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寒风卷着碎雪，在陆宅的青瓦上织出一层细密的白绒。客厅里老式摆钟的滴答声漫过回廊，与书房透出的暖黄灯光撞在一起，晕成一片朦胧的光晕。苏棠端着温好的杏仁酪走上二楼时，木楼梯的吱呀声惊飞了檐下避雪的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书房的门虚掩着，透出的光影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她停在门扉旁，看见玻璃窗上凝结的冰花正在融化，水珠顺着窗棂蜿蜒而下，像谁在玻璃上画了幅写意的水墨画。里面传来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间或夹杂着陆明希低低的叹息，每一声都像落在雪地上的脚印，清晰而沉重。
推门而入的瞬间，旧书特有的油墨香混杂着淡淡的雪松须后水气息扑面而来。陆明希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紫檀木书桌前，深灰色羊绒衫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线条干净利落，指骨因长时间握笔而微微凸起。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变成了雨，冰凉的雨丝斜斜打在玻璃上，院中的香樟树枝被狂风抽打得噼啪作响，树影在墙壁上扭曲成张牙舞爪的形状。
“奶奶说你胃里不舒服，让我端点杏仁酪上来。” 苏棠将青瓷碗放在书桌一角的霁蓝釉茶盘旁，目光掠过桌面 —— 摊开的古镇测绘图上，铅笔勾勒的线条纵横交错，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数字，边缘处还粘着几片干枯的银杏叶，想来是从旧书里掉出来的。
陆明希缓缓转过身，金丝眼镜后的眼白带着些微红血丝，像是熬夜未歇。他眼下的淡青色比往日重了些，连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发梢都有几缕垂在额前，沾着不知是雪水还是雾气的湿气。书架上的《江南古镇志》被抽出大半，露出的空档里塞着几本线装的旧画册，泛黄的纸页间夹着褪色的书签。
“放那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晨起未散的沙哑，指尖捏着的铅笔在图纸上顿了顿，留下个浅浅的墨点。“最近不安全。” 他突然开口，像是从繁杂的图纸里抽离出来。他伸手将一个印着陆氏徽标的保温杯推过来，杯身裹着细密的水汽，“这几天下雨路滑，尽量别单独行动，司机每天会在巷口等着。”
苏棠的指尖触到杯壁时，暖意顺着皮肤蔓延到心口。她抬头望见他的眼底带着掩不住的疲惫，眼下的淡青色像被墨笔轻轻晕染过，连平日里清亮的眼神都蒙着层薄雾。他摘下眼镜用衬衫袖口擦拭的动作带着几分慵懒，露出的眼睛形状很好看，睫毛又密又长，只是此刻沾着些微水汽，像是落了层细雪。
“前几天城西老街出了点事，”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着，目光掠过她鬓角的碎发，又迅速落回摊开的测绘图上，“听说有陌生人在附近徘徊，你上下班还是留意些。” 停顿的间隙里，窗外的风声呜呜地滚过天际，裹挟着雨丝拍打窗玻璃，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奶奶要是知道你出事…… 我没办法交代。”
苏棠的心轻轻一颤，握着炉钩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注意到他说话时，视线总在避开保险柜的方向，仿佛那厚重的金属门后藏着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他的指尖在杯盖上反复摩挲，留下圈淡淡的白痕，暖炉里的木柴噼啪爆开火星，映得他侧脸的轮廓忽明忽暗，连带着眼底的情绪都变得扑朔迷离。
窗外的雨势突然变大，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外面敲打着鼓点。风穿过老旧的窗缝，带着哨子般的呜咽声，将书桌上的几张图纸吹得翻卷起来，露出背面用铅笔写的小字，是关于古镇石桥的修缮方案。
苏棠端起保温杯抿了一口，红糖姜茶的暖意在舌尖漫开，刚好驱散了冬夜的寒气。她想起上周在厨房帮陆奶奶煮姜茶时抱怨过 “市面买的生姜总带着土腥味”，当时他就靠在门框上看报纸，阳光落在他发梢，像镀了层金箔，看似漫不经心，却把这句话记在了心上。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骤然划破夜空，惨白的光瞬间灌满书房，将陆明希的影子钉在身后的书架上，拉成长长的一道。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他猛地一颤，手里的铅笔 “啪嗒” 一声掉在图纸上，在空白处划出长长的墨痕，像条蜿蜒的小蛇。
“打雷了……” 他喃喃自语，指节死死抠住桌沿，指腹因用力而泛白。他的脸色白得像宣纸上晕开的水渍，额角渗出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衬衫领口，在锁骨处积成小小的水洼，洇出深色的痕迹。
苏棠的心跳漏了一拍。原来那个在人前从容不迫的男人，也会在惊雷面前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像个需要被保护的孩子。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指尖先于理智落下，轻轻覆上他冰凉的手背。他的皮肤像块浸在冰水里的玉石，即使隔着层薄茧，也能感受到底下剧烈的战栗。那不是普通的寒冷，而是从骨髓里透出来的颤抖，像株被狂风弯折的芦苇，在绝望中挣动。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下一秒，竟顺势向前一步，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抱住。那拥抱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整个人圈在他的怀里，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像擂鼓般撞击着胸腔。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呼吸带着些微的颤抖，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发丝间。
“没事的。” 苏棠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有些发懵，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抬起手，轻轻环住他的后背，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在一点点松弛，“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停了天就晴了。”
这句话轻得像羽毛，却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陆明希抱得更紧了些，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又像是在汲取着她身上的温度来驱散内心的恐惧。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只是抱着她的手臂依旧没有松开。
第二道闪电亮起时，他没有再发抖。书房里静得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和窗外的风雨声，那拥抱像是一座坚固的堡垒，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不安。在这风雪飘摇的冬夜里，他们紧紧相拥，成为了彼此唯一的依靠，暧昧的暖意在寂静的空间里悄然滋生，蔓延到每个角落，浓得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