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办公室寂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的嗡鸣，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毯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谁散落的心事。陆明希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第三次刷新了苏棠的朋友圈页面。加载图标转了两圈便归于静止，最新动态依旧停留在三天前 —— 那张图书馆的照片里，深棕色书架层层叠叠，某层缝隙间斜斜露出半朵栀子花。
他的目光落在屏幕角落那半朵花上，喉结轻轻动了动，伸手拉开办公桌最左侧的抽屉。樟木盒被摩挲得发亮，打开时飘出淡淡的草木香。盒底铺着深蓝色丝绒，一枚干枯的栀子花书签静静躺着，花瓣早已褪成浅褐色，边缘蜷曲如蝶翼，却仍能看出当年饱满的轮廓。这是高中时在图书馆捡到的，夹在她归还的《边城》里，他揣着那本书在阅览区等到闭馆铃声响起，才敢把书签藏进校服口袋。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高一开学典礼的阳光炽烈得晃眼，新生们穿着蓝白校服站在操场上，像一片整齐的麦穗。苏棠作为新生代表站在主席台上，白衬衫领口别着银质校徽，乌黑的马尾辫随着抬头的动作轻轻晃动。"为什么我们的人生要被既定的框架束缚？" 她的声音清亮得像山涧溪流，越过喧闹的人群流进陆明希耳朵里，"每个人都有权利挣脱枷锁，以自己的方式生长。"台下掀起细碎的议论声，他却紧紧盯着她眼里跳动的光 —— 那是种混合着倔强与热忱的光芒，像夏夜未被驯服的流萤。
从那天起，他开始偷偷记录她的一切 —— 图书馆里，总能在靠窗的老位置寻到她的身影。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专注摘抄的侧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笔尖划过笔记本的沙沙声混着窗外的蝉鸣，成了他少年时代最清晰的背景音。他会特意选她斜后方的座位，假装翻阅厚重的典籍，眼角的余光却始终追随着她：看她为某个句子蹙眉，指尖在书页上轻轻点动；看她忽然展眉微笑，笔锋在摘抄本上留下轻快的弧度。运动会上，她作为小记者抱着活页笔记本坐在观众席，发令枪响时，她不会像其他人那样高声呐喊，只是握着钢笔的手微微绷紧，目光随着跑道上的身影移动，笔尖在纸上悬停，仿佛要捕捉住每一个奔跑的瞬间。当最后一棒选手拼尽全力冲过终点时，她放下笔鼓掌，掌心相击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十足的真诚，嘴角扬起的弧度里盛着对同伴的骄傲。中场休息时，她会把写好的片段念给旁边的同学听，“你们看这句‘跑道边的呐喊声，比蝉鸣更热烈’怎么样？” 有人提出修改意见，她就认真地用笔圈出来，眼里的光像揉碎了的星辰，既有文人的细腻，又有少年人的鲜活。 “红旗在风里舒展的弧度，是今天最动人的标点。”“所有人的心跳，都跟着鼓点在同一个频道。”字里行间都是对集体的热忱。
苏棠大学时期，他以企业代表身份参与校企合作。秋阳把路面晒得暖洋洋的，空气里飘着桂花的甜香。他正顺着指示牌找行政楼，目光却被不远处的情景牵住 —— 苏棠和林砚并肩走在社团招新的梧桐道上，她怀里抱着叠社团宣传单，林砚替她扶着快要滑下去的笔记本，侧头跟她说着什么。她听得认真，时不时歪头回应两句，脚步轻快得像踩着节拍，阳光穿过叶隙落在她发顶，碎金似的跳动。他们的笑谈声很轻，却像根细弦被轻轻拨动，在他心头漾开一阵微麻的涩意。旁边两个女生的闲聊顺着风飘过来：“苏棠和林砚真是配，从小一起长大，一路名校，现在又搭档搞社团，不愧是我们学校的学霸情侣。” 每个字都像落在宣纸上的墨滴，慢慢晕开，模糊了他眼前的视线。
当晚，他在酒店房间里坐了很久。行李箱的里袋里，装着高中时悄悄拍下的照片：有她在图书馆低头写稿的侧影，有她运动会上抬头鼓掌的瞬间，还有她站在公告栏前看征文获奖名单时，眼里闪着的光。他一张张翻看着，指尖抚过照片上她生动的眉眼，白天看到的画面总在眼前盘旋。桌角放着一封写了又改的告白信，信纸边缘被摩挲得起了毛边，开头那句 “其实我关注你很久了”，墨迹叠着墨迹，像藏了无数次欲言又止。最终，他把信纸仔细折成小方块，轻轻放进垃圾桶，仿佛这样就能把翻涌的心事也妥帖收好。
手机突然震动，是合作方发来的项目进度表，屏幕亮了又暗。陆明希却没动，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深处的铁盒。里面的物件码得整整齐齐：几支她用过的笔芯，笔杆上还留着浅浅的指痕；一张泛黄的校刊投稿回执单，“苏棠” 的签名旁边，印着红色的 “录用” 印章；还有相亲局那天她落下的咖啡厅小票，边缘沾着一点淡淡的咖啡渍。最底下压着的，是当初招聘细则的初稿，“附加项” 那栏用铅笔写的小字依稀可见：“若为苏棠，以上条件均可作废。” 字迹不深，却像刻在纸上，藏着只有他懂的、跨越了许多年的心意。