻心中一喜,心里立马挣扎了一下,或许,她能让方修远来救她,纵使名声有碍,可他们二人的事情,便能省去许多繁琐细节,能彻底顺理成章了,就像当年她跟太子一样,这样的话,即便端阳那边有意,却也终归失了先机。


    这个想法,不得不说,令卫臻当真是有些心动了。


    可正在卫臻迟疑时,当她的视线再次扫向了方修远身前的太子身上时,许是以为卫臻没了力气,只见太子殿下正在宽衣解带,卫臻见了心中顿时一禀,太子要下来!


    这个举动着实吓到卫臻了。


    她早已经顾不上心中构件的美好愿景了,并且,卫臻心里头还有些小小的疑惑,方修远怎会在此时与太子同在,那么,上辈子呢?上辈子也在么?


    命运的轨迹就摆在那里,如若上辈子方修远也在的话,那么,这一回,卫臻着实不敢冒险。


    眼看着太子当真要下湖,就在他下来的前一瞬,卫臻忽而猛地踩着水,飞快调头,然后,头也不回的、死命的,以一种见了鬼般逃命的方式拼命往湖中心凫了去。


    动作之快,之利索,之麻利,比之水中的鸭,子,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连岸上的太子也不一定能够追赶得上!


    岸上的太子见到湖中人这个荒唐透顶的举动后,动作顿时一顿,只下一瞬,许是猜想到了对方的意图,太子瞬间将眉头皱起,将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脸上的神色尤为难看。


    而方修远见卫臻竟会凫水,还如此擅长,见她这般动作后,一直微微攥紧了拳,只一点一点松开了。


    这时,对岸的烟花停止了燃放,湖中心有人在凫水,这一稀罕画面被眼尖的人发现,顿时太液湖两岸的人纷纷沸腾了,全部都由围湖观赏烟花成了观看凫水。


    而太子消失许久,不久,有人来寻,将呼啦啦一大群全都带了来。


    却说辕文德方一到,还没有弄清楚任何状况,便见太子将腰上的腰带一系,只板着脸冲他一字一句吩咐道:“将水中的人打捞上来。”


    又冲着辕文德后头的贴身侍卫魏莫道:“备船,立刻,马上!”


    说完,太子将袖子用力一甩,大步朝着轩辕台下的望仙亭走去,那里,摆放了许许多多的小舟小筏,许多宫人便是从那里乘舟下湖的。


    魏莫尚未弄清楚事情起因经过,不过见一贯温和的太子殿下此刻脸色冷漠如斯,魏莫不敢耽搁,立马领命先去。


    却说,卫臻不过是凭着一腔孤勇这才贸贸然冲动了一回,见岸上一番糟乱,来了一群人,又走了一群人,清净不少后,卫臻便想原路返回,不过,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她上辈子不过在温泉池子游过一个月,温泉池子哪敢跟这偌大的太液湖相提并论!


    并且,这一停,这才发现,整个太液湖湖岸上全都围满了人,似乎全部朝着湖中央指指点点,是在看她?是在将她当鸭,子在观赏?


    这个发现,足令卫臻有些欲哭无泪。


    便是卫臻能回,眼下似乎也无处上岸,要知道,她如今衣衫凌乱,全部紧紧裹在身上,几乎与没穿无异啊!


    实在是游不动了。


    手臂没有一丁点力气了。


    双脚也蹬不动了。


    卫臻觉得自己的身子要慢慢下沉了。


    她重生一回,该不会是为了要名丧于此吧。


    她就这般白白死了,是不是有些不值得。


    她若是死了,姨娘该怎么办,辰哥儿又该如何,祖母怕是得哭死了。


    她还不想死,这辈子活得实在太过自在快活,能不能别死。


    早知道,早知道···


    算了,倘若如此,她还是情愿死了一了百了。


    眼看着实在没力气了,眼看着嘴里都要呛水了,就在这危难之际,仿佛能够有人在不远处惊喜喊道:“快,快,快要到了,快要到了,再快点儿,再快点儿。”


    卫臻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仿佛听到有船只滑动的声音,她凭着最后一丝力气拼命转身,拼命招手呼救,果然,只远远看到一条小舟朝着这边划了过来。


    小舟划终于在卫臻快要坠落的前一刻划到了卫臻跟前,舟上探出一只男子的手要来拉拽她,卫臻愣了一下,不敢伸手,就在这时,一颗巨大的头颅从舟上飞蹿了过来,紧接着一张巨大的脸朝着卫臻怼了过来,那张脸还一度挤眉弄眼的朝着卫臻做了个大大的鬼脸,只一脸激动天真道:“哈哈,仙子姐姐,我来救你啦!”


    湖水里的卫臻险些被这颗突然冒出的头颅,这张突然冒出的巨大的脸,以及这个突然冒出的巨大的惊喜声吓得差点儿一头重新钻进湖底。


    她愣愣的盯着那个丑到极致的鬼脸看了好一阵,许久,这才慢慢分辨了出来——


    小舟上的人是傻世子!


    他举着弹弓,一整晚都在湖里打鱼来着。


    这下,可算打到了一条大鱼.


    ☆、273


    却说卫臻被船上的傻世子吓得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傻世子却是对卫臻一如既往的热情与喜欢, 更令人惊讶的是,时隔两三年未见,他竟然还能一眼准确认出她来。


    傻世子趴在船沿上, 一直朝着卫臻伸着手, 见她缩在水里,怎么也不肯上来, 傻世子歪头想了想, 只一脸兴致勃勃的问向她道:“仙子姐姐为何不上来, 水中很好玩嘛?”


    说着,从趴在船上忙一溜烟的爬了起来,又将手中的弹弓往腰间一别, 一脸兴冲冲道:“我也要玩。”


    说完,便要往下跳。


    眼看着就要扑腾一下跳入水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身后有人忽而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裳,将他一把抓了回去,那人一身黑衣,头戴斗笠, 看不清面容,只冲世子低低说了声:“得罪了。”


    话音一落, 便随手一挥, 将世子身上的黑色披肩一扯,落到了小船船尾,紧接着, 对方微微偏头,冲卫臻说了一句:“姑娘请放心上船。”


    说完这句后,对方直接一把揪着世子去了小船的另外一头。


    然后, 整个湖面上,一时只听到世子哇哇叫嚷的声音,不断喊道:“你放开我,你快放开我,我要同仙子姐姐一同玩,你再不放开,本世子便用弹弓弹瞎你的眼珠子——”


    在一片晃荡嬉闹声中,卫臻偷摸爬上了船,随即,犹豫了片刻,飞快将船尾的黑色披肩紧紧裹在了自己的身上。


    刚从水中上来,只觉得冷得可以,卫臻抱着双肩缩在船尾只有些瑟瑟发抖。


    披肩很大,足足可以包裹两个卫臻。


    披肩上有股淡淡的紫檀香味,能够令人屏息凝神。


    卫臻紧紧裹着披肩,这才有些忌惮的盯着船上的人,上来后,才看到船上只有两个人,皆是男子,一个是傻世子,另外一个是掌船之人,看着像是世子的护卫,又有些不像。


    卫臻一时有些摸不准他们怎会在此处,接下来将要如何。


    上辈子她落水被太子所救,在水中,她胡乱抓乱了太子的衣裳,上岸后,又装晕直接倒在了太子怀里,她一身狼狈,全身血水一片,染红了自己全身,也染红了太子一身,那一幕幕悉数落入了众人眼中,太子避无可避,他们有了肌肤之亲,而太子又素来看着名声,当场冲着匆匆赶来的卫家人表明,会对她负责,这才堵住了悠悠众口。


    可如今的情形却大不相同,她虽失态失仪,却未失贞,且只要太子、方修远,及眼下这几人不刻意声张,她的身份甚至是一度可以瞒下的,众人只知有人落水,到底是何人却不曾亲眼所见,纵有谣言,却无十足证据。


    即便瞒不住,却也远没有达到上辈子那个程度,只是,到底会遭人非议,落人口实的。


    甚至,一度可能会影响到她的婚事。


    毕竟,她可正好到了议亲的年纪。


    不过,方修远应当是不会嫌弃的。


    这一点,卫臻却是可以认证的。


    只是,想到这里,卫臻不由抬眼远远朝着另一头船头的傻世子身上看去,她可记得,眼前这傻世子可是没有议亲的,如今,阴差阳错的,他成了她的救命恩人,并且,早在两年前,王府里头那位老王妃可是打过她的主意的。


    若回头让她以身相许来报答这个救命之恩,卫臻该如何是好啊!


    一时,不过眨眼之间,卫臻心头已闪过无数种即将要面对的画面及可能。


    再一抬眼,只见掌船之人撑着船桨驶向了对岸某处漆黑之处,那里,人烟稀少,岸边无人,卫臻心中不由一紧,忙出声质问道:“这是要去往何处?”


    撑船之人闻言微微偏头,却未转身。


    卫臻等了又等,却见对方没有回话。


    她的心里瞬间紧张起来了。


    这时,傻世子蹲在船头,偷摸转头看了卫臻一眼,细声安抚着:“要上岸了,仙子姐姐莫怕。”


    漆黑的湖面上,乌泱泱的,看不到任何景象。


    不过,傻世子说完这话后,似乎冲卫臻的方向张嘴大笑了一下,卫臻看到了一条白色的月牙一晃而过,卫臻见状,嘴角微微一抽,紧张的心情倒是缓解了几分。


    再差的际遇也不可能差过上辈子,最不济,眼前这个虽是个傻的,却不是个坏的。


    这样想着,卫臻不由稳了稳心神。


    正好,这时,船微微一停,似乎停靠到了岸边。


    卫臻坐在船尾一直没有动,不多时,只听到方才那个撑船之人低低提醒了一声:“姑娘,到了。”


    卫臻闻言,依然纹丝未动。


    空气里静默了一阵,片刻后,忽而见有人提着灯笼过来了,对方步履匆匆,身姿轻盈,瞧着约莫是个女子身影,卫臻一直坐在原处默默观察,对方直接走到了岸边,似乎提起灯笼朝着湖边照耀了一下,良久,只缓缓开口道:“可是七娘子?”


    说罢,对方将灯笼往自己脸上一照,道:“奴婢是虞嫔身边的侍女闻覃,方才七娘子见过的,七娘子可还记得?”


    说着,对方忙朝着卫臻的方位笑了笑,道:“七娘子莫怕,娘娘听说湖中有人落了水,特差奴婢前来查看,七娘子请随奴婢回虞洗宫更衣。”


    雯覃有条不紊的回着卫臻的话,又一一安抚着不敢上岸的卫臻。


    卫臻见所来之人是孟嫔的人,先是一怔,怔了好一会儿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之所以意外,是着实万万没想到竟会是孟嫔。


    只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却有万般疑虑及···踟蹰。


    孟嫔怎知落水之人是她,又如何做到如此迅速前来施救的。


    可船上分明是傻世子啊。


    这二者有何联系?


    关键是,虽她曾以一碗肉粥相助孟知秋,如今,孟知秋认她为义妹,可实则这不过是这世两人之间第二回相见,皇宫深深,深不可测,人心更是难测,这里头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万万不可相信任何人,包括,这位她并不了解的嫔妃义姐。


    可事到如今,她似乎没有第二天路可走。


    相比太子,卫臻愿意毫不犹豫的奔向孟知秋。


    于是,卫臻立即上了岸,随闻覃去往虞洗宫更衣洗漱。


    而望仙亭内,太子绷着脸,背着手立在凉亭上,亲眼目送那叶小舟去了对岸,一直到消失不见了,他依然未曾离去。


    直到不久,魏莫赶来禀报道:“殿下,人去了虞洗宫。”


    太子看向他,眉头一拧,仿佛在问,为何去了虞洗宫?


    还不待太子开口,魏莫便立马回道:“听说虞嫔认了···认了卫家七娘子为义妹,她着人去领的人。”


    太子闻言,思索一番,眉头一松。


    魏莫踟蹰了片刻,又道:“帧世子也在船上。”


    太子闻言,瞬间蹙眉,道:“元帧?”


    魏莫猜测道:“帧世子当时正好在湖中泛舟玩耍,应当是凑巧经过,救下了卫家七娘子。”


    说来也真真是赶巧。


    也是那位命大。


    只是,魏莫思索一番,偷偷抬眼看了身前的太子殿下一眼,心中略有些疑惑,这太子殿下何时对那位卫家七娘子——


    不是卫六娘子么?


    太子从来不是贪图美色之人啊。


    魏莫心里暗自思索。


    这时,轩辕台上歌舞骤停,不多时,有人匆匆来禀,陛下入殿议事,晚宴正式开始。


    太子朝着平静的太液湖看了一眼,良久,微微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时,他已慢慢恢复了原有的理智与淡然之色。


    “走罢。”


    他甩了甩广袖,转身回了大殿。


    好似方才一切,从未发生过。


    作者有话要说:  宫宴还有几章,全文最精彩的地方来了。


    今晚如果睡得好,争取明天一次性更完.


    ☆、274


    启年殿, 歌舞结束后,殿内开设全羊宴。


    却说羊肉来自北边牧真族的求和上贡之物,原来, 去年趁着西北外族骚乱之际, 北方一直依靠大俞庇护的牧真族受人挑拨开始不断侵犯北方百姓,后又与北边一城池城主勾结,夺去大俞最北方一座要塞城池,最终,郑家军联合西凉军二者左右夹击双双击退了牧真族, 不久, 牧真族派人求和, 送来牛羊万只, 马匹万匹, 今日这全羊宴上的羊肉, 是送过来的头一批活羊, 今日这宫宴与其说是全羊宴,倒不如说是庆功宴来得更为贴切。


    当然, 今日这宴上,最该论功封赏的自然要数去年大败突厥及大败牧真族的西北王及郑家军了。


    二位正主如今正在疆外整合军队,来的皆是二位功臣之后——


    一个是名声在外的世子苏,一位是这几日在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女少将郑襄阳!


    君臣同乐,酒过三巡。


    元帝尽兴后,放下酒杯, 忽而抬着双目朝着殿下左右两侧徐徐看去, 见殿堂下,大俞男子英勇朝气,女子温婉美丽, 元帝仿佛颇为欣慰,只难得感慨道:“泱泱大国,能得尔等能臣辅之,实属我元稷之幸,实属我大俞之幸事也。”


    说到这这里,元帝大手一挥,命人再端酒来,兴起之际,他直接端着酒盅将整盅酒一饮而尽。


    元帝话音一落,底下众多大臣纷纷响应,开始举杯畅饮,畅的是元帝的英明神武、盖世滔天,饮的自然是手中的绝世佳酿,一时,大殿内群集激昂,好不热烈。


    也有那眼尖通透的,抛开吹嘘拍马那一套,只笑吟吟朝元帝道:“我等老匹夫怕是中用不了几年了,今后这殿上的年轻人才是陛下将来得用之人。”


    元帝闻言,果然笑着朝着右侧下方坐席上的年轻人身上一一扫去,他点了几名要臣之子随口盘问了几句,后又夸赞了一番,最终,视线略过太子坐席下时,经过辕文德身旁那名白衣男子身上时,元帝目光一顿,大抵是见对方清风霁月,好是个好儿郎,遂将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遭,随口问道:“这是哪家的?”


    坐在太子客卿席位的人一向不多,故而,元帝一眼便注意了。


    太子闻言,只笑着道:“回父皇,此乃京兆府尹方大人之子方修远。”


    说着,太子偏头看了方修远一眼。


    方修远立马起身,朝着高座上的元帝作揖行礼,道:“草民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方修远气质出尘,身上有股干净清廉,出淤泥而不染高洁之气,令人无不侧目,尤其,他不卑不亢、便是面对皇权,亦是恭敬之余、淡然从容有之。


    元帝不由轻轻捏了捏下巴处的短须,沉吟了一阵,道:“朕记得,是在江南助太子赈灾那个。”顿了顿,又道:“听说饱读诗书,是个有才之人。”


    元帝爱才,无论出生,无论相貌,有才之人总能博得他高看几眼,能够被陛下记得,这可是三生有幸的事情,何况,还博得陛下如此夸赞。


    方修远忙作揖回道:“草民惶恐。”


    元帝目光在方修远松柏般直挺的身姿上多看了几眼,随即缓缓点了点头,片刻后,又冷不丁多问了一句:“成家了么?”


    方修远似乎惊诧一阵,没有料到陛下会有此一问,不过很快恢复如常,只从善如流回道:“回陛下,草民还未曾娶妻。”


    元帝道:“成家方能立业,如今我大俞繁昌鼎盛,正是尔等年轻人考取功名、报效朝廷之际,好好努力,他日争取早日为朝廷效力。”


    方修远忙恭敬称是。


    听到这里,一直沉默许久的陈大人忽而起身开始直接朝元帝谏言道:“陛下,如今我朝优秀的年轻人大有人才,就比如今儿个这大殿上的青年才俊更是举不胜数,之所以不显,是大多都还未曾成家,譬如方家公子,譬如九王爷,就连太子殿下的大事都耽搁至今,都说成家方能立业,寻常人家家中小郎成了家方能分担事业,学着担起肩上的担子,储君的大事却能动摇国本呐,陛下,太子殿下的婚事,已到了迫在眉睫之势,还望陛下快快定下,以安抚天下百姓之心呐!”


    陈海这个老家伙又开始喋喋不休了。


    若往日里,元帝一准掏了掏耳朵,不胜其烦了,不过,今儿个这话倒是说得元帝龙心甚悦,元帝只微微点了点头,冲陈海道:“陈大人所言甚是,翎儿的婚事早该定下了。”


    说到这里,元帝话语一顿,又道:“说起来,朕好似成了媒人了,这会儿手里已欠着好几桩婚事了。”


    说到这里,元帝便又抬起了目光,朝着整个大殿扫视了一圈,最终,将视线停在了右边太子下方那个今日最尊贵的贵宾位置上,元帝定定的盯着座位上的人看了好一阵,最终,微微咳了一声,随即,将声音抬高了几分,蹙眉道:“世子歇好了么?”


    元帝声音有些高。


    龙声一起,威慑十足,只觉觉得威风凛凛,令人生畏。


    苏万里原本听得认真,只听着听着,手臂往案桌上一撑,脑袋往手心一放,便开始昏昏欲睡了。


    元帝的声音一起,吓得苏万里差点儿跳了起来,他忙擦了擦嘴,道:“微臣在,陛下说的是,陛下今日所言实乃金玉良言,微臣今日听君一番话,胜得十年书。”


    苏万里吧啦吧啦一翻疯狂拍马输出,成功引得众人哄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因他跳脱动作,不慎将案桌的茗碗酒盅菜碟打翻一地。


    于是,整个大殿上,还伴随着一段噼里啪啦作响的“大不敬”及“犯上”之声。


    元帝顿时将脸一板,天子脚下,可无人敢如此放肆。


    可偏偏——


    元帝将双眼一眯,对上对方惶恐的脸,元帝终是微微忍了忍,他沉吟良久,只缓缓道:“朕许诺过,赐你一门亲事,你有何要求,只管开口便是,看在冀王的份上,无论什么要求,朕都满足你!”


    话音一落,元帝微微挑眉,犀利的目光直直落在了苏万里身上。


    冀王,是当年苏摄异姓王的封号。


    只元帝提到翼王时,语气有些肃杀之气。


    然而苏万里却好似未曾听出来似的,他也毫不客气,大手一挥,道:“但凭陛下做主!”


    话音一落,苏万里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只需白静些便是,当然,脸蛋必须得好看,我可是个重容貌之人,实不相瞒,陛下,看到面相丑陋之辈,微臣可是食不下饭的,我打小身子骨弱,这若是将来娶个貌丑的,保不住刚娶回去便呜呼饿死了,那可就太得偿不失了。”


    这苏万里还真不客气,陛下让他提要求,他当真掰着手指一一认真提了起来,他噼里啪啦一大堆,丝毫不见停下来,将女人从头部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下巴,就连脖子、腰、腿以及女子各种形态的要求当着满朝文武百官及其家眷上千人的面,一一毫不避讳的描绘了一遍,最终,一脸郑重其事道:“对了,最好不要太胖,但又不能太过干瘪清瘦,也不能太瘦,不能缺了丰盈曼妙之美,得像那什么···那什么,对了,就像是五花肉,得肥瘦相间方才是美味嘛,至于性情,这个微臣无甚要求,这泼辣有泼辣的好玩,温柔有温柔的可心,只要外在合了微臣的意,这内里如何无所谓,横竖微臣是看不到——”


    苏万里真情实意的说完,随即,一脸兴冲冲的看向元帝。


    只他的话一落后,全程陷入一片死寂。


    元帝微微抿着嘴,下巴处的短须一阵一阵跳动。


    他死死盯着苏万里,龙颜处在震怒边沿,这时,太子缓缓出声道:“若是依照世子所言,怕是全场也难以挑出个令世子合意的。”


    元帝闻言,看了太子一眼,忽道:“那世子便前去挑上一挑,朕也想知道这场上到底有没有能够令世子倾心之人!”


    元帝话音一落,便见那世子苏当真毫不客气的起了身,只一脸兴冲冲的便要亲自去挑拣挑拣。


    这时,女子席位的裕王妃忽然起身,道:“陛下,这女席这边皆是朝廷重臣家眷,世子孤身前往,恐有不妥,臣妇倒是有个主意。”


    说到这里,一贯清冷寡言的裕王妃缓缓看了身侧端阳一眼,道:“今日这大殿上,未婚郎君娘子众多,陛下莫要只顾记着世子的好,既要世子挑拣,便让殿上尚未婚配的娘子请上大殿供世子挑选便是,同时,为了公平起见,便也可让殿上尚未曾婚配的适龄郎君悉数上场,这样,今日这十年难遇的一次宫宴,兴许便也能成就十年难遇的大喜盛世了。”


    裕王妃慢条斯理的说着。


    不过裕王妃话音一落,只见整个大殿上陡然一静,约莫是她这个提议未免有些惊世骇俗了,毕竟,子女婚配岂能儿戏,分明是慎之又慎,看了要再看,选了要再选之事啊,哪能如此随意对待。


    不过,宝座上的皇后听了,倒是笑了笑,道:“这个听起来倒是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大姨妈来了.


    ☆、275


    “不过——”皇后说着, 话语忽然一转,又道:“不过婚事乃大事,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马虎不得,轻易不能胡乱定论。”


    说着,皇后沉吟了片刻, 只淡淡笑着道:“倒是可将些个适龄的请上来, 趁着这个机会, 且让大家相互相看相看,也好让底下父母相看相看, 若有哪些个相互中意的, 回头只管禀了家中, 且让家里头聘了媒人直接登门便是,倘若真能促成几件,也算是全了几桩大喜事, 也不负今儿个陛下办的这场盛宴了。”


    说着, 皇后将目光投向底下的苏万里, 笑着道:“当然, 世子今儿个若是瞧上哪个,只管指出来, 便是皇上不为世子做主,本宫也定会多替世子美言几句的。”


    皇后笑着打趣着, 随即看向一旁的元帝, 道:“陛下觉得如何?”


    元帝道:“还是皇后思虑周全。”


    元帝这一语,便是盖棺定论了。


    高禄仕立马眼明手快开始着手办理,他建议将十三至十八岁的尚未婚配的娘子们请上大殿,将十五到二十岁尚未婚配的郎君公子请上大殿, 元帝应许。


    以往诸多宴会,一为应酬,二却是实替子女相看人家,不过那都是私底下心照不宣的相看,像今儿个这般明目张胆的还是头一回,尤其,在宫里头这场盛大的宫宴上,直令人瞠目结舌,不过,今儿个满京权贵云集,来的全是些簪缨大族,最不济的也是朝廷四品大员,为人父母的,哪个不是为了底下一众子女在忙活。


    之前裕王妃提议让子女自个选,这个多半父母自然顾虑重重,不敢冒险,可皇后这一言,直令众人松懈一阵,今儿个竟得了这样的际遇,多数父母心中是激动连连、跃跃欲试的,故而惊讶过后,皆是欣喜激动之色。


    不消片刻功夫,高禄仕便派人差人往左右两个席位间一一去盘问去请人,光是卫家就足足有卫绾、卫臻、卫娴、卫姮四个适龄的,卫眠年纪小,出不得众,被郝氏压下了,卫臻这会儿却不在殿上,故而卫绾、卫娴、卫姮三人由宫女领着一路小心翼翼的上了台。


    别看卫姮往日里蛮横,她坐在底下也还算自在欢快,可刚随着侍女走到了大殿上,便开始紧张得同手同脚了起来,要知道,这可是在天子脚下,又当着陛下当着上千人的面露面,等闲哪个不紧张,只生怕行错说错半步,便会坠入万劫之地。


    卫娴看着要比卫姮要稳当些,可双手实则攥得紧紧地,心里头倒是直打鼓。


    唯有卫绾,身子不斜,腰身不摆的,看起来要淡然淡定许多。


    从坐席后头一路走向大殿时,所经之地,有不少夫人太太对其另眼相看。


    不到半刻钟功夫,场上所有适龄郎君适龄娘子们便被悉数请上了大殿。


    郎君位列一排,娘子们位列一排,两排行完礼后,纷纷面对面而站。


    郎君有足足二十余人之多,娘子则更多些,多达近三十余人。


    都是当朝权贵之子女,郎君一个个看上去华贵俊朗,女子则一个个温婉贤良。


    娘子们多为害羞羞涩,与对面郎君们面对面站着,一个个低眉垂眼,或是羞得面红耳赤,或是用帕子轻遮脸面,不敢与之对视,郎君们则不尽相同,遵守礼教的大有人在,便是面对花儿一般貌美如花的小娘子,也能恪守修养,不乱看,不乱瞟,也有那大胆跳脱之人,只恨不得从前排瞧到后排,将在场所有小娘子全部挑个遍才好。


    郎君一个个温润俊朗,娘子们则温柔如水,底下诸多长辈们也难得瞧了个尽兴,才方站上去不久,便见底下众人开始交头接耳,争相打探了起来。


    元帝亦是头一回瞧到这样的景象,不由坐在宝座上捏着短须瞧得尽兴,不久,冲底下苏万里道:“世子便去挑上一挑罢。”


    苏万里倒也丝毫不客气,待元帝一声吩咐后,他便直接起了身朝着元帝一拜后随即直接摇着扇子朝着对面一众娘子们走了去。


    却说之前的苏万里披头散发,一身红衣松松垮垮套在身上,在大殿上又是装疯卖傻,又是大闹整个启年殿,众人只瞧见他通身狼狈模样,丝毫瞧不见正脸,这会儿不知何时,却是将那头齐腰长发束起了,虽不曾绾发,也尚且未曾佩戴任何冠钗首饰,仅仅取一抹红绸,将长发微绑置于脑后,头发依然束得松松垮垮,甚至额前还垂落了几缕散发,看上去依然慵懒随性至极,却到底将满头凌乱疯癫长发下的那张脸露了出来。


    尤其,当他边摇着扇子,边漫不经心将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朝着对面娘子们方向走去时,只见对面所有人娘子们一个个全都当初愣在了原地。


    似乎是因为太过震撼了,只见一个个温婉贤淑的,温柔娴静的,或是端庄大气的,无一例外,全部忘了羞涩,忘了所谓矜持,全部直愣愣的立在那里,全然忘了任何反应。


    对面一排排郎君见状,全都不明所以,开始低低议论了起来。


    娘子身后一众女眷席位上却是看得分明,只见一个个全都露出惊艳震惊的目光——


    只见苏万里一身大红狐裘加身,狐者,魅也,红者,艳也,这二者是这世间最魅惑最大气之物之色,却也是这世间最难被人所用之色,因稍有不慎,非但不能将其衬托,反倒是被这二者直接压制下了,成了极艳极俗之色。


    可是,这二者糅合后穿戴到苏万里身上,却是俨然与之浑然天成了,甚至完完全全被对方压制着,成为了他的陪衬之物。


    因为,对方转身过来,将那张脸露出来后,只觉天地间仿佛都黯淡了——


    那是一张惊为天人的脸。


    一张男生女相的脸。


    风眼狭长、薄唇似残阳血,脸色苍白到极致,却有股羸弱虚弱之美。


    是的,明明是一名男子,却生得比女子更美更魅更羸弱不堪,一瞬间,只觉得整个场上,二三十与名娘子,竟无人能其左右,竟生生被他悉数给比了下去。


    虽生得魅惑貌美之极,可再细细看去,身上只有股吊儿郎当的慵懒散漫、纨绔轻浮之气,生得比女子还美,却又比男子更为玩世不恭,两种相反的气质融合到了一个人身上,赋予对方一种独一无二的气质——


    “苏家表哥真真公子世无双···真真男大十八变啊!”


    站在最末尾的卫娴,盯着远处那道身影,忍不住痴痴出声道。


    “可惜卫臻这会儿不在,怕是唯有她方能给咱们争上一口气了。”


    卫姮忍不住喃喃应了一声。


    “莫要胡说。”


    卫绾扫了二人一眼,出言遏止道。


    几人立马乖乖站好。


    恭候世子挑选.


    ☆、其他类型重生之卫七


    排在女子第一位的自然是端阳郡主, 端阳身份高贵,自然无人能够越过她去,端阳是所有女子中第一个上场的, 她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半点不忸怩拖拉,爽朗自信的做派叫众人高看了她一眼, 纷纷赞道:不愧是郡主。


    排在端阳身侧的是宁国公府的宁芃芃, 二人都十八年华,是这一排女子当众年纪最大的,宁芃芃不像端阳乃皇家中人,她的身份要尴尬些许,自裕王妃话音一落后,她立马便将目光紧锁在太子身上, 猜测太子会不会亲临,见太子高座在宝座上纹丝未动,本不想上场, 是被母亲推上去的。


    她志在太子妃位,就连世子妃位都是半点不屑的。


    不过, 当世子苏走过来后,当看到对方那张脸后, 宁芃芃纵使心中不屑, 心脏却也忍不住砰砰乱跳了起来。


    倒是无关心动, 只单单被对方的容颜震惊到了,是一种完全有别于太子殿下华贵优雅的气质,宁芃芃还是头一回见到男子如此貌美,她正惊讶间, 便见苏万里摇着扇子来到了端阳跟前,他毫不避讳的盯着端阳上上下下、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好似打量了一番,就跟打量货物似的,尤是端阳端庄大气、恪守礼教,也终究被对方无礼的眼神看得隐隐发怒,就在她将要发作之际,只见苏万里摇了摇扇子,冲端阳摇了摇头,道:“郡主身份尊贵,气质自是端庄高雅,不过我苏某人娶妻是要娶个人回去伺候我的,不是让我伺候的,郡主这尊菩萨还是算了罢,苏某人我可高攀不上。”


    苏万里语气直接,先恭维后鄙视,直接毫不掩饰的将端阳郡主品头论足了一番,气得端阳脸都绿了,她只咬牙指着苏万里道:“苏万里你——”


    然而话音一落,便见苏万里好似半点没有听到似的,只掏了掏耳朵,直接忽略了她,半眼没往她身上瞧,随即笔直来到了宁芃芃跟前,扫了宁芃芃两眼,又再次口出狂言道:“宁国公之女宁二娘子自是国士无双,宁二娘子毕竟眼可通天,想来不会将苏某人这么个平平无奇的人瞧在眼里,再说了,宁二娘子雍容高贵,将来可是天阶上的人物,这严肃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生紧张,苏某人只想寻个可心的心疼我的,宁二娘子这般的,哎,罢了罢了。”


    宁芃芃心比天高,一心只想嫁入东宫,是整个京城人尽皆知的事情。


    可是,当被人如此明晃晃的指出,可是□□头一回。


    是以,苏万里话音一落后,只见宁芃芃的脸先是胀红了一片,紧接着又煞白一片。


    席位上,裕王妃与魏夫人二人脸色极为难看。


    身后众人更是一片哗然,只议论不止。


    当然,也不乏一些私底下看笑话的,毕竟,端阳一贯高傲,宁国公府一向傲慢,这二人目中无人的态度可令不少人生厌。


    而首座上,皇上皇后二人也慢慢淡下了脸。


    更令人紧张的,是队伍里,余下二十几名待评价的娘子们——


    “梁二娘子文静秀美,就是生得太过羸弱了些,瞧着比苏某人还要虚弱几分,他日到底是哪个照看哪个?”


    “杨大娘子瞧着清秀可人,可就是这···这臀部太过干瘪了,我后娘说了,没屁股的生不出儿子,抱歉抱歉,苏家到底是看中香火的!”


    “郑二娘子可爱软绵,倒是令人喜欢,就是瞧着太过幼稚了,苏某人喜欢尤物,尤物是什么,你知道么,哎,对了,郑家怎么就上来你一个啊,苏某人记着郑家有两位千金啊,你们家大娘子呢,对,就是那位郑少主,不过她来不来也没关系,她···哦应该是他,嘶···管他哪个她,横竖她来不来都不打紧——”


    苏万里一时间化身点评专家,从队伍的最前头,将几十余位娘子们一一品头论足了一番,噢,不对,应该是将所有娘子悉数嘲讽戏弄了一番。


    他的狗嘴里噼里啪啦,吐不出半个象牙。


    全程没有脏言脏语,甚至没有一句重复的话,却生生用最客气的话语将所有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骂得还是满京颜色最好的几朵花儿,没曾想竟是个口齿伶俐、又极度毒辣的。


    他这话一落,整个人京城所有人怕是全都恨透了他罢。


    最后,苏万里终于来到了末尾的最后端,最后端是郝卫两家,全是他的表妹,还有一个方静姝,只见苏万里视线在最末尾郝卫两家六个娘子们及方静姝身上来来回回搜寻了好一阵,似乎在搜寻什么人,搜寻了好半天后,微微蹙着眉,似有些不快,最终,只见他将手中的扇子一收,直接举着扇子,一一朝着郝卫六个妹妹及方静姝脸上一一指着,道:“呆,傻,痴,寡,木,横,淡!”


    干净利落,以七字爽快作评。


    话音一落,六人齐齐黑了脸。


    方静姝倒是应了最后一个“淡”,唯有她一脸淡然。


    苏万里一口气评价了近三十余人,最后累得跑到坐席上,猛地灌了一杯茶解渴。


    他这一番行径,生生将原本喜庆高兴的大好事,以一己之力扭转了批判大会。


    在场的多数小娘子打小娇养长大,何曾受过如此侮辱,有面皮薄的小娘子直接当场哭着跑回了坐席,便是留在场上的,亦是各个咬牙切齿,脸红脖子粗的,就连对面郎君队伍里,亦是一个个气得要去寻苏万里理论,更别提女子席位上那些当娘当姐当妹的,男子席位上那些当爹当兄当弟的,横竖一个个富贵夫人太太是气得当场绿了脸,一个个侯爵公爷大官员是气得吹胡子直瞪眼的。


    这苏万里也生生用一己之力将上至皇族权贵,下至四品大员,一次性全部得罪了干净。


    宝座上的元帝脸上时而难看,时而古怪。


    就连他一时也有些瞧不出这位刚露头的世子了。


    本以为是个蠢的,可他偏偏将场上近三十名娘子全部点名道姓认了个全,说他装蠢,却是十足十的将所有人往死里得罪了。


    这真真假假,只犹如雾里看花般。


    正在这时,一直刚正不阿的陈海陈大人又气得要弹劾人了,元帝沉思了一阵,朝着陈海摆了摆手,只一脸深邃的盯着苏万里看着,看了许久,忽而冲苏万里,道:“整个场上,难不成就挑不出一个令世子满意的?”


    说着,还不待苏万里回答,便见元帝抬手朝着皇后身侧的七公主身上一指,冷不丁道:“那世子瞧瞧,朕的女儿够不够入世子的眼!”


    元帝话音一落,全程哗然。


    就连苏万里亦是愣了一下。


    七公主亦是当场愣在原地,过了好一阵,只见七公主蹭蹭蹭从皇后跟前大步走了下来,她走到大殿上,朝着元帝一拜,随即一脸激动气愤道:“父皇,我才不要嫁给这个绣花枕头!还请父皇三思!”


    元帝冷冷的看了一眼,道:“昭儿,休得胡闹。”话音一落,元帝再次看向苏万里,只一字一句道:“世子方才能说会道,能言善辩,将所有人都评论了一遍,朕也十分好奇,朕这个女儿在世子眼里,能获得一个怎样的评价!”


    说着,元帝双眼一眯,道:“请吧,世子!”


    元帝直接将苏万里架到火架上了,苏万里不得不上前走到七公主跟前,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苏万里方一靠近七公主,便见七公主哗啦一下便将腰间的鞭子抽了出来朝着苏万里甩了过去,苏万里吓得直接捂住胸口往后连番躲闪,忙朝着皇上皇后求助,皇后板着脸,朝着七公主喊了一声:“昭儿。”


    七公主这才气得将鞭子一把扔到了身后婢女身上。


    苏万里这才摸着胸口一步一步朝着七公主靠近,他在七公主怒气冲冲的架势下,只小心翼翼的沿着七公主转悠了一圈,又忽而一把将脸朝着七公主靠近,眼看就要贴到七公主脸上了,吓得七公主脸唰地一下爆红了,连番躲闪,苏万里这才笑着抱着双臂冲皇上道:“禀陛下,公主自然天上人间,绝无仅有,只有七公主挑微臣的份,哪有微臣挑公主的份!”


    元帝哦了一声,道:“这么说,世子中意昭儿?”


    元帝话音一落,只见七公主终于从方才的发怔间反应过来,她的脸再次一红,她气得要开口阻拦,然而对上皇后的目光,七公主终究咬牙忍了下来,终未着一语。


    片刻后,忍不住朝着苏万里方向看了去。


    只见苏万里恭敬道:“未曾自然是中意公主的。”


    说到这里,苏万里朝着七公主看了一眼,七公主立马将脸转了过来,避开了他的视线,下一瞬,却又见苏万里继续道:“不过,微臣的娘死得早,刚一生下微臣便撒手人寰了,微臣的娘在生下微臣时身子一直羸弱不堪,微臣刚生下时也险些一并跟了去了,听父王说,微臣是靠着天山上的圣水吊着命吊到了三岁时,这才堪堪留下了一条命,命虽保住了,寿命却有折损,大夫诊断说,微臣活不过三十——”


    苏万里此话一落,全程震惊。


    却见苏万里苦笑一声,忽而拉拽着身上厚厚的狐裘道:“微臣身子羸弱,畏冷,自打微臣三岁起,父王便将微臣送去南边养病,微臣冬日日日得窝在火炉旁,泡在温泉泡在药水里续命,夏日也得日日裹着这厚厚的狐裘,不能病一场,不能劳累一次,唯恐一次小小的病疾便要了微臣的命,故而此番从西凉到京城走了足足半年之久,实为身子羸弱,几次险些丧命——”


    苏万里说着说着,面带悲鸣,又道:“陛下若将公主许给微臣,自是我苏家天大的喜讯,可微臣却不敢保证微臣能否有机会有时间有这个福分善待公主,还望陛下三思!”


    说着,苏万里朝着陛下一拜,嘴上说得情真意切,却是委婉拒了这桩婚事。


    只是,他这拒婚的理由,似乎···无人能够指责。


    同时,所有人全部震撼不已。


    世人皆知世子苏身子羸弱,时时病魔缠身,却不知竟病重到了这个地步,联想到方才世子苏刚刚入殿的情景,又看到世子苏身上的狐裘及面目苍白的气色,纷纷深信不疑——


    就连七公主,亦是一改之前的怒气冲冲,只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元帝原本有心想要将七公主赐婚给世子,闻言,倒是有所犹豫了,他沉吟片刻,心道苏家的事不宜再拖,这般想着,忽而将视线朝着大殿上环视一圈,最终落到了端阳身上,元帝目光微微一眯,正要开口,不想此时端阳心头一跳,她忽然冷不丁上前一步,朝着元帝开口道:“陛下,您不能只偏袒世子一人。”


    说着,端阳忽而朝着元帝一拜,鼓起勇气开口道:“端阳有一事想求得陛下成全。”


    元帝怔了片刻,道:“端阳何事所求?”


    端阳微微呼了一口气,却是忽而偏头朝着对面郎君队伍里某个方位飞快看了一眼,随即一脸郑重其事的冲元帝道:“端阳倾慕一人许久,端阳恳求陛下为端阳赐婚!”


    端阳话音一落,全场再次震惊。


    这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当着上千人的面,为自己求婚,此事实乃数十年难得一回,何况,还是女子,实乃稀世罕见、勇气可嘉。


    元帝还未见反应,便见皇后一脸兴致道:“哦,端阳一向慧眼独具,本宫倒是好奇,究竟何人能够觅得端阳芳心,端阳,快说来听听,所求究竟何人?”


    皇后言语透着打趣。


    饶是端阳鼓足了勇气,这会儿脸也微微红了。


    她微微低着头,双手紧紧攥在了一起,良久,只轻声道:“乃京兆府尹之子方修远。”


    端阳话音一落,满殿千人齐齐朝着队伍里那道霁月清风般的身影探了去。


    一时,全场沸腾。


    方修远成了众矢之的.


    ☆、277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落到了方修远身上。


    此时的方修远正立在郎君席位的末端, 他微握着双袖,有别于全场瞧热闹的人,他全程微微凝神, 既没有抬眼往对面娘子队伍里乱看乱瞟,也没有与旁人有过任何讨论,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两袖清风、不惹尘埃。


    他这幅纤尘不染的模样, 一早便惹得对面几位小娘子们连连偷看。


    不想, 突然就冷不丁地被端阳郡主点了名,还是被端阳向陛下点名,要求赐婚,这一举动,只瞬间犹如晴天白里炸了一颗巨雷,炸得整个大殿风起云涌。


    就连宝座上的元帝与皇后也齐齐朝着人群中的方修远的身影探去——


    一个不久前才被元帝点名赞扬了的人。


    皇后素来喜欢端阳, 见状,只以一名长辈的身份远远地将方修远打量了一番,方修远此人既稳重又正派, 且满腹诗书,前途无量, 这般人才,非但小娘子们喜欢, 亦是所有长辈们喜欢的, 皇后很快满意的点了点头, 朝着端阳打趣道:“端阳果真是长大了,有了自己想法,也勇于争取,无所畏惧——”


    说到这里, 皇后不由看了身旁的皇上一眼,道:“不愧是我皇家血脉,太后素来喜爱端阳,就喜爱在她的敢爱敢恨,爽快洒脱。”


    且皇家人,就该奋不顾身、敢爱敢恨。


    皇后这一语,倒是说进了元帝心里。


    元帝原本心思都在世子的婚事上,元昭到底是她的爱女,是她最宠爱的小公主,赐给苏万里这么个病秧子,到底是有些不忍的,他正准备打端阳的主意,不想被端阳领了先。


    不过,端阳亦是他看着长大的,眼下,见端阳跪在大殿上,小姑娘虽羞涩万分,却绷直了脊背,那副高傲的模样一时令元帝不由想起了端阳的生父裕亲王,只觉得端阳这模样像极了早死的胞弟,这样想着,元帝心里一软,原本微凝的神色微微一松,只朝着端阳笑道:“端阳生性洒脱果敢,不愧是裕亲王之后,不愧为我元家之后,好,朕便替你做主允了这门亲事。”


    元帝话音一落,只见端阳先是一阵惊喜,一阵难以置信的模样,紧接着,整个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片刻后,端阳立马朝着元帝磕头拜谢道:“多谢陛下,多谢皇帝伯伯成全。”


    她得偿所愿自然欣喜欲狂,不过底下众人却一时各种心思,羡慕有之,嫉妒有人,众人心情一时五味陈杂。


    元帝被这声皇帝伯伯叫得心情舒畅,不由坐直了身子,缓缓抬眼,朝着大殿上的那抹绫白身影遥遥看了去,道:“端阳乃裕亲王独女,虽偶有骄纵,却生性单纯,无论是身份还是性情皆为上乘,应当是配得上素有‘小神童’之名的方家儿郎的。”说着,元帝看向高禄仕,不由高声问了一声:“其父何在?”


    高禄仕立马恭敬回道:“禀陛下,方大人乃五品府尹,今日不在宴上。”


    元帝“哦”了一声,再次看向人群中的方修远,直接冲他道:“你父亲既不在,那朕便直接同你说,裕亲王虽走得早,她自小无父,不过朕一直将端阳当做朕的亲生女儿,朕算得上端阳半个父亲,朕今日便将端阳许配给你,你往后定要好好善待于她!”


    元帝说这话时,语气威严严肃,天子威严显露无疑,同时,他丝毫没有询问方修远的意愿,与方才对待苏万里的态度截然不同。


    因为方修远作何表态,压根不重要。


    他直接盖棺定论,直接将这门亲事定下,仿佛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这才是所有的天子威严,这才叫君无戏言。


    苏万里只有尊从接旨的份,不然,便是抗旨——


    端阳虽骄纵,可配上一个五品府尹之子却是绰绰有余的,此番婚配给方家,毫无疑问,定是下嫁了,就在众人以为对方将要欣喜接旨之际,却见方修远立在队伍里,久久没有回应——


    原本众人都在议论不止,等了又等,不见接旨,不多时,大殿上议论声渐渐停了,直到,整个大殿上死一般的寂静。


    宝座上的元帝双眼眯了起来,脸色微微一淡。


    太子也抬眼朝着方修远身上看了去,片刻后,太子微微蹙眉,看了大殿上辕文德一眼,辕文德立马上前,推搡了方修远一把,直到这里,原本死寂的大殿开始再次低声议论了起来。


    “怎么,方修远,你不想接受这门亲事,你是想抗旨不成?”


    终于,宝座上,元帝盯着那道纹丝不动的身影,脸色终于微微一变,只沉着脸冷声开口道。


    元帝语气不算太重,声音却压得极低,低沉而凛冽,隐隐有股天子之怒蕴藏其中。


    大殿上,所有人正襟危坐着,噤声不敢多言。


    而此时,一直到这里,只见那道纹丝不动的身影终于慢慢有了动静,只见方修远微微抿着嘴,一脸凝重的走出了队伍,却是直接曲膝朝着大殿上的元帝叩首一拜,随即,又再次沉吟了良久,这才缓缓开口道:“草民不敢。”


    说到这里,众人心里一松,却在此时,又见方修远忽地将语气一转,继续道:“陛下赐婚,草民不敢不从,只是——”


    说到此处,只见方修远朝着端阳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继续道:“郡主身份太过尊重,草民不敢高攀,草民无功无名,一届白衣,唯恐辱没了郡主尊贵之身,何况——”


    方修远说到这里,话语再次一停,仿佛有万般难言,最终,踟蹰良久,终是抿着唇,一字一句禀明道:“何况,草民已有心仪之人,家父如今正在家中欢喜筹备聘礼,聘请媒人,正欲待端午一过,便要上门提亲,若在此时,草民应下这门亲事,对心仪之人是辜负,对郡主是欺瞒,对陛下更是不尊,此等不忠不敬不尊之事,草民恕难从命,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话音一落,方修远挺直了脊背,随即,再次弯腰朝着元帝遥遥一拜。


    方修远虽一字一句带着恭敬,却一字一句坚定无比。


    并未曾因元帝在上,因面对皇权,便颤巍难言。


    他话语一落后,整个大殿上再次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死寂中来。


    纵使有理有据,有礼有节,却终究是抗旨啊。


    连续两次,元帝被人抗旨——


    苏万里倒还是在其次,毕竟那会儿元帝似乎在与其商量,并未十足下旨,何况,苏万里如今是受封赏入京,他背后可是有西凉王及二十万西北大军做靠的,方修远呢,他可是无功无名,且是在陛下盖棺定论的情况下,当着上千人的面直接抗旨,这不活活打陛下的脸么?


    纵使千万种理由,终究抵不过一句君无戏言!


    “砰”地一声,忽地,一声剧烈的声响在高座上响起。


    元帝绷着脸,直接将案桌上的酒盅一把撂倒在地。


    酒盅坠落在高台上发出一声剧烈声响,随即,一路沿着高台的台阶滚落下大殿,最终,滚落到了端阳脚边。


    此时的端阳,似乎还隐隐有些没有从之前突如其来的喜悦与骤然的变故中缓过神来。


    只见她有些呆呆地立在原地,整个人犹如一座木雕。


    直到酒盅滚落到她脚边,这才陡然惊醒,随即只见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浑身颤抖,脸色煞白。


    在场上千人更是被元帝这一声震怒吓得齐齐起身跪拜,齐齐惊呼:“陛下息怒!”


    就连太子也从他的坐席上立马站了起来了,他连连劝说道:“父皇息怒,齐光···齐光头回入宫,不知礼数,实乃无意冲撞父皇,还望父皇——”


    然而太子话还没说完,却见元帝广袖一挥,他压根未曾理会太子,只冷冷盯着方修远,冷笑一声道:“没曾想,竟还是个情种。”


    众人皆以为元帝会雷霆大怒,然话音一落,说到这里,却见元帝语气骤然一缓,只淡淡道:“朕素来乐意成全有情人,可君无戏言,朕赐婚的话已然道出,朕既以允诺端阳这门婚事,便绝无收回成命的可能,自古忠孝难两全,忠义与前途亦是难两全,今日,这道旨就摆在你面前,接或不接全在你,朕不逼你,接,你便可迎娶郡主前途一步登天,不接,那便按照我大俞律例,朕治你一个抗旨不尊——”


    说到这里,元帝只将双眼微微一眯,只一动不动的盯着方修远,道:“朕再问你一遍,这旨你接是不接?”


    抗旨不尊,按律当斩!


    元帝话音一落,整个大殿再次肃静一片,所有的目光再次齐齐落到了方修远头上。


    方修远此时挺直着背脊跪在大殿上,自始至终,脊背未曾弯曲,从身后看去,纵使跪着,依旧霁月清风,拥百折不挠的青翠之姿。


    这不止是接不接旨的较量,更是生与死的选择。


    然而由始至终,只见殿上那人双眼未曾眨过一下,却只缓缓偏头,朝着对面方静姝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一眼看去,方静姝瞬间红了眼,方静姝拧紧了帕子,咬紧了唇瓣,似想要劝阻,然还不待她劝阻,便见方修远嗖地一下将脸转了过去,只一字一句几乎毫不犹豫回道:“草民——”


    “呵——”


    不想,方修远视死如归的声音陡然间被一道略带讥讽的轻笑声打断。


    是道男子的声音,低沉醇厚,清冽中带着一丝讥讽,声音有些轻,有些短促,令人压根分辨不出任何音色,却又带着些缥缈虚无之感,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众人都以为听错了。


    只觉得好似无人开口说过话,却又离奇般扎扎实实在耳朵里浮现过。


    直到高座上某个方位,有人将脸缓缓转了过来——


    打在黑金面具上的烛光折射出一道耀眼的金光,在整座大殿上一闪而过,众人这才赫然发现,这抹清冷的讥笑声是从二殿下方位发来的——.


    ☆、278


    也是一直到了这里, 众人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原来这大殿上还坐着这样一位人物呢。


    二殿下自打今儿个入殿起,便未吱半声,甚至嚣张狂悖到连陛下的安都未见, 直接将元帝一并忽略了, 一直到现在, 冷不丁讥笑一声——


    于是, 所有人全部忽略了方修远,齐齐朝着二殿下看了去。


    却见二殿下此时手中端着一只酒盅, 他如鹰般的黑眸一动不动的盯着手中的酒盅,即便面对上千双目光的打量也丝毫不为所动, 好似酒盅以外的任何事情都没有资格引得他的注意, 他一声未吭的坐在那里, 纵使面具遮住了他的容颜,却依然遮不住身上那股冷傲不羁、华贵之势,光是坐在那里, 也不难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那份睥睨天下及掌控众生的权威之势。


    有人一眼看过去,只在二殿下身上隐隐看到了些元帝的影子。


    有人惊骇, 有人瞪目,有人震惊过后一脸凝重, 隐隐像是在揣摩着什么。


    直到等了又等, 以为会等到二殿下下一步动静, 却见对方压根没有理会众人,压根没有要继续开口的意思。


    于是, 不久后,空气中浮现出一丝尴尬及诡异感。


    就连元帝也眯着眼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二殿下这一小小举动,倒是直接打断并改变了整个大殿的气氛, 直到过了良久,众人纷纷从尴尬中缓过神来,重新欲将视线落到大殿上那道绫白身影之际,九王爷却在此时摇着折扇笑模笑样的起了,他只笑呵呵冲元帝开口道:“皇兄,您呐,未免也太过偏心了,一会儿惦记着世子,一回儿惦记着端阳,有赐婚这等好事,也不想想臣弟我,臣弟如今可二十有四了,再不娶个正妃回去,便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说到这里,九王爷用扇子指了指高座上的二殿下,又笑眯眯道:“对了,煌儿也还未曾娶妃了,他方才就是因不满才心生怨怼的。”


    九王爷笑着,朝着二殿下看了一眼。


    却见高座上那道身影缓缓朝他看来。


    九王爷立马停止了打趣。


    变脸之快,令人生叹。


    元帝原本一直绷着脸,眼下经九王爷这般打岔,脸色倒是缓和了几分,他只微微拧着眉,沉默了一阵,少顷,依然没有提及二殿下半分,却是挑眉看了九王爷一眼,道:“你的婚事自有太后替你操持做主。”


    说着,眉头一拧,只有些无奈道:“太后打从十年前起便开始替你张罗,是你一直挑挑捡捡,不令人省心,如此,便是娶不到王妃亦是你自个儿找的,朕才懒得淌你这趟浑水。”


    元帝说着说着,忍不住将九王爷数落了一顿。


    皇后见状,也跟着笑着符合道:“阿阊这样的性子,得寻个厉害的才行,等闲温顺的可不得被他欺负了去。”


    元帝看了皇后一眼,缓缓点了点头,竟十分赞同。


    九王爷闻言却忍不住叫屈道:“皇嫂,可不待像您这般坑弟弟的,本王如今可收敛得不得了,反正我不管,皇兄皇嫂,你们可也得多为臣弟上上心啊,他们这些小屁孩懂什么,他们不领皇兄的情,本王定全听皇兄的,这么着罢,皇兄,臣弟今儿个便将臣弟的终身大事交您手里了,您随便选,您今儿个选哪个,臣弟便认哪个,怎么样,当然,那些个娘娘腔,不男不女的除外——”


    九王爷一脸豪迈的说着,只说着说着,忽然变了味,最后话音一落时,他阴阳怪气的朝着不远处的郑家席位上瞅了去。


    这一语,分明带着嘲讽讥笑,分明是明晃晃的意有所指。


    郑襄阳今儿个在殿前是忍了忍,忍了再忍,然而凡事过一过二不过三,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


    只见郑襄阳脸色一变,忽然蹭地一下从席位上站了起来,只握着拳头冲九王爷一字一句道:“元阊,你此话何意?”


    元阊这两个字一出口,四下脸色聚变。


    九王爷倒是眉眼未抬一下,依旧一脸阴阳怪气道:“没什么意思,字面上的意思。”说罢,忽而轻轻抬着眉眼扫了郑襄阳一眼,打趣道:“你一届武夫,听不懂咱文化人的话,本王也是能够理解的。”


    说着,九王爷哈哈一笑,似乎在口舌上赢了对方而感到无比畅快。


    郑襄阳气得直接从坐席上五作三步跨出,她只咬牙切齿的朝着九王爷道:“一个男人跟个娘们似的歪歪唧唧,算个什么男人,有本事咱们出殿打过!”


    郑襄阳一副要跟九王爷较量的架势。


    九王爷却嘿嘿两声:“不打不打!”又道:“唯小人与女人不可沾染!”


    九王爷这一言直激得郑襄阳要上前揪他的衣领,这时,元帝在高座上低低咳了一声,道:“行了,阊儿,不得胡闹,再胡闹下去,朕让人将你扔出宫去。”


    一语,这才阻拦了九王爷的主动挑衅。


    不过,郑襄阳似乎并不解气,想要寻元帝讨个公道,这时,元帝又看向郑襄阳,道:“好了,襄阳,你也收敛几分,你父亲若在场,一早将你押解下去了。”


    郑襄阳虽仍未曾消气,可君主发话,却也不敢不从。


    她只恶狠狠的等了九王爷一眼,二人双双回了自个的座位。


    经两人这番打岔,彻底将原本殿上的肃杀之气给打散了大半。


    不过,这会儿,端阳还在殿上候着,方修远还在殿上跪着,元帝回过神来后,目光再次落在了方修远身上,只定定看着,正要开口,不想,此时,又有人忽而起身打断了元帝的怒意,只是,这人着实令人意外——


    竟是一直坐在坐席上未曾开口说话,也许多许多年未曾露过面的恭亲王妃老王妃是也。


    “今日这宴办得喜庆,俨然快要赶上婚宴,陛下也俨然快成了金口媒人了,如此喜庆,老婆子我也想舔着脸向陛下讨桩喜事,只不知讨不讨得成!”


    只见老王妃杵着拐杖,由名老婆子扶着缓缓起身走到了大殿上。


    老婆子赶忙跪在殿上给元帝参礼。


    老王妃却是杵着拐杖矗立在大殿上岿然未动,反倒是元帝见了,诧异了一阵后,元帝竟亲自起身了,他一步一步从宝座下来,直至走到老王妃跟前,亲手扶着老王妃,嘴里道着:“皇嫂这是作甚,您老若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一声便是,何需劳您亲自上殿来——”


    说着,元帝问候了一番老王妃身子状况,便要亲自扶着老王妃就座。


    瞧到这里,老一辈的老人倒是见怪不怪,一些年纪尚轻的年轻人却是一个个惊诧连连。


    要知道,如今的恭王府已经日渐落寞了,如今的恭亲王宠妾灭妻,嫡子痴傻,庶子更是些个绣花枕头,各个无用,前途渺茫,又后继无人,颓废之势早已经定下,却不想,府中竟还藏着这么位老王妃,能得元帝如此器重——


    大殿里的老臣却是一清二楚的——


    这老王爷虽不是太后亲生,却是一早便过继在了太后名下,如同亲生,老王爷大元帝十来岁,元帝幼时可谓是被老王爷手把手带大的,所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元帝待老王妃自然尊敬连连,何况,当年元帝登基时,恭王府可是出了大力的。


    寒暄一阵后,老王妃便也开门见山,不在含糊,只直接将男子席位间的傻世子召了过来,冲傻世子元帧道:“帧儿,快来,快给你皇爷爷磕个头!”


    世子虽傻,在老王妃跟前却难得乖巧,得了老王妃的吩咐,世子只十分乖觉的一把跪在大殿上,一连着朝着元帝狠磕了几个头,随即,仰着脸,一脸狐疑的盯着元帝,一脸天真的问着:“这个爷爷缘何一点也不老?”


    说着,又挠了挠脑袋,道:“祖母,这个爷爷帧儿没见过。”


    元帧话音一落,只见元帝一愣,元帝怔怔的盯着元帧许久,看着眼前这张似曾相识却又天真呆傻的脸,元帧心里一时五味陈杂,良久,元帝只亲手将元帧扶着起来,冲其道:“没见过朕么,朕小时候还抱过你了。”


    说着,又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朕这个爷爷同你父王一般大小了。”


    说着,元帝径自笑了。


    那边被点名的恭亲王忙起身朝着元帝一拜,道:“这孩子胡乱说话,望陛下勿怪。”


    元帝大手一挥道:“无碍。”


    说着,看向老王妃,想起了老王妃之前所言,心里便也一片清明,只主动询问道:“帧儿如今几岁了,可有成婚?”


    老王妃听了,只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这孩子快十七了,婚事一直耽搁至今,没个着落。”说着,老王妃只将世子拉到身旁,摸了摸世子的脸,道:“他这模样,一来婚事本就难成,这二来···老婆子我原也不想误了他人,原想着待我入了土便将他送到庙里渡过余生,不曾想——”


    说到这里,老王妃再次叹了一口气,又瞪了世子一眼,道:“不曾想这孩子太过玩劣,方才在太液湖夜钓,恰逢遇到一小娘子落水,便机缘巧合将其捞上救下,这救人本是善事一桩,值得嘉奖,可对方到底到底是个姑娘家,在湖中央,又是孤男寡女,这孩子虽心性单纯,并无坏心,可小娘子的名节到底要紧啊。”


    说到这里,老王妃便郑重其事的看向元帝,道:“我恭亲王府从不是推卸责任之地,故而老婆子我这才舍下这张老脸,想要跟陛下讨个恩典,讨下帧儿与这小女的一桩亲事。”


    老王妃话音一落,众人这才渐渐了然,原来方才太液湖那边闹出的动静,竟是这一桩动静啊!


    元帝闻言,倒是微微挑了挑眉,他今日赐了几桩婚事,却一件未成,其实是有些不快的,这个时候任何人再向他求赐婚,都是不长眼,可老王妃不同,且老王妃这所求合情合理,不是什么大碍,元帝神色一转,便立马应下道:“依朕看,此乃天作之合,是帧儿命中本该有的缘分——”


    元帝大手一挥,正要再次应下这桩亲事时,不想,此时,太子殿下忽而走下了宝座,边走边问道:“皇伯母,不知落水的是哪家姑娘?”


    话音一落,太子已然来到了元帝与老王妃等人跟前。


    老王妃看着突然而降的太子,没有说话。


    只见太子背着一只手,一手置于腹前,不紧不慢继续道:“落水的可是卫家七娘子?”说到这里,只见太子还不待老王妃回答,很快便微微抿了抿嘴,直接偏头冲元帝道:“若是卫家七娘子的话,那么父皇,儿臣觉得将卫七娘子婚配給元帧并不妥当!”


    太子一番话落下,全程哗然.


    ☆、279


    却说太子殿下一向温润和善, 鲜少插手外人之事,便偶有兴趣,也从来言辞温润,多主张和为天下, 众人皆以为将来若为君, 定是仁君一枚, 倒是鲜少瞧到像如今这般对外人之事横加阻拦、疾言厉色的时候——


    就连元帝也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大殿上, 更是几乎所有人都被他的突然之举给惊到了。


    “太子此话···何意?”


    元帝原本正在兴致上,被他骤然打断,顿时有些心生不快, 只微微蹙着眉, 略微不悦的扫了他一眼。


    太子自然知道自己此举不妥, 不过他抿了抿嘴,踟蹰了片刻, 仍然忍不住缓缓开口道:“卫家七娘子今儿个落水,实则是被儿臣给拖累了。”


    太子话语一落,众人皆一脸惊讶及疑惑。


    “殿下此话怎讲?”


    老王妃定定的盯着他,冷不丁问道。


    太子看了老王妃一眼, 只一字一句道:“今日···”


    然而刚一开口, 言语却略带犹豫,待再三踟蹰后, 只见太子方将手微抬,置于唇边, 虚掩唇边, 酝酿了一下情绪,这才娓娓道来道:“今日太液湖边观赏烟花时,孤与卫家七娘子···咳, 孤与卫家七娘子起了些争执,卫七娘子一时恼恨,这才误坠太液湖,孤本欲驾舟施救,不料正好被元帧所遇,将其救下。”


    说到这里,太子忽而握拳置于唇边,再次轻咳了一下,这才继续道:“孤原本打算待宫宴结束后,便去恭亲王府代为谢过,不想皇伯母然然在殿前有此一举,孤这才不得不上前向皇伯母解释一二。”


    说着,太子看了老王妃一眼,继而看向皇上道:“儿臣并非觉得元帧是不可托付之人,只觉得若要论责,显然该负责之人理应是儿臣,而非元帧也。”


    说罢,太子忽而朝着元帝一拜,忽而变得一脸郑重其事道:“父皇,此事乃儿臣鲁莽,原不想殿前论之,以免误了姑娘家名声,既论起,儿臣既为东宫太子,不说万事皆可做到为万民表率,但至少该负的责任还是该勇于肩负的,此事儿臣断不会逃避该有的责任,还望父皇明鉴。”


    说到最后几句时,太子殿下语气铿锵有力,前所未有的坚决。


    太子殿下话音一落后,全场惊愕。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此话乃何意?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这是要对卫七娘子负责?


    这···这卫家七娘子又是何人也?


    太子这番话虽说得十分含糊,神色也略带尴尬及躲闪,谈论起此事时,一开始似乎略有几分不自在,什么与卫家七娘子起了争执,太子殿下缘何会与一位小娘子起了争执,哪个府上的小娘子敢与太子起争执,什么误坠太液湖,欲驾舟施救,一个小小官宦之女,怎能劳驾太子殿下亲自施救。


    何况,太子殿下还欲上恭亲王府代其谢过,这代谢,代谁的谢?关键是,太子殿下又为何要代?


    可太子这话说得越含糊,却越发觉得其中定有乾坤,此事越发可疑。


    但是,有一点却是可以确认的,那便是,太子此举,是明晃晃的来跟恭亲王府抢人来了。


    太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生生惊到了元帝,也直惊得宝座上的皇后脸色一变,更别提这大殿上那一排排花容月貌的待嫁之人。


    要知道,今儿个殿上这数十人中,至少有大半或是觊觎或是憧憬或是向往着高位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的,其中,尤其以国公府之女宁芃芃脸色骤变得最为厉害。


    宁芃芃志在太子妃妃位,为了太子,为了太子妃位,她从十三岁起便直直苦等了太子五年光景,眼看如今年纪一日大过一日,太子娶妃之事却一直未见动静,她有预感,太子娶妃之事如何都拖不过今年,是以,她盼今日这宫宴足足盼了两月之久,便是盼得机会多在太子殿下跟前露脸,方才在太液湖边,太子还同与她说话来着,宁芃芃本欣喜欲狂了一整晚,不曾想,天气徒生聚变,生生来了这么一场变故——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太子殿下这是早早便有了其他人选么?


    卫家七娘子?卫家七娘子卫臻,她记得,来时还曾遇到了。


    想到卫臻那出生,宁芃芃先是心下一松,她连连安慰自己那般出生是威胁不到她的,可是想到卫臻那张脸,又继而想到眼前太子殿下那般坚定的态度,尤其自欺欺人的宁芃芃心中也忍不住陡然一慌,片刻后,只觉得身子一晃,差点儿摔倒在地。


    却说这事对于宁芃芃来说,俨然是世界末日,其余十余个娘子亦是齐齐变了脸色,就连站在队伍末端的卫绾,她一向息怒无形、神色淡然,眼下也止不住煞白了脸。


    卫绾虽不敢明目张胆的觊觎太子妃之位,可是太子殿下若有似无的朝她释放过某些特别的善意,却也令她在无数个夜晚翻来覆去的幻想过。


    太子殿下尊贵比天,乃人中龙凤,若说不爱慕,自然是假的。


    打从她六岁那年,在元陵老家初见太子,便觉得惊为天人了。


    此后,遇见过的每一个人,在她心里,都不过如此。


    卫绾尚不明自己的全部心意,可随着年纪渐长,却也是憧憬和向往过的,退一万步讲,便是她没有资格与太子殿下比肩,那么,另一个,她的妹妹卫臻却是更加没有资格的。


    太子何时对卫臻上了心?太子何时对其执意到了如此地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在卫绾的印象中,太子殿下几乎与七妹妹是素无往来的。


    太子妃妃位可以是宁芃芃的,可以是梁娘子李娘子王娘子甚至是卫娘子,更甚者可以是方静姝、是楼瑾欢的,却唯独不能是卫臻的。


    卫绾几乎不能接受这个事情的发生。


    这样想着,一贯淡定自若的卫绾忽而咬了咬牙关,只嗖地一下扭头朝着卫家的席位方位看了过去。


    那里,依然不见卫臻任何身影。


    然而纵使她人不在此,可如今,整个大殿,整个大俞的权势中心,却全是有关她的议论与传说。


    一个要才无才,要德无德,唯有空有一张皮囊的惊天传说。


    真是可笑至极。


    却说太子话音一落后,元帝定定的看着太子,好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不过,脸色倒是一下子沉了下去。


    倒算不上多么沉重,就是有些凝重。


    要知道,这可是二十多年以来,太子头一回在男女之事上,对元帝开口。


    只是,元帝看了老王妃一眼,心中忽而憋闷、气恼不已。


    太子一向别无所求,若是在宴会一早太子如此,元帝自然乐意顺了他的意,可如今,赐婚、赐婚、赐婚,元帝满脑只有赐婚二字,一时间只觉得脑瓜疼。


    然而太子此言,却分明比老王妃方才那番言论更为名正言顺。


    就连老王妃看着他,都久久无言反驳。


    难道,太子早就对那卫家七娘子上了心?


    空气中陡然定格了,安静了,所有人仿佛齐齐看着元帝,仿佛在等候他老人家的盖棺定论。


    元帝却背着双手,拧着眉,良久,这才瞥了太子一眼,漫不经心的问了句:“卫家,哪个卫家?”


    太子闻言,面色顿时一松,忙回道:“乃户部侍郎卫大人家。”


    元帝唔了一声,许久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淡淡问了句:“朕记得卫卿长女不是许给了辕文侯府么,卫大人膝下到底有几个女儿?”


    太子听到这句,倒是沉吟了片刻,似斟酌了一番,正欲回答时,忽见一直沉默不语,消停了片刻的世子苏这时忽而笑着摇着扇子凑热闹般朝着元帝这个方位走了过来,他直接大手一挥,自作主张替太子回了句:“禀陛下,卫大人膝下有两个女儿,长女卫岚,配了辕文候长子也正是如今太子殿下旗下得力干将辕文德是也,庶女卫娴如今正在大殿上候着了。”


    话音一落,苏万里已经悠哉悠哉来到了太子跟前,与他并肩而立。


    那边角落里,被提及的卫霆渊立马起身禀道:“禀陛下,世子所言甚是,微臣膝下有二女,长女已嫁作人妇,次女···次女胆小,入不得台面。”顿了顿,犹豫了片刻,又道:“卫臻乃胞弟五弟所出,在家中排行第七。”


    卫霆渊话音刚一落,便见苏万里飞快的补充了一句:“也是个庶出。”


    说完,苏万里扭头朝着太子笑了笑。


    太子见状,却微微蹙了蹙眉。


    元帝闻言,更是直接将眉头拧起了。


    竟是个低门庶女?


    “对了。”见元帝父子二人齐齐皱眉看着他,苏万里继续摇着扇子笑眯眯道:“卫臻不过是个四品侍郎的庶侄女,其父更是庸庸碌碌,闲人一个,连个官职都没有,这样身家的女儿殿下预备如何负责,微臣觉着,如此小小庶女,委实配不上一宫之主、身份高贵太子殿下。”


    说着,见太子眯着眼看着他,还不待太子插话,苏万里便又继续笑着道:“这太子妃妃位太过尊贵,卫臻自然不敢肖想,可若是赐个侧妃或是美人之类的,不是说此等位份不尊,东宫便是个洒扫的都要比旁人尊贵几分,只是微臣觉得一个小小庶女,在东宫怕是多有不适,倒还不如嫁到恭亲王府来得自在,可这帧世子到底性情太过单纯了些,怕是连人事都还不知了,别平白耽搁了人家姑娘,这样说来,只觉得横竖两边都不怎么适合,其实,卫臻不慎落水也有她自己的责任,追其缘由也怪不到二位头上,二位虽责任心重,倒用不着上赶着负责,既如此难定,陛下,微臣倒有个两全其美之策——”


    苏万里噼里啪啦一大堆后,最后,只言笑晏晏的冲元帝道:“横竖陛下要给微臣赐婚不是,倒不如将卫臻赐给微臣,可不正是两全其美,噢,不对,是三全其美才是啊!”说到这里,苏万里难得神色一正,只收起了玩笑,难得一本正经道:“微臣定不会嫌弃臻妹妹落水之事的。”


    说到最后一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苏万里最后将卫臻的称呼直接改为了臻妹妹,似乎刻意表达了亲昵之意。


    苏万里这一把油,只浇得大殿上烧起了一把熊熊大火.


    ☆、其他类型重生之卫七


    苏万里话音一落, 只见现场气氛大变。


    这···这这这这都是些个什么人什么事啊,这世子莫不是个蠢钝愚昧的不成,他竟胆敢跟太子殿下抢人?可偏偏, 瞧那样子, 他抢得还挺得心应手,抢得还挺理所当然, 也抢得蛮兴致勃勃的!


    也不知道是真傻, 还是假傻?


    不过, 经过苏万里这般胡搅蛮缠的打岔, 倒是一时令大殿上肃穆严肃的气氛大改,周遭两处坐席上的人原本神色紧张的众人,这会儿倒是纷纷松懈心情, 看起戏来了。


    倒是大殿上几十位小娘子们的心情一个个有些五味陈杂。


    毕竟,谁也不想当块背景板。


    今儿个出席宫宴, 一个个毕竟盛装出席,出门前光是挑选穿戴衣服,绾发梳妆都是耗费数个时辰,好不容易上了这大殿,却是无一人理会。


    时间一长, 自然一个个不满了起来,且一个个全都记下了一个名讳, 那便是:卫家七娘子卫臻。


    有人是恨得牙痒痒,有人满脸嘲讽尖酸,也要憎恨羡慕之辈,当然,也不乏一些好奇欣赏之辈。


    却说苏万里话音一落,只见元帝蹙眉看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苏万里, 眉头又加深了几道褶子,不过,还不待元帝发话,便见太子率先背着手转身看向苏万里,神色淡漠的冲其道:“世子方才不还在宣称命不久矣,不想再祸害他人了么?怎么,如今又改变主意想祸害了?”


    太子说着,话语一凛。


    言语中的刻薄与嘲讽毫不掩饰。


    太子此话一出,惊诧满堂。


    要知道,太子素来以谦谦君子、仁德宽厚世人,便是面对下属或者奴仆,亦是宽厚有之,虽朝堂政事上,偶有凌厉,却从来不是个刻薄冲动之人,他一向沉得住气的,眼下瞧着,竟隐隐有些怒意上涌了。


    太子威严渐显,然苏万里不知道是没察觉,还是并未在意,只见他哈哈大笑一声,冲太子道:“非也非也,太子殿下此言差矣,公主殿下是何等身份,公主身份尊贵,在下以如此残败之身,怎敢肆意祸害,可卫家七娘子不同,她一个小小庶女,怎敢与公主殿下相提并论,公主殿下,在下自是不敢耽搁,可一名小小庶女,本世子却还是耽搁得起的。”


    说着,苏万里笑着,忽而朝着元帝作了个揖,只笑道:“何况,陛下,微臣其实与卫家七娘子可是说过亲的。”


    世子巧言令色,在太子殿下跟前,舌头一番,便随口生出一朵莲来,最后那句话语一落,再次惊得满堂错愕。


    只见太子嗖地一下,目光凌厉的朝他扫去。


    就连元帝也拧着眉,一脸似信非信的看着他,道:“哦?苏卫两家何时?”


    元帝从未曾听说过。


    别说元帝,就连卫家众人也纷纷一脸懵。


    众人正疑惑间,只见苏万里再次蹭地一下将扇子撑开,只言笑晏晏道:“微臣幼时在元陵城小住时,微臣见七妹妹软糯可爱,曾捏着她的小胖脸说只要她听话将来一准娶了她将她带回西凉去,七妹妹当时听了老高兴了,一溜烟跑到老夫人跟前,吵着闹着要嫁给表哥要跟表哥一起去西凉玩,老夫人架不住七妹妹痴缠,便直接应允了,说待她长大了一准将她许给表哥嫁去西凉。”


    苏万里一边说着,一边神色陶醉,状似在回味,良久,只砸吧砸吧几下嘴,回过神来,继续道:“虽然那时七妹妹才不过五六岁,这门亲事也不过随口说说,算不得真,不过微臣却也一直记在了心里头,故而这么多年来,年年借着姨母的由头,给卫家送去各种珍宝,哪里是嘴上说的给几位表妹送的,不过是为了七妹妹起的幌子罢了,这么些年来,七妹妹衣食住行半数为微臣所备,微臣实则是在七妹妹幼年时,便一直将其当做未过门的妻子在对待啊,所以,今儿个才在陛下跟前,有此一求啊!”


    苏万里说着,忽而正儿八经的朝着元帝一拜,道:“看在微臣与表妹青梅竹马,又情投意合的份上,陛下,便应了微臣这门亲事罢。”


    苏万里一番话说得情深意切,一本正经,然而那番说辞···分明又如同戏言般,连五六岁时的说辞,都被他搬上了台面。


    五六岁儿时的戏言,哪里当得了真,却偏偏被他老神在在的提了出来,言语间还颇为义正言辞。


    他这一邪一正间,这抽风般的做派,只打得众人措手不及,令人如何都分辨不出他的真实用意。


    就连元帝闻言,嘴角也微微一抽,良久,这才抬起目光,头一回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位明艳少年。


    在此以前,元帝一直当苏家这位世子是个废柴,如今看来,却是有些不尽然。


    元帝仔细端详着苏万里,没有直接给出回复,却见此时,太子忽然冲苏万里挥袖道:“世子简直一派胡言。”


    说着,太子一向温厚的双眼闪过一抹厉色,冲苏万里一字一句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如世子这般儿戏!”


    苏万里依然笑眯眯道:“是啊,以前确实过于儿戏了,所以,这不正式起来了,正在向陛下请命么?”


    苏万里暗戳戳的反击着。


    太子冷哼一声,不多时,只背着手,淡着一张脸,微抬着下巴,淡淡道:“既是如此,那么世子是否懂得,这世间所得向来有个先来后到的道理。”


    说罢,一向温和的太子竟也毫不想让,话音一落,只见太子亦是朝着元帝一拜道:“父皇,还请父皇为儿请命!”


    苏万里见状,也立马跟着朝着元帝再次一拜,道:“陛下,您可不能偏袒太子,微臣千里迢迢赶来,就是为了得一桩亲事,您也得为微臣请命啊!”


    这二人非但互不相让,竟变得变本加厉,竟毫不收敛的直接闹到天子跟前,逼到了天子跟前——


    元帝见状,顿时面色不虞的看了二人一眼,随即,直接沉下了脸。


    而大殿上,气氛再次凝固住了。


    皇后此时高坐在宝座上,见太子如此,神色不知变幻了多少种神色,又见元帝阴着一张脸,生怕他在大殿上迁怒太子,她立马起了身,走了下来,走到元帝身旁,冲太子道:“翎儿,休得如此,你怎如此不知规矩,仗着你父皇对你百般偏爱便这般胡来!”


    皇后瞪了太子一眼,说着,头忙冲元帝,道:“陛下,这事要怪只能怪臣妾,生生将太子亲事拖了这么多年,拖至于此,待今日宴会后,臣妾定会替太子——”


    皇后正说着,忽而见元帝朝皇后抬了抬手,元帝直接打断了皇后息事宁人的言辞,少顷,他只转身,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苏万里,冷不丁开口道:“朕倒是好奇,这卫家七娘子究竟是何许人也,竟引得一向不沾女色的太子跟世子二人双双争相抢夺,想来定是位奇女子。”


    说罢,元帝直接越过了太子与世子二人,忽而走到了大殿一旁,走到那排郎君跟前,抬着目光朝着他们扫了一眼,道:“朕还想知道,除了太子与世子二人,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也在偷偷打这位卫家七娘子的主意,无事,朕就是有些好奇,想要一睹这奇女子的风采,尔等只管如实禀明,朕定当不会怪罪!”


    元帝说着,脸色一缓,只神色轻松又带着淡淡笑意的看着众人。


    他话音一落后,长长的队伍先是如履薄冰,可见陛下神色如此,又渐渐议论起来,却始终无人出声,不知过了多久,队伍末端一个佩戴独眼眼罩,面色虚浮、纨绔酒肉之辈忽而谄媚的往前走了半步,朝着陛下悻悻开口道:“禀陛下,卫家七娘子生的美貌如花,凭楼兰仙子之名名动天下,草民见过她两回,对其是一见倾心,再见动心,草民本已托了母亲到卫家府里求了亲,不过,既然太子殿下与世子二人也有此意,草民哪敢跟这二位争夺,这点自知之明草民还是有的,草民今儿个起便彻底打消了这个胆大妄为的主意,还望陛下明鉴。”


    那人恭敬说着,言语间却似乎有些得意之色。


    也是,能与太子、世子争夺同一个女子,这事儿回去后也够喝上几大壶的。


    只这人又是瞎眼,又是嘴歪,又是腿瘸的,且看上去浑身臃肿虚浮,一瞧便知是那败坏了身子、常年流年花街柳巷之辈。


    且提起卫家七娘子,满脸色、欲之气。


    这人便是郑伯爵之子郑三郑昊天也。


    见他如此胡言乱语,与其隔开了几个位置站立的郝哲翰闻言只气得握紧双拳,脸色胀红,便要忍不住过去与其争辩,却立马被身旁的堂弟拉拽住了。


    元帝将这二人的举动瞧在了眼底,似笑非笑,道:“哦,好一个楼兰仙子!”说着,元帝冲郑昊天道:“你是哪家的?”顿了顿,又看向郝哲翰道:“这个又是哪家的?”


    陛下一问,郑昊天与郝哲翰二人纷纷自报了家门。


    元帝闻言,只多看了二人一眼,并未曾深究,继而又问道:“还有么?”


    话音一落,他抬着目光再次朝着人群中一扫,收回目光时,视线落到了跪在一侧脸色并不太看好的方修远身上,元帝目光一顿,不多时,只眯着眼冲其道:“方修远,你因何拒了郡主的婚事,该不会也是为了这位卫家七娘子罢?”


    元帝本是戏言,然而话音一落后,只见跪在大殿上之人背脊僵直,脸色煞白,元帝顿时脸色聚变,良久,只冷哼一声,转身朝着大殿众人道:“一个小小庶女,竟引得我大俞半数男儿为其倾倒,此事如此诡谲离奇,莫不是身怀异术不成!”说罢,元帝忽又阴着脸,一字一句道:“我大俞禁妖孽之术,妖言惑众、魅惑君臣者,按律当诛——”


    说到最后一句,元帝忽然抬高了音量,提高了气势,怒摔广袖,转身大步朝着宝座走去。


    这一举动,分明是天子之威,天子之怒。


    言语中,竟带着股肃杀之气。


    元帝话音一落后,卫家众人齐齐煞白了脸色,当即悉数跪拜在地求饶,就连太子与世子也纷纷变了脸色,齐齐求情道:“父皇——”


    “陛下——”


    一时,整个大殿上气氛骤然变幻,风谲云谲。


    作者有话要说:  宫宴下章结束。


    明天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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