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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作者:暖橘晴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前厅内一派和乐融融,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主位上的夫人衣着看似素雅,用料与做工极尽讲究,通身透着低调华贵。


    她一举一动皆是当家主母的从容气度,唯独开口时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吴音,将几分威严化作亲切可人。


    两边客位上坐着两位风格迥异的客人,右侧白衣华衫,面如冠玉,透着世家温润清贵气度的公子;左侧束腰劲装,剑眉星目,举手投足间不拘一格。虽通身气派截然不同,但二人皆是仪表堂堂,姿态谦和得体。


    “母亲。”


    “嗯。”主位上的女人轻轻应了一声,视线在下位低头的江愿椿身上扫过,含笑对两位客人道:“你们彼此年龄相仿,不如认识一下?”


    从江愿椿进来以后,两位客人的目光便在她身上打了个转。世家公子的视线从江愿椿的发梢滑到裙摆,在她脸上稍作停留,最后落在身段上,不像是看人,倒像是看一件快要收入囊中的物件;另一位则是冲江愿椿点点头便收回视线,转而关注起主位女人的反应。


    江愿椿似无所感般,顺从地笑说道:“小女愿椿,请多多指教。”


    世家公子手中折扇“刷”一下打开,站起身来举手作揖道:“久闻江府二小姐才貌双全,在下只觉坊间夸大。今日得见大小姐方知谪仙之姿,坊间传闻也有真,甚至远超流言所述。”


    风流倜傥的皮下是轻佻轻浮的本色,江愿椿看的分明,将视线上移,拿不定主意的样子,“母亲。”


    “这位是丞相家的独子。丞相老年得子,自然宠爱上心了点。”她眼尾微弯,露出个恰到好处的笑,“性子跳脱些,倒也有趣得多,总不叫人觉得烦闷,岂不也是桩优点?”


    江愿椿心中冷笑:是啊,优点多着呢。流连花柳地的公子哥儿,迟早耗空了身子死在床上。家中老伯爷年事已高,保不齐明日就撒手人寰。嫁过去可不就地当个掌家的寡妇。


    她面上不露分毫,冲着公子哥垂首,唇角牵起一抹羞涩笑意,将不谙世事的小女儿情态演了个十成十。


    “这位是你祖父麾下的将领,如今任着校尉一职,为人憨厚可靠,深受你祖父看重。”江母转而看向那位武官,颇为赞赏说道。


    江母的话落下,校尉才起身。与方才的沉默不同,他干脆利落地起身抱拳,声音沉稳道:“大小姐。”只是他面容冷峻,倒让这句问候像是复命。


    这个也不错,嫁了跟守活寡没两样。江愿椿在心底无力地翻了个白眼,面上一视同仁地微微颔首,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高台上的江母慢条斯理地拨着茶沫,看着台下三人不咸不淡地演着热络戏码。


    茶盏轻叩案几,她含笑起身:“好了,你们年轻人自在说话,我这把年纪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只是她刚刚起身,江愿椿便也跟着站起来,声音轻柔清晰:“孩儿身子畏寒,受不得风,请容孩儿先行告退。”


    这话分明当着客人的面驳了江母的意思。“是吗?”江母整理衣褶的手不停,带着反问的轻笑已经从鼻腔里轻哼出来。


    “既然如此,便回去好生将养着。”她浑不在意地从高位上走下,只是经过江愿椿身边时,落下一句轻若耳语的话:“我啊,只盼你这病能前好利索了。”


    江愿椿垂首恭顺应道:“母亲教诲的是。”


    江母却再未给她半分回应,连眼神都未曾扫过,只将目光转向斜倚在椅子上,胳膊搭着扶手的公子哥身上,含笑道:“谢家小子,今日怠慢你了。”


    谢家小子停下摇扇的手,慢腾腾地站起身来,目光追着快要走出门的江母,拖长音调道:“伯母言重了。”


    直到江母身影彻底消失,江愿椿才直起腰,自顾自往旁边一坐,拈起碟子里的糕点就吃。她姿态倒是优雅,可下嘴速度极快,不过片刻功夫,一整盘糕点连着旁边的茶都被扫荡得干干净净。


    谢家小子吹了声口哨:“怎么?瞧不上我?总不能瞧上刚刚那个呆子吧。”


    江愿椿掀起眼皮懒懒一瞥他道:“谢公子还不走吗?”


    “走?我当然想走,”谢家小子说得可怜巴巴,“但可惜家父让我务必留下个好印象,不能早早被赶出去。你我同病相怜,江大小姐应是能够体谅我的。”


    “慢走不送。”


    谢家小子咂舌道:“真是冷漠无情。不过传宗接代的一套把戏我没兴趣,我瞧着你也没兴致。”他忽然凑近几分,在江愿椿不躲闪的目光下,拿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不如你收下我的聘书,咱们互相应付下长辈?如此一来他们放心,咱们也能各自逍遥。”


    他从袖中摸出个银质圆盒,不过巴掌大小,他掌心泛着流光。盒面用金线掐出盛放的花,花瓣层叠娇艳欲滴。


    江愿椿也不推辞,接过银盒在指尖轻轻一转:“做工确是极好的,只可惜由公子送来,便显得廉价。”


    “聚金阁未上市的新品,多少闺秀挤破头想抢个先。这小玩意儿费了我好些功夫才得手,可惜啊,江大小姐不感兴趣。”举杯轻啜时,眼角瞟着她反应,明明满不在乎偏要装出痛心疾首的模样。


    江愿椿确实不知这银盒有多大魅力能引得争相追捧,但这些年在外的见识倒让她练就了好眼力。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她指尖在盒侧某处轻轻一抵,只听“啪嗒”一声轻响,银盒应声弹开。上半面是镜子,下半面则嵌着胭脂。


    妆匣虽然做工巧妙,远不及镜面带来的震撼大。


    江愿椿见过许多不同的镜面,但没有见过如此透亮的镜子。因为它本身不染半点杂色,面前是何物,它便分毫不差地映出何物。


    镜面澄澈得令人屏息,清到江愿椿竟然寻不出与其可比拟的。它比平静的湖面还要透彻,能将脸上所有的细小瑕疵照得清清楚楚,甚至能看见根根分明的睫毛。


    恍惚间,这镜子竟像是要将人的魂魄都吸了进去般,让人既移不开眼,又心生惧意。


    江愿椿合上妆匣,语气疏离道:“强求之物终非良配,不称心的物件握在手中,不过是彼此磋磨。”


    谢家小子闻言哈哈一笑:“只有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话说得傲气,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称心?这世上哪有事事称心的道理。阖家欢喜的合适才是最好。”他忽而收敛笑意站起身,“江大小姐别急着回绝。比起那个木头疙瘩,我既懂得知情识,折扇轻点太阳穴,“也明白什么叫各取所需。难道不是最合适的选择?”


    “多有怠慢,慢走不走。”江愿椿在心底嗤笑,但妆匣终究没有推回去。


    谢家小子果真如他所说般识趣,没有不依不饶,见她勉强的妥协收下,走得干脆利落。


    江愿椿别说相送,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继续吃着碟中糕点。可她越吃越急,到后面几乎是囫囵往嘴里塞,直至糕点堵在喉间,呛得喘不过来气,咳得双眼湿润,方才停下手中动作。


    偌大的前厅悄无声息,唯有她压抑的咳嗽声在孤零零地回荡。风掠过带起一阵寒意,仿佛裹着江母无声的嘲弄与惩罚。


    多年来唯一收到的家书,竟是为了将她当作物件永远地送出去。此刻江愿椿说不清是失望多些还是怨恨多些,最终只是缓缓塌了挺直的腰背,任由种种汹涌情绪归于死水般的平静。


    本该如此,也该这样。


    “合适是最好。”低低的呢喃随着夕阳的余晖缓缓消失,而沉浸在土地里,不见踪影。


    明月高悬,映出街巷边一大一小两个挨挤的身影。凑近了才看清是江愿椿领着洗得白白净净的小孩蹲在街沿。小孩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江愿椿兴致勃勃地指着天上繁星,嘴里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你这么晚带我出来干什么?”小孩终于是受不了,猛地站起身子挡住江愿椿看星的视线,气鼓鼓地问道。


    江愿椿无辜地眨眨眼睛:“带你出来吃串串香呀。”


    “那是什么东西?”


    “临安城新时兴的小吃,据说是用竹签串着各式菜肉,在汤里一滚,香的嘞。”


    “听着不就是水煮菜嘛!”小孩撇撇嘴,“为什么不在府里吃?你不是大管家口中的小姐么?”


    这下江愿椿没回她,小孩也不觉得被冷落,凑到她身边问道:“这么晚了真的会有买饭的来吗?”


    说曹操曹操到,街巷尽头果然出现个挑着扁担的身影。中年汉子佝偻着背,担子随着蹒跚的步子。江愿椿吹了声俏皮的口哨,拍了拍小孩的肩:“瞧见没?串串香这不就来了。”


    “我有名字的!”小孩不满地嚷嚷着,江愿椿却早已三两步窜到摊前。等她再回来时,怀里抱着油纸包,竹签从纸缝里支棱出来,腾腾热气裹着辛辣的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你往后得唤自己蜜果,从前那个名字莫要再提了。”江愿椿将肉串递过去,语气云淡风轻得像在说今日天气不错。


    小孩这次没反驳,沉默半晌哑着嗓子道了声好,接过肉串埋头便吃。


    辛辣的滋味横冲直撞,呛得两人红了眼眶。待抬起头,皆被彼此鼻涕眼泪糊满脸的狼狈模样逗得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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