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
侯府的迎亲队伍是浩浩荡荡、声势赫赫。
辕文侯府曾没落过一阵, 受过不少冷眼,如今长子辕文德靠着成为太子亲信,一跃成为整个京城最受瞩目的新贵。
时隔多年,辕文家承办喜宴,一时引得无数久远之交争相参宴,故而今日这迎亲队伍之强大, 颇为波澜壮阔。
不过好在,卫家别的兴许不显, 唯独子嗣丰盈,在比人数比热闹这一点上, 卫家鲜少有输的时候。
卫家兄弟人多,再加上郝家的表亲, 旁系的族人全都来了,浩浩荡荡的一大队伍直接便将整个大门给堵了,讨要红包的讨要红包, 刁难新郎官的刁难新郎官, 有“冤”的抱冤,有“仇”的报仇。
这样的热闹对于卫家的这一众小辈们来说,只觉得新鲜不已,卫姮在屋子里听得心里头痒痒的, 趁着年纪还小, 不多时,硬拽着老实巴交的十二娘子卫眠陪着她一块去瞧热闹。
郝氏见其余几个小的人在屋子里,心早早便飞了出去了, 她还有些体己话想要跟卫岚说,便打发卫绾、卫臻,将其余几个小的领出去凑凑喜气。
本以为有大哥哥卫褚镇守,卫家大门不至于那么快失守,哪知,卫臻等人才刚刚过去,便见卫姮一脸激动的跑了来朝着卫绾通风报信道:“阿姐,你猜谁来了。”
还不待卫绾反应过来,便见卫姮憋不住了,一脸激动道:“太子殿下来了,太子殿下也跟着来了。”
卫绾听了微微一怔。
卫臻闻言也有些意外。
太子殿下亲自跟随着辕文家来到卫家迎亲,这不仅仅是辕文家天大的脸面,更是卫家天大的脸面,难怪,城门如此快便失守了,太子殿下都跟着来迎亲了,哪个敢拦。
卫臻正微微诧异间,不多时,只见卫家大老爷携手郝氏,夫妻二人纷纷出来相迎。
于是,在大喜的这日,便见卫府出现了颇有有趣的一幕。
只见新郎官连连向岳母岳母方位参拜,岳母岳母又一连着恭敬的朝着新郎官方参拜。
却说新郎官辕文德如今年近二十,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年纪,他身躯凛凛、剑眉虎眼,音容相貌并非俊美精致挂的,却也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他乃御前护卫,武人出身,相比文文弱弱的读书人,自有一番英虎之气。
眼下大红喜服加身,更是衬托得整个人精神奕奕、威风凛凛。
他身后是大俞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
太子元翎这日穿戴装扮颇为低调,估摸着是不想抢了他这位忠心护卫的风头,一改往日白衣锦服、玉扇执手的翩翩贵公子装扮,今日穿了一袭低调的慕青色锦衣华服,头上的紫金冠换成了淡绿的翡翠玉冠,手执一并江南烟雨折扇,仅仅在腰上系着一枚平平无奇无任何花色图案的羊脂玉,全身上下,再无任何装饰。
然而大抵是身上与生俱来的华贵之气太过凛然,便是衣着简单的立在那里,无任何言语,依旧是全场瞩目的焦点。
见卫霆渊行了大礼,只见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漫不经心的摇着扇子,淡淡笑着道:“卫大人卫夫人不必多礼,本太子今日乃私访,莫要惊动四座,今日您才是上座。”
说着,抬了抬扇子,叫起。
话虽这样说着,卫霆渊依旧恭恭敬敬的将他往里迎,自然奉他为座上宾。
卫臻原本还想着瞧瞧这喜庆热闹的,如今瞧着有太子在,众人不免拘谨了起来,她可不想在他跟前卑躬屈膝,跟着众人遥遥行完礼后,只转身往老夫人的世安院去了,一会儿卫岚临走时,新夫二人会过去一一磕头跪拜的。
她刚一转身,只见元翎目光微抬,正好朝着这个方位遥遥看了来,隔着十几丈的距离,只见一堆女眷笑盈盈的立在远处的台阶上,正纷纷一脸好奇羞涩的往这边看着,第一眼,他就在一堆红里发现了一抹白,远远地,元翎冲人群中气质清冷淡雅的卫绾主动点了点头。
卫绾见了,双眼微微一闪,不多时,双手置于腹前,遥遥朝着远处的太子殿下施了个礼。
元翎淡淡勾唇,点了点头,不多时,目光在人群中飞快搜寻了一圈,再无任何面熟的面孔,收回目光时,却意外见到身后远处一团粉色的身影一身轻盈,不紧不慢的悠然离去。
元翎盯着那个方位淡淡瞥了一阵,不多时,眉毛一抬,目光不虞的收了回来。
对方的神色悉数落在了远处的卫绾眼中。
只见卫绾握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紧。
凭着她的直觉,她感觉到太子殿下注意到了她这位七妹妹,只是,这份注意里的深意是什么,她还一时有些拿捏不准。
想到这里,卫绾面上原有的一丝欣喜荡然无存,不多时,眉间一片雾色。
却说锣鼓震天,炮竹响彻整条街道,辕文德在一队强大队伍的保驾护航中,很快抢得新娘,这对新人在高堂敬茶拜别父母,不多时,又转而去老夫人院里拜别祖母,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时,红色盖头下的那张明媚动人的脸,早已经哭花了。
辕文德牵着红绸,领着卫岚出来,辕文德自只不及待的想将新娘子迎回府了,正当两人正沉浸在这片欢喜又复杂的气氛中,却不想,刚被簇拥着走到了门口,忽然被人一拦——
卫岚盖在红盖头,看不清外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一时不知发生了何事,她只知道走在她身旁的人缓缓停了下来。
整个世安院正房屋子里陡然一静。
下一刻,只见身旁的辕文德低低笑着出声问道:“七妹妹,有何指教?”
原来一把横挡在这对新婚夫妇跟前的人正是卫家的七娘子卫臻。
只见粉妆玉琢的卫臻此刻横挡在了正屋门口,只微微挑眉看着辕文德,一贯笑语嫣然的小脸此刻难得微微板了起来,只一脸严肃,一动不动的盯着辕文德瞅着。
身后长辈们见到这一形势,纷纷愣了愣。
眼下时辰紧,怕误了吉时,有有分寸的教养嬷嬷很快反应过来,准备将不懂事的七娘子拉开,却见高堂上的老夫人冷不丁开口道:“既然七丫头有话对她大姐姐说,便让她说便是,横竖差不了这几句话的时辰。”
老夫人都发话了,一个个自然纷纷退下了。
卫臻跟卫岚要说的话,该说的话,昨儿个夜里早已经说完了,她今儿个要说的对象,是她未来的大姐夫辕文德。
只见卫臻一脸正色的盯着辕文德,不多时,冲身后的双灵看了一眼,很快,双灵便捧着一盆尚未开花的玉兰花走了过来,卫臻将玉兰从双灵手中接了过来,少顷,只一步一步走到了辕文德跟前,递到了他的跟前,并冲他一脸认真道:“大姐姐名岚,闺房院落为兰院,她爱兰,今儿个姐姐大喜,妹妹无甚金贵之物相赠,唯有这盆玉兰是妹妹的最爱,兰者,蕙质兰心、空谷幽兰,在我心里,正如大姐姐一般无二,今日这盆玉兰我便赠予大姐夫,将这二兰一并交到大姐夫手里,只希望能够让大姐夫知晓,能够娶到大姐姐这般兰质熏心的娘子,是一种福分,希望今后,姐姐嫁到辕文家,大姐夫能够善待她,理解她,尊重她,珍视她以及宠爱她,不然,但凡姐姐有什么委屈,我这个做妹妹会第一个不放过大姐夫!”
十二岁不到的卫臻,脸上还一脸稚气,然而说这番话时,她一字一句咬字体坚定。
她难得收起了脸上地嬉皮笑脸,变得严肃而正式。
一字一句,皆是真情实感。
原本热闹不已的屋子陡然静了下来。
红盖头下,那张好不容易干涸的脸,又再次花了。
良久,只见卫岚微微哽咽道:“臻儿···”
听到卫岚再唤她,原本一脸严肃的卫臻瞬间便展露了笑颜。
对面的辕文德身高八尺,可面对着眼前这个小女娃娃,也终究不能幸免,他的脸色一片动容,良久,他上前一步,双手亲手将那盆玉兰接了过去,没有因为卫臻人小而轻视她,反而一脸
认真凝重道:“七妹妹放心,你今日说的每一字,我都记下了。”
说到这里,辕文德偏头看了身旁的卫岚一眼,良久,只微笑并一脸郑重道:“这二兰,我今日都收下了。”
辕文德话音一落,只见整个屋子里的人纷纷一脸动容。
一向爽朗干练的郝氏此刻也终是忍不住将帕子捂在脸上,双肩乱颤了起来。
“好,大姐夫,日后我会检查的,一看这盆兰花,我就知道大姐夫说没说谎。”
说到这里,卫臻终于调皮的冲辕文德吐了吐舌头。
此时,天色大亮,阳光升起,和煦的阳光照耀的卫臻的小脸上,像是在她身后渡了一层金光似的。
身后的元翎微微眯起了眼.
☆、202
江山代有才人出, 各领风骚数百年。
却说卫家最为显赫时期,是为老太爷时期,一朝帝师,风骚无限,到了下代,却日渐没落, 只剩大房艰难盘踞朝中,如今, 隔代中,孙辈们渐渐长大, 意味着新的一轮棋牌,将要重新洗翻了。
新年过后, 春天到来,也就意味着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也将要随之而来。
科举乃朝廷大任,三年一度的国之栋梁选拔, 国之根本, 自然重之又重。
每年,监考官的人选成为整个科举考试中最受关注的一个话题,而今年,圣上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太子殿下, 这也就意味着, 今年这一届所有的考生将会成为太子门生,这不仅仅是为朝廷选拔栋梁,更是赤, 裸裸的直接为太子招募人才心腹啊。
实属陛下之心,路人皆知。
新年一过,卫家便立马从慵懒热闹的新年气氛中,早早恢复了过来,因为今年,大公子卫褚,三公子卫宴都参加了今年的科举考试。
三公子不过是吊尾车,他多为试试水,大公子则是重中之重,于是,整个卫家,尤其是整个大房,为了不影响二位公子复习学业,早早便将整个宅院从新年热闹的氛围中抽离了出来。
不许嬉笑打闹,说话不许高谈阔论,更加不许大声嚷嚷,就连走路,都不许放大步调,不许引起任何声响,甚至为了求得高中,郝氏提前半个月吃斋沐浴,日日焚香,还像模像样的向殷氏讨教起了礼佛礼仪。
整个卫家,都为此过得···素淡了起来。
卫褚卫宴科考之时,卫岚已嫁去辕文家近三月光景,因卫岚离开了卫家,卫臻便鲜少出门溜达窜门,几乎开始足不出户。
阮氏的肚子也一日日鼓了起来,已有五月有余,预计生产日期大约在七月左右。
至今,除了整个碧水居上下,整个卫家得知阮氏有孕之人,不过寥寥数人。
这得归功于一方面大部分人的目光全部都投放在了翠微居的潘姨娘身上。
另外一方面,阮氏本就是胆小软弱之人,她鲜少出过门,当初在元陵城时,有足足两三年没有踏出过府门,府里的老人皆知,她是个闷葫芦。
这一段时间的境遇基本在卫臻的掌控之中,唯一令卫臻比较意外的是,潘姨娘至今身子健朗,母子平安,至今未曾发生过半点闪失意外。
然而,有时,暴风雨前夕往往才是最为平静的。
或许,是因为提前嗅到了危机,又或许···心里有那么些许内疚,虽她不是有意为之,但是,与卫霆祎的交涉,却是实实在在的导致了整个五房所有的目光,其中自然包括了所有的羡慕与危险一并全部转移到了翠微居。
终归,人都是自私的。
为了保全阮氏,卫臻只能选择冷眼旁观。
偏生,潘氏亦是个蠢的,蠢到高调到了遭恨的地步了,一点儿不知收敛,也蠢到了卫臻···于心不忍的地步。
于是这天,卫臻破例为其铤而走险了一次。
于是,不久后,安宁了数日的卫家在某一日忽然开始喧哗吵闹了起来。
喧哗的地点在五房,翠微居院子里,据说,闹得还挺大的,惊动了老爷,惊动了太太,就连老夫人那边都问起了。
碧水居这些日子关起门来过日子,自大娘子卫岚嫁人后,卫臻跟大房那边走得终于没那么勤了,而阮氏那边,不知如何惹恼了老爷,老爷已经有好些日子未曾登门了,听说那阮氏日日躲在屋子里抹眼泪,整个偌大的五房,渐渐没了碧水居的任何消息,于是,事情传到卫臻耳中,已经是三日以后的事情了。
说是几日前,有人在翠微居的正房熏香里发现了麝香。
这些日子潘氏身子一日比一日重了,然而天气一日比一日温和,春夏交替季节,屋子里出现了不少虫蚊,院子里这几日熏起了艾叶,潘氏嫌艾叶味重,改为了熏香,然后,熏香时,潘氏嘴刁,命人到府外收集了一些野果子吃,果子开胃,潘氏便赏了贩卖野果子的老妇人,结果,老妇人一进屋子,就发现了屋子里的香味不妥。
潘氏大惊,一查,才知是麝香。
霎时,整个翠微居,整个五房彻底乱了套。
这麝香的手段,在太子府,可是最常见的。
卫臻能够忙到的,就到这里。
余下,只能看潘氏自己的造化了。
二月,会考结束。
三月,会考结果出来,三公子落榜,意料之中,大公子高中,三甲第六名,今科同进士。
一时,卫家大喜,卫褚一时在京名声大噪,虽是三甲,可三甲第六,虽比不上状元探花令人瞩目,可要知道无论放在整个京城,还是整个大俞,都依然是人凤中的人凤,栋梁中的栋梁了。
何况,金科状元、榜眼、探花三人中有二人年岁已高,年过三十,纵使才华横溢,可无论是面相,还是气韵皆算平庸之辈,二甲中,一半为寒门学子,另外一半皆为外乡书生,放眼整个京城世家子弟中,能够考取到这个名次,并且出自簪缨世家,且风华正茂、一表人才者,卫褚已算是惊为天人了。
更要紧的是,卫家大公子已到了及冠之年,却尚未婚配,而卫家如今门楣不高不低,官阶不上不下,正是上层争相拉拢,下层争相巴结的最佳对象,卫家大老爷如今官拜户部侍郎,圣眷正浓,未来前途无限,关键是卫家乃百年世家,门楣清誉,底蕴深厚,如今是赶在没落时期,要搁在二十年前,那可是满京权爵之家,故而一时间,卫褚这位侍郎之子,三甲进士的热度比状元郎的热度更甚,踏入卫家的媒婆险些将卫家的大门给踏平了。
却不想,就在大半个京城世家紧盯卫家不放之时,同月,在卫褚声势浩大最盛之时,卫奚两家对外宣布,卫奚两家已交换庚帖,联姻成功!
这一消息,太过劲爆,太过突然,消息在坊间热议了大半个月,还叫人久久缓和不过神来,直叫大半个京城世家失望连连,同时一个个暗恨,只怪自己出手慢矣。
不过卫家儿郎众多,错过了一位大公子,下头可还是还有好多个呢,听闻二房的三公子今年亦是参加了会考,所谓,择婿要趁早,于是,不少人又将目光提前锁定到了卫宴身上。
卫家这大半年来,可谓喜事不断。
科考议亲这一重中之重尘埃落定后,整个大房终于才敢将高高提起的那一口气缓缓的吁了下来。
然而,还完全不待令人喘口气得,次月,辕文家悄悄递来了好消息,大姑姐卫岚有喜了。
霎时,郝氏被这连番的喜事砸得老眼昏花,久久缓不过神来。
这一年,大房可谓是风光无限.
☆、203
卫岚有孕一事, 郝氏起先是不太敢声张的,得知了这个好消息时,当夜,郝氏便悄悄去到侯府探望叮嘱了一番,除了大老爷卫霆渊,她并未与任何人说起过, 三个月以后,胎气稳当后, 郝氏才缓缓松了一口气,跟老夫人禀告了这一好消息。
一时, 全府大喜。
却说日子一日一日大热,眼下, 端午刚过,六月酷暑将要来临,转眼, 卫臻等人回京已有一年多了, 卫臻满了十二岁,奔向了十三岁,到了夏天,渐渐褪去了冬天的稚嫩圆润, 身子开始火速地抽条了起来。
女子生长发育其实就在这几年, 发育得慢的,可一直生长到十五六岁,发育得快的, 匆匆长了这两年,日后便停住不动了。
前世卫臻的容貌虽堪称绝美,惊艳世人,可小时候被带歪了,长大后,又被阮氏腻爱着,养出了一身懒骨头,仪态气韵其实是不如卫绾的,就连身高体态,往卫绾跟前一站,也隐隐有衬托她的味道。
而这辈子,她吃的好,睡得好,整个人轻松而安宁,又加之前世在皇室之中被迫学了不少宫闱之礼,从小又在老太太跟前被养大,那通身的做派与举手抬足间的气质早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而今,她又开始匆匆长高抽条。
无论是身形、容貌,还是在气质气韵上,都已渐渐有了含苞待放的倾城之范。
已到了尽管有意的隐藏、压制,也渐渐快要捂不住的地步了。
卫岚有孕,作为娘家人,卫家将会正式前去探望。
而跟卫岚关系亲密的卫娴卫绾卫姮都将纷纷央求着一同前往。
时光匆匆,转眼一年,卫绾已过十三,快要十四了,早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已有了少女之姿,卫臻、卫姮、卫娴三人年岁相当,卫臻年近十三,卫姮卫娴都有十二了。
五房太太殷氏不管事,非重要的场合,一不参宴,二不办宴,从而导致了整个五房几乎与外界断联,偏生,五房一水的全是姐儿,如今年纪一个个渐长,都已经纷纷到了相看婆家的年纪了,想当初卫岚是十三岁那年定亲的。
于是,五房这几位姐儿都将期望放在了大房郝氏身上,好在,郝氏拎得清,对五房这一水的侄女亦是喜爱的紧,同宗同族的堂姐妹们嫁得好,对卫岚,对娘家卫家都是助力,对于将来卫褚在朝堂上,仕途上也只有相衬的份,出生世家的郝氏对于这一点,深信不疑。
唯有卫臻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去。
大姐姐有孕,她快要做小姨了,卫臻自然是心里欢喜的。
当年,在玉漱楼,卫岚对年幼的卫臻照顾颇多,无论去哪,她永远都手牵着卫臻的手,她是除了阮氏跟老夫人外,给与卫臻最多关怀的人,在卫臻心里,她早已经将卫岚当成了亲姐姐。
只是,如今阮氏肚子一日一日大了起来,已快八个月身孕了,她身子笨重,到了最是要紧的时刻,卫臻是寸步不离,从上个月起,卫臻甚至亲自搬去了阮氏屋子里陪护着,心里才能安心。
只是,这不去嘛,又怕令人生疑。
卫臻心里还在权衡。
“安安想去,去便是,你大姐姐嫁去侯府半年,你还从来没有前去探望过的。”
阮氏倒是宠着卫臻,见她想去,却面带纠结,只不断怂恿着:“姨娘无碍的,肚子里这个要比当年怀你的时候安生多了,一点都不闹腾,乖觉得紧,何况,院子里有雯烟、有紫屏,还有秦妈妈,又映虹在呢,出不了什么事儿的。”
阮氏扶着腰过来,笑盈盈道。
卫臻见她身子重,立马起身扶着她到窗子底下坐下。
孕期里的阮氏,整个人变得愈加温柔,愈加平和。
阮氏在卫臻身边坐下,想了想,又道:“这都陪着姨娘在这个院子里闷了大半年了,自你大姐姐出门后,你连窜门子的机会都没了,姨娘知道安安是个自在人,去吧,就当做是出去溜达溜达,透透气便是,放心,姨娘定当稳稳当当的。”
搁在前世,不可能从阮氏嘴里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
阮氏没变,依然跟前世一样,单纯,软弱,却善良。
却又有了一些变化,变得开明一些了,视野开阔了一些,不再像前世那样,紧紧抓着卫臻不放。
或许,她的一生,都在追随着卫臻,她为卫臻之喜为喜,为卫臻之忧为忧,她的所有一切,都是以卫臻为中心的,故而,她因这辈子卫臻的不同,自然而然便也跟着有了细微的不同。
看着这样的阮氏,卫臻心里有些欣慰,沉吟良久,只缓缓道:“也好,咱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难免令人生疑。”
终有一天,她是要出府的,未来这漫长一生,卫臻不可能像现在一样,时时刻刻陪伴在阮氏身侧。
何况,整个碧水居,如今,就跟座铁桶似的。
自打阮氏有孕后,卫臻便将整个院子上下全部仔仔细细的清洗、布置了一番。
虽然整个碧水居闭门不出,可底下的丫头婆子们却还是得在府里走动的,每日得去厨房,每月得有人出府采办,每月每季府里,老夫人那里,太太那里,郝氏那里都会打发人送些东西过来,再加上卫家人多,逢年过节,逢人生辰,这都是需要有人走动的。
碧水居虽说下了禁令,却也不能太过明显,惹人生疑。
于是,为了以防有人将消息走漏,卫臻亲自下发了一条规矩,那便是凡外出者,必须两两成双,且阮氏屋子里与卫臻屋子里各出一人,两两搭配,便是外出,便是守门,便是守夜,皆是如此。
这样一来,两者可相互监督,相互掣肘。
又加之,这几年来,院子里培养了不少得力的心腹,卫臻身边各个皆是可信之人,人心所向,这一招,是前世,卫臻跟卫绾学的,于是,这大半年过去了,整个碧水居才得以安然无恙。
三日后,卫臻随卫绾、卫姮,卫娴四人一起,前往辕文侯府探望卫岚。
这是今生,卫臻头一回来到辕文家。
所谓一入侯府,深似海,辕文府的这汪海,比别家更深更乱,这座府里的腌臜糟心事儿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比起太子府,甚至是不输的。
不过,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还是当年的辕文大公子如今的辕文候年轻那会儿的风流韵事。
要说辕文侯府重武,老侯爷在世时,可是追随先帝北征讨伐之人,实属朝之重器,当时的辕文候可谓权势滔天,只是老侯爷去世后,如今的辕文候资质平庸,又加上大俞近几十年来天下太平,除了镇守边关的将领,余下武将并无用武之地,人一闲下来,便养成了一副懒骨头。
辕文家在权爵之时,为当时的辕文大公子如今的辕文候聘下了当时芳名在外的文覃郡主,文覃郡主乃老亲王之后,乃为皇家血脉,到了如今,虽血脉稀疏了,可细细算算,文覃郡主是当今圣上三代内的堂妹,其子辕文德身上其实亦是沾了些皇家血脉的。
只是,却不料,老侯爷当年巴巴求来的这门亲事,却并非公子所愿,公子原早已经有了心上人,这门亲事几经周折,虽最终如愿达成,可公子跟文覃郡主夫妻二人最终却成为了一对怨偶。
具体有何内幕周折,卫臻知道得并不多,只知,各种猜测各种传闻应有尽有,而最终结果是文覃郡主生下麟儿不久,便郁郁而终,郡主去世不过三月,新妇上门。
郡主血脉与皇室虽已疏远,可到底乃皇室之人,她的身上到底留着皇室之血,辕文家在这一件事行事太过猖狂,太不近人情了,虽是自家宅院之事,可往深了说,到底有辱皇室威名,为此,当年还有不少谏臣上本参奏,以罔顾人伦的罪名直接参了辕文长子,甚至一度扬言要废除承袭爵位的资格。
最终,此事以老侯爷气得吐血身亡最终告终。
辕文家虽保住了爵位,却就此败落。
据悉,辕文德从小不讨侯爷欢喜,他在府中处境艰难,卫岚如今嫁到辕文家,婆婆并非亲生婆婆,公公又不是个公正明理的,辕文德实则算不得绝佳夫家之选,幸得老夫人是个明理之人,又颇有手段,颇有气势,这才得以保全了长孙,又幸得辕文德屹立不倒,投奔太子,如今早已独当一面,至少两夫妻两个小家里,还算美满幸福的。
卫家一家人登门时,侯夫人不过露了一面,便借病回屋歇着了,连场面话都不愿跟卫家多说,瞧那架势,压根连装都懒得装。
郝氏面色铁青,一脸不虞,最终,还是老夫人亲自派人来请,卫家一家子才有人接待.
☆、其他类型重生之卫七
郝氏气得双肩乱颤, 依照她原本的性子,依照她的个火爆脾气,一准跟人怼上了,又或是干脆不管不顾的直接将自己的宝贝女儿接回家了,管她有脸没脸,她可不是轻易受气的主, 委屈了谁,也甭想委屈了自己的孩。
不过, 再刚烈的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后, 她便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即便再气愤, 再咬牙,可一到了卫岚面前,她就立马忍住了。
一进屋, 郝氏只立马扶着卫岚躺在了床榻上, 一脸心疼的拉着她的手道:“孩子,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言语中满是护犊之意。
起先卫岚还一脸疑惑,不过片刻后,便料想到了, 只笑着拉着郝氏的手, 反倒是规劝起她来了,道:“没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伤肝动火。”
顿了顿,又道:“横竖她再如何横, 大不了女儿将院子门一关,里外都清静了。”
说着,想了想,又笑着道:“您放心,女儿可是您调、教长大的,您几时见女儿吃过亏,其实这样也好,省得虚与蛇委、虚假应付,无论有什么,直接明着来便是。”
卫岚嫁到辕文府半年,对府里府外的基本情况算是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腌臜事儿一筐接着一筐,不过,再苦再难,只要有个遮风雨的地方,只要有个知心人在身边,就没什么坎是过不了的。
卫岚还算乐观,然而郝氏却始终放心不下,连连忧心道:“可如今你在孕里,得要加倍留心才是。”
说着,立马起身,亲自将整个屋子里来来回回搜寻查看了一番,末了,又琢磨着该不该再挑几个人送过来照顾着。
再好,在当娘的心里,也永远能够挑出几根骨头来,远不如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踏实。
郝氏来回检查的空档,卫家这四俏生生的小金花便齐刷刷的全部凑了过去,挨个围着卫岚叽叽喳喳不已。
时隔半年未见,几姐妹依然亲密无间,这种亲人之间相聚的感觉,并不会因为时间长短变得生疏或者疏离,这种永远是美好而温暖的。
半年未见,卫岚变化颇多,只觉得更温柔了,更沉稳了,眉眼间多了一丝妩媚,一丝温婉柔和之色,少女之色渐渐隐退,眉眼间已有了些小女人姿态。
“来,都快过来让姐姐好生瞧瞧。”
卫岚先是一把拉住卫娴的手,只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一番,随即似笑非笑的打趣道:“听母亲说,大姐姐离开家的那段时日,有个小丫头日日躲在被子里哭鼻子,可是真的?”
卫娴是卫岚的庶妹,可这位庶妹性情温和,性格内向,她的姨娘亦是个聪慧的,从小让她跟太太屋子走得近,走得亲,卫娴可以说是从小被卫岚带大的,打小就是卫岚身后的一条小尾巴。
卫岚嫁人,整个卫家最最不舍的就是卫娴了,只觉得走了一座靠山似的,令她心慌又无措。
好在,卫家还有位卫臻,半年的时光,卫娴已经渐渐适应了。
如今却不想被姐姐当场打趣,卫娴的小脸霎时微微一红,只微微羞愤的瞪了卫岚一眼,道:“太太瞎话,娴儿才没有,大姐姐你怎么也跟着太太打趣娴儿,娴儿该恼了。”
不过话音一落,一抬眼,见卫岚一脸温柔的看着她,小丫头没能忍住,忽又眼圈一红,不多时,只一把歪在了卫岚怀里,紧紧抱着卫岚,道:“大姐姐,可见着你了,上回太太来瞧你,我也想来着,可是太太不许。”
卫娴一脸委屈巴巴。
卫岚顿时忍俊不禁,却又心软不已,不多时,只将小丫头逮着好言相劝了一把,才将眼中的金豆子劝了回来。
跟卫娴亲近一番后,不多时,又将目光投放在了并列站在一起的卫绾卫姮姐妹二人身上,见半年未见,卫绾气质大变,出落得愈加冰清玉洁、不染千尘,卫岚不由大惊道:“半年未见,六
妹妹越发清艳脱俗,真真成了大姑娘了。”
说着,只直直盯着卫绾瞧着。
只觉得无论是气度,还是身上那股书香淡雅的香味,都直令人忍不住侧目。
卫岚本身生得不错,大气华贵,故而她看人的要求偏高,只觉得在这满府的姐妹们中,这位才气逼人的六妹妹的相貌其实是平庸的,最多不过中等之姿,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卫岚这才渐渐发现自己的思想过于狭隘了,有种凌驾于相貌上的清冷孤傲、超凡脱俗,有时,远比美貌更令人···心惊。
卫绾便是如此。
在卫绾身上,卫岚看到了另外一种美,同样令人折服,令人挪不开眼。
目光一转,又看到了卫绾身边的卫姮,卫岚不由捂嘴笑了笑,只笑着拉着卫姮:“九妹妹可不能再继续贪吃了,瞧瞧,这双下巴都出来了。”
话还没说完,便见胖乎乎的肉嘟嘟的卫姮将小嘴一瘪,卫岚只立即将话音一转,又道:“不过九妹妹年纪还小,像如今这般圆滚滚的才最是可爱,回头待身子抽条了,依照妹妹的底子,怕是将你七姐姐也给得给比下去了。”
卫姮虽胖,却觉得是胖人堆里最好看最娇憨可爱的那种,她就是太贪嘴了,管都管不住的那种。
卫岚并非糊弄卫姮,她所说的每一个字皆是出自肺腑。
若有朝一日她瘦了,绝对是惊艳死人不偿命的那种。
果然,听到卫岚这么一说,卫姮立马将瘪着的小嘴收了回,只一脸兴奋,双眼冒光的看着卫岚道:“真的?大姐姐,你真这样认为?”
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到卫岚的肯定后,卫姮顿时将小嘴一翘,只一脸得意的朝着身旁的卫臻抬了抬下巴,跟个斗赢的小孔雀似的。
一时惹得大家伙儿纷纷笑了起来。
卫岚笑着,跟着她的目光,终于将视线移到了边上的卫臻身上,随即,呼吸微微一窒。
卫岚跟卫臻虽有书信往来,却也有半年未见了。
半年前,她还是个眉心点着一点红的粉红肉丸子。
半年后,长高了,身子抽条了,小脸上的奶味稚嫩之气也渐渐消失了,该怎么形容?秀靥艳比花娇,玉颜艳堪春红?亦或是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该如何形容。
尤是卫岚识了那么多字,念了那么多书,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她这位七妹妹的仙姿玉貌。
尤是她知道,她这个七妹妹是整个卫府相貌最为伶俐的,便是放在满京,在同龄的世家千金里,也少有见到几个能够跟她比的,纵使心知肚明,可是见到卫臻,她依然忍不住惊艳,忍不住失色,忍不住哑然。
果然,楼兰仙子的称号,不是白得的。
或美,或娇,或魅,或妖,好像每一种类型都不足以形容她,却有偏偏轮廓了每一种美。
关键是,即便站在了卫绾身边,她抬手投足间的气度气韵,乃是底气,却是丝毫不差的。
关键是,她还小,不足十三,就已经出落得如此美憾凡尘了。
卫岚直直盯着卫臻瞧着许久,她只知,刚刚冲卫姮说的那句话,她怕是该收回了。
卫岚正愣神间,只见对面的卫臻忽然冲她眨了眨眼,不多时,两手将帕子摊开,将脸遥遥半遮面,冲卫岚笑道:“姐姐瞧得臻儿都不好意思了。”
话音一落,帕子一拉,将整个帕子盖在了小脸上,呼呼作害羞状道:“姐姐莫不是记不得妹妹了?呼,这才半年光景,真真令人伤心。”
听到卫臻如此说着,卫岚双目一闪,立马回过神来,下一刻,她微微一抬手,立马将卫臻一把拉到了她的跟前,将她脸上的帕子一扯,哭笑不得道:“这张小嘴若是不说话,兴许还真真认不出来了,可但凡这张小嘴噼里啪啦的开说,便是化了成了灰,姐姐也认得你个小妮子。”
说着,卫岚一把将卫臻拉到了她的床榻边,亲昵的将人搂了起来,顿了顿,又习惯跟从前似的,伸手往卫臻脸上捏了又捏道:“哼,任凭你长成什么样了,在姐姐眼里,你可一直都是小时候屁颠颠跟在姐姐后头的小不点儿。”
卫岚跟卫臻亲,不是跟卫娴那种宠爱幼妹的那种,而是似妹似友,无限宠爱,又无所顾忌的那种。
一看到卫臻,她就想捏,就想搂着她跟她说话,唠个没完。
卫臻被卫岚逮着欺负,卫臻不敢回手,只忙捏着嗓子喊道:“大伯娘快来,大伯娘快来瞧瞧,快来救救臻儿,您瞧瞧,大姐姐都当娘的人了,还一脸幼稚,一点儿轻重都没得,回头大姐夫来了,该笑话她了。”
卫臻哇哇呼叫。
郝氏闻讯赶来,见卫岚跟卫臻扭作一团,顿时心头一跳,立马高声呵斥道:“我的个青天老爷,当心肚子,当心肚子。”
话音刚落,整个人立马飞蹿过去,一把将床榻上亲密打闹的两人强行分开,分别训斥了起来。
“臻儿胡闹,你也跟着胡闹,瞧瞧,你都当娘的人了,怎么越活越回去了,真真白欠训···”
郝氏一脸严肃,不过,语气倒还温和。
卫娴吐了吐舌头,卫姮看着笑话,卫绾跟着淡淡的笑着。
卫岚连连央求。
卫臻低着头···装死。
一时,只觉得又回到了从前闺中无忧无虑的生活似的。
酸甜有之。
欢闹不已.
☆、205
卫家几姐妹来, 虽然闹腾了一些,扰了些清静,可卫岚闷在屋子里足足闷了三个月之久,嘴都要闷坏了,如今她们一来,卫岚开心不已, 眉眼间的神色都亮了几分。
因方才卫臻提及到了姐夫,郝氏瞧了瞧天色, 不由问道:“德哥儿今儿个是当夜差?这会儿也该下值了吧?”
却不想,一提到辕文德, 却见卫岚神色微微有些含糊,未曾明说, 只打了个含混。
卫岚乃郝氏肚子里蹦出来的,她眨眨眼,她都能够猜到她在想些什么, 如何能够瞒得住郝氏。
郝氏还以为夫妻二人生了什么嫌隙, 忙将几个小的打发出去转悠,自己关上门来跟女儿说几句体己话。
只见卫岚犹豫了良久,四下瞧了一眼,压低了声音, 道:“德哥不在京城。”顿了顿, 犹豫了一阵,道:“德哥跟随殿下出京办差去了。”
说着,犹豫了一阵, 又道:“去了一月有余。”
卫岚话音一落,只见郝氏惊得差点儿要起身,只用力的抓紧了帕子,道:“出京办差?这是去哪儿,怎么之前没有听到半点儿风声。”顿了顿,又连连问道:“办的差事可有风险?上回娘过来,你如何不说。”
说着,又暗自忧心道道:“你这刚嫁到侯府不久,还完全没有摸清楚侯府的门道,又赶上那样一个婆婆,如今这还还有孕在身,在这个节骨眼上,德哥儿···德哥儿如何···如何能够离京了?”
卫岚叹了一口气,道:“德哥他也是···身不由己。”
做下属的,哪有挑差事的?
跟在太子身边,未来天子的近臣,这样一桩差事可不是谁都能够攀得上的,这是辕文德的福分,若非如此,辕文家也不会再有如今的尊荣,万事都有风险,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卫岚是支持理解的。
“可知···是去了哪,将何时归,办何差事,可有危险?”郝氏连忙问道。
卫岚想了想,道:“不知是去了河北,还是直接下了江南,约莫是去暗访···赈灾之事儿。”
*
却说郝氏跟卫岚在屋子里议事儿。
卫臻等人由卫岚贴身侍女沉香领着在大房逛园子,大房园子外有处瑶光赋的巨石,颇为有名,卫绾难得兴致上头,想要前去瞧瞧。
卫臻见外头太阳高头,又懒得动弹,便在大房院内选了一处偏僻的亭子里歇歇脚。
卫绾等人才刚走,卫臻便忽而闻得一阵响动在身后响起,不多时,只听到一道低低的男子声音在远处响起,因隔得有些远,含糊不清,低低道:“院内有外人,殿下,此处颇为僻静,应当无人···”
声音似的带着一丝恭敬。
伺候在卫臻身后的双灵惊觉,立马转身高声呵斥道:“谁?”
话音一落,只见从嶙峋山石的小径处绕出两道身影,两道劲松黑衣身影。
只见其中一道身影身高八尺,英武魁梧,他一手持剑,一手微微搀扶着身旁之人,这道身影满脸的络腮胡,将他的大半张脸全部都遮住了,可从他的体态身形以及方才低低的音色中,似乎能够辨别出此人正是卫臻的大姐夫辕文德?
而他身边被他搀扶的那位,与他身高相差无几,隐隐还高上些许,却要比他清瘦几分,一身黑衣加身,却见身长如玉,唇上有两撇短须做掩,却依然遮盖不住通身华贵之气,那人正是辕文德的主子太子元翎。
只是,太子似乎受伤了。
两人步伐匆匆,却耳听八方,一脸戒备,似乎并不想被人发现。
两人从假山后绕过来,看到亭子里的卫臻,脚步不由纷纷一顿。
**
“七妹妹···”
很显然,看到亭子里坐着的那道亭亭玉立的少女,就连辕文德第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盯着直直看了许久许久,眼前这个明艳娇媚少女的小脸才与印象中那个娇憨玲珑的七妹妹的脸对上号来。
不过大半年未见,对方竟已出落得如此···水灵了。
虽满是惊艳,不过卫臻毕竟年纪还小,十三不到,在辕文德眼中还是个小妹妹,是他的妹子罢了。
辕文德见到是卫臻,心下一松,不多时,偏头冲一旁的元翎道:“殿下,此乃内人幼妹,卫家的,您应该见过的,应当并无大碍。”
说这番话时,辕文德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几分询问的味道。
话音一落,只见太子缓缓抬眼,将目光稳稳落在了远处亭子里的卫臻脸上,一动不动的看着,良久,只见元翎漫不经心的收回而来目光,随即淡淡嗯了一声。
辕文德闻言便立马搀扶着太子走进了亭子里。
因对方作了伪装,似乎隐藏了身份,虽卫臻并不知所为何事,但既然对方不想让人发现身份,又加上卫臻本就不想与眼前此人有任何牵连,只作没有认出来。
见他们一过来,卫臻立马起了身,冲辕文德行了行礼,极为有眼力道:“姐夫且先忙着,妹妹出来已久,得回了。”
连多余的寒暄都懒得寒暄,只想要立即走人。
却不料,卫臻话音一落,只见辕文德立马道:“七妹妹且慢。”
辕文德扶着太子走到凉亭的石桌前,正要扶他坐下,太子却将手一抬,不用他搀扶,自己一手背在背后,一手微微撩开衣袍,在卫臻对面缓缓坐下。
辕文德瞧了,目光闪了闪,不多时,继而继续冲卫臻道:“可是岳母来了?”
卫臻全程目光没有落到太子身上,而整个过程,太子也并没有再多往她身上多看半眼,甚至坐下时,都是微微侧着她的方向坐着的。
见辕文德主动跟她寒暄,卫臻对这位姐夫还是敬重的,也不好冷着,不多时,只浅浅笑了笑,点头道:“正是,这会儿大伯娘正跟大姐姐在屋子里说话了。”
说着,想了想,又道:“方才还问起了大姐夫,问大姐夫下值了没,没想到才没多久,眼下大姐夫便回了。”
说着,看了辕文德又道:“若是见着了大姐夫,大伯娘定当欣喜。”
说完,想了想,卫臻又道:“我出来时辰已久,回头大伯娘该寻了,大姐夫若是有正事,妹妹便不打搅了,回头大姐夫回屋子,咱们一家人再叙旧。”
总之,五句里,卫臻三句话是要离开。
她如今年纪渐长,也到了该避嫌的时候了。
却未料辕文德只低头看了眼卫臻,迟疑了片刻,有些唐突开口道:“太···我这位朋友受伤了,不想让人发现,我得进书房拿些吃的,拿些药来,眼下四周无人照应,可否劳烦七妹妹照应片刻,我去去便来。”
辕文德说完,竟双手抱拳,朝着卫臻作了个揖。
卫臻闻言顿时微微蹙眉,还不待她回复,便见辕文德又快速的凑到太子跟前缓缓禀了一句:“主子稍后,属下去去便来。”
说完,又冲着卫臻点了点头,竟直接略过她的回复,转身离去。
他的步子又大又快又急,很快就消失在了嶙峋假山后。
卫臻连喊都喊不赢,然而对方已经走了,卫臻顿时在心里将辕文德暗骂了几遭。
骂过后,她犹豫了片刻,只想一走了之算了。
然而,一来,毕竟这是姐夫对她的托付,这二来嘛,对方毕竟是太子殿下,卫臻不知其上是具体如何,若有任何意外,别说辕文家承担不起,就连卫家也压根讨不了好。
这样想着,卫臻只不情不愿的留了下来。
只一言不发的坐回了原来的石凳上。
整个过程,她没有往元翎身上看过一眼,权将他当成了一个透明人。
身后双灵约莫是认出了这位太子殿下,见主子对太子殿下这般态度,一时心里开始有些惴惴不安,顿了顿,又思及眼下主子年纪渐长,如此孤男寡女相处恐有不妥,不多时,双灵默默退到了身后假山处候着,唯恐随时来了人,好提前提醒。
双灵这一走开,亭子里一时只剩下了太子跟卫臻二人。
他们两个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谁也没有要搭理对方的意思,只觉得整个亭子里静悄悄的,静得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直到,不多时,假山后脚步声又再次传了来,卫臻跟元翎纷纷以为辕文德回来了,不由双双抬头往那处看去。
守在假山口的双灵也以为是大姑爷回来了,立马探头去看,却见来者压根不是辕文德,而是辕文德身边的小厮观遥,只见他气喘吁吁的跑了来,脑门上冒汗了,见双灵守在假山旁也不觉意外,只恭恭敬敬道:“姑娘是七娘子跟前伺候的姐姐吧,这是咱们公子吩咐小的给七娘子送来的,姐姐请收下。”
说完,将手里的托盘往双灵跟前一送,只见托盘上摆放着一壶茶,两碟点心,旁边还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卷白色的纱布,一把剪子,两瓶墨绿色的小瓶子,像是药膏之类的。
双灵心头一跳,道:“大姑爷呢?”
观遥忙道:“大姑爷被卫夫人拉着在屋子里说话了。”
双灵闻言微微一愣,原来是被郝氏给逮到了。
卫臻闻言,只微微蹙着眉,收回了视线,偏头间,好巧不巧,正好与对面那道清冷的目光撞上了.
☆、206
太子的目光有些清冷。
卫臻的目光, 哦,卫臻没有目光,在对视的那一刻,她很快立马收回了目光,目光是什么样的,没人能够看得清。
见卫臻如此, 太子嘴角微微一抿,眼中的清冷更甚, 甚至还隐隐夹杂着一丝锐利。
她认出他来了。
却胆敢对他如此···不尊。
简直胆大妄为。
元翎冷冷地盯着对面的卫臻,目光一直没有收回。
直到双灵小心翼翼的双手托着托盘过来了, 元翎这才一脸不虞的收回了目光。
双灵端着托盘,飞快的抬眼看了卫臻一眼, 想要看看主子有什么指示,却见主子好像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似的,只一言未发, 一声未吭的坐在那里。
双灵踟蹰一阵, 终究缓缓上前,将托盘的茶水点心一一摆上了,末了,又诚惶诚恐的给元翎及卫臻分别上了茶。
做这一切时, 她全程噤声, 大气不敢出一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只觉得两边一边一道冷气,直往四面八方乱窜。
同时心里也微微有些诧异。
就连她都认出了太子殿下来, 聪明如主子不可能认不出来。
主子在待人接物上向来是极为有分寸的,就连对待府中哪位老嬷嬷,都会有该有的礼数,何况是对待这样一位尊贵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
她难道就不怕开罪了太子殿下,从而给自己,给卫家遭祸么?
双灵一时有些百思不解。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但凡每一回遇到太子殿下,主子都好似格外的···嫌弃,不是快速地回避,便是瘪嘴厌恶。
双灵打从主子记事起,便一直留在卫臻跟前伺候,在她的印象中,主子跟太子殿下相交不深,最多打个罩面,并无恶交啊。
这份嫌弃厌恶来的有些···莫名。
这样想着,双灵已经将托盘里的东西全部摆放好了,唯有那些纱布、药膏,双灵不知该如何处理,犹豫良久,最终只冲着太子殿下方向飞快的点了点头,退了回去。
那些药膏及纱布被直接落在了托盘里。
太子往石桌上看了一眼,目光直接掠过那些吃食,停放在了药膏上,沉吟片刻,只见他微微板着脸,随手拿起托盘上的剪子往自己臂膀上某处衣裳上直接剪了起来,自行处理起了伤口来。
只是,伤口在右臂,他习惯用右手,左手没有那么顺手,故而剪了好几次,伤口不断有血溢出来了,可衣服却压根没有多少动静。
鲜红色的血浸染在黑色的衣裳面料上,并不明显,然而一滴一滴低落到了青石板的地面上,却隐隐有些触目惊心。
卫臻坐在她的对面,微微垂着眼,能过清清楚楚看到滴落在地上的血迹。
她冷眼旁观着,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听到嘶地一声,衣裳面料被撕破的声音赫然在耳边响起——
卫臻顿时双目微闪。
原来,元翎已经隐隐有些不耐烦了,他自小养尊处优,虽不至于事事假手于人,依靠旁人,可像现在这些伺候人的活,素来全是人抢着做,从来没有需要到他亲自动手的地步。
元翎看似儒雅实,则性情寡淡孤傲。
干脆直接上手了。
双灵听到动静,赶忙跑了来,一瞧,顿时心吓了一大跳,只见太子殿下直接用手将衣服撕破了,露出臂膀上一派狰狞、血肉模糊的刀伤,那伤口怕有大半个巴掌长,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双灵光是瞧着腿肚子都发软,只觉得莫名瘆得慌。
然而对方却只微微绷着脸,全程一声未吭。
双灵立马抬眼往卫臻脸上瞧了一眼,却见她依旧稳如泰山的坐在那里,丝毫没有要动手帮忙的意思。
双灵正有些无措间,忽然再次听到了脚步声,双灵定睛一看,顿时就跟看到了救星似的——
大姑爷来了。
“大姑爷。”
因为激动,双灵甚至还迎出了半步。
辕文德因心系着殿下,好不容易从岳母那里脱身而来,本以来殿下的伤口已经处理妥当了,结果没曾想过来一瞧,顿时大惊失色,只见那主仆二人老神在在一个悠然坐在那里,一个呆笨的立在那里,两人就那般眼睁睁的看着,任由殿下亲自费力的在处理着伤口。
辕文德脸色微微一变,立马大步走了过去。
“殿下!”
情急之下,辕文德顾不得暴露太子身份,立马过来便要请罪,却见太子在他暴露出他的身份那一刻,淡淡抬眼扫了他一眼,不过,却也并没有多言其它。
辕文德自知自己失言,却顾不得其它,只连连道:“这伤口···这般处置不妥,得请御医或者请位医术高深的大夫过来处理,倘若处置稍有不当,倘若伤了筋脉骨头,属下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说完,辕文德顾不得其它,便要去请大夫。
却见太子淡淡出声道:“不必大张旗鼓。”
说着,往伤口上淡淡的瞥了一眼,道:“小伤而已。”
说完,他将手中的那块破碎的布条漫不经心的搁在了托盘里,又随手拿起托盘里药膏准备给自己上药。
辕文德见状立马将眼睛一扫,冲一旁的双灵微微呵斥道:“还不赶紧过来伺候着!岂能劳殿下亲自动手!”
辕文德这一呵斥,带着一股森严之气,他常年殿前行走,又日日跟在元翎身侧,久而久之,自然沾染上了这股威严之气。
双灵被这一呵,立马吓了一大跳,下一刻,只见她立马神色惶恐看了卫臻一眼,然后很快过去给太子处理伤口,这些事情她们是伺候惯了的,只是,没有见过如此狰狞的伤口罢了,却也能够应付得来。
只是没想到双灵一过去,却见太子眼尾都没有往她身上扫上一眼,只神色微冷道:“退下。”顿了顿,又淡淡补充了一句:“笨手笨脚!”
太子这声训斥虽不算特别严厉,但是显而易见,嫌弃的意味颇浓,故而话语一出,只吓得双灵浑身发软。
皇室威严,可不比寻常,上位者一句话,可不像家主动怒打板子,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呀。
纵使双灵这些年在卫臻跟前被培养得四平八稳,可此时此刻,依然忍不住触目惊心。
“下去吧。”
辕文德见殿下对这丫头不满,只冷冷扫了双灵一眼,将她呵退了,不多时,正要自己过去亲自伺候,然而步子一抬时,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冷不丁将步子收了回去,只忽然间缓缓将目光投放到了对面卫臻身上,沉吟了一阵,辕文德冷不丁冲卫臻开口道:“七妹妹,还不过来见过殿下。”
顿了顿,又道:“姐夫粗笨,没有干过这样的精细活,唯恐唐突了殿下,七妹妹自小伶俐,又素来心灵手巧,劳烦七妹妹过来伺候殿下包扎吧。”
说这话时,辕文德一脸正色,显然,并非玩笑之言。
卫臻闻言,到了此时此刻,终于缓缓抬眼朝着对面看了去。
她一抬眼,正好只见对面太子元翎锐利的目光,直直朝她看来。
两人直直对视了一阵。
不多时,卫臻缓缓起身,略有些惊讶的朝着对面的太子行了礼,脸上微微惶恐道:“原来是殿下,民女眼拙,怠慢了殿下,还望殿下见谅。”
说这话时,无论是语言,还是神色,或是姿态,卫臻一片恭敬惶恐,然而,不知为何,元翎就是没有从她身上瞧出半分恭敬之色。
元翎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卫臻,不言不语,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卫臻便也一直立在对面,装傻,没有过去。
还是对面辕文德再次朝她使了个眼色,不多时,只见元翎将原本捏在手中的那瓶药膏缓缓搁回到了托盘中,随即微微眯着眼向她看来。
卫臻见状,只将小嘴微微一抿,飞快抬眼看了元翎一眼,一对上他的眼神,卫臻便知,装傻没用了,他是成心的。
良久,卫臻终是不情不愿的走了过去。
给元翎上药这类精细的活,上辈子可从来轮不到她头上,这样的活儿,自然全是属于太子侧妃卫绾的。
当然,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卫臻都并不太擅长处理此类琐事。
前世轮不到她,这辈子毕竟她还小,除了那年阮氏小产,她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大灾难,哦,对了,小时候曾替人···剜过肉,不知算不算。
其实,前世卫臻喜欢的并非给元翎处理伤口,她只是嫉恨罢了。
如今,毫不相干的,没想到冷不丁地···就给他处理上了。
上辈子心心念念无法达成,如今···
只觉得莫名有些···讽刺的意味。
却说临时披挂上阵,纵使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可是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毕竟,她一个小小的庶女,如何能跟权贵抗衡。
只见卫臻缓缓走到了元翎跟前,定睛一瞧,卫臻两条好看的眉毛顿时微微蹙起。
果然,只见那条臂膀上已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伤势很是严重了。
不过相比几年前那张腐烂掉的背,眼下这些伤算是微不足道的。
这样的伤口,应该率先清洗,最好用烈酒,或是其它清洗伤口的药水,然后才能上药包扎,否则,一旦处理不当,唯恐腐烂伤了根本。
不过,因对面的人是元翎,卫臻才懒得多嘴,何况,受了这样重的伤,回宫后,自会有人发现处理的。
卫臻只简单替他清理了一下伤口,不多时,随手拿起药瓶,选了其中一瓶带粉末的,摘下瓶盖,便直接毫不犹豫的就往元翎臂膀上的伤口上洒去。
药粉带有强烈的刺激性。
往伤口上一撒,只见白色的粉末融在血红色的伤口上,就像被倒在了开水中似的,竟咕噜咕噜泛起了一层淡粉色泡沫,不多时,只见那整条臂膀轻轻颤了颤,光是瞧着,都有些触目惊心。
然而而元翎脸上由始至终没有半分表情,只任由卫臻粗手笨脚的捯饬着,非但如此,他还一直紧紧盯着伤口,并没有作何回避。
不多时,元翎的目光从伤口上,缓缓移到了靠近他的这张小脸上。
只见她微微低着头,抿着小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全程目光都停留在他的伤口上,整个过程没有抬眼看过他一眼。
寻常这个年纪的千金小姐见了他,要么一个个畏惧的双腿打颤,要么一个个羞涩的无以复加,唯独,只有眼前这个丫头片子,竟对他熟视无睹!
即便是面对这样狰狞的伤口,也依然没不改色。
她一点儿也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也远不如自己所表现出来的这般单纯无害!
为何这般?是有意在他面前表现得与众不同,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么?还是,这般冷漠无情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若是前者,那么小小年纪,简直心机深不可测!
若是后者,那么她在人前装得人畜无害、天真不知世事,简直虚伪至极。
横竖,元翎横看竖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唯独,眼前这张脸,还算···看得过眼!
元翎微微眯着眼道。
正微微恍惚间,忽然伤口剧烈刺痛,元翎立马皱眉,垂眼瞧去,只见她将药粉洒好了,正拿着一块纱布给他包扎来着,结果纱布没有绑好,又冷不丁包扎到一半的纱布微微一揭,于是,霎时,整个皮肉都险些被那块黏着血的纱布给带走了。
元翎的整个臂膀剧烈的抖动了一下,不多时,微微咬紧了牙关,少顷,两侧的腮帮微微鼓起了起来。
辕文德在一旁瞧得胆战心惊,立马提着一口气提醒道:“当心,动作轻点!”
结果,他这么一大声提醒,吓得卫臻小手一抖。
然后——
元翎不由发出闷哼一声。
额头渐渐冒了汗。
不多时,元翎只嗖地一下抬眼扫了辕文德一眼,后者心里打颤。
顿了顿,又将目光投放到了卫臻的小脸上,只一动不动冷冷盯着她看着,不多时,胸腔一起一伏。
却最终,一声未吭。
包扎完后,卫臻神色惶恐,连连告罪。
元翎只板着脸,将脸一别,竟连看都懒得再看一眼。
辕文德立马冲她摆了摆手,又使了使眼色。
卫臻颤颤巍巍的领着贴身丫头,主仆二人逃也似的溜了。
却说卫臻走后,元翎只绷着脸坐在原地,久久没有任何言语,满脸写着生人勿近。
一旁的辕文德一时琢磨不透太子殿下的神色,轻易不敢上前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元翎终于缓缓垂眼,往伤口上瞥了一眼,只见伤口上绑着的白色纱布叽叽歪歪,就跟狗啃过的似的,这是他见过绑过的最丑的伤口,元翎全身上下写着嫌弃。
然而,不知为何,却又一直直勾勾的盯着看了许久。
不多时,目光再次往下一移,移到了他手掌的虎口处,那里,还留着半圈浅浅的牙齿印。
看着看着,元翎的神色再次一凛。
收回目光时,忽然看到脚边落下了一块绫白色的帕子。
元翎目光微微一顿,不多时,只费力弯腰,将那块帕子缓缓拾了起来。
拿到眼前一瞧,只见帕子简简单单,没有任何图文花色,仅仅在帕子的右下角绣着一朵绫白色的玉兰。
元翎盯着那朵玉兰花定定的瞧了片刻,不多时,将帕子放到鼻尖轻轻嗅了一下,只觉得一阵暖香扑鼻而来。
元翎神色微微一怔。
却说,卫臻回到卫岚院里时,正好遇到了卫岚派人过来寻她,进屋时,其余几位姐妹们早已经去而复返,全部都在等着她了,只以为她迷路了。
卫臻一回来,屁股还没坐热,郝氏便要领着众人打道回府了.
☆、207
却说卫家几个姐儿随着郝氏一行离家不久, 五房的五老爷卫霆祎就从翠微居潘氏那里离开了,他这日没有带随从,就连贴身小厮守财都没有带上,直接令小厮们回去了,说自己要散散心,随意逛逛, 结果,逛着逛着就逛到了碧水居外。
卫霆祎的步子微微一停, 在院外那一处观心湖旁远远停了下来。
这一汪湖水呈心形,遂被称作观心湖, 湖不大,景致却极好, 只位置有些偏,卫家不缺精美的水榭,故而这一处并无多少人往来, 除了碧水居的阮姨娘、七娘子, 就是翠微居的潘氏了。
没想到走着走着,竟然就走到了这里。
卫霆祎停在湖畔旁,远远地朝着碧水居的方向眺望着。
整整大半年了,他兑现了承诺, 一步也没有再踏入过。
这大半年来, 他多在染云居及翠微居两处停留,潘氏的肚子一日大过一日,眼看着快到生产的日子了, 潘氏见天在他跟前埋怨抱怨,怀个孩子有多累多辛苦,从前只见女子有孕,多为喜色,卫霆祎从来不知女子怀孕竟是如此遭罪的一桩事儿。
他时不时去翠微居探望两眼,却从未踏入过碧水居。
眼下不知碧水居里,她们母子俩···怎么样了。
没有大夫,没有补品,没有药材,整个院子悄无声息,再也没有了一丝动静。
今日卫臻不在,有那么一瞬间,卫臻祎只想要不管不顾的冲进去,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哪怕就远远地看一两眼也好,然而想到那天的承诺,想起六年前的血流成河,卫霆祎捏紧了扇子,又忍了忍,最终抿嘴忍了下来。
六年前那件事情,最终不了了之了。
虽没往深处查,可并不代表卫霆祎心里全然不知,五房就这么大,主子就那么几位,有权有势又有几分手段的,无非就是那一两个,甚至压根不用查,卫霆祎心中实则一片清明。
不过是舍与不舍的问题罢了。
如今,淡了整整五年,卫霆祎又开始往染云居频繁走动了,他只希望这一回,院子里能够安宁下来。
却说卫霆祎立在湖边立了好一阵,不多时,他沿着整个观心湖走了一圈,随即返回,回了自己的正屋,许是闷在府里闷坏了,没多久,又领着小厮出府了。
卫霆祎从观心湖离开没多久,就立马有人回染云居将这一幕禀告了上去。
“老爷去了碧水居?”
此时,染云居里,卫绾卫姮二人跟着大太太出了府,冉氏早起安排了一大通,忙碌了一圈,眼下好不容易消停下来,正要歪在贵妃榻上歇会儿,怎知,刚没歪多久,孔妈妈便来报了这么一桩消息。
冉氏闻言,只缓缓睁开了眼,看了孔妈妈一眼,不过,很快又将眼睛合上了,嘴上淡淡问着:“最近碧水居那位都在忙些啥?”
顿了顿,又道:“有日子没听到动静了。”
听这语气,像是并未上心。
也是,这十多年来,碧水居的阮氏本就不太受宠,除了刚刚伺候卫霆祎那会儿,以及当年从庄子上回府后紧着被卫霆祎新鲜过一阵,至此,便从未掀起过什么大浪,何况,六年前因为小产一事,跟老爷闹了足足五年的嫌隙,如今回府,听说卫霆祎去她院子里走动过几回,却也并不勤,如今,已有段日子没再踏足了,五房纷纷传言,碧水居的阮姨娘失宠了。
阮氏虽不曾亲自过问过,可五房里的大多数风吹草动,她都了然于心。
听到她这么发问,孔妈妈只忙回道:“这阮氏倒是个耐得住闲的,细细算算,整日闷在那一方小院里,竟有足足大半年未曾出过门了。”
说到这里,孔妈妈思索了片刻,又有些纳罕道:“不过,那阮氏本就是个八竿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性子,她跟翠微居的那个谭氏一个比一个老实,两人历来足不出户,倒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倒也不足为奇,只不过嘛···”
孔妈妈想了想,又道:“说来也奇,便是再如何不爱走动,可逢年过节那二人倒还算是知礼数的,今年过年以及年后太太生辰,往年这二人都会给太太拜年贺寿,只今年那谭氏依旧,倒是这阮氏,还真真有足足大半年未曾露面了。”
这搁在往年,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儿。
纵使近半年来五房传闻,阮氏遭了老爷的厌,可再如何失宠,再如何遭厌,于太太那里,却是毫不相干的,便是给她阮氏一千个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不将殷氏放在眼里的。
孔妈妈是冉氏身边的老人了,看事情看得深远。
果然,她话音一落,只见冉氏再次睁开了眼,看向孔妈妈道:“老爷可进了碧水居?待了多久?”
孔妈妈道:“奇就奇在,老爷并未进去,听说就站在观心湖湖边上站了一阵,朝着碧水居眺望了一会儿,后又绕着观心湖走了一圈,这才离开的。”
说到这里,孔妈妈思索了片刻,狐疑道:“莫不是老爷当真厌弃了那位?”
冉氏听到这里,竟直接坐起了身,孔妈妈忙去扶,冉氏直接从贵妃榻上起来了,一步步走到了窗边,立在窗子前朝着窗外某个方位直直眺望了一阵,不多时,微微眯了眯眼,道:“老爷素来是个随心所欲的人,他若是起了兴,既然都走到了碧水居门口,断然没有止步的道理。”
说着,冉氏忽然翘着手指头,摘下窗前案桌上八宝瓶里一枝梅上的一朵梅花,举到眼前细细盯着瞧着,嘴里却冷不丁问着:“阮氏回京后,老爷曾去她院子走动过,虽不勤,可每月却也有几回,可知后来具体因何事,忽然就再也不去了?”
当时,她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翠微居,倒是并没有将碧水居放在心上。
孔妈妈回想了好一阵,道:“约莫像是···像是七娘子惹恼了老爷,据说当时···当时好像是因为得知潘姨娘有喜了,七娘子让老爷还她弟弟,好像还曾挨了老爷一巴掌,当时这件事在五房传得沸沸扬扬,就连老夫人都问起了,自那以后,老爷便再也不曾去过了。”
说着,孔妈妈疑惑道:“姨娘,可是哪里有何不妥么?”
冉氏挑了挑眉道:“倒也并未有不妥之处,只是——”
只是,碧水居那七丫头冉氏可是领教过的,六年前,那小丫头才不过六岁而已,不过比大人大腿高不了多少,那个年纪的小孩儿,有的连话都还说不伶俐,可偏偏那日,那日在秋水筑,她以一己之力,以满嘴童言童语,竟然生生保住了闹出丑事的阮氏,还险些一度将她给拉下了水,如此伶俐的七娘子,虽然年纪小,有冲动之时,却并不像是个冲动无脑之人。
碧水居?
冉氏立在窗子前,直直遥遥朝着那个方位瞧着,一时沉默不语,不知在思索着什么,良久,只将那朵梅花冷不丁往手心一握,碾压出了汁儿来,面上却一派淡定,顿了顿,只忽而冷不丁问道:“老爷可是出府呢?”
孔妈妈道:“正是,前脚刚从观心湖回,后脚便直接出了府。”
冉氏挑了挑眉道:“话说起来,这阮氏回京这一年多来,我们俩还一直未曾会过面了,心里还一时有些好奇,几年不见,不知那阮氏成什么模样了。”说着,淡淡笑了笑,又道:“既然不知葫芦里在卖什么药,那么今儿个过去好生会会便是。”
说着,冉氏命人更衣,去往碧水居.
☆、其他类型重生之卫七
“绿蕊姐姐, 紫屏姐姐,染···染云居···染云居那位来了。”
却说冉姨娘一行人还远在观心湖,碧水居院外正在守院的小桃远远见了,整个人微微一愣,下一刻,她扔了扫帚就立马一溜烟往院子里跑, 边跑边喘着粗气大声通报着。
今儿个守在外院的是冬儿跟绿蕊,冬儿方才进了屋, 眼下,绿蕊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边打络子边纳凉, 见小桃慌慌张张的,绿蕊微微训斥了一声:“怎地如此慌慌张张的, 姨娘在屋子里歇息,回头吵着了姨娘,看雯烟姐姐如此责罚你。”
绿蕊边说着, 边将针尖划入头发丝里刮了刮, 一抬眼,只见桃儿那小丫头片子微微白着脸道:“绿蕊姐姐,是···是染云居那位来了。”
因为跑得太快,又因紧张, 慌张, 小桃口齿稍稍有些不清。
“哪位?”
绿蕊皱着眉头再次问道。
这大半年来,她们整个院子几乎足不出户,猛地含含糊糊听到染云居这三个字眼, 绿蕊还一时有些没有缓过神来。
“是染云居,染云居,染云居里头的那位冉姨娘来了。”
小桃稳了稳神,一字一句重复道。
“冉姨娘?嘶···”绿蕊一听,下一刻,锋利的针尖猛地刺入皮肉里,指尖上瞬间冒出了一个小血珠子。
冉姨娘!
听到这三个字,绿蕊压根顾不上指尖的疼痛,她只立马起了身,脸上的神色瞬间由轻松惬意变成了凝重危急,只忙向小桃质问道:“你是说冉姨娘往咱们院子来了?你确定是来咱们院?来了哪些人,如今到哪儿呢?”
大抵是绿蕊的神色太过凝重,小桃心里更慌了,只忙磕磕碰碰道:“到···到观心湖了,来···来了一大群人,立马就到院门口了。”
小桃话音刚一落,绿蕊立马放下了针线就要往里通报,只是刚提步,猛地想起今儿个七娘子不在院子里,主心骨不在,绿蕊心里微微一慌,片刻后,忽然改了主意,只一脸正色的冲小桃道:“小桃,你快些跑去正屋,去禀报紫屏姐姐,禀告雯烟姐姐,完了后不要停,直接跑去小主子的那边,将映虹姐姐请来!”
说完,绿蕊自己匆匆跑去了院子门口,亲自留守第一道防线。
从她们这一举动可以瞧出,冉姨娘三个字在她们眼中,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
却说绿蕊刚跑到院门口,只见院子口的守门婆婆拦不住冉姨娘,冉姨娘一行直接要破院门而入。
对方哗啦啦一大群人,声势浩大,为首的冉姨娘一身浅衣素服,穿戴淡雅清新,立在人群中看着人畜无害、温婉高洁,然而那张柔若无骨的脸却是碧水居很多人心目中的噩梦。
绿蕊顾不得礼教,也顾不得面子尊严,只赶忙跑过去,然后扑腾一下就直接往院子正门口一跪,神色慌张道:“奴婢···奴婢见过冉姨娘。”
绿蕊的这幅大礼行得未免太过···隆重些了。
冉氏身后的丫头婆子都纷纷掩鼻轻哄笑了起来,冉氏身后二等丫鬟白梓笑着冲冉氏道:“姨娘,这碧水居的人一个个倒是好生热情好客,青天白日里竟行如此大礼,还真叫人难为情。”
冉氏低头看了绿蕊一眼,随即抬眼朝着碧水居的院子扫视一圈,淡淡的笑了笑,道:“阮妹妹最是个规矩人,她院子里的小丫头自然随主。”
说着,手微微轻抬,道:“不过如此重礼,我可消受不住。”说着,眼睛看向一旁的白梓,道:“白梓。”
白梓会意,立马过去扶绿蕊起来。
却见绿蕊低低道:“奴婢方才一时不慎崴了脚,冲撞了姨娘,还望姨娘勿怪。”边说着,边龇牙咧嘴的爬了起来。
绿蕊话语一落,只见白梓定定看了她一眼,不多时,只冲她冷哼了一声。
冉氏倒没有计较小丫头之间的口角之争,也无心跟个小丫头计较,她的眼睛一直落在了院子里,细细看了看,道:“你们姨娘在屋子里吧,方才出门散散,一不留神就散到了观心湖,正好散到了阮妹妹的院子外,一时口渴了,想跟你们主子讨杯茶吃。”
说着,又笑了笑,道:“阮妹妹最是个好客的,回京这么久还一直没有跟妹妹叙过旧的,走,今儿个赶巧,正好进去跟你们姨娘说说话。”
说到最后一句,冉氏扫了绿蕊一眼,说完,直接越过她就要往里入。
绿蕊闻言却只咬了咬牙,只豁出了性命,往冉氏跟前微微一拦,面上却一派恭敬道:“姨娘稍等。”
话音一落,绿蕊踟蹰道:“姨娘这几日夜里睡不踏实,夜里无法入睡,每每白日补眠,今儿个用下早膳后无甚精神,如今已经歇下了,姨娘稍等,容奴婢进去通报一声。”
绿蕊嘴上说的体面,而身子却一动不动的直直挡在了冉氏跟前,一副要想过就得从她身上踩压过去的架势。
冉氏见状,脸上的笑意微微淡了下来。
身后的白梓怒呵一声道:“你竟敢对姨娘如此无礼。”
说着,白梓冷着脸,盯着绿蕊一字一句道:“刚才还夸你知礼,没想到一转眼你竟敢冒犯到咱们主子头上来了,是看咱们姨娘温和便瞧着好欺负是么,一个小小的末等丫头,竟敢拦住主子的去路,看来,回京这么长时间,一丁点京城的规矩都没学到,究竟是你这么个小丫头片子莽撞无礼,还是你们碧水居猖狂到压根不将咱们姨娘,不将这满府的规矩放在眼里了?”
五房的澜清阁不管事儿,五房的许多数事儿都是打染云居过,时间一长,染云居的气势丝毫不下与澜清阁。
身为冉氏的贴身丫头,白梓的气势底气绝非绿蕊能比。
她轻易就将奴大欺主、冲撞主子的大帽子扣在了绿蕊身上,还给整个碧水居安上了一条不知规矩的罪责。
冉氏想要随意处置个丫头还是轻而易举的。
她有一百个理由将绿蕊给处置了。
不过,冉氏可没将绿蕊放入眼中,她只淡淡的扫了身后孔妈妈一眼,孔妈妈一脚狠踢在了绿蕊膝盖骨上,绿蕊□□一声随之倒地,孔妈妈冷哼一声道:“对付不长眼的,容不得半点仁慈。”顿了顿,又冲白梓道:“将这个小丫头片子给捆了。”
说完,孔妈妈冲冉氏道:“姨娘,咱们今儿个便找阮姨娘说理去,老奴还不信了,这小丫头片子要上天了,今儿个敢不将姨娘您放在眼里,赶明儿个怕是要骑到阮姨娘自个头上去了。”
话音一落,白梓命二人死死押着绿蕊,染云居一行人直接进了碧水居,只是,刚没走几步,就见雯烟跟映虹二人并列而出,身后跟着冬儿。
冬儿见情况不对,微微板着脸,沉吟片刻,只偷摸着往反方向跑,偷摸溜出了碧水居,直直往卫家府门方向跑去了.
☆、209
“见过冉姨娘。”
却说雯烟跟映虹出来后, 纷纷朝着冉氏遥遥一拜。
她们一个是阮氏跟前的大丫鬟,一个是卫臻跟前的大丫鬟,两人在院子里的地位,几乎可以说是仅次于卫臻母女。
无论是在规矩上,还是在身份上,若无意外, 几乎都可以做到无任何偏差。
如今,竟然双双出来迎接。
冉氏自然认得这二位, 尤其是那个映虹,她的婶婶可是世安院的周妈妈, 而周妈妈是老夫人跟前的老人,别说冉氏, 就连卫霆祎,连殷氏见了都要给上三分脸面,这也是七娘子这么多年在府上一直受人敬重的原因之一。
在五房, 七娘子许是比不过染云居的六娘子、九娘子, 可一旦出了五房,在整个卫家,无论走到哪里,众人都要更高看上那七娘子几分。
如今, 这二人竟然亲自出迎, 看来,阵仗闹大了,同时, 也不由令冉氏更加好奇了,到底这碧水居里藏了什么惊天大案,这一个个的,连命都不要了,竟然全都在想方设法的想要将她拦在院子外,连进都丝毫不敢让她进。
看来,越来越有趣了。
冉氏见状,不多时,双目微微一闪,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少顷,只笑盈盈的冲映虹道:“一晃多年不见,猛地一见,差点儿叫人认不出来了,映虹姑娘真真越发沉稳伶俐了。”
映虹闻言,忙朝着冉氏福了福身子,道:“姨娘过奖了。”
冉氏笑着:“周妈妈如今可还好,初来京城,可还习惯。”顿了顿,又道:“听闻周妈妈去年冬日里腿疾犯了,这腿疾的毛病一时半会儿难以医治,便是在夏日也得留心修养着,我在京城多住了两年,认识几个街头巷尾的老大夫,专治顽疾,回头给周妈妈引荐。”
冉氏对映虹客客气气,映虹泰然受之,却又直接婉拒道:“婶婶的腿脚都是多年的老毛病了,老夫人关心,去年给婶婶请了大夫,郝家表姑娘去年过府时听闻小主子念叨过两次,也给小主子引荐了几位大夫,如今婶婶的顽疾已经好多了,多谢姨娘的惦记。”
映虹笑语嫣然,短短一番话,直接漂亮的点名了里外亲疏,又道尽了老夫人小主子二位的恩义,表明了自己的忠心,即周妈妈是老夫人跟前的老人,便是有事,也自有身边人照应,还轮不到旁人的插手。
一番话,直接毫不留情的裁断了冉氏的拉拢及上眼药。
冉氏闻言,脸上依旧还带着淡淡的笑,可是,目光停在映虹脸上,又在整个院子里所有的丫头婆子身上一一掠过,不多时,握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紧,眼里的笑意一时尽无。
这么些年来,看来,她倒是小瞧了这碧水居,小瞧了那软弱懦弱的阮氏。
这满院子上上下下,各个皆是个忠心的,一层围着一层,竟生生闯不进去。
这样想着,冉氏微微眯了眯眼,笑了笑道:“阮妹妹、七娘子好福气,有此等忠心之人护卫,当真令人羡慕,不过,不过主子对下人好是桩好事,却也不能太过骄纵纵容了,不然,容易惯坏了下人——”
话音一落,冉氏的目光扫向了身后。
身后,绿蕊被两个婆子牢牢押着。
见冉氏看过来,白梓只将绿蕊一把推了出去,气势汹汹的冲映虹雯烟二人道:“这个小丫头竟敢对咱们姨娘无礼,一个小小的丫头片子都敢冲撞到主子头上来了,今日,我倒要看看,这碧水居的规矩礼数何在?”
说罢,白梓目光扫视了众人一圈,道:“你们主子呢,阮姨娘呢,咱们姨娘都登门了,贵院的阮姨娘不至于连最基本的待客之道都尽无吧,我就说,一个小小的下人哪来的这么大的威风,原来尽是有样学样,果然,还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奴!”
白梓高高抬着下巴,一脸盛气凌人道。
话音一落,只见碧水居的下人们一个个气得脸色发白。
雯烟看到绿蕊被推得摔倒在了地面上,双手被泥泞的地面磨破了皮,流了血,却只咬牙不敢反抗,雯烟双眼微微眯了眯,不过片刻后,很快反应过来,只神色如常的冲冉氏施了一礼,做赔罪状道:“院子里的小丫头不知规矩,冲撞了姨娘,还望姨娘见谅。”
顿了顿,又道:“姨娘前几日感染了风寒,身体多有不适,这几日,就连伺候在身边的下人都尽数轰了出来,深怕不慎将风寒染给了众人,眼下得知冉姨娘到访,姨娘更是避得紧,深怕万一将病气过给冉姨娘便不好了。”
说到这里,雯烟抬眼看了冉氏一眼,再次朝她福了福身子道:“姨娘嘱咐奴婢给冉姨娘代为赔个不是。”话音一落,只将目光投放到了地上的绿蕊身上,淡淡道:“至于冲撞冉姨娘之人,回头咱们姨娘定当重罚。”
雯烟一字一句,将白梓的质疑一一悉数解释道尽,且一字一句,吐字清晰,未有半点含糊回避。
白梓闻言,却冷笑一声道:“谁知道咱们走后,你们碧水居会不会背地里偏袒这个小妮子。”
雯烟道:“那依白梓姑娘的意思,你看···作何责罚较为合适!”
白梓闻言,看了冉氏一眼道:“既是你们碧水居的人,自然由你们碧水居发落处置。”
雯烟闻言下意识的跟着看了冉氏一眼,见冉氏双手交握,姿势优雅的立在那里,却一言未发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没有要发话的意思,仿佛在看戏似的。
雯烟嘴角微微一抿,不多时,将目光落在了远处绿蕊身上,一字一句严厉道:“绿蕊,今日白梓姑娘指责厉冲撞了冉姨娘,你可知错?”
绿蕊闻言,梗着脖子有些不服,不过看对方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绿蕊怕扰了里头姨娘的清静,又担心姨娘的事情被染云居不慎撞破,最终,她只微微咬牙,握着拳头,低低道:“绿蕊知错。”
话音一落,不待雯烟处罚,绿蕊抬手就往自己脸上一巴掌一巴掌的抽了起来。
一声一声,清晰无比,传入所有人的耳朵。
雯烟见了,双眼缓缓闭上了。
身后白梓见状,有些诧异,不多时,微微抬了抬下巴。
没人叫停,绿蕊动作不止。
冉氏微微眯着眼,盯着地上的丫头,看着看着,脸上的笑意尽失,不多时,眼看着绿蕊浑身无力,快要晕厥了过去,冉氏终于淡淡道:“行了。”
话音一落,绿蕊脸颊两边高高肿起,不多时,体力不支,直接软倒在地。
至此,雯烟终于缓缓睁开了眼,她往地上看了一眼,身旁映虹亲自将人扶了起来,又命人将人抬了进去。
冉氏一直目送下人将人抬去,不多时,淡淡挑眉道:“看来,终归还是扰了阮妹妹的清净,唯有日后再亲自登门致歉了,不过——”
说着,冉氏淡淡挑眉,忽而话语一变,忽然冷不丁道:“不过这说来也巧,我之前就已然听闻阮妹妹身子有碍一事,今日过来,特意带了几副药材,和一位时常替我诊脉的女大夫来,本不想再继续叨扰你们主子的清净,只是如今大夫来都来了,恰逢妹妹又病得厉害,不好贻误了妹妹的病情,看来今日还是得叨扰到底,替阮妹妹瞧瞧再走了。”
冉说话音一落,只见人群里出现走出来了一位素白衣着的女妇人,对方相貌普通,肩上背着一个小小的药箱,之前藏匿在人堆里,一时叫人忽略了。
眼下,对方直接背着药箱上前。
冉氏冲她道:“走吧,进去给阮姨娘好好瞧瞧,这三天两头病了也不是回事儿。”
说完,直接领着众人,压根不管不顾就要往里走。
冉氏的这一番举动杀得众人措手不及。
雯烟情急之下立马往跟前一挡。
冉氏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怎么,今儿个倒是稀奇得紧,你们碧水居如何左拦右拦,莫非这碧水居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却说,碧水居里,冉氏势不可挡。
今日卫臻不在,老爷又出府了,她是做足了准备来的。
她···生疑了。
此时此刻,卫家大宅大门口,冬儿眼巴巴急匆匆的盼着。
急得直跺脚了。
冉氏的手段,纵使当年冬儿年纪小,却也是知道的,何况她是主子,又是五房最得宠的,纵使映虹姐姐、雯烟姐姐稳当,可冉氏若是动起真格来,所有人加起来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小主子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将姨娘守劳了,姨娘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小主子会如何发作,那样的画面,冬儿简直难以想象。
她只连连期盼着,小主子快回来,小主子快快回。
卫家一行不会在辕文府用饭,如今眼瞅着要到中午了,算算时辰,也该回来了。
六年前,小主子没能赶上,这一回,万万要赶上。
不知是不是冬儿的祈祷显了灵,正当她急得要跺脚时,远远地只见卫家的轿子出现在了人群中,冬儿也顾不上规矩,顾不上礼数,撒开双腿,直接一溜烟的跑了过去.
☆、210
却说卫家的轿子才刚刚落轿, 还压根没落稳,只见里面的七娘子就立马匆匆下了轿,她匆匆跟郝氏禀报一声,直接往府里赶。
身后的卫姮盯着卫臻匆匆而去的背影瞅了一阵,不多时,抓起身侧的裙摆, 嘴里嘀咕了一句“有热闹瞧了”,说完, 扭头冲卫绾说了句:“阿姐,我去去便来。”
说完, 还不待卫绾阻拦,就飞快的抓起裙摆, 领着丫头一脸兴奋的跟了上去。
卫绾顿时将眉头蹙了蹙,不多时,沉吟了片刻, 冲身边的欣荣道:“过去瞧瞧, 看发生什么了。”
待几个姐儿们走后,留下卫娴一脸忧心忡忡的跟在郝氏身后,道:“太太,七姐姐怎么了,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呢?”
郝氏往五房的反向看了一眼, 道:“他们五房,从未消停过,如今···又开始了。”说着, 郝氏不由叹了一口气,喃喃道:“这七丫头也是个命苦的,小小年纪便如此劳心费力,过慧易早夭,希望这孩子日后顺坦些吧。”
话音一落,对上娴姐儿一脸忧心的眼神,郝氏顿了顿,忽而冷不丁冲身后的婆子吩咐道:“去请大夫吧。”
五房有人大着肚子,终归是条人命,提前布防布防总是好的,她能够做到的,也就这些了。
却说卫臻一路匆匆往碧水居赶,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她是不信冉氏敢对阮氏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情的,何况,碧水居早已经不是原来的碧水居了,明着来卫臻反倒是不怕,就怕日后暗搓搓的搞事,防不胜防,如今,阮氏的身子骨,正好赶在要紧的时刻。
然而纵使如此,心脏也在听到冬儿禀告时,微微紧缩了一下。
六年前的一幕幕仿佛历历在目。
当年,她也像现在一样,匆匆赶去。
那时,她还幼小,她仓皇而无助。
而如今,阮氏若是有半分意外,她要冉氏命偿。
这样想着,卫臻不由微微眯起了眼,随即,她将心微微一稳。
当卫臻赶到碧水居大院门口时,远远地就听到了冉氏的那句似笑非笑的打趣。
卫臻立在门口,紧紧盯着那个女人的背影,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看上去说句十八二十,丝毫不会有任何人生疑,看着瘦瘦弱弱,风一吹就倒了似的,可歹毒起来,比那些彪形大汉还要叫人生憷。
直到这一刻,卫臻才悄然发现,上一辈子的卫绾其实是随了冉氏的,纵使她表面温柔谦逊,温婉得礼,可那温柔的表象下藏着的狠绝之意,跟现如今的冉氏简直如出一撤。
卫臻并没有第一时间上前,她只立在了门口,紧紧盯着冉氏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眼前这道身影跟记忆中前世那道温婉芳华的身影渐渐融合到了一起,那张温柔却又扭曲变形的脸一寸一寸印在她的眼前,卫臻微微一愣,她忽然用力的捂住胸口,只觉得呼吸渐渐有些困难,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人紧紧掐住了似的,前世濒临死亡的感觉竟一寸一寸在脑海中浮现。
卫臻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神色。
身边的冬儿见了一时吓坏了,她正白着脸要上前查看时,却见卫臻捂着心口,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又缓过神来了。
卫臻冲冬儿摆了摆手,再一抬眼,眼见碧水居的下人跟染云居的下人两两对峙上了,卫臻将嘴角微微一抿,不多时,只忽而高声一字一句道:“冉姨娘说笑了。”
卫臻的声音一响起,只见碧水居所有人全部朝着门口看去,看到卫臻来了,顿时一个个瞧见了主心骨似的,有胆小的甚至开始喜极而泣了起来。
而染云居的人随着冉氏一起缓缓转身,只远远地见卫家七娘子卫臻笔直穿过染云居一群下人的人群,直接目不斜视的来到了冉氏跟前。
卫臻直直跟冉氏对视着,她目光淡然,没有半分躲闪,见了冉氏,连虚礼都直接掠过了,只一动不动的盯着冉氏的眼睛,定定的看着。
卫臻看着冉氏,冉氏也只淡淡笑着盯着卫臻看着。
大半年未见,眼前的小姑娘摇身一变,就跟又变了一个人似的。
每一次见到卫家这位七娘子,她都能够给她带来惊艳,带来不一样的感觉。
卫家七娘子,卫臻,纵使冉氏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小丫头,将她院子里的那两个比了下去。
卫姮不提也罢,就说卫绾,冉氏耗费了半生心血,将卫绾培养成了京城有名的才女,然而,无论她如何努力,后天的辛苦勤劳在先天的优势面前,终究是难以撼动的,才女人人都欣赏都认可,可男人却永远只爱美人。
所以,即便蠢如猪的阮氏,也终究被卫霆祎看上了眼,他因她的毫无情趣一遍一遍的厌恶,又因她如画般的美貌,又一遍一遍来了兴致,这一点,对于冉氏,对于卫六而言,都永远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蠢笨便罢了,可眼前的小丫头分明聪慧过人,冉氏每见卫臻一次,都能够感受到对方翻天覆地的惊人蜕变,唯独,那双锋利的眼睛,依旧如一。
“哦?”冉氏盯着卫臻看了许久,良久,只淡淡勾唇笑道:“七娘子这话乃是何意?”
卫臻见冉氏淡淡的笑了,不多时,也跟着淡淡的笑了起来,道:“我的意思很简单,那就是碧水居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过是姨娘不想见到冉姨娘罢了。”
说这话时,卫臻淡然,嘴角挂着笑,却言语直白,没有半分转圜之意。
冉氏听了只定定的看着卫臻。
她还没有表态,身后的白梓便忍不住怒不可支道:“七娘子,你此话何意,你···你怎么敢对姨娘如此无礼,七娘子莫不是在老夫人跟前待了几年,依仗着老夫人的威势,就连长辈也不放在眼里了么!”
白梓跳脚维护起了冉氏。
卫臻却面无表情的将眼睛扫向白梓,只微微眯着眼冷声道:“本娘子在这里跟冉姨娘说话,你个奴才竟也胆敢插嘴,还敢教训起了主子,编排起了老夫人的是非来,呵,那么请问,你们染云居又是修习的什么礼数!”
说到这里,卫臻不顾对方脸色的惨白,只冷冷一笑,再次看向冉氏,一字一句道:“姨娘温厚淳善,对所有人都掏心掏肺,欢喜相迎,却唯独并不欢迎冉姨娘,想来,别人或许不知其中的缘故,冉姨娘定然知晓吧。”
说到这里,卫臻淡淡笑了笑,又道:“不过,碧水居与染云居之间的过节,我还以为整个府里人尽皆知了呢,既然碧水居对染云居并不欢迎,那么,冉姨娘又何苦一而再再而三的往里闯,生生惹人嫌惹人厌呢!”
说完,卫臻连一句多余的废话都不愿再跟对方说了,只直接朝着对方施了一礼,随即毫不犹豫的转身,冲雯烟道:“雯烟姐姐,送客。”
话音一落,卫臻便又微微眯着眼,一字一句道:“日后,但凡看到染云居的人,无需多话,无需盘旋,直接锁了门便是!”
话说到这里,卫臻是直接在明面上跟对方撕破了脸了。
话语一停,卫臻直接提步往里走去。
只是,刚走了没两步,只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略微苍老的声音,微微斥责道:“今日姨娘听闻阮姨娘生了病,特意好心携大夫前来探望,却不想好心当做了驴肝肺,生生受人无端羞辱。”说着,那道苍老的声音忽然变得凌厉了起来,话语一变,又道:“七娘子小小年纪,行事莫要太过张狂了些,以免日后平白···招人嫉恨,徒生事端。”
说罢,那道苍老的声音冷哼一声。
卫臻原本不语理会,可是听到最后一句,卫臻也跟着冷笑一声,却是连头也没有回,只抬眼看向一旁的冬儿道:“冬儿,咱们院子里可请得起大夫?”
冬儿立马小鸡啄米直点头道:“自然。”
卫臻又道:“病人若是见了不喜之人,会如何?”
冬儿歪着脑袋冥思苦想道:“约莫会病得更加厉害。”
卫臻闻言,点了点头,又道:“如是有人嫉恨一人,会因她行事低调,因她暂避锋芒,从而不再嫉恨,转而喜欢上那人么?”
冬儿将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只连连晃荡道:“怎么可能,这是唬人的,主子莫信。”
卫臻闻言,终于淡淡的点头,笑了笑,道:“孺子可教。”
主仆二人边一问一答,边漫不经心的往里去了。
身后一群丫头簇拥着,一边听一边哄笑不已,留下身后染云居一群人一脸铁青的立在原地,尤其,孔妈妈的脸色难看至极。
冉氏倒还镇定,不过看向卫臻的神色渐渐变得犀利阴冷了起来。
不多时,她摆了摆手,直接打道回府,结果刚走到门口,只见翠微居有人跌跌撞撞跑来求救道:“冉姨娘,救命,救命,太太去了庙里,老爷不在府上,求您请大夫,救救我家姨娘,救救我家姨娘——”
那小丫头一脸神色慌张,细细看去,她的手上,衣服上沾满了血迹。
冉氏微微一怔,忙问道:“你家姨娘怎么呢?”
小丫头软倒在了地上,已吓得口齿不清道:“姨娘···姨娘流血了,流了好多···好多血···”
冉氏闻言身子一晃。
身后,已经走到正屋的卫臻身子也微微一顿,她扶了扶门沿,稳了稳神,冲雯烟道:“莫要让姨娘知晓。”
顿了顿,又扭头冲冬儿道:“快,快去求大伯娘,速请大夫!”
当即,整个碧水居一时所有人纷纷作鸟散状。
而不远处的翠微居,已彻底炸开了锅,乱作一团.
☆、211
却说当日潘氏难产,惨叫至傍晚, 依旧血流不止, 最终, 一尸两命。
去时,太太殷氏刚好从庙里赶了回来。
老爷久寻不见人。
潘氏离世时, 一直叫着老爷的名讳,却在临死前,都没能见到卫霆祎最后一面。
因事发突然,据说无故流血,后一发不可收拾,而后胎儿躁动, 最终难产惨死,就连大夫也诊断不出其真正死因。
而事发时,太太殷氏老爷卫霆祎都不在府里, 阮氏在自己屋子里未曾出门半步,谭氏虽跟潘氏同居一所院子,可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可以作证, 谭氏未曾外出过半步, 至于冉氏,在那个时间段,她刚好在碧水居大闹, 所有人都有不在场的证据。
再者,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潘氏是被人害死的。
深宅大院, 死人,最是寻常不过的事情了,偌大的府邸,死几个孩子,死几个妾室,不见了几个丫头小厮,横竖将门一关,在外界看来,压根瞧不出任何门道,最多,在府里传言一阵,然后不久,又被其它新鲜趣事儿给掩盖了,最终再无人提及。
最终,潘氏一尸两命的事情府里低调处理,一副棺材,设了简单的灵堂,三日香火后被葬入了郊外的荒野中,连卫家埋骨之地的祖坟都没能够进入,与此同时,整个翠微居原先潘氏身边的那些下人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个干净,是死是卖,就不得而知了。
一件喜事,最终,沦为丧事,两种不同的结果,两种截然相反的待遇。
如若那年阮氏不幸惨死,其结果大抵如是。
却说因潘氏的突然难产离世,整个五房寂静消沉了一阵。
在那几日里,整个五房的人,当差的时候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全都不敢打破这片寂静。
碧水居倒是与往日无异,除了,潘氏过世的第二日,卫臻忽然生了一场病,是真的生病了,一夜之间,整个嗓子哑了,完全说不出话来,还曾发起了高烧,后在床榻上一连着躺着大半个月。
五房都在传闻,七娘子被吓倒了。
为何被吓到?
因为当年翠微居这一幕,就生生在彼时的秋水筑如今的碧水居发生过一回,不过是阮氏命大,最终保住了一条性命罢了。
然后,传着传着,五房又开始闹起了闹鬼传闻。
也有人传闻,据说是同一个院子住的谭氏命大,当年,谭氏跟阮氏同住秋水筑,阮氏小产险些至死,如今,谭氏跟潘氏同处翠微居,潘氏却一尸两命,当然这背后,有人猜忌纷纷,也有人暗道其倒霉催的。
横竖那一段时日,各种传闻各种议论,皆有之。
又说这一段时日卫臻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空了似的,人其实已经好多了,不过是精神匮乏罢了。
卫臻心知自己并无大碍,可全院上下却各个心急如焚。
这日,一大早的,无甚胃口,吃了两口,卫臻便用不下了,冬儿在旁边哄骗道:“主子,您好歹再用两口。”
顿了顿,只道:“这几日姨娘担心主子都担心得整个人清减些了,若是得知今日主子又没吃多少,姨娘一准背后躲着哭。”
说着,冬儿想了想,又道:“姨娘马上便要生产了,小主子,您可得争点儿气,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给姨娘给小公子拖后腿啊!”
话音一落,冬儿趴在桌子上,用勺子舀了一勺粥送到了卫臻嘴边,只张着嘴逗弄卫臻道:“主子,来,张嘴,啊!”
卫臻被冬儿这模样逗笑了,不多时,只接过勺子,蹙眉多吃了几口,末了,道:“姨娘近来可还好。”
冬儿道:“姨娘一切都好。”
只是说着,神色带着几分的迟疑。
卫臻看了她一眼,道:“有事说事儿。”
冬儿偷偷往门口瞅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冲卫臻道:“昨儿个姨娘知晓潘姨娘去世的消息了,姨娘当场便落了泪。”
卫臻闻言,微微一愣,正要询问,只见冬儿又立马笑着冲卫臻道:“主子莫急,姨娘这回没被吓到。”
说着,冬儿叹了一口气,看着卫臻道:“主要是这一段日子,姨娘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主子您身上了,无暇顾及其它,潘姨娘的事情,姨娘虽有些难过,有些惶恐,可在姨娘心目中,万事都没有主子您重要,所以,主子,您可得好起来,您是不知道,这半个月,咱们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是如何挨过来的。”
冬儿难得一本正经。
卫臻闻言心里微微有些动容。
不多时,只直起了腰杆。
她觉得冬儿说的极是,在如此要紧的时候,她可万万不能消沉,上回,为了免于被冉氏发现碧水居的秘密,卫臻直接跟冉氏撕破脸皮了,这一段时日,冉氏的目光都还在潘姨娘过世这件事上,可一旦此事尘埃落定,待冉氏回过神来,定然会察觉出碧水居的不对劲儿。
潘氏的事情,卫臻不知道这是偶然,还是意外,若是意外,那么,这桩意外来得未免也太过□□无缝了。
卫臻没有证据,无法下任何定论,可是,一来,潘氏私下跟冉氏交好,这二来么,这半个月来,
卫臻思索了几回,那冉氏跟碧水居多年素无往来,那日,却未免来得太过凑巧了些,卫臻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此事乃冉氏所为,可此事倘若是人为的,那么,毫无疑问,卫臻唯一可以断定的便是,那人是冉氏无疑。
对于潘氏的遭遇,卫臻是内疚的,事情虽不是由她一手造成,她甚至还曾出手提醒了,可是,将卫臻霆这个晃眼的大灯笼推到了她的那边,却是不争的事实,为了保护阮氏,卫臻生生将潘氏推到了水深火热之中。
两条人命啊!
一如当年她所经历过的那般。
有那么一瞬间,卫臻觉得自己就是个刽子手。
重活一世,她立誓要做个好人的,可原来,做个纯粹的好人,竟也是件极难的事情。
生活,会将你推着,一步一步走向危险的深渊。
有时,为了自保,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人束手无策的往下坠落,自己却无能为力,没有任何可以援手的资本。
终归,是还不够强大。
然而,纵使重来一次,卫臻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或许,人生来就是自私的吧。
潘氏一事,除了令卫臻内疚外,还令她多了一丝担忧,毕竟,潘氏的遭遇与上辈子一般无二,两世中,潘氏的结局都是一样的,尽管,这一世中,卫臻参与了其中,然后终究改变不了命定的结局。
如若,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那么她的命运呢,是不是到了十六岁那年,依然改变不了进入太子府的命运,同时依然改变不了在二十二岁那年惨死的结局呢?
可若是如此,若是当真如此,那么,未来的路,又该如何走,她的生命是不是每走一步,就少了一步了呢?
照这样算的话,那么不到十三的卫臻,已经耗费了足足一半的光阴生命。
生命,何其珍贵!
不过好在,自怨自艾从来不是卫臻的本性,待缓过神来后,卫臻要开始为阮氏的生产做起准备来。
却说,这日用过早膳后,卫臻难得打起了精神,准备去外头转转,先去看看阮氏,再去给老夫人报个平安。
却不想,人还没有踏出屋子,只见外头双灵笑着在招呼人,冬儿趴到门口往外一看,顿时拧着眉毛冲卫臻道:“主子,来了个讨人厌的人,咱们快快从侧门溜吧。”
卫臻闻言微微愣了愣,片刻后,只似笑非笑道:“是五哥哥来了吧。”
果然,话音一落,只见卫庆那大嗓门便适时在屋子外头响起:“七妹妹,还不快来接驾,还不赶紧出来瞧瞧,是谁来了!”
卫臻不由伸手抚了抚脑门,心道,她躺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从榻上爬了起来,眼下,此人来了便再无清净了。
却说卫庆摇着扇子大摇大摆的进了屋,手中拎着一个小木匣子,边走,边冲双灵高声嚷嚷着:“怎么,我那妹子病还没好利索不成,不会还窝在病床上了吧,瞧瞧,这都歪了多长时间了,回头该长霉了,不过没关系,小爷今儿个给她领来了一位举世无双的绝世郎中,人称在世小华佗,一准将我那妹子的病给彻底根除了。”
卫庆眼睛不会拐弯,一进屋,他就大摇大摆的往正厅的交椅上懒懒一坐,坐下后,眼睛一抬,这才后知后觉的看到了立在不远处的卫臻。
见到卫臻,卫庆愣了一下,立马从椅子上起了,他只沿着卫臻来回转悠了一大圈,随即笑眯眯冲卫臻道:“哟,你个小妮子舍得起了,小爷还以为你要学小爷上回那样,往床上一趟就是好几个月了。”
说着,他忽然微微弯腰,一把将脸朝着卫臻的脸凑了过来,只脸贴着她的脸,细细瞅着卫臻的眉眼,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阵,不多时,又猛地直起了腰杆子,然后提起扇子就往卫臻脑门上狠狠敲了一下,点了点下巴,微微嘲笑道:“出息了,竟被吓到病床上去了,感情小爷以为你是个胆大的,没成想,也是个胆小如鼠的!”
原来,全世界都知道,卫家七娘子被吓病了。
卫庆虽出言嘲讽,可关心的意味更浓。
然而他的话音一落后,卫臻还没来得及回复,只见她身边的冬儿早已经气得快要跺脚了,只冲卫庆怒目而视道:“五公子,您请自重些,主子今日刚从病床上起来,已半个月没怎么进食了,通身无力,如何经受得住您这般粗鲁对待!”
话音一落,冬儿忙斜眼飞了卫庆一眼,很快踮起脚尖,查探起卫臻脑门上的伤势来。
卫庆摸了摸鼻子,气乐了,他好心巴巴的来,却总被嫌弃上了天。
不过,一抬眼,见卫臻气色确实不大好,卫庆难得忍住了,只冲冬儿的背影说了句“一会儿收拾你个小妮子”,随即,冲着外头招了招手道:“小仙姑,方才小爷一时没轻没重,伤了屋子里的这尊泥菩萨,你快来替小爷瞧瞧,看看伤势严不严重!”
卫庆故意捏着嗓子说话。
话音一落,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大夫背着药箱进了屋。
只这女大夫十分年轻,不过十五六岁,脸上还隐隐有些婴儿肥,她穿着一身简衣素服,相貌平平,如何看,都如何不像是一名大夫。
卫臻不由跟冬儿对视了一眼。
还没有反过神来时,只见那女大夫已经来到了卫臻跟前,她只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看了卫臻一眼,甚至没有替卫臻把脉,也没有如何长久相看,甚至连药箱都没有打开,很快,冲卫庆道:“小娘子已无大碍了。”
说完,微微抿起了嘴,一个多余的字都不再多言。
卫臻愣了愣。
冬儿愣了愣。
卫庆也跟着愣了愣。
不多时,卫庆率先反应过来,只尴尬的看了卫臻及冬儿一眼,随即难得收起了吊儿郎当,一本正经的冲女大夫道:“哎,不是,小仙姑,这就完事儿呢?哪个大夫看病连脉都不用诊的?”说着,一脸狐疑道:“哎,你该不会是在糊弄小爷吧?”
那个被称为小仙姑的女大夫只淡淡看了卫庆一眼,再一次重复道:“无碍。”说罢,犹豫了一下,补充了一句:“心事作祟,既已平,好生调理即可。”
说完,只将嘴抿成了一条直线,绝计不再多言了。
卫庆本想在卫臻跟前摆摆谱,可眼前他亲自请来的这位当世小华佗,他自己越瞧,越不靠谱。
卫臻见了,却忽然有些讶异。
只见女大夫左手的虎口处,绘了一枚浅粉色的梅花印迹,那是宫里的女医入宫进入太医院时绘下的印迹。
这名女大夫不是寻常女大夫,她是宫里的女医.
☆、其他类型重生之卫七
“这位小神医···会接生吗?”
默默盯着那位女医观察了一阵, 不多时, 卫臻只缓缓走到了女医跟前,忽然冷不丁压低了声音问了这么一句。
问这话时, 她并没有避及同一个屋子里的卫庆。
女医闻言,似乎对她这么个小女娃娃问出这样的话略感到有些意外,只抬眼看了她一眼, 并未曾敷衍了事, 而是思索了片刻, 缓缓道:“随师父身侧眼观过,未曾亲自接过生。”
女医说这番话时, 神色自然,泰然处之, 嘴上虽否决,却给人云淡风轻、轻而易举的感觉。
加之, 她对于十二三岁的卫臻, 并未曾有半点敷衍,也不曾因她年纪小而轻视,医者之心,昭然可见。
卫臻琢磨了一阵,只忽然一脸正色的朝着对方福了福身子, 道:“其实我的心病并未曾全然散去。”
顿了顿, 只直直看着女医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家母不日便要生产,然深宅大院,危机重重, 可否劳小神医在此处盘桓数日,待家母平安生产后再行离去。”
说到这里,卫臻语气一顿,只微微垂着眼,低低道:“六年前,姨娘意外小产,身子劳损厉害,本以为今生再无所出,好在老天垂帘,如今终于再次有了希望,是男是女是弟弟是妹妹我都
并不在意,我只在意姨娘的生死安危。”
说着,卫臻语气一顿,又道:“可姨娘身份低微,身子羸弱,偌大的院子,唯有我这么一个小孩看护,我唯恐看护不周。”
说到这里,卫臻语气忽然有丝犹豫,顿了顿,只继续道:“何况上个月中,隔壁院里同等月份的潘姨娘突然小产离去,一尸两命,我实在惶恐至极,六年前的意外倘若再现,那么这一次,失去的不仅仅是弟弟妹妹,极有可能,极有可能同潘姨娘一样,连姨娘也要失去了,今日见小神医,不知为何莫名信任至今,因此冒昧开口,不知可否聘请小神医在此处为看护姨娘,直至平安生产。”
说到最后一句,卫臻生怕对方拒绝似的,连连补充了一句:“小神医要多少酬金,臻儿都可以筹满。”
说着,卫臻再次朝着对方遥遥一拜,言语行动之中,已带了些许恳求的意味了。
女医听了卫臻这一番话后,倒并没第一时间同意或否定,而是抬眼定定看了她一阵,不多时,她将目光缓缓投向了一旁的卫庆。
一旁的卫庆不免有些瞠目结舌。
阮姨娘有了身孕,要生小孩了?卫臻要有小弟弟小妹妹呢?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怎么全然不知,不但他不知,好像全府上下都没有任何议论过这个消息。
是他这半年来,常常往外奔走,极少府中逗留,故而消息不灵通的缘故么?
卫庆一脸狐疑。
他自然是站在卫臻这边的,这么多年来,无论卫臻提出什么不合理要求,他基本有求必应,只是这一回,对上小仙姑的双眼,卫庆稍稍有些为难,他只偷偷看了小仙姑一眼,不多时,悄悄将卫臻拉到了一旁,跟她说起了悄悄话道:“那什么,七妹妹,这个小神医可是你五哥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贵人手中临时借用来的,你五哥哥实在是担心你身子,这才厚着脸皮在贵人跟前讨的恩典,给你诊完脉后是要立即还回去的,你五哥哥可没那么大本事,能够将人想留便留,还一留便是数日。”
到了此时此刻,卫庆也装不下大款了,只得如实跟卫臻一一坦白。
话音一落,只见那边的女医缓缓朝着卫臻点了点头,背着医药箱就直接要自行离开。
她虽没有直言拒绝,却用行动直接说明了。
医者的傲骨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样的人,不知怎么在宫里混下去的。
卫臻自然知道此事卫庆做不了主。
她也并不曾勉强刁难,见女医一路踏出了屋子,她只缓缓跟了上去,少顷,冲对方的背影低低喊了一声:“小神医且留步。”
女医缓缓停了下来。
卫臻追了上去,不多时,从袖笼里取出了一根黑色的绳锁,缓缓递到了对方跟前,冲她微微笑了笑道:“这个酬金,不知够不够。”
话音一落,只见对方微微低头,往她手中一看,下一刻,小神医清冷寡淡的脸上神色微微一愣。
只见卫臻手执一根黑色细绳,绳子上无任何装饰之物,仅仅只串了一颗黑色的小珠子,小珠子乌黑透亮,一看便知非寻常凡物。
这颗珠子,小神医在多年以前亲眼见过。
小神医清玄微微怔了片刻后,少顷,只缓缓抬眼定定看向卫臻,只是这一次,她的眼神已有了些许不同。
眼前的这张小脸她毫无印象,然而,纵使如此,下一刻,看向卫臻的目光已不知不觉间变得恭敬了几分——
“小娘子静候一日,一日内给您答复。”
说着,青玄冲卫臻点了点头。
卫臻只一脸感激的冲对方笑了笑,道:“好,谢过小神医。”
第二日,清玄再登卫家门。
卫家五公子卫庆担心妹妹,给七娘子卫臻专门请了个女医的消息渐渐在府中传开,因卫臻与卫庆乃同在老夫人院子里养大,二人同卫岚三人兄妹关系甚好,这在整个卫家,乃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前年,卫庆在床上躺了两月,七娘子日日雷打不动上门探望,如今,卫臻身子有漾,卧病半月不起,五公子又遍地寻访名医,兄妹二人虽并非亲生,却胜过亲生,两人的兄妹情谊,一时惹人赞叹羡慕。
因打着为卫臻看病的幌子,女医入住碧水居一事,倒并未曾惹人生疑,染云居虽料定里头有蹊跷,可整个碧水居被围得似个铁桶,压根打探不到任何消息,等到她们猜测理清里头的缘故时,已为时晚矣。
却说七月初,距离十月怀胎满十个月份还有大半月之久,这日天气异常炙热,云层很低,太阳就跟要从天上掉下来了似的,贴着人群烘烤,便是屋子里放置了冰块依然无济于事,又热又闷,闷得之让人发黑眼晕,有种暴风雨将要来临前的诡异宁静。
卫臻的眼皮从昨日起便开始发跳,跳动得厉害。
为了保险起见,她从昨晚夜里便亲自守在了阮氏屋子里,一整夜睡得并不踏实,直至午后,终于有些挨不住了,不小心歪在矮榻上眯了过去,刚闭上眼没多久,便听到雷声大动,响彻整个天际,她瞬间被炸雷惊醒,险些摔下了软塌,一旁的阮氏扶着腰,大着肚子,跟只鸭子似的一摇一晃的要过来给她添被子,恰好见她要倒,立马去扶,结果卫臻没扶住,她自己也跟着一把歪倒在地——.
☆、213
“姨···姨娘···”
“冬儿, 冬儿···”
却说卫臻跟阮氏二人双双歪倒在地。
卫臻当场吓得脸色大变, 她立马爬了起来要去将阮氏扶起来,只是,手伸到半道上, 忽然只觉得眼前一花,只觉得眼前的地毯上一片血水流淌。
六年前那一幕仿佛昨日重现。
当年, 她猛地冲进阮氏卧房,就看到阮氏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身下的血, 仿佛将半个卧房都浸染到了。
如今, 一摸一样的场景再次上演。
卫臻手微微一抖, 只吓得双手发抖,浑身乱颤。
卫臻只觉得浑身发软, 双脚无力, 就连自己都有些站不稳了,良久,她只拼命朝着门外大喊几声。
冬儿听到卫臻的声音, 哐当一下推门而入, 而守在屋子外的雯烟这些日子时时刻刻注意着阮氏的动向,一见情况有异, 也立马跟着大步踏了进来。
一踏入屋子,远远地只见阮姨娘歪倒在了地毯上,正侧躺着,一手用力的攥着七娘子的手, 一边疼得整张脸都变了形,嘴里却仍旧忍不住咬牙安抚道:“无碍,安安···安安莫怕,姨娘···姨娘无碍。”
却是断断续续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疼得说不出来了。
而七娘子只趴在阮姨娘身旁,浑身发抖,正在用力的握着阮氏的手,拼命安抚着:“姨娘,安安在,这一次有安安在,姨娘不要怕···”
母女两人相互鼓励打气着。
雯烟与冬儿两个却双双脸色一变,立马五作三步奔了过去。
不好,看这情形,孩子怕是要出来了。
只是卫臻并不敢随意挪动地上的阮氏,怕引起胎位变动,见冬儿跟雯烟过来,只拼命往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把,随即咬牙吩咐道:“雯烟姐姐,姨娘怕是要生了。”
雯烟会意,卫臻话音一落,雯烟立马跑到床榻上,将枕头被子一把搬送了过来,直接盖在了阮氏身上,随即转身出了卧房,不过一转眼功夫,整个碧水居上下全部忙活了起来。
卫臻见状,只连连呼出一口气,强自稳定行神,又冲腿脚麻利的冬儿道:“冬儿,快去将小神医请来。”顿了顿,又道:“将秦妈妈也一并请来。”
几乎是卫臻话音一落,冬儿的身影就立马跟阵风儿似的,瞬间消失在了卧房里。
冬儿出去不久,雯烟很快去而复返,不多时,紫屏,双灵二人端水的端水,端茶的端茶,没多久,厨房里备用的粥食也跟着源源不断的送了来,整个碧水居上下虽暗自焦急紧张,却全部都有条不紊,这一切,早在大半年就预设了无数回了,大半年的等待,只为这一刻。
卫臻一直趴在地毯上安抚着阮氏,阮氏疼得攥紧了手中的被子,额头上渐渐冒了汗。
阮氏虽是丫头出身,可在五房当差时,殷氏虽为人清冷,却是个心善之人,她人善老实,虽被人欺负过,却鲜少吃过劳作上的苦,后有幸被卫霆祎相中收了房,也一直过得相对安逸,最苦最累就是在庄子上那半年了,不过,那半年的苦楚早已经被近五六年的太平清闲日子给冲刷得一干二净了,从本质上来说,阮氏实则是个娇俏人儿,细皮嫩肉的,跟卫臻站在一起,就跟一对姐妹儿似的。
她是个受了苦会抱着卫臻哇哇哭,受了累会忍不住无助抹眼泪的人。
可如今,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却一直在咬牙忍着。
当年生她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幅模样呢?
是怕她担心么?
都这个时候了,却还一直在为卫臻着想。
卫臻不由渐渐红了眼眶。
可她万事俱备,提早部署了所有这一切,但最后这一步却依然只能任由她自己来走。
不知过了多久,小神医清玄背着她的专属药箱匆忙而至,没一会儿秦妈妈也来了,秦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对于伺候生产这些活计自然不在话下,在清玄的指挥下,秦妈妈协同几个院子里的老婆子,一并小心翼翼的将阮氏搀扶到了床榻上,然后,二话不说,卫臻这个小娃娃便被赶出了产房。
小神医是宫里行走的人,卫臻是信得过的,为了以防万一,她派人从侧门出去,偷偷请了一名郎中在外等候。
这在门外一等,便是足足好几个时辰。
直到太阳渐渐落山,已经渐渐到了掌灯时分。
每隔半个时辰,卫臻会进去查看一番。
从下午一直挨到晚上,阮氏只管疼得厉害,却并无任何生产迹象。
卫臻偷偷来到卧房门外往里看着,只见小神医拖了鞋袜,直接上了榻,她伸手一下一下朝着阮氏肚子上来回抚动着,似乎正在做着某种回正胎位的举措。
那一幕幕,远远地落在了卫臻眼中,只觉得心惊肉跳。
大夏天里,卫臻浸湿了一身衣裳。
小神医命人直接在屋子里搭建起了火盆,火盆上温着燕窝,每隔半个时辰,小神医会命人给阮氏灌入腹中,保持体力。
终于,快到亥时时刻,卫臻再次被赶出了产房,这一次,阮氏痛苦的惨叫声终于发了出来。
那一声一声痛苦难熬的哭叫声,隔着大半个院子都能够听到。
每一声,传入卫臻的耳朵里,都令她心惊不已。
生孩子不是说生便能生的,卫臻前世今生虽未曾亲自经历过,可是两辈子下来,多少冷眼旁观过,何况,她当年也有过孕,为此,好是研习了一番,多少知晓,这生孩子快则瓜熟蒂落,瞬间便落瓜了,慢者,许是拖上一日一夜也是有的事儿。
倘若没有今日这一摔,卫臻是能够稳得住的,可是,今儿个阮氏大着肚子摔了个大跟头,卫臻不得不为此而感到忧心。
女人生产,可是往鬼门关里走一遭。
这世道,有多少女人没能熬过这一关。
前不久,潘姨娘就是折损在这个门槛上,生生落了个一尸两命。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在配上这一声声惊魂动魄的惨叫声,卫臻头一次觉得这样无助过。
然而,她不能倒下。
术业有专攻,她不懂医术,里面她交给小神医及秦妈妈。
而她,则需要镇守外线。
经过这一整日的折腾,阮氏生产一事儿,便是想捂也捂不了多长时间了,有她坐镇,连只蚊子也甭想飞进来。
眼听着屋子里的阮氏的声音越发惨烈,犹豫良久,卫臻终于松口,冲冬儿道:“冬儿,去将老爷请来吧。”
女人所吃的苦,遭的罪,他该来亲自听一听。
话音一落,沉吟一阵,卫臻又再次吩咐道:“顺便将周妈妈也一并请来。”顿了顿,又道:“还有太太。”
冬儿领命匆匆而去.
☆、214
“主子, 染云居的人走了。”
冬儿刚走不久, 双灵立马从院子口匆匆赶了过来。
自晚膳过后,许是留意到碧水居的异样,染云居那边开始派人偷偷摸摸凑到碧水居院子外头探头探脑。
整个碧水居上下被围得跟个铁桶似的, 无人可混进来打探,只是, 整个碧水居灯火通明,一看就是发生了重大的事情,何况, 这会儿阮氏撕心裂肺的喊叫声陆陆续续的传了来, 便是想瞒, 也瞒不了多时了。
这会儿前来打探的人估摸着赶着回去送信了。
“主子,您说, 您说那个冉姨娘···她今晚会来么?”
双灵有些担心问道。
无怪乎双灵由此忧心, 实则是这大半年来,整个碧水居上下日日关门造车,足不出户, 防备的人毫无疑问自然是染云居那位了, 六年前的那一幕,没人能够忘记, 前不久潘姨娘的例子又赫然摆放在了眼前,如今,阮氏还在产房,没有到最后一刻, 众人还不敢松懈,对于那冉氏,大部分人心里生魔,到了如避蛇蝎的地步了。
卫臻听了双灵的话后,微微抿着嘴没有回答,她只用力的捏紧了帕子朝着阮氏的卧房方向看了一眼,顿了顿,又抬眼朝着窗外染云居的方向看了一眼,只一字一句道:“来了,就拦着。”顿了顿,道:“将五哥哥前几日送来的那条将军虎牵来。”
说到这里,卫臻微微眯了眯眼,眼里闪过一抹寒光,面无表情道:“硬闯,甭管那个,放将军便是!”
此时此刻,任何阴谋阳谋,卫臻都不想用了,文的在今晚行不通,她不介意直接来武的!
卫臻话音一落,双灵立马着人吩咐,她才刚出门,正在这时,只见杏丫领着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匆匆赶来了,卫霆祎来了。
一向注重仪态,风流倜傥的卫霆祎这会儿倒是难得有些狼狈,只着了一身白色的中衣,连衣裳都没有来得及换,仅仅只在肩上随意披了一件锦色斗篷,连脚下的靴子都穿反了也没有发觉。
进门后,恰好听到阮氏的凄厉的惨叫声,卫霆祎双脚一软,只堪堪虚扶着门,竟被大堂的门槛给拦住了,隐隐有些无力跨入,还是杏丫将他虚扶了一把,卫霆祎稳了稳神,看到卫臻端坐在上首的交椅上,一派淡定,卫霆祎这才哑声冲卫臻道:“臻···臻儿,你姨娘她···她···”
话还没说完,阮氏陆陆续续的哭喊声再次传了来。
卫霆祎无心与卫臻交谈,立马大步就要往里闯,却被守在卧房门口的映虹拦住了,映虹连忙道:“老爷,产房里头污浊不堪,您甭进,甭踩脏了您的鞋袜。”
顿了顿,又道:“小神医正在给姨娘顺胎位,正在要紧关头,不宜分心,您···您不若还是在外头陪陪七娘子吧。”
正说着,里头雯烟冲门口喊了一嗓子:“送热水,快些添热水进来。”
映虹闻言,顾不上卫霆祎,只一把将他给推了出去,冲大堂里的人催促道:“快,催催厨房。”又道:“厨房来回太远,去瞧瞧院子里搭建的灶台是不是可以用水了。”
一时,整个屋里屋外,忙做一团。
所有人各司其职,没有任何人有多余的精力招呼卫霆祎。
卫霆祎满头大汗,陪着坐在卫臻身边,有些坐立难安。
整个屋子里就像是战场,每个人都在打仗,好像只有他是个无用的局外人,使不上半分力气。
卫霆祎不由抬眼看了看一旁的女儿,潘氏一尸两命、血流成河的场面还清晰的映在他的脑海,一模一样的场景,再次摆在他的面前,如果不令卫霆祎不感到触目惊心。
他一个活了几十年的大人在此时此刻都忍不住慌了神,可是他的女儿,不过才十二三岁,这会儿端坐在椅子上,目光坚定,神色严禁,竟然一派淡定,在今晚的战场上,她无疑是总指挥,是总军事。
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卫霆祎心里竟难得有些生畏。
六年前,那个阴狠又恶恨的眼神忽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与眼前这张尚且稚嫩的小脸融合在了一起,卫霆祎心里微微紧了紧了,然而再次定睛一看,分明,这张小脸没有表现出半分狠意,竟也令人望而生畏。
等待是煎熬的,起先,阮氏的呼疼的声音越来越大,直令卫臻坐立难安,卫臻表面看似淡定稳重,实则,帕子底下的十个手指头都快要被掐烂了,阮氏的哭喊声每响起一次,她的手指头便多添了一道印子。
约莫一刻钟后,不知道是不是卫臻的错觉,总觉得里头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卫臻心里有些担忧,只忽然嗖地一下起身,正要进去查探,这时,只见院子外响起了一阵喧嚣,不多时,有人来到卫臻耳边低声来报,原来是太太殷氏来了,一并来的还有染云居的冉姨娘,只是,守院的婆子将冉姨娘拦着不让进来,跟染云居的婆子当场争执了起来,绿蕊进来通报时,院子外头将军虎凶猛的叫吠也一并传了来。
卫霆祎皱眉朝着屋子外头看了一眼。
卫臻听了绿蕊的通报后不言不语,没有任何表示,只当做没有听到似的,绿蕊见状心里意会,很快再次折了回去,继续对峙了起来,绿蕊刚走,太太殷氏领着大丫头念雪匆匆赶了来:“大夫都请好了么?”
殷氏人还在门口,清冷稳重的声音便先一步传了来。
一并进来的还有世安院的周妈妈。
卫臻见了心里一松,正要上前迎接行礼,这时,忽见卧房里头的雯烟掀开帘子匆匆踏了出来,冲着快要门口的卫臻大声喊了一声:“娘子。”
卫臻转身,只见雯烟满头大汗,浑身衣襟全部湿透了,头上的长发碎发全部粘在了脸上,一脸狼狈不堪,尤其是脸上的神色难得有些凝重急色。
卫臻心里一紧,立马转身大步走了过去,道:“姨娘如何呢?”
雯烟双眼微微一红,道:“胎位顺了,只是,只是姨娘体力不支,已经有些精疲力竭了,小神医,小神医让您赶紧进去!”
雯烟话音一落后,卫臻身子微微一晃,她只用力的抓紧了雯烟的手腕,稳了稳神,随即立马朝着卧房大步走了去,明明不过几步的脚程,可卫臻却觉得脚下阵阵发软,她的步子隐隐有些踉跄,一直走到卧房门口,卫臻脚步骤然停了下来,朝着身后的卫霆祎看了一眼,愣愣道:“父亲,姨娘现在需要的人是你。”
卫霆祎这会儿犹如当头一棒,被雯烟的这番话直接当场震在原地,直到卫臻的那声“父亲”响起,他愣了愣,这才如梦初醒,一抬眼,只见一直严厉狠绝的女儿忽然变得脆弱了起来,只微微红着眼,有些依赖的看着他,卫霆祎双眼也跟着微微一红,他只用力的握紧了拳头,颤颤悠悠的走到了卫臻跟前,冲卫臻道:“放心,臻儿,你姨娘···会无碍的!”
话音一落,卫霆祎忽然挺直了腰杆,将帘子一掀,大步走进了产房。
“素儿···”
进去不久,阮氏的乳名在里头响了起来。
卫臻闻言用力的抓紧了帘子,手微微颤抖,心里终究方寸大乱了起来。
一片混沌间,只听到身后殷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念雪,将这根人参送进去给阮姨娘续着!”
“周妈妈,您是老夫人跟前的老人了,听说当年老爷是您帮衬着接生的,这次···恐怕也得劳烦您进去坐镇着。”
“产房不宜喧嚣,扶七娘子过去歇息!”
殷氏一来,直接接手了卫臻的主事任务。
到底是当家主母,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一鸣惊人。
相比之下,纵使活了两辈子,可两辈子的卫臻其实都不过是纸上谈兵,并无任何实战罢了。
一刻钟后,一声婴儿洪亮的哭啼声在碧水居的正房方向响起,哭声如雷贯耳,在寂静的夜空中划过一笔浓重的新生之力,这一声,对整个五房来说,与其说是新生,不如说是···种子,是希望,是救赎.
☆、215
“生了生了, 是个哥儿, 大胖小子,是个公子,是个小公子, 老天爷显灵了,老爷有后了!”
产房里, 几位妈妈的欣喜之色喜于言表,那激动的吆喝声,透过那一层薄薄的帘子, 清晰了传了到了大厅。
一阵糟杂后, 映虹率先一步掀开帘子一路小跑了出来, 她一脸喜色的朝着卫臻走去,只是走到半道上留意到首位的殷氏, 映虹立马收起了难得鲁莽, 变得规矩稳重了起来,只朝着上首的殷氏遥遥一拜道:“禀太太,恭喜太太, 姨娘生了位小公子, 给咱们五房添后了。”
话音一落,映虹立马朝着一旁的卫臻看去, 满口的吉祥话还没来得及脱出,却见卫臻蹭地一下飞快起身,竟是片刻也坐不住了,直接捏紧了帕子, 一脸激动的奔向了产房。
大厅里的殷氏闻言脸色依旧有些清冷,不过到了此时此刻,听到这番话后,一贯稳重无色的脸上此刻也终于浮起了淡淡的笑意,道:“五房终于有根了,这对整个五房来说,都是莫大的喜事儿。”
说着,殷氏收起了手中的佛珠,冲映虹道:“这些日子阮姨娘辛苦了,整个碧水居上下都辛苦了,不过,阮姨娘产后身子虚弱,小哥儿刚出生,仍需得精心伺候着,不可松懈半分,碧水居上下兴许还要操劳上一段时日,只管精心伺候着,回头自会重重有赏。”
殷氏边说着边缓缓起身站了起来,又道:“老夫人这会儿估摸着在等着消息了,劳烦映虹,前去报个喜罢。”
殷氏话音一落,只见映虹立马道:“是,太太,映虹立马便去。”
说完,映虹一路轻快的踏出了大厅,在院外好生叮嘱了几番,亲自而去。
“走吧,进去瞧瞧阮姨娘。”
映虹走后,殷氏提步进了产房,一进去,只见原本所有的糟杂紧张感全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是满室欢声笑语,所有人脸上全部都洋溢着眉开眼笑的欢乐,全部都是由内心深处由衷散发的欣喜。
只见一位瘦骨嶙峋的老妈妈举着一个白胖小娃娃在软塌旁清洗包扎着,白胖小娃娃许是哭累了,这会儿声音略小了几分,老妈妈抬起巴掌不轻不重的往小娃娃的肉肉的小屁股上扇了几下,小娃娃嗷嗷的哭喊声立马再次响了起来,几个老妈妈小丫头片子瞬间全部簇拥了过去,包扎的包扎,清洗的清洗,夸赞声不绝于耳:“听听,听听,这小嗓门嗷嗷的,劲道十足,将来定是个成器的。”
“这气魄,这威武的架势,将来定是个威武长胜将军!”
哭声越大,周围的欢笑声越大。
里里外外的围了好几层。
里处,寝榻上,七娘子与五老爷巴巴守在一旁,七娘子蹲在床榻边上,亲自拿着巾子细细致致、认认真真的替产后虚弱的阮氏擦着汗,一旁的卫霆祎也坐在床沿上,伸着脖子拉着阮氏的手细细宽慰着,整个卧房里温馨又欢乐,入府多年,殷氏许久不曾看到这样宁静而祥和的一幕了。
身后的念雪正要提醒太太来了,被殷氏淡淡摆手拦住了,殷氏立在门口看了一阵,冲念雪吩咐着:“将春节时府里分发的那些补品都送来吧。”
说着,正要转身离去,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声音,殷氏一抬眼,只见卫臻刚好拿着换洗的巾子从床榻旁站了起来。
“太太。”
卫臻将巾子随手递给了一旁的冬儿,自己用手背擦了擦脸,不多时,只朝着门口的殷氏笑着道:“太太,姨娘给小七添了个弟弟,太太快过来看看小七的弟弟。”
卫臻朝着殷氏甜甜的笑着。
小丫头生得明媚皓齿,微微笑着,脸上满是欢喜与高兴,那种小女孩儿的得意与骄傲的神色喜于言表,看着令人不由跟着心情逾越了起来。
卫臻说完,忽然轻快的走到了软塌旁,见老妈妈将襁褓里的婴儿收拾得干干净净,伶伶俐俐,卫臻朝着襁褓里的胖乎乎的小娃娃深深看了一眼,随即朝着老妈妈伸手道:“妈妈,让我抱抱弟弟吧。”顿了顿,又道:“我抱弟弟给太太瞧瞧。”
老妈妈自然欢欢喜喜的将小娃娃递送到了卫臻手里。
只是,刚出生的小娃娃浑身绵软,跟个无骨娃娃似的,妈妈担心卫臻人小,抱不住孩子,只连连弯曲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守在卫臻旁边护着。
说来也巧,原本小胖娃娃哭哭啼啼的,一到了卫臻手里忽然止住了哭声,妈妈看着卫臻这个小娃娃抱着襁褓里的小小娃娃,这一欢乐有趣的场面顿时乐了,笑道:“小公子这是认识阿姐哩,瞧瞧,咱小公子这是喜欢阿姐哩。”
卫臻抱着怀里软绵绵的一团,心里顿时柔软得不成样子,然而过了良久,她只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的将怀里的小娃娃抱着,一步一步朝着门口的殷氏走了去,一直走到殷氏跟前,卫臻终于缓缓停了下来,片刻后,卫臻只有些得意娇憨的将怀里的小娃娃举到了殷氏跟前,冲殷氏笑眯眯道:“太太,快瞧,快瞧,弟弟好生乖巧呢。”
说罢,卫臻又将怀里的弟弟朝着殷氏高举了几分。
殷氏低头一瞧,只见襁褓里的小男婴胖乎乎的,白胖成团,许是刚刚大哭过了,小眼睛,小嘴巴,小鼻子红通通的,这会儿紧紧闭着眼睛,伸手一下一下揉着眼睛,小嘴里哼哼歪歪的,可爱软糯得紧。
殷氏无子,很少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这样的小娃娃,一时竟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小娃娃人小,五官都没有张开,可是饶是如此,不难看出其五官的清秀可爱,尤其是那奶白奶白的皮肤,简直跟眼前的七娘子如出一撤,仔细一瞧,这五官神韵颇有几分神似,七娘子的俊俏在整个卫家是出了名的,这小娃娃若是随了她阿姐,将来长大了会生出怎样一副姿态,委实不难令人猜测。
“太太,弟弟好生软糯好生乖巧了,太太,您摸摸他的小脸看看,定是软乎乎的呢。”
卫臻就跟叫卖的小贩似的,骄傲得意的不断向殷氏展示着自己的弟弟。
殷氏对上卫臻湿漉漉的双眼,顿时轻轻摇头笑了笑,不多时,只伸出指尖轻轻地在婴儿脸上轻轻地戳了戳,结果,下一瞬,只见一只胖乎乎的小爪子忽然一把紧紧攥住了她的指尖,殷氏微微一怔。
殷氏一行人离开后,闹了一天一夜的碧水居总算是消停下来了。
阮氏撑着最后一口气亲自给孩子喂了奶,终于依依不舍、一身疲倦的睡了去。
刚出生的小胖娃娃这会儿吃足了奶,依偎在阮氏的身旁睡得香甜,卫霆祎从进屋起便一直趴在床榻上,围着熟睡的奶娃娃瞧个不停,竟半步都未曾离去过,一会儿得意问卫臻他儿子小鼻子像不像他,一会儿问卫臻他儿子眼睛像不像他,没完没了的,乐此不疲,见卫臻不搭理他,又十分没脾气的将话题抛到了冬儿、雯烟、秦妈妈身上。
卫臻自殷氏离开不久,一直在大厅外同周妈妈说话,良久,卫臻来到了卧房门口,站在帘子外,只伸手掀了掀帘子,只掀到一半时,忽然停了下来,最终,整个人转过了身去,背对着卧房冲周妈妈道:“妈妈,去吧,劳烦您跑一趟了。”
周妈妈道:“小主子,当真要今晚么,不再等等,是不是应该等到出了月子再——”
周妈妈说到一半,有些不忍再说下去了。
卫臻缓缓闭上了眼,听到这里,终于嗖地一下睁开了眼,只一字一句道:“长痛不如短痛,就今晚吧。”
“哎,好吧。”
周妈妈纵使心软,也知,快刀斩乱麻是最好的。
她叹息一口气,不多时,转身利落的回到了卧房,周妈妈进去不久,只听到卫霆祎的狐疑的声音传了来——
“周妈妈,哥儿睡着了,你这是作甚?”
“哎,妈妈,你这是要抱哥儿去哪儿?”
“嘿,是抱去给老太太掌眼么?”
“爷去,爷去,爷亲自抱过去!母亲定会乐坏了。”
卫霆祎的声音里消散不去的亢奋。
“不用了,老爷,阮姨娘今晚辛劳了,您不若多陪陪阮姨娘罢,外头夜寒,您今晚也累着了,有什么···还是赶明儿个在说吧。”
周妈妈劝服了卫霆祎后,直接亲自抱着怀里的襁褓,朝着澜清阁的方位走了去.
☆、其他类型重生之卫七
“砰!”
一声剧烈的声响划破夜空, 在寂静的院落中传响开来。
听着像是碗碟撞击后砸碎的声音,应声而碎,然后砰砰作响。
一声剧烈的声响响起后, 不多时, 一阵更加猛烈的声响接踵而来。
染云居里, 所有的下人齐齐颤了颤身子,是大气不敢出一下。
原本守在正房门外的丫头, 更是颤颤巍巍的往外撤了几步,唯恐被牵连受了这池鱼之殃。
冉氏面上瞧着柔弱和善, 可实则不怒自威, 染云居上下丫头婆子都敬畏她, 早些年冉氏脾气稍好, 可自打回京后,隐隐瞧着面色日渐郁结了起来,不过纵使如此, 冉姨娘在这五房的地位,依然算得上是头一份,尽管偶尔变脸, 却不曾动过大的肝火,像今夜这样的动静, 在染云居实属头一回。
一时, 整个染云居上下, 变得诚惶诚恐了起来。
“姨娘何故发如此大的火,这是怎么了?”
东厢房前往正房的抄手游廊下, 守院的两个婆子正凑在一处压低了声音议论纷纷,陡然听到一声清冷空灵的声音打后头传来。
两个婆子纷纷吓了一大跳,齐齐转过身来, 见到来人后,两人面色顿时大变,待小心翼翼的瞅了对方一眼,见对方神色如常,并没有听到她们的多嘴,顿时齐齐松了一口气,只立马恭恭敬敬的回道:“禀六娘子,姨娘···姨娘她···”其中一个老婆子斟酌了一番,隐晦提到:“方才老婆子隐隐听到好像是碧水居那边闹出了大的动静来,方才孔妈妈一回正房,姨娘便···便如此了。”
话音一落,老婆子再次小心翼翼的看了对方一眼。
游廊下,在灯笼的映衬下,只见六娘子身着着一身白色中衣,外罩着一套雪色白莲斗篷立在月色下,她冰雪清丽,不可染指,仿佛皎洁月光,遥远而疏离。
卫绾闻言,淡淡的蹙了蹙眉,不多时,只微微偏头朝着碧水居的方向久久的看了一阵,回过头对两个婆子吩咐道:“去看看姮儿被吵醒了不曾,好好守着。”
卫绾说完后,径自提着灯笼朝着正房去了。
正房。
整个屋子里仿佛侵了冰似的,活似一处大冰窖。
而地毯上,散落了一地的瓷器碗碟碎片,其中一个铭碗还是冉氏最喜爱的,是九娘子出生那边,她特意托人烧制的,往日里吃茶,只用那个铭碗,眼下,却成了几块残破不全的碎,却无一人刚上前收拾片。
屋子里,跪了一地,其中跑腿丫头蜜枣儿额头上还出了一脑门的血,瞧着像是被碗碟砸破的。
蜜枣儿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下,任凭血染了大半张脸。
就连一向受冉氏仰仗的孔妈妈这会儿也一直紧紧握着帕子,压弯了身子,噤声不敢多言。
上首交椅上的冉氏面色发冷发寒,她紧紧捏着帕子,指骨发白,指尖仿佛掐进了血肉里,太阳穴处的青筋仿佛都依稀可见,连整个身子都轻轻打颤了起来。
整个人瞧着有些阴森可恐,这样相貌,与往日里的和善犹如天壤之别。
整个屋子里静得连落下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够听到。
“绾儿进来。”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冉氏缓缓闭上了眼,再次睁开眼时,双眼里已经渐渐恢复了平静,却是浸了满眼的霜寒。
冉氏一睁开眼,见卫绾守在门外,没有像往日里一样,直接进来。
冉氏忽然缓缓开口,将其唤了进来。
卫绾进来后,往屋子里四下看了一眼,不多时,只缓缓立在了冉氏身侧,对于未知的事物,她向来习惯多听多看从不多说。
冉氏看了卫绾一眼,终于再次将目光扫向了下首,落在了那跪满一地的下人身上。
孔妈妈眼尖,见状后,还不待冉氏开口,立马心领意会的冲众人道:“都下去吧。”
她将所有人全部都轰了出去。
屋子里一时只剩下孔妈妈及冉氏母女三人。
“太太将人收下了么?”
待下人走远后,冉氏终于渐渐恢复了一丝冷静,只冷冷开口问道。
孔妈妈忙道:“老婆子回的时候,那澜清阁还未见动静,不过···”孔妈妈思索了片刻,琢磨道:“是由周妈妈亲自护送去的,显然是得了老太太的首肯,老奴觉着怕是□□不离十了。”顿了顿,孔妈妈又道:“何况太太只身一人,多年无所出,那澜清阁着实冷清了十数年,如今得了这个,算得上是一桩天大的喜事,想来太太定不会拒的。”
内宅里头无非就这几件要紧的事,而子嗣更是其中天大的事情。
早些年,似乎听闻族里的几房偏房张罗着,想要往卫家族亲里挑一个伶俐的,送到五房来,那事儿议论过一阵,后来不知怎地,又不了了之了。
毕竟,过继得怎么比得上亲生的。
如今,老爷有子,五房有后了,定会将人捧上天的,将人送去那里,无论对太太,还是对整个卫家,都是一桩天事。
殷氏没有拒绝的理由。
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人刚一呱呱落地,就直接将人送走了,令人猝不及防。
冉氏闻言脸上微微一沉,不多时,只将手往交椅一侧的扶手上用力一抓,道:“片刻功夫未曾耽误,生下来直接巴巴往那头送,似料定了不会拒绝,怕是早已经事先招呼过了。”
说到这里,冉氏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只冷笑一声道:“好一招瞒天过海,倒是小瞧了那个唯唯诺诺的贱女人,整整十个月,好,好,好得很,我今儿个才算是彻底瞧清了那贱人。”
这十个月来,看样子是将她当做猴耍了。
她当真是小瞧了她。
冉氏怒意冲天。
孔妈妈踟蹰了片刻,犹豫开口道:“老奴倒觉得那位倒不像是有这般玲珑心思,便是有,也不一定能够稳到现在,这桩事,怕是另有人在掌舵吧?”
说完,孔妈妈干涸的眼珠子转了一转。
冉氏眯了迷眼,一字一句道:“卫臻。”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冉氏牙缝里吐出来的,说完,冉氏思绪顿了顿,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副画面,当年阮氏小产后,还不到六岁的卫臻那双阴霾嫉恶的双眼,她当年看着她,好像一副要吃了她的模样,那个时候,冉氏便觉得,卫七,不是个简单的,想到这里,冉氏不由攥了攥手指道,只一字一句:“那是个祸害。”
话音一落,只见身旁卫绾神色微微一变,冉氏立马朝着她看了过来,顿了顿,冉氏忽然一把拉住了卫绾的手,冲她一字一句道:“绾儿,你爹爹有弟弟了,往后咱们的日子会变得日渐艰难起来。”
说着,冉氏紧紧盯着卫绾的双眼,似告诫似提点道:“卫臻,将是你未来婚配路上亦或是未来一生中最大的敌手。”
说着,她用力的攥着卫绾的手,有些狠绝,却最终找回了一丝理智,道:“赶明儿个去给太太道喜,去瞧瞧你这个新添的好‘弟弟’。”
在弟弟二字上,冉氏咬字极重,隐隐有些刺耳,还隐隐透着一丝狠绝。
说完这一番话后,冉氏忽然将嘴角一勾,一切不过是刚开始罢了。
而卫绾,直到这会儿才慢慢的理清了思路。
这才缓过神来。
五房有喜了。
是卫臻的弟弟。
一个横空出世,过继给太太的嫡子。
碧水居,用十个月的时间,唱响了卫家有史以来,最精彩绝伦的一出戏。
而唱戏人,竟是她那个不显山水的七妹妹.
☆、217
“太太, 小公子醒了。”
天色刚亮不久,殷氏便早已经从佛堂礼佛回来了。
方一回到正院,只见澜清阁的大丫鬟念雪早已经在院子口候着了, 一见到她, 念雪立马朝她拜了拜, 笑着说道。
念雪这丫鬟向来沉稳,常年跟在她身侧, 多少沾染了一二分淡性,今儿个脸上的笑容却与往日里有些不同, 好似有些鲜活, 有些掩饰不住的欣喜, 脸嘴角眉梢都透着说不出的高兴。
殷氏闻言, 脚步微微一顿。
这才想起了昨儿个夜里送来的那个孩子。
多了个孩子,整个正房都大不相同了。
或许是往日里冷清惯了,如此, 好不容易添了个人,一时间,隐隐有些打破了这沉寂了十多年死寂的感觉吧。
“是的, 太太,许是小公子知晓太太喜静, 真真乖巧得紧, 一早便醒了, 却不哭不闹的,方才吃了奶娘喂的奶后, 这会儿正睁着葡萄似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了,好像在专等着太太似的。”
方提上二等的念碧被拨到了小公子跟前伺候着。
她担心太太会将小公子送走,可劲儿的逮着夸赞着, 说着说着,脸都激动红了。
殷氏看了念碧一眼,沉默了片刻,便顺着正房缓缓走了去。
一旁跟着的念雪见从昨儿个夜里到现在,太太都一直未曾表态,就连她也一时拿不定主意,这太太到底是什么心思,思及至此,念雪稳了稳神,缓缓开口道:“这两个奶娘都是碧水居寻的,昨儿个来的匆忙,咱们院子里没来得及事先准备,到底是不知底细的,太太您瞧,要不要···托人出府再去寻几个得力的,到底是小公子的奶娘,马虎不得。”
终于,听到这里,只见殷氏摆了摆手,开口道:“不用了,碧水居选的,想来不差。”
话音一落,殷氏已踏入了正房。
却不想,正房里,此时竟热闹不已。
只见一位奶娘正在整理婴儿小床,手把手的在给工匠打造的小梨花木床铺褥子,褥子垫得厚厚的,小小的木床,小小的褥子,小小的被子,看上去憨胖有趣,小床上还绑了一个拨浪鼓,随着奶娘的动作,一咚一咚,发出清脆的声响。
另外一位奶娘正抱着襁褓里的小婴童逗弄着,旁边围了三四个小丫头片子,全部弯着腰,撅着屁股凑了过去。
难怪方才院子里没人守着,原来全部凑到这儿来了。
往日里,可是鲜少有人敢踏入这正房的。
念雪一见到这幅情景,立马低低咳了一声,微微呵斥道:“院子不守了,活儿不干了,一个个凑到了太太屋里,成个什么体统?”
念及都是为了小公子的到来而欢喜,难得逾越一回,故而念雪虽一脸严肃,语气倒并不重。
屋子里的人听到念雪的呵斥后,立马转身,回过头来一瞧,只见太太不知何时回来了,此刻正立在她们身后不处后看着。
几人立马脸色大变,全部吓得不知所措。
念雪见状,将眉头一挑,道:“都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快退出去,是等着我来伺候,还是等着太太来伺候。”顿了顿,忽然叮嘱了一句:“这些日子将院子守牢实了。”
念雪话音一落,并没有惩罚,只见所有人全部大松了一口气,全部齐齐朝着殷氏拜了拜后,一溜烟退出了屋子。
众人走后,余下两个奶娘立马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
昨儿个夜里来得匆忙,半夜来了太太院里,太太并没有多说什么,只略微叮嘱一番,便将她们安置了,她们入府没多久,为人老实淳善,之前见了阮氏,一个个立马远远的跪下了,后来才得知,并非什么正房太太,是院子里的姨奶奶,太太赫然就是眼前这一位。
来卫家有两月了,规矩记牢些了,也七七八八理清了一些五房的情况,纵使知晓这位五太太是个和善的,到底是一房主子,二位奶娘不免心里直打鼓。
捣鼓小床的小陈氏立马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跑到了抱着小公子的小孟氏身边,两人对视了一眼,正要给殷氏行礼,却见殷氏摆了摆了手,道:“你们忙你们的。”
说着,殷氏往小孟氏怀里的襁褓淡淡看了一眼,正要越过她们往里去。
对面的小孟氏这时不知怎地,忽然鼓起了勇气,抱着襁褓里的小婴儿往殷氏跟前一送,只有些激动一鼓作气道:“太太您瞧,小公子睁开眼了,小公子乖巧得紧,从昨晚到现在没有嚎过一嗓子,是个好脾气的公子,就像是会懂人话似的,咱逗弄他的时候,他就一直盯着咱的眼睛直瞅着,一双大眼珠子水汪汪的,瞧得人心都化了,可讨喜了,太太您瞧瞧,小公子聪慧极了。”
小孟氏话音一落时,襁褓里的婴儿已经送到了殷氏眼前。
殷氏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避退半步,不过眼睛一扫,落到了那张白白嫩嫩的小脸上后,步子微微一顿。
婴儿雪白,跟个女婴似的,秀秀气气,像是市井的摊位上叫卖的好看的瓷娃娃,殷氏儿时最是喜欢这些娇憨可爱的东西。
孩子随母,细细一看,五官眉眼比阮氏更加精致漂亮几分,再细细一看,跟七娘子儿时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漂亮的孩子总是讨人喜欢的。
殷氏定定的看着,竟不由自主的将捏着帕子的手缓缓探了过去。
结果,刚将手伸过去,那只小胖手便一把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指头。
殷氏微微愣了愣。
她下意识的想要将手抽出来。
却不想,孩子看着小小的,绵绵的一团,力气却极大,小胖手紧紧抓成了小拳头,死死握紧了她的手指。
也不知怎么地,殷氏心里忽然微微一软。
入卫府十数年,她的心早已死,这十多年来,就跟活死人似的,残存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般的尸体似的。
十多年来,她从未主动靠近过任何人,也谢绝所有人靠近她的人。
不想,却被眼下这无意间的一个小小举动打破了。
“念雪,你亲去老太太院里通报一声,就说三日后,五房将为小公子取名,举入族祭。”
殷氏话音一落,只见整个屋子里所有人纷纷大喜。
“顺便,给碧水居送个信,顺道再添些补品吧。”
看着襁褓下滴溜溜直乱转的那双大眼睛,殷氏轻声道.
☆、218
“小主子, 您一宿没睡,去歇歇吧,这里···有咱们守着了。”
却说天渐渐亮了, 紫屏掀开帘子偷摸从卧房走出来, 一出来,只见七娘子歪在次间的矮榻上, 正在闭目养神。
紫屏晓得小主子没有睡着。
就这样生生守了一夜, 不免有些心疼。
于是,她轻手轻脚的踱了过去,在卫臻耳边轻轻唤道。
卫臻闻言,嗖地一下睁开了眼, 看到来者是紫屏, 她压低了声音随口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说完, 她抬手抚了抚后脖子, 往窗外看去。
只见外头天色渐渐亮了。
一整夜没睡, 很累很累,然而却如何都睡不着,放不下心来, 一颗悬着的心并没有因为阮氏的顺利生产而彻底放下, 反而, 一直悬在空中, 上不去,又下不来的。
“姨娘醒了么?”还不待紫屏回复, 卫臻又问了一遭,末了,语气顿了顿, 又道:“老爷还在里头?”
紫屏见卫臻腰酸背痛的,立马熟稔的过去给她捏起了肩膀,边捏边低低回道:“姨娘还没醒,想来是昨夜遭了罪,太累了。”又道:“老爷趴在床榻边守了一宿,一早便醒了,奴婢出来时,老爷正在给姨娘牵被子了。”
说到这里,紫屏语气停了一阵,沉吟了片刻,又道:“老爷对姨娘···好似上心了不少,连小公子都没顾得多瞧上几眼,姨娘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紫屏语气里有些感慨。
卫臻闻言却挑了挑眉,稚嫩的声音透着一丝冷静过头的淡然道:“他这辈子也就辛苦了这么一晚,他的上心有时候对后院的女人来说,不见得是一桩好事。”
尤其,对一个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女人而言。
卫臻决绝的话令紫屏有些诧异,诧异之余,又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最终,只噤声没有接话。
卫臻见状,却扭头看了紫屏一眼,良久,她忽然拉了拉紫屏的手,难得一脸语重心长道:“紫屏姐姐,姨娘这碧水居,要说能干自然数雯烟姐姐最为能干,可要说聪慧,我却觉得非紫屏姐姐莫属。”
说着,卫臻拉着紫屏让她在她身边坐下,继续道:“其实当年祖母将你送来我跟前伺候,我是有心想要将你留在身边的,可姨娘这边···我委实放心不下来,在我心里,姨娘比我更为重要,所以当年我义无反顾的将你调遣到了姨娘身边。”
说到这里,见紫屏一副虚心辩解的模样,卫臻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先听自己说,道:“姨娘这院子,有雯烟姐姐坐镇,有紫屏姐姐你出谋划策,帮衬看护,我才能真正安心。”
说着,卫臻话音一转,又道:“姨娘生了弟弟这件事,即便是将弟弟送走了,可在染云居那边,许是将碧水居记恨上了,所谓小鬼难缠,何况那冉氏可从来不是一尊小鬼,弟弟那边有太太,想来冉姨娘便是再一手遮天,在太太跟前到底会忌惮几分,而这几年有我在,我倒不会太过担心,可我···有朝一日终归是要出府的。”
卫臻紧紧拉着紫屏的手,一字一句道:“同样的话,我会原封不动的转给雯烟姐姐,别的什么天大的承诺我是不敢承诺,不过,有一句话我卫臻却是敢撂下的,那便是有姨娘安然稳妥的一日,便有二位姐姐的娘家及未来夫家殷实的一日。”
说着,卫臻抬眼,定定的看着紫屏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所以,今儿个在这里,我提前将姨娘托付与二位姐姐了,以后日子里,姨娘还望姐姐多担待着。”
一字一句,皆出自肺腑。
卫臻鲜少说过如此凝重及正式的话。
这一年,她才十三,可在紫屏眼里,哪怕六岁时的卫臻,早已成为了她心目中地位不可撼动的唯一主子。
“紫屏谨记。”
紫屏不是个话多的人,她虽有满腔话语,可最终到了嘴边,却只吐出了这简单的四个字。
言少,语重,一字一句亦是铿锵有力。
两人见状,对视了一眼,纷纷笑了起来。
这时,一旁趴在八仙桌上冬儿忽然撑了个懒腰睡眼惺忪的醒了过来,眼睛还没睁全,嘴里却率先迷迷糊糊道:“主子,您说什么?”
矮榻的卫臻笑着摇了摇头,道:“我说还早,你再歇会儿。”
冬儿“哦”了一声,当真又要趴下,这时,刚好从卧房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卫臻跟紫屏对视了一眼,紫屏立马警觉道:“好像是姨娘醒了。”
说完,紫屏立马起身朝着卧房走去。
冬儿闻言打了个激灵,立马彻底醒了过来。
一扭头,只见主子也跟着缓缓起了身,却并没有第一时间跟上去。
只见卫臻缓缓呼出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像是将要上战场似的,酝酿了一番情绪后,这才缓缓踏入了卧房。
昨儿个姨娘生产时,都未见主子露出过这样的神色,冬儿猜想,里头怕是不得安生了,这般想着,冬儿并没有跟上去,而是拧着眉头沉思了一阵,忽然撒腿便往外跑,去寻小神医了。
“老爷,孩子呢,是个男娃娃吧,是位小公子吧,老爷,孩子哪去了,快,快命人抱过来让妾好生瞧瞧。”
卫臻一踏入卧房,远远地只见阮氏正一脸激动欢喜的抓着卫霆祎两只宽大的袖子,正挣扎着要下榻来寻儿,她语气有些激动,又一脸柔柔的,女人的天真娇态与妩媚在此刻浑然天成。
她脸上的欢喜与喜悦不言而喻,映衬得连原本苍白羸弱的脸色都好似没有那样虚弱了,只觉得整张脸在泛光。
与之相反的,是卫霆祎一副有口难言的神色。
阮氏还在月子里,卫霆祎不宜刺激她,只得温声迂回劝说道:“孩子···自有人照看着,素儿,你如今身子虚,得先将身子养好了,你先好生歇着,歇好了,养足了精力,我定会让你瞧到咱们的儿,好不好?”
因于心不忍,说到最后,卫霆祎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调,变得又柔又软了起来,还难得带了一丝哄骗的味道。
“妾很好,身子骨好着了,就瞧一眼,就瞧上一眼,好不好?”
阮氏被卫霆祎重新劝回了榻上,却依然不依不饶,只紧紧抓着卫霆祎,苦苦央求着。
正说着,忽然眼尖瞥见了屏风后卫臻的身影,阮氏立马兴奋道:“安安,安安快来,安安,你弟弟哪儿去了,快些抱过来给姨娘瞧瞧好不好,你爹爹不让,安安,你最疼姨娘了,就让姨娘瞧上一眼,瞧了弟弟,姨娘才能安心,瞧了弟弟后姨娘保管好生休养,好不好?”
阮氏一大早醒来,见不到昨儿个费了半条命生下的儿子,虽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她生性单纯,以为孩子被奶娘抱去喂养了。
见卫霆祎这边使不上力气,只得把所有希冀放在了卫臻身上。
相比老爷卫霆祎,卫臻才是她真正的依靠。
听了阮氏的话后,屏风后卫臻捏着帕子的手微微紧了紧。
她立在原地立了好一阵没有动,直到阮氏等不及了,又挣扎着要下榻,终于,卫臻绕过屏风缓缓走了过去。
卫臻霆见到卫臻的到来顿时松了一口气。
孩子送去澜清阁一事儿,他昨晚就听说了,他有些埋怨卫臻,这费了半条命好不容易生出来的孩子怎么能送给外人养,他这个当爹的都还没发话了,她这个做姐姐的竟越俎代庖了,可昨晚一对上七丫头那双冷淡的眼神,卫霆祎又将所有的话全部噎了回去。
毕竟,六年前的事情仿佛历历在目,折损了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在先,如今这一切,似乎又有些情有可原了。
只是,就这般随随便便将孩子送走了,是不是也得出了月子再送,用得着赶在这个节骨眼上么?
心太狠了。
对于这个女儿,卫霆祎算是又多了一番认识。
却说卫臻走到了阮氏跟前,见卫霆祎立马给她腾位置,犹豫了一阵,她在床沿上缓缓坐了下来,她没有直接回应阮氏的话,而是将软枕给阮氏垫在了背后,又将阮氏额前的抹额取下,重新给她换了一根新的,最后,给阮氏牵了牵被子,她细细致致的,亲手替阮氏整理了一番后,最终,在阮氏一脸期盼的眼神中,平静而直接开口道:“姨娘,现在还不能见弟弟。”
话音一落,手就被阮氏一把紧紧抓住了,阮氏脸色一变,立马紧张道:“是不是孩子出事了?”说完,还不待卫臻回应,阮氏脸上的紧张立马转变成了焦急,一股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了心头。
卫臻见状,只得立马回道:“弟弟很好,不过,姨娘月子里得调理身子,待出了月子后,方能见到弟弟。”
到底是顾及着阮氏的身子,卫臻斟酌一番后,迂回开口道,并没有第一时间说出详情。
不过,阮氏虽单纯,却并不蠢,这下,卫臻的说辞,显然不能令她信服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孩子到底怎么了?”
阮氏紧紧攥着卫臻的手,放软了语气连连追问,见从卫臻嘴里问不出个所以然,她立马看向身后的卫霆祎,央求道:“老爷,你告诉我实话,是不是···是不是小公子出事了,那可怜见的孩子是不是又···是不是又···”
说到这里,阮氏是心急如焚,见卫霆祎答不上来,阮氏顿时死命咬住了唇,忽然抬眼往屋子里搜寻了一番,见紫屏站在卫臻身后,顿时抬手往紫屏身上一指,只浑身发抖苦苦央求道:“屏儿,他们都不告诉我,呜呜,你说,你告诉我,我的孩儿究竟怎么了。”
说到这里,阮氏终于忍不住崩溃,眼泪瞬间从双眼中崩了出来。
紫屏闻言,立马朝着卫臻看去,她结结巴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时——
“不是,不是,我儿好得很,是···是老太太实在太高兴了,于是将人抱走了。”
卫霆祎不忍看到阮氏如此,他拧着眉头,将袖子一甩,如此回到。
阮氏闻言立马嗖地一下抬眼朝着卫霆祎看去。
听到卫霆祎的话后,她呆愣了片刻,眼里俨然满是不可置信,少顷,阮氏反应过来,忽然将双手埋在脸上,嚎啕大哭道:“老夫人···老夫人她老人家为何又要抢走我儿,她老人家好狠的心,当年她抢走了安安,如今又来抢安安的弟弟,呜呜,她老人家何苦处处跟我不对付,不,不行,这一次,这一次···谁也别想抢走我的孩子。”
阮氏难过到了极致,哭着哭着打起了嗝来,连嗓子都哑了。
说完,挣脱被子又要下床,俨然一副要找到老夫人的世安院质问的架势。
卫霆祎见状,立马要过来劝阻,紫屏也焦急劝阻着,就连在外院操持了一整夜的闻言也闻讯赶来,吓得心头一跳道:“姨娘,您这是作甚,您您还在月子里啊!”
唯有卫臻坐在床沿,纹丝未动。
眼瞧着整个卧室乱做一团,眼瞅着局面不可抵挡,终于,卫臻在糟杂的时候抬高了声音喊了一嗓子:“够了。”
说着,卫臻气势凌厉的从床沿上站了起来,她立在寝榻旁,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的一场闹剧,眯着眼一字一句道:“都给我停手!”
卫臻此人素来爱扮猪吃老虎,这些年来,一直装傻充愣,有意藏拙,就连在自己院子里,自己屋子里,也是怎么懒散怎么来,这么多年来,连大气都没有出过一回。
如今,这尖锐又严厉的一声,在整个卧房阵阵传响,破有威慑感。
一时,寝榻边上闹作一团的人全都齐齐停止了手中动作,有些机械的朝她瞧了来。
卫臻没有看向任何人,她只将双手置于腹前,直挺挺的立在原地,全程盯着阮氏的脸,一字一句一脸严肃道:“姨娘可还记得,当初得知有孕时,承诺臻儿的话?”
说着,还不待阮氏回应,卫臻一字一句帮她回忆道:“当初,我承诺姨娘,护住姨娘肚子里的弟弟,可姨娘得事先答应臻儿一个条件,当初姨娘应承了,那个条件臻儿之所以一直都没有跟姨娘提,是没有到提及的时候,如今,时候到了,那么,今儿个当着所有人面,臻儿来给姨娘兑现了,那个条件便是——”
卫臻说着,目光朝着周围所有人脸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到了阮氏脸上,直言不讳道:“那个条件便是,姨娘只准生不准养,弟弟,我已让太太抱走了,往后,弟弟便过继到太太名下,他是正房正室唯一的嫡子,姨娘,可记下了?”
这短短一番话,卫臻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一字一句,全部拆碎了揉碎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在阮氏面前一五一十全部和盘托出了。
卫臻前世是太子妃,虽不着调,到底是经过皇家礼仪教导洗礼的。
说这番话时,她身上的气质霸气侧漏,那股尊贵魄力俨然藏都藏不住。
话一说完,只见阮氏当场懵了,她呆愣愣的看着卫臻,好像从来不认识她一样。
周围所有人包括卫霆祎都直惊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怎么了,阮氏回过神来,正抽气要哭,却见卫臻将双眼一眯,又微微一瞪,道:“不准哭。”
一句话,生生吓得阮氏将哭意憋了回去。
卫臻盯着阮氏的脸,继续道:“姨娘答应臻儿的事,还请说到做到,不然——”
说到这里,卫臻语气微微一停,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可语气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说完这句话后,卫臻告诫的看了阮氏一眼,随即将目光投向雯烟,淡淡开口道:“小神医在何处?”
雯烟立即回道:“回小主子,冬儿亲自去请了,应该快到了。”
“好。”卫臻闻言缓缓点了点头,道:“让小神医给姨娘诊诊脉,月子期间,好生照料姨娘,且让姨娘修养好身子,姨娘身子大好后,我自会抱弟弟过来给姨娘瞧,可姨娘身子有个大碍的话,那么——这辈子甭想见到弟弟了。”
这话,虽是对着雯烟说的。
实则,是对着阮氏说着。
说这话时,卫臻没有看阮氏半眼,话音一落,她大步头也不回的踏出了卧房。
留下阮氏懵在原地,是既不敢哭,又不敢闹,等到卫臻走远后,阮氏才敢背对着躺在床上抽抽搭搭的抽泣起来,却是委屈得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219
却说卫臻从卧房出来后, 正好在门外遇到了小神医清玄。
卫臻停下了脚步,小神医也略停了下来,对方朝她淡淡的点了点头, 两人虽没有开口说话, 却各自心领神会。
卫臻并没有在阮氏的院子等待清玄, 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厢房。
阮氏那里, 有清玄, 有一众丫鬟婆子,卫臻并不过于担心。
唯一担心的是, 阮氏还在月子里,这件事,怕影响她的情绪,导致心神郁结,便有些得不偿失了。
她起初有意瞒着,有意哄骗着,可是, 人往往在疑神疑鬼的时候最不得安宁,阮氏的性子她多少是清楚的, 相较于拖拖拉拉的藏着掖着, 倒不如干脆一鼓作气来的痛快。
“主子,您一宿没睡,要不您先上榻眯会子吧, 您还在长身子, 这样下去,可熬不住的。”
卫臻一回来,双灵便立马亲自去厨房将早膳端过来了。
见卫臻没什么胃口,双灵也没多劝, 只劝她赶紧上床歇着。
卫臻闻言没有动,只随口问道:“小神医是今儿个辞行吧?”
一旁的冬儿赶紧道:“是的,方才我去请的时候,她正在收拾行囊,她说姨娘无甚大碍了,月子里修养好便可,瞧那架势,今儿个是要离开的。”
卫臻淡淡的嗯了一声,有些无精打采的。
冬儿想了想,踟蹰了一阵,终于忍不住询问道:“主子,您方才在姨娘那里···姨娘往后会不会将主子给恼恨上了。”
说这话时,冬儿蹙着眉头,肉鼓鼓的小脸上一脸担忧。
就连冷静淡然的双灵闻言也忍不住朝着卫臻瞧了过去。
卫臻原本正在闭目养神,闻言,嗖地一下抬眼,看向冬儿后思绪一时陷入了某种回忆中,良久,才缓缓开口道:“不会的。”
说着,卫臻忽然低下头,抬手拨弄了一下腰上的坠子,低低说了一句:“姨娘恼恨谁,也不会恼恨我。”
说这话时,卫臻的声音虽然很轻很轻,却无比的坚定。
毕竟,无论卫臻多么险恶,多么遭厌,始终有一人会将她放在心尖上,捧在手心里,哪怕全世界都抛下她,唯独一人永远不会,那人便是阮氏。
毕竟,前世就是最好的例子。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这一世的阮氏好像被自己宠坏了。
可能会有些麻烦,例如,这一世的阮氏···可能比前世要更会耍一些小性子了。
这样想着,卫臻不由揉了揉眉心,不由有些愁。
卫臻在屋子里等了半个时辰后,小神医清玄果然背着她的药箱过来辞行了。
“阮姨娘身子有些虚弱,不过并无大碍,我给她开了半个月的药调理身子,前半月宜卧床,后半月天气好的时候,可扶着出来晒晒太阳走动走动。”
清玄神色淡淡的冲卫臻嘱咐道。
卫臻还没来得及回复,只见一旁的冬儿闻言不由有些纳罕道:“做月子不是一整月都不可下床么,一整月都不能吹风么?怎地还能出门啊,咱老家的妇人生产后都得将整个头颅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甭说出门,就连下榻走两步,都是要落下病根的?”
或许是由于太过震惊,冬儿脸上一脸错愕,越说,越激动。
清玄闻言,眼尾都没有赏给冬儿半个,只依然盯着卫臻,淡淡的补充了一句:“不必非得卧床不起。”
说完,半个多字都不想再继续多说,直接跟卫臻辞行了。
卫臻淡淡笑了笑,没有多做挽留,能将小神医请入府,留到阮氏生产之时,她已经心满意足。
她亲自将清玄送到了院子里,眼看着清玄转身将要离去,犹豫了片刻,卫臻忽然还是将人唤住了:“稍等一下,小神医。”
清玄转身看了卫臻一眼。
卫臻忽然掩面朝着冬儿低声吩咐了几句,冬儿闻言后,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片刻后,冬儿立马转身匆匆回了屋子,没一会儿,她又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出来时,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雕花小食盒及一个巴掌大小紫檀木的小装饰盒。
卫臻看了冬儿一眼,冬儿很快上前将两样东西同时送到了清玄跟前。
卫臻缓缓道:“这是双灵做的如意糕,甜而不腻,清玄姐姐可带回去尝尝鲜。”
至于另外一样,卫臻没有过多解释。
清玄闻言定定看了卫臻片刻后,竟十分平静的将东西收下了,没有半句疑问。
却说清玄走后,卫臻直接回屋歇下了,当天她没有再去探望阮氏。
一直到第二日一早,卫臻难得睡了个懒觉,又去老夫人的世安院探望了一番老人家,去时,只见老太太搬出了一些《四书五经》,及诗词歌赋,正眯着眼一个字一个字翻看着,卫臻惊讶连连,一问,才知,老太太在挑名字了。
老太太虽在卫臻跟前,没有多问有关弟弟的事情,可要说,五房得子这一事儿,除了碧水居,这个世界上最高兴的便要数这老太太了。
卫霆祎有后,老太太心头最大的一块心病算是彻底去了。
“要不你来挑挑?”
见卫臻歪在她身边只一个劲儿的往嘴里塞果子,一口一个,咬得砰砰作响。
老太太将诗经往她跟前一递,挑眉道。
卫臻见状,忙摆了摆手,道:“可别,这可是太太的活儿,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老太太闻言,看了看卫臻,又瞅了瞅手中的诗经,片刻后,将诗经一合,随即往小几上一扔,道:“你都不凑这个热闹,我这老婆子还瞎凑个啥劲儿。”
说完,也学着卫臻,拿着一个口子,啃得嘎嘣脆了起来。
卫臻陪老太太用了早膳后,这才慢悠悠的去了阮氏那里,人才刚到院子里,就见杏丫巴巴跑了来,道:“主子,您可算是来了。”
卫臻随口道:“姨娘如何呢?”
杏丫皱着脸道:“姨娘昨儿个哭了半宿,哭着哭着哭累了才睡着的,今儿个早起早膳也没用下几口,只侧躺在寝榻上,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说着,杏丫想了想道:“听雯烟姐姐说,这么多年来,还没见姨娘如此难过过,这回···怕是当真伤心了。”说到这里,杏丫偷偷看了卫臻一眼,道:“雯烟姐姐说,再这么下去的,怕是要留下隐疾了。”
卫臻虽料想到了,可听到这里,仍然忍不住心一揪。
可很快,她又打起了精神,冲杏丫道:“杏子姐姐,你去厨房端些白粥来,另再备些果子点心来。”
杏丫道:“屋子里就有,怕姨娘饿着,一直温着备用。”
说完,杏丫立马跑去次间去取了。
不多时,粥已经送到了卫臻手中。
卫臻端着白粥,屏退了众人,直接端着粥独自进了屋。
进去后,果然,只见屋子里有些炎热,窗户处开了半扇窗透气,因怕风吹进来,床榻上落下了纱帘,透过影影绰绰的纱帘,依稀只见里头有人侧躺着,身子十分单薄,悄无声息的,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装睡,总之一动不动的。
走进了,才见里头的身子在隐隐抖动着,瞧着估摸又···抽泣上了。
卫臻直接大步走了过去,她一靠近,只见里头颤抖的身子微微一停,片刻后,对方摸出帕子,悄无声息的抹了抹眼泪。
卫臻直接将纱帘撩起,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她静静地坐着,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就那样,不知坐了多久,忽地,吸鼻子的声音缓缓在空气里响起。
床榻上的身影微微一愣,停止了所有的声音,然后,哽咽声却不曾停止,还在继续。
卫臻就坐在床沿边上,悄无声息的哽咽着。
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听着越来越伤心。
小女孩的哽咽声里透着隐忍,委屈,也透着焦急,伤心。
一声一声,敲击着人的心房,令听者无不心揪.
☆、其他类型重生之卫七
阮氏原本要死不活的, 一直沉浸在失去儿子的伤心难受之中,对安安,她是恼的, 是怨的, 却又分明是疼的,是爱的,本就是她掌心的宝啊, 甚至还隐隐有些惧怕她, 以至于,从昨晚到现在, 她彻底慌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安安是她的宝, 可怀胎十月,从肚子里呱呱落地的儿也是从她肚子里生生掉下来的肉啊。
她好狠的心,都不让她好生瞧上一眼。
她想生卫臻的气, 想不与她说话,可是, 阮氏竖着耳朵偷听着, 没想到——
安安哭了。
安安竟然哭了。
阮氏彻底震惊,彻底慌乱了。
要知道, 这么多年来,在阮氏的印象里, 安安几乎从来没有哭过鼻子,她不像其它的小女孩儿那样软弱那样无助, 动不动就委屈得掉金豆子,安安是坚强的,也是厉害的, 这个世界上好像从来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难得倒她,长此以往,以至于她们母女二人的关系好像是掉了个头,她这个当娘的反倒是成为了需要依赖,需要被保护的那一个。
直到如今女儿在她身侧委屈得呜咽哽咽,阮氏头皮顿时一阵发麻,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的女儿,她的安安,其实原也不过才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啊。
她也会有委屈难过的时候,她也会有不知所措的时候。
不知为何,那一声一声隐忍的抽泣声,落入了阮氏的耳朵里,一声一声敲击着她的耳膜,像刀割一样,只觉得令她的心脏一下一下痉挛卷缩了起来,只觉得比昨晚生孩子还要令人痛苦难受。
阮氏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来了,往床沿上一看,顿时,只见安安抱着双臂,将整个小身板缩成了一团,从她这个位置,看不见她的脸,看不见她的神色,只看得到她的双肩一颤一颤的,像只可怜无处的小兔子。
见到这样的画面,阮氏的眼眶瞬泛红了。
她有些虚弱的伸了手,想要去触摸她,可伸到一半,又有些胆怯的缩了回去,良久,阮氏只轻轻地,小声的唤了一声:“安安···”
大概是哭得多了,阮氏的嗓子都哑了。
一开口,只觉得嗓子要断了似的。
卫臻听到阮氏沙哑的声音后,身子微微怔了怔,不多时,鼻子微微一酸,要说之前多少有演的成分在里头,如今,不知怎地,仅仅因为这短促的两个字,心里瞬间感到一阵酸楚、苦涩。
“安安,别···别哭了···”
“是姨娘错了。”
“姨娘不该···不该不理安安···”
阮氏的声音透着股小心翼翼。
其实她自己还在委屈,还在难过。
可一看到卫臻如此,好像自己天大的委屈难过都不算什么了,所有一切的一切,全都被她抛在了脑后。
然而阮氏越是如此,卫臻的眼泪越是受不住。
卫臻一早便知道但凡她一示弱,阮氏便会彻底弃械投降,却万万没有想到,竟会如此的迅速,迅速到···没有任何思考,没有犹豫,直接瞬间向她滑跪了。
这种毫无算计,毫无目的,也毫无缘由的···妥协,来得太快,太迅速,也太过理所当然,哪怕卫臻一早便预料动了,依然为止惊诧,为之震撼,为之···崩溃。
或许,这样的情感,在这浩荡的天地间,只会出现在母女身上吧。
情绪就像洪流溃堤。
卫臻原本稳稳地情绪,瞬间崩塌了。
眼泪就跟六月的暴雨,直接冲刷着她的脸颊。
直到不知多久,卫臻感觉袖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她抹了抹眼泪,偏头一看,就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阮氏已经挪到了她的身旁,正小心翼翼的探着手,轻轻抓着她的袖口,正不知所措,又一脸心疼的看着她。
想要开口安慰。
想要出言抚慰。
却又跟个孩子似的,不知该怎么开口,不知该怎么抚慰。
最终只急得有些不知所措.
尤其阮氏刚生产完,还在月子里,眼下身子本就虚得很,又加之得知儿被抱走一事儿,跟卫臻赌气到现在,一天一夜过去了,她哭得没有合过眼,眼下她一身中衣,额头上系着抹额,双眼又红又肿,脸上毫无血气,一脸虚弱无神的模样。
卫臻的目光只在她的脸上匆匆扫了一眼,便再也忍不住了,她只转身忽然一把用力的将阮氏紧紧搂住,哭着,委屈,难过,又心疼道:“呜呜,不准姨娘喜欢弟弟,姨娘只许喜欢安安一人。”
卫臻霸道又蛮横,自私又无助的话瞬间淹没了阮氏。
阮氏听了,眼泪瞬间刹不住了,只哇哇哭出了声来,她紧紧抱着卫臻,跟她一起抱头痛哭,边哭边哇哇道:“姨娘最喜欢安安,安安不要怕,姨娘只喜欢你一个,姨娘也喜欢···也喜欢弟弟,但···但是姨娘喜欢安安一定多过弟弟,安安别怕···呜呜···安安莫怕···”
阮氏有些语无伦次了。
她像哄小孩似的,卖力哄着卫臻。
就像回到了儿时似的,那个时候小卫臻比现在还要刁钻,还要磨人,有时候玩劣起来,就像拿根针在戳她的脊梁骨,可是阮氏依然对她爱到了骨子里,只恨不得将她的安安含在了嘴里。
长大后的卫臻变得冷静,变得聪慧,变得懂事了,却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磨她,缠她了。
好长一段时间里,阮氏还莫名有些失落。
如今,却觉得小时候的安安回来了似的。
她的安安。
阮氏心里顿时复杂得不成样子。
她这个时候才终于知道,原来安安是吃醋了,她是不是怕有了弟弟,她就不疼她了。
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
弟弟是弟弟,安安是安安。
无论有多少弟弟妹妹,唯有她的安安,始终是她最疼爱的啊。
阮氏见卫臻在她怀里哭得泣不成声,她无措,却又熟稔的像小时候,一下一下轻拍的卫臻的肩,不断笨拙的安抚着。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的小人儿终于将哭声止住了。
一时间,一大一小,母子两个纷纷成了兔子眼。
卫臻紧紧趴在阮氏的怀里,不知过了多久,只沙哑开口道:“姨娘,安安是不是很坏?”
阮氏闻言,忙低头看着卫臻,用手给她捋了捋发道:“不是的,安安才不坏,是姨娘不好,姨娘一心想要弟弟,没有顾忌到安安的心情。”
说到这里,阮氏一时想起了昨晚生产的那个孩子,面上露出一抹不忍,不多时,只微微咬了咬唇,狠了狠心道:“姨娘知道,安安也是为了弟弟好。”
说着,阮氏不由想起了昨晚雯烟劝解她的那番话,道:“听说···听说太太会将那孩子过继到她的名下,往后···往后那孩子就是五房的长房嫡子了,是姨娘软弱无能,姨娘就是···就是还没见过那个孩子。”
其实道理阮氏多少还是懂的,只是,她是个感性的人,是个小女人,任凭什么劳什子大道理在她面前永远都不重要,卫臻还有那个刚出世的孩子对她而言,就是天大的道理。
卫臻听了阮氏的话后,有些于心不忍,良久,只抓着阮氏的手,道:“姨娘,你好好休养身子,等出了月子,我就去向太太请示,抱弟弟回来给姨娘瞧瞧可好。”
说着,卫臻垂了垂眼,道:“其实安安也不忍心将弟弟送走,只是···只是弟弟到底是个男娃娃,不像安安,是个女孩儿,男娃娃将来没了出息,这辈子都会没个好的。”
说到这里,卫臻看了阮氏一眼,道:“这些年,因安安得了祖母的喜爱,全府上下这才高看了咱们院子一眼,可祖母到底年事已高,庇护得了安安,将来却庇护不了弟弟多时,弟弟是男儿身,是咱们五房唯一的男嗣,唯一的香火,他日他是需要为爹爹为卫家传承家业,繁衍后代,光宗耀祖的,故而他需得念书识字,需得读书上进,将来需得努力考取功名,为卫家振兴家业,可倘若跟着咱们,窝在咱们这座小院子里,咱们什么都给不了他,便是将来弟弟长大,兴许都不能替他娶上一门上好的亲事,可太太不同,太太家世好,太太又是五房的正房夫人,关键是,太太为人和善,心地又善良,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将来一定会善待弟弟的,将来咱们给不了弟弟的,太太全都能给。”
说到这里,卫臻忽然垂了垂眼,道:“其实太太也是个可怜人,这么多年来孤苦令人,身边没个知冷暖的,爹爹从不去太太院里,姨娘尚且还有个安安,太太却只有手中那一串佛珠,弟弟给了她,兴许也是个念想,能做个陪吧。”
卫臻幽幽说着。
阮氏是个耳根子极软,心极善,性情极为单纯之人。
听这么一说,只觉得太太着实可怜得令人心疼。
同时,又被卫臻的深谋远虑感到震撼。
她一心只想着将肚子的孩子生下来,只觉得自己将他们照顾长大就成了,却万万没有想到背后竟然还有这么多的事情需要计划及安排。
想到这里,阮氏不由低头看了卫臻一眼。
她从来没有替安安谋划过她的未来。
阮氏一时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卫臻见状,只用力握紧了阮氏的手,继续道:“姨娘他日若是想弟弟了,可随时去给太太请安问好,太太是个和善的,她是不会阻拦姨娘去探望弟弟的,姨娘并没有失去弟弟,只要姨娘想弟弟,随时都可以瞧得到的。”
“真···真的吗?”
阮氏听了卫臻的话后,早已经被她说服了,原已将心一横,暗自下定了决心,从此不再挂念那个孩子,却未料在这个时候忽然到峰回路转。
听到卫臻的话后,她立马惊喜的看着卫臻,一脸惊喜道。
忽然有种失而复得的惊喜。
卫臻忙冲她点了点头,道:“所以,姨娘不要再伤心,不要再难过了,好不好,不然,安安也会难过的。”
“好,姨娘不难过,不难过了。”
整个上午,卫臻软硬兼施,软磨硬泡,总算是将生气闹性子的阮氏给哄好了。
不是卫臻心狠。
与其培养了感情之后天崩地裂,倒不如在一切都没有开始的时候,快刀斩乱麻的斩断这段天选的母子情。
这样无奈的结果,或许,会是最好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