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这位西装革履,每一根头发丝都像是精心保养过,闪着富贵的光泽,谈话间冷俊的面庞牵动不明显的细纹,给人一种他不过而立之年的错觉,就是傅知伦的舅舅,他母亲唯一的亲哥哥。
他派了人,把俩小孩领到酒店中心的一栋中式小别墅,门大敞着。
进门后最显眼的莫过于客厅穹顶悬挂着巨型水晶吊灯,宛若龙蛇盘绕在空中,以肉眼难以观测的速度慢慢转动,环绕垂落的吊柱上蝴蝶翩飞,如真如幻。
室内其他陈设走的简约风,乍一看摆放随意,但观摩细节就能发现是专门设计过的。和这个随和儒雅的男主人倒相得益彰。
“不用太拘谨,”男人靠在沙发上,饶有兴致地盯着纪长凌,“叫我宋叔叔就行。”
“宋叔叔好。”纪长凌露出自己的标准微笑,一副乖巧又懂事的样。
“你也别端着。”傅知伦瞟了他舅舅一眼,
“你这臭小子怎么越长越像你爹,老拆我台呢?”宋玉慈看上去很想揍自个亲外甥,但最终也只是瞪了他一眼,“晚上回我那住去?”
“你这离景区太远了,不要。”傅知伦很干脆地拒绝。
来前纪长凌就和傅知伦商量好,住西湖边上,闲的时候下楼就能绕湖散步。
“再说住酒店也一样,反正都是你的。”
“行吧,随便你,”宋玉慈也不强求,摇摇头露出惋惜的神色,“我还想着晚上跟亲外甥好好叙旧呢,你妈妈可是特意叮嘱了我的,看来是没戏了?不过我也就不打扰你们了。”
傅知伦微微挑眉。
宋玉慈没再管外甥,注意力放到客人身上。他半百的年纪,谈吐幽默,纪长凌觉得像在和同龄人说话。
末了,宋玉慈扔给傅知伦一串车钥匙,“想去哪自己玩儿,我还有事,走了。晚上去楼外楼等我。”
说完便自顾自离去。
等人消失在视线,纪长凌紧绷着的身体一下放轻松,靠在身后柔软的沙发上。
和傅知伦在一起,这种场合无法避免,他得习惯并适应。
“我舅对小辈很好的,”傅知伦说,“看上去是严厉了些,毕竟这把岁数总不能还像年轻那样一看就给人觉得没有威信,可以呼来唤去。”
“我知道,”纪长凌抿唇,“见家长总是会紧张。”
傅知伦像是听到什么好消息,神情满意,他问纪长凌想去哪里玩。
纪长凌毫不犹豫:“就西湖吧。”
酒店就在西湖边,出了大门越过草坪,站在木板直路上,道旁垂柳成列,脚底就是西湖水,
和京城不同,临安的柳叶更细腻、柔软,静悄悄地浮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半空的柳枝在阵阵清风下摇曳,活灵活现的万条垂下绿丝绦。
纪长凌兴致勃勃,这跟站在皇城根下赏柳是两个意境。
临安晴朗,天气预报报的三十二度。不过太阳照在身上并无热感,湖风带去薄汗。两人就这么慢悠悠地散步,看到新鲜事物就蹲下来小声讨论,纪长凌还会拍两张照做纪念。不知不觉就走到游人区,再往前,遥遥可见集贤亭的的身影。
不少妇人穿花戴桃,和舞伴在音乐声里跳舞。纪长凌感到神奇的是这背景音并不是最炫民族风一类,而是从没听过,但一听就知道是哪个少数民族的,非常欢快的曲子。
柳树下穿着白背心的大爷蒲扇轻晃,时不时朝跳舞的阿姨们看,大概是在瞧老伴。
音乐消失后取而代之的是相机快门声,湖沿不少古装女生,和小姐妹摆姿势,被扛大炮的摄影师围着。
纪长凌和傅知伦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有钱散客的味道,走几步路就能碰到鸭舌帽青年上前询问是否报团旅游,多少优惠云云。
“打扰了请问需要拍拍立得吗白边三寸九块九宽幅十五。”
女生语速飞快,肩挂两台白色相机,以及打光设备,手里划着客照展示,双眼放光。
“拍立得?”纪长凌对这种能握在手里的小纸片挺有兴趣,眼神询问傅知伦。
得到傅知伦的回应后,纪长凌对女生说拍四张,三寸宽幅各两张。
“好的好的就凭二位的脸包出片的,请跟我来!……这个位置效果最好,还能拍到集贤亭!”
纪长凌不知道摆什么姿势,就和傅知伦并肩站着。女生举着相机,轻声问不需要动作吗?
他想了想,肩上被人轻轻按压,是傅知伦的手。
“就这样吧。”纪长凌眨眨眼。
女生的脸不知为什么红了,一连说了几个好的好的帅哥就这样嗯嗯别动哦三别动三二一……茄子!
第一张是三寸,效果很好,没有曝光。集贤亭被傅知伦遮住三分之一,头上有两条柳叶。画中人物表情略微板正,纪长凌觉得像拍证件照。
于是下一张他踮着脚,努力和身边人齐平,搂住了傅知伦的肩。
两张脸离得极近,纪长凌的余光甚至能看见傅知伦的微张的唇。
“快快快,我站不住。”纪长凌对女生说。
耳边传来轻笑,下一秒纪长凌腰间便搭上一只手。纪长凌察觉后,私心想拍到这个画面,于是左手高举。
遂他的意,这一张表情更生动,人物也更鲜活。
四张照片拍完,付钱。纪长凌以一池荷叶作为背景,用手机拍了张全家福。
“没带包,放哪啊?”纪长凌摸摸口袋,不够大,也不想,怕压坏。
“买奶茶去,要个袋子就行。”傅知伦说。
捧着奶茶两人又沿着湖边漫无目的溜达,走了很久,纪长凌也不觉得累。
“前边是断桥,”傅知伦指着人满为患的桥头,“要去拍照吗?”
纪长凌想了想,拒绝了。
如果他是一个人来,倒想走上去体验体验。
北山街情侣满地,最美转角名不虚传,都在顶着太阳等1314公交车。纪长凌此行最期待的是明天的灵隐寺,其次便是这公交车。
“咱俩这单身狗何必跟着凑这热闹?”傅知伦问。
“哎呀,来都来了。”纪长凌怎么可能真的跟他实话实说,只好搬出万能公式。
傅知伦笑笑。
等红色公交车终于众星捧月般出现,纪长凌一通拍,连车后的“三餐四季,一生一世”都没放过。
晚餐宋玉慈和他们约好在楼外楼,他们走过西泠桥,刚进门口便被服务员带上三楼包厢。
装修豪华夺目,一楼基本满员。
走的时候没觉得,纪长凌接触到凳子那一刻感觉骨头要散架,四肢发软,成了一具只会说话的活死尸,无心欣赏窗外美景。
“哪儿疼?”
傅知伦捏着他的腿,按到小腿肚下一点的位置时纪长凌叫出声。
“我靠,别别别,别碰!我自己来。”纪长凌疼得倒抽一口冷气,俯下身自己按揉。
十分钟后宋玉慈推门而入,几小时前容光焕发的俩少年此刻瘫在红木椅上,有气无力。
宋玉慈看得好笑,他知道他们绕着西湖玩,没想到纯靠一双腿:“歇着吧,自家吃饭没那么多事儿。”接着就招服务员上菜。
久仰西湖醋鱼大名,纪长凌喝了口宋嫂鱼羹,无视傅知伦的眼神,决心一试。
“嗯……”纪长凌嚼了嚼,半天说不上话。
“笋壳鱼,不是之前你妈带你吃的那种。真还可以,你吃一下。”宋玉慈给傅知伦夹了一块。
傅知伦让服务员换个碗。
宋玉慈啧了一声,说他吃不来好东西,不再理他,转而招呼纪长凌多吃。
纪长凌很客气地道谢,实话实说:“就是酸甜口,我吃醋比较厉害,所以觉得还行。”
得见知己般的宋玉慈十分满意,再次瞪了眼旁边冷着眼的傅知伦。
“一敲身体健康,二敲心想事成,三敲富贵满堂……”
比起醋鱼纪长凌更喜欢鱼羹,而作为钟爱吃鸡的广东人的不太喜欢叫花鸡的口味。吃完饭后宋玉慈给的车钥匙才派上用场,俩人回到酒店后,纪长凌先是放好拍立得,再倒回床上。
”洗澡去?早洗早休息。”傅知伦翻了个身,看着纪长凌。
纪长凌在看今天拍的照片,准备发条朋友圈,他动了动腿,依旧很酸,最后说:“你先去吧。”
在朋友圈发了张拍立得合照,又附了两张风景照,发完在□□同步更新。
纪长凌在浴室就差坐着洗了,艰难地支撑到洗完后,扯过被子就想睡觉。真的好累。
被子一角被掀开,纪长凌腿间传来凉意。隔着布料的手结实有力,正一点点在他小腿上下游走。
纪长凌闭着眼,感叹这人真的贴心。
“我舅舅后年就五十了,还没结婚。”
“嗯?怎么突然说这个。”纪长凌其实很好奇傅知伦家里情况,但觉得过度窥探是个不礼貌的行为。傅知伦只跟他说过他父母是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恋爱的。
“聊天嘛,”傅知伦手上没停,边按边说,“我爸妈都结婚了,他才找了个对象谈,最后也没成,就一个人到现在。”
“其实他一个人也挺好的,很自由,”纪长凌想可想,“不过挺孤独的。”
“他孤独?”傅知伦噗嗤一笑,“他夜夜笙歌,活得风生水起。我爸就是在酒吧跟他认识的,当年我妈把我爸领进门,他差点当场掀桌。”
“这么刺激?”纪长凌转过头,脑袋枕在手臂上,刚好看见傅知伦的侧脸。
“是啊,”傅知伦说,“我爸花了好大功夫才证明自己不是他想的那样,对我妈死心塌地爱得死去活来。”
光说可不行,纪长凌好奇他爸是如何用行动证明的。
“我舅把公司弄到临安那会,我妈还在川城,正准备去LSE读研,你知道的。我爸和她是同校,专业里就他们俩拿到这个名额。”
“不过我爸当时没钱去,贷款上的学。”
富家小姐爱上穷小子的故事?
“不过那个时候他们还没确认关系,只是普通朋友。上学的时候我爸也没花我妈一分钱,他跑外卖,当dm带少爷小姐们打本,帮人遛狗,修草坪,好多好多。”
“叔叔这么厉害呢,一边赚钱一边完成学业?”
“嗯,后来他和朋友一块开了公司,规模做起来了才跟我妈表的白。回国兄弟喊他喝酒,误打误撞就碰到我舅了。”
“我舅一直反对他们在一起,”傅知伦顿了顿,“就根据我爷爷奶奶的说法,当时他气坏了,说除非我爸赘进来。”
“啊?”
“我爸还真答应了,立刻改口,‘爸!妈!哥哥!我愿意!’”
纪长凌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没想到一个事业正旺,外形优秀的男人居然会做到这种地步。
“真爱啊。”纪长凌说。
“那是当然,”傅知伦语气挺骄傲,“他们结了婚,很快有了我姐,他们在欧洲待了很久,意外有的我。”
“然后你就被打了四次。”纪长凌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