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投洒在层层汉玉白阶上的细碎月光,萧临渊一袭墨色常服,来到了殷玉露所在的房间内。
走进房间,榻上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睡熟,连房间内忽然多了一人都未能察觉。
萧临渊在心底冷嗤一声,若是作为眼线来说,此女做得实在太不合格,危机警惕心都太低。不过,或许恒王就是抱着出其不意之心,才把这种货色的人送进来,好让旁人不会怀疑她的身份。
灼灼目光愈发不加遮掩地落在榻上正熟睡的女子身上。随后,萧临渊更是丝毫不忌讳地直接抬手掀起女子身上盖着的锦被。
层层绸缎下依稀可见玲珑曼妙的曲线,薄缎勾勒出她丰润饱满的身段,墨发如瀑披洒在肩头。小巧的下巴枕在小臂上,身子呈侧卧的姿势趴在榻间,睡得脸颊粉润,无知无觉。
萧临渊漆黑的眸子将她自上而下扫视了一遍,眼神冷漠得不像是在看活物,只是目光落在她露出的一段像藕般白嫩圆润的手臂上时,微微顿住。
身为眼线,她倒是心宽,把自己养得倒挺好。
这时,沉睡中的女子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忽然发出了阵阵呢喃。
萧临渊退回至窗边的位置,不动声色地掸了掸方才碰过榻上锦被的那只手。
……
半个时辰之前,段明堂离开后,殷玉露就好似是热锅中的蚂蚁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虽说危险已经解除,可她却害怕自己的身份被人察觉。
后来转累了便趴在榻上闭目休息,枕着柔软的被褥,困意很快压上眼皮,不知不觉竟又睡了过去。
这一睡,她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梦中似是有一只恶狠狠的黑毛凶兽,狠命追在她的身后,不知疲倦,似乎下定了决心要将她啮咬吞噬。
最后,她是生生被吓醒的。
醒来后,她思绪恍惚,暂时忘却了自己的处境,下意识就想唤香云,可“香”一字还未说出口,就撞上了一双深邃幽深的眼眸。
那眸光,同她方才梦境中那凶兽盯着猎物的眼神如出一辙,灼热如有实质,牢牢将殷玉露锁在原处,沉沉压迫着脊背,内心也不由得泛起阵阵寒意。
她似是又回到了方才的梦中,凶猛的野兽目露绿光,涎液从狰狞的獠牙中流出,恶狠狠地盯着她看。
殷玉露打了个寒颤,梦境与现实交织,使她一时有些恍惚,下意识地求饶道:“别吃我……”
此时天色已经泛起鱼肚白,熹微晨光透过漏窗照入屋舍,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萧临渊恰就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光晕从他挺直的鼻梁上划过,将他的面庞切割至明暗交错的两半,恍惚得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
这也是为何殷玉露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
待她彻底从睡梦中清醒,撞进对面那双深沉似墨的眼眸,心口顿时如擂鼓般猛烈跳动了起来。
纵然那夜与他见过一面,可如今再次相遇还是无法不对这张脸惊叹不已。
也就是这么一晃神,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原本盖着的锦被已经不知何原因滑落下来了。
殷玉露垂下眼眸,莫名地有些局促起来,白皙的指尖攥着床褥,麋鹿般剔透的眼眸眨了一下又一下。
“我……我刚刚说的胡话,你别在意。”殷玉露飞快地抬头瞄了他一眼,随即又很快垂下去,细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也是陛下派你过来的么?”
萧临渊毫不犹豫,“是。”
殷玉露才松一口气,从榻上起身捋了捋凌乱的衣裙,又偷偷用余光打量一旁的铜镜,似是想要看看自己眼下的仪容得不得体。
萧临渊乌黑深沉的眸光落到她颊侧压出的道道红痕上,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
殷玉露没瞧出自己有何不妥,微微缓下心神,又忆起昨夜宫中出现的刺客,问道:“我听说昨夜宫中出现了刺客,你没事吧?那刺客抓住没有?”
萧临渊道:“自是没有。”
“怎么?你很关心那名刺客。”萧临渊说完,眸子一错未错地盯着殷玉露的脸,不放过她脸上露出的一丝一毫不自然的变化。
殷玉露恍若未觉,想也没想就开口道:“宫中出现刺客我当然会害怕呀。”万一以后影响她和他约会怎么办?
沉思片刻,殷玉露又补充道:“当然还是更担心陛下了,像我这种为奴为婢的,肯定一心想着的都是主子的安危。”
说罢,还悄悄抬眸看了萧临渊一眼。她想,以萧临渊这般兢业守职的侍卫,自己最好表现得格外乖顺些,或许会更容易赢得他的好感。
可她不知,她自己这番话落在萧临渊耳中却是另一种意味。
假装不识得他真实的身份,却又暗暗向他表忠心。恒王倒真是好心思,知道他不喜美色,便换了个法子来讨他的欢心。
可惜,萧临渊注视着这张勉强可以算作花容月貌、沉鱼落雁的脸,内心却难起波澜。于他来说,没有任何人会拨乱他平静的心,眼前这位故作聪明实则愚蠢幼稚的宫女更不会。
凝视了她片刻,萧临渊忽然开口道:“你深夜去延春宫附近,是去寻我的吧?”
没料到对方会如此直白地问出,殷玉露怔愣了片刻,才小心翼翼道:“我前夜不小心将手帕丢在了那里,这次过去是找手帕的。”
她又抬眸看了萧临渊一眼,拂了拂额前的碎发,轻声道:“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我的那块帕子?”
萧临渊问道:“什么样子的?”
殷玉露一听他追问,觉得有机会,立即道:“是浅粉的,右下角还绣着一朵小花。不过花瓣的一角有些破损了,想来应该很是好认。”
萧临渊道:“我似是有见过此物。”
“今晚你过来,我帮你找到那帕子还给你。”
这惊喜来得太过突然,殷玉露被砸得晕头转向,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约好第二次的相见,她本以为还要多费些口舌呢!
她赶忙扯出抹乖顺甜美的笑容,忙不迭地点头应道:“那便多谢你了,我们今日晚上延春宫见!”
见她喜形于色,完全掩饰不住自己心底的小心思,萧临渊别开目光,沉声道:“我这几日不会在延春宫殿值守了,你我在云阳宫见面吧。”
约在何处,于殷玉露来说并无任何区别,她不假思索地应下了。
说完该说的,萧临渊也不再久留,而殷玉露也牵挂着喈凤宫内众人,见他要离开也没有再挽留什么,
殷玉露注视着男人离去的背影,不知是不是错觉,竟隐约看到他右手似是受了伤。
左右今晚还能相见,殷玉露没再多想,急忙回去自己的寝殿。回去后她连多说一句话的气力都没有了,直接瘫倒在了床榻上。昨夜实在发生了太多事,先是误以为自己将要被刺客杀死,后又惊喜地遇到了那名侍卫,也算是颇有收获。
只是她这一夜未归,殿内的香云等人都快要吓死了,可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出去寻找,只得隐秘地搜寻了几处地方。
几名宫女上前帮她按揉着腰部和小腿,香云问道:“美人,你昨晚究竟去哪了啊?奴婢们可担心坏了呢!”
殷玉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脸埋在枕头上,声音有些发闷,“说来话长啊……”
话音未落,殿外忽有宫人禀告称,“程贵人过来了。”
殷玉露立即坐起身,戒备地望着殿外的方向,“她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没有时间留给她多想,眼下她还没换下宫女的衣裙,得赶快换下来,免得被程美人发现异样。
一阵手忙脚乱后,已过去了半刻钟工夫。
待匆匆赶去前殿时,程姝月坐在圈椅上,涂了浓浓妆容的脸上尽是不耐。她脚下是打碎的茶盏,身旁的宫女噤若寒蝉。
看见殷玉露后,她翻了个白眼,道:“呦,殷美人好大的气派,如今有了身孕还真是不一样啊,只可惜先帝驾崩了,你这一胎来得太晚了些,没能给你换个锦绣前程。”
先帝虽妃嫔众多,膝下皇子却不多,加上早年夭折的也不过四位,若是能诞下皇子,怕是也有资格与储君之位争上一争。可如今新帝已经登基,就算能诞下皇子也是无用。
如是想,程姝月投向殷玉露怨怼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殷玉露完全不在意程姝月此时的眼神和想法,程若姝说的这些话她从前未曾想过,也不甚在意。
见殷玉露沉默,程姝月以为是说中了她的心事,更觉得意,“说来你也真是好命,本以为都要去殉葬了,没想到还能怀上身孕,我可得去太医院问问,莫不是来诊脉的太医年老昏花诊错了脉不成。”
闻言殷玉露心头一紧,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却依旧镇定地道:“程美人莫要胡言,妄议太医的医术,被旁人听了去可不好。”
话音落下,程姝月也自觉失言,可她不愿在殷玉露面前落了下风,“这些自不用你多说。姐妹一场,我劝你好生顾着身子,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的算盘可就打不成了。没了龙嗣庇佑,就只能去陪着先帝爷了。”
说罢,她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香云气不过,对殷玉露低声抱怨道:“同为美人,她总这般嚣张跋扈,怎么这次殉葬的没有她啊?”
连翘望了眼殿外,见已经看不清程姝月的人影,才压着嗓音说道:“据奴婢听说,程美人同内务府有些关系,这回殉葬的名录本也有她,后来不知为何又没有了,或许就是她从中托了关系。”
香云立即道:“那会不会是她暗中使绊子,才让美人去殉葬的?”
说来殷玉露入宫后一直安分守己、默默无闻,从不会主动与人结仇。只是一次她意外撞见程姝月责骂犯错的宫女,她于心不忍替宫女说了些话。
后来宫宴上二人又巧合地同穿了相同色系的衣裙,偏殷玉露还因此得了先帝的夸赞,程姝月便更加记恨上了她。
殷玉露抿抿唇,摇头示意二人莫要再多说了,“事已至此,追究已是无用了,还是先顾好咱们眼前吧。”
若是往常,她可不会受这气,但眼下情况特殊,程姝月又心怀怨恨,知她怀孕后还不知会不会做出什么来。她必须要谨慎起来,尤其是千万不能让对方发现自己假孕的真相。
而且程姝月盯她盯得紧,如若她计划未成,假装中途小产,怕程姝月也会拿此做文章,不会轻易让她好过。
越想殷玉露便觉得腹背受敌。
午时,张太医前来把平安脉了。
待屏退其余宫人后,张太医道:“美人,此法拖延不了太久,孕时还可用宽大的衣裙遮掩,可待真正生产之际,却是最容易暴露真正有孕时间的。您如今可想好之后的打算了吗?”
殷玉露面容很是凝重,“我想好了法子,只是恐怕还是要耗些时间。”
太医道:“孕期七至九月皆可生产,只是不足月产下的婴孩通常较为瘦弱,与正常产期诞下的婴孩有明显不同。若算下来,三月之内最好尽快有孕,否则来日会有被揭穿的风险。”
殷玉露点点头,露出个真诚感激的笑容来,“我知晓了,张太医这次多谢您了。若没有你帮我,我怕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张太医面露慈和,“你与你哥哥算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如今你遭此一劫,我岂有不相助之理?”
听了这话,殷玉露目含热泪,很是感动。
自她入宫后,身边除了香云、连翘这两位自幼相伴的宫女以外,便再无贴心的人了。幸好还有张太医,在她需要的时候帮助她,也帮她摆脱了不少危机。
即使是为了张太医不受连累,她也要尽快怀上身孕。
这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极难的,虽说已经和那名侍卫约定了再见之时,可到底二人还很是陌生,总不能直接强迫他。就算是能强迫,那人高大壮硕,怕是自己根本都推不倒。
怕是还需要想个什么别的法子,让他能够主动答应自己。
必要时候也可以采取些不正经的法子。
殷玉露忽然想到了什么,粉润的脸颊顿时似染了红霞一般。她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张太医,视线飞快瞄了眼窗外,见无人经过,才神秘兮兮地说道:“张太医,还要麻烦您给我些药。”
张太医疑惑道:“不知美人想要何药?”
殷玉露不自然地轻咳一声,以手作扇捂在唇边,压低声音说道:“就是那种……药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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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