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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祭人是什么

作者:北山沙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随着药液涌入喉咙,四散纷乱的灵力汇入内府,那些未名的诡异药液勾着舌头让她说话,向来一片清明的内府变得纷乱,灵力躁动,灵力与肉身脱了控制,仿佛皮被剥开,只把肉囫囵个挖出来,露出真实的内里。


    她咬住舌尖,在那被烟杆,被蛇尾探察过无数次的牙齿与舌底中,渐渐析出淡金色的烟雾,比那些药液的灵气更快——包裹核心。


    一切皆忘,内府骤然黯淡,仿佛蒙上厚厚烟灰,灵力彻底纷乱溃散,任外来者差遣。


    睁开眼。


    “你是谁?”


    “你问我?我是二娘……你不认得我,我要回家去。”


    “宗门?我是……我们宗派要衰落了……叫什么名字……不大记得了,娘不准我说,我总是记不得。”


    “喔,十九了……我家只是宗门的一个旁支的旁支……我娘叫什么?为什么要和你说?我姓什么?我姓虞啊!娘,娘的名字不告诉我,娘也是排行第二,人们也叫她二娘的就是了……”


    “我为何在这里?你怎的这样看我?我……我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娘叫我躲起来。”


    “我娘有三个孩子,姐姐死了,三郎早夭了。你问我爹?爹和大娘一道死了,是宗内的人做的。”


    “傻子?我不傻,只是我们这些旁支的血脉……血脉稀薄,总是笨些,比不得嫡系的弟子们。”


    “祭……人?是什么?是我?我做什么?”


    “你怎这样恼我?我又不认得你……这里也阴森古怪,怪冷的。”


    “我的衣裳怎这样单薄?我的手都冻坏了!你就裹那样厚?你若不是仇人要杀我,何苦这样欺负我,给我件棉衣穿好么?”


    “……我不要就是了……”


    “啊……疼!你……你用什么法子,我可是有灵力的!破空斩!破空斩——诶!我没刀……我的刀也不见了……”


    面前站着个冷脸的少女,一身黑衣背着手站在黑暗中,裹着脸,看不清容貌,只知道那眼睛看着生气了……


    虞二娘再也不敢多问,委屈地想要找娘来,可娘临走时将她关入地宫,对她说此去便不再回来,叫她不准出去,潜心修炼,直到有人发现她为止。


    她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来的,仿佛做了一场梦,醒来,就叫人捆在椅子上审问。


    她裹了条薄绸,仿佛叫人冻了许久,即便这少女丢来一床棉被叫她裹着,仍不觉暖。


    四下张望,只见左边是架子,堆满些没有见过的药草,晒干的,还没晒干的,带着泥土的,还在种的……她从未见过那么多,右边是几乎通天的乌木药柜,敞开几样抽屉,身后倒是热乎乎的,她扭身一看,立时转回脸。


    好大一个丹炉,若是把她丢进去,恐怕顷刻间便被炼化了吧。


    审问她的少女身后又是长长的操作台,各样处理药草的工具,她都不认得。


    赶忙收回视线。


    那少女叹息一声,又问了几个问题,她一一答了,心里也渐渐松快,若是要杀她,怎的就问这些?


    那黑衣的,看起来还没她年纪大的女孩转身在操作台上取了几味药熬煮,过会儿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汤。


    “这是什么?啊我喝就是了不要捏——”


    那女孩钳住她的下巴,将药液灌入她口中,她慌乱地配合着喝免得呛住,对方反而一愣,动作轻些,剩下半碗叫她自己捧着喝了。


    如蒙大赦,她便嘀咕道:“我从来都肯喝药的,我出生不足月,身子虚弱,从小娘常给我喝补药,虽然苦些。我年纪小的时候娘会弄些蔗糖来,长大了便能不用糖喝,只是那时已经补起来,喝药很少了。”


    咕嘟咕嘟咽下去一大碗:“你这个还好喝些,不苦呢,就是喝着喝着有点晕……”


    碗从手里滑下去,却没摔碎的声,她睡过去之前看见那黑衣少女轻巧地一抬脚,接住的碗就甩起来,掉进操作台后的一汪黑黝黝的水中……怎么就忽然这么困了……


    娘知道她是个笨蛋,姐姐还在时,娘从不为难她修炼,知道她既不是读书的材料,也不是修炼的苗子,比起六岁就背完一整本剑谱的姐姐,大家才不看那笨得连算数也不会的二娘。她不光笨,身体还不好,吃饭也吃不进去,经脉也弱得连最低等级的丹药也暂且不能用,因此只能从凡人间请来郎中看病,慢慢调养才好了。她说话也慢,个子也矮,人都说,是姐姐太出色了,先夺了娘所有的传承,以至于生下她时便没了积蓄,只能生出个笨蛋。


    她笨得要命,因此只能想一件事,另一件事就被她忘了。


    便是她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迷迷糊糊间,听见谁在说话,还有那汩汩流淌的水声,像是在河边。


    是那先前审问她的,凶神恶煞的女孩:“……娘,都是我心急,若是不能恢复……”


    “无妨。”有另一个女子作答,声音如雾,从更远的地方传来。


    这会儿,虞二娘眼睛还未睁开,便急着叫嚷:“娘?”


    腰上被踢了一脚:“谁是你娘!修为如此低下,连这等药力也承受不住!”


    虞二娘翻转过来,还记得些招式,旋身而起,警惕地朝着那说话的方向去看:“你又不是我娘,我修为低,又不是我要吃你家的丹药,干你屁事!”


    踢她的,就是那凶恶的黑衣少女,此刻摘了面罩看着有些面生,还不如戴着呢,摘了那张脸更是脸色难看,仿佛吃了二百斤炼坏了的药渣。


    那少女正要来修理她,那先前说话的女子笑了:“于二娘?”


    这会儿,再笨的人也知道是半梦半醒间认错了娘,把这凶人的娘当成了自己的,一时羞怯起来,不敢去寻那声音,低下头扭捏:“敢问……敢问前辈,可是我娘的朋友?您既认得我……我娘……”


    “来。”那人道。


    虞二娘便仰起脸。


    她站在一汪泉水前。泉中浸着什么硕大的活物,仿佛巨蛇一般在乳白色的水底浮沉……然而那巨蛇似乎真是蛇!从水底伸上去,被青黑色的裂纹缠住的银白色蛇躯,掩在长而飘散的墨色缀暗绿底纹的丝裙下。衣袖中伸出一根握着烟杆的手,那苍白不见血色的手微微一勾,叼起烟杆,登时烟雾缭绕。


    虞二娘绕过池水,即便身上还裹着棉被,她也觉得那池子冰凉得有点吓人,踮着脚尖飞快跑去,凑近那吸烟的女子身边。


    女子吹散烟雾,伸出手来。


    这人长得很亲切,单看五官,分明是狭长而眼白更多的凶恶眼,细挺又有些锐利的眉,嘴唇薄而唇色淡,合起来,却无端叫人觉得和善。虞二娘脑子里才会的那几招都忘记了,想起刚刚还喊人“娘”,便羞怯着伸出手,好奇地打量着。


    那人轻轻一拉,虞二娘便趔趄着俯身。那人便摸摸她的头……离近了,那手上有着青黑的关节,像是蛇尾上那青黑裂纹一样,粗糙而狰狞。


    “前辈是蛇妖么?我还是第一次见呢?”她忍不住低声说,她总是说很多话,自她终于学会说话,仿佛要把没学会之前憋闷的那些话全说个干净,啰里啰嗦,总是惹人厌烦。


    “是啊……”那人的手指在她头顶流腾挪。


    她的灵力不受控地四处翻滚,却也不疼,于是便呆呆地望着对方:“您的手链打到我眼皮了。”


    黑石珠有些粗糙,她数了好几遍,数出七颗,数完了,对方也收回手去:“还记得家在哪里吗?”


    虞二娘想想:“前辈,我既不知道这是哪里,怎么知道家在哪里呢?”


    “这里在赤光宗北边。”


    “喔……前辈,其实,我也不知道家在哪里……我没出去过。”


    她认真回想好一阵,忽得灵光一闪:“我家不是洞府,是个小小的院子,院子也在宗门的北边,那里有农田,有菜园,一望无边,我从东边跑去西边,跑一天也跑不完。我们家是给宗门种菜的。”


    蛇妖前辈看她说完家里的事,便转头对那凶恶到有点怨愤的黑衣少女道:“都是真话。她修为太低了……是你警惕过度。”


    “我修为低……又……又没有吃你家的丹药。”她习惯反驳,却没什么底气,蛇妖说话温和,并不是嘲笑她。


    “那便吃些吧。”说罢,那蛇妖前辈叫她拿了烟杆,自己从腰上解下一个小袋子,从里面取出一个极小的瓶子。


    虞二娘一愣,便立即摇头:“前辈,无功不受禄,我不是吃白饭的。”


    “晚些你自然会帮我忙。”蛇从瓶中倒出极小的两枚白色丹药,升腾起一阵白色烟雾,在掌心滚来滚去,彼此纠缠,似是不大安分。


    虞二娘从未吃过这样奇妙的丹药,一时嘴馋又好奇,想来给她吃丹药的不是坏人,便凑上前问:“这是什么丹?好厉害。”


    “我的本命灵丹,等你吃下,若我死,你也会同死。”


    她还不知道什么叫本命灵丹呢,她没和妖族打过交道,只听闻要么是坏东西,要么灵力无比强大,正要多问几句,那凶神恶煞的少女便惊叫起来:“干娘——不可!”


    “有何不可?否则你以为做祭人……是用什么法子?”那蛇笑意淡淡,捏了其中一枚虚握着,光华流转,那丹药像是一条蛇盘虬而成。


    虞二娘也听懂了,便道:“你着急什么,又不是我死,她同死。我还没有说话呢,你就说得仿佛我占便宜一样……前辈,为何给我吃这个?祭人是什么?”


    “祭人就是如此,”蛇笑着给她指那丹药,两枚丹药交错旋转,似是不断纠缠,“我死,你也会同死,你死,我却不会。但……等你成为我的祭人,你就可以……炼化我的灵力,你会很快变强。”


    那苍白的手点在她眉心:“是不公平的双修……”


    虞二娘还需用些时间想想怎么回事,但心想这是好事,既然自己更弱,那对方死的时候,自己哪里还能有活路?而能比现在更强,自然划算。


    只是她又不认识对方,这种好事为什么落在她头上?


    她笨而想不通这前因后果,却又觉得面前的蛇妖亲切,苦思冥想间,蛇妖转脸对那黑衣少女道:“才十九呢……这样小的孩子……”


    “干娘,若要如此……我又怕……”那黑衣少女声音发颤。


    蛇妖回身,轻轻看向掌心那纠缠的本命灵丹:“修炼哪有不冒险就回报的呢?去备药吧,除了祭人该用的药饵,再单独配些调理经脉的,她太弱了。”


    那少女便担忧着,重新蒙上脸离开了。


    虞二娘垂下头,想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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